二十三
龜田宏一拿著縣政府發給的路費和糧票後，懷揣著毛澤東的批示，十分高興地準備離開王滿娥、離開九疑山。
當然，在離開九疑山前，龜田宏一是絕對不會跟王旺崽及村裏人道別的。因為跟他人道別將會暴露自己的身份，到時候不僅回不成日本，而且還很有可能被對日本人恨之入骨的瑤族同胞打死，命喪九疑山。
其實，王滿娥是極不願意讓龜田宏一離開自己的。但是，她覺得那樣做的話又太自私了，自己不能為了兒女私情，讓困在九疑山二十多年的心上人再困在這貧窮、落後的邊遠山區，因為龜田宏一在九疑山、在自己家裏付出太多太多了，不說生活清苦，更不說艱苦的自然條件、繁雜的勞動強度讓他無法生活、無法忍受，僅僅有嘴不能說話，過著裝聾賣啞的生活就足以讓他失去生活的勇氣。
當然，相比較而言，龜田宏一又是幸運的。因為他是在自己所在的部隊幾乎全軍覆沒後唯一保住了性命的入侵到九疑山的日本軍人，而且在絕境中遇上了聰明賢惠、善於體貼人且十分漂亮的王滿娥，並與她結婚生子而活到了今天，是王滿娥使他絕處逢生，看到了重新生活的希望，同時，是王滿娥的幫助才使他有機會回到自己的祖國去。
龜田宏一很聰明，為了能保住性命，他在九疑山裝聾賣啞，忍氣吞聲，逆來順受，頑強地生活著，勇敢地接受種種不公正的待遇。為了王旺崽一家人能接受自己，他每天早出晚歸，幹最苦最累的活，為王旺崽家勇挑重擔，使王旺崽家的生活一天一天富裕起來，最終獲得了王旺崽全家人的認可，同意招他為上門女婿。更重要的是，他在幕後為王滿娥出謀劃策，利用九疑山的自然資源發展木材加工，種植油茶、茶葉等經濟林，發展當地經濟和教育事業，將王滿娥培養成全國勞動模範和優秀教師，使她有機會上北京領獎，得到主席的親自接見並將自己的情況向主席匯報，最後獲得主席的特批回到日本去。
這天，龜田宏一來到王旺崽和盤秀姑跟前，什麽也沒有說，先敬了個禮，然後突然跪在了他們身前。王旺崽和盤秀姑見了，十分驚訝，心想，今天這“啞子”怎麽了，竟然平白無故地長跪在自己身邊？當王旺崽看見龜田宏一雙眼紅紅地長跪在自己身邊想訴說著什麽時，立即上前將他扶了起來，關切地問道：“誰欺侮你了？快告訴我，老子一定不放過他。”
龜田宏一輕輕地搖了搖頭，什麽也沒有說，然後撲進王旺崽的懷裏，緊緊地將他擁抱住。
白癡李木生看見龜田宏一將王旺崽緊緊地擁抱住，瘋瘋顛顛地跑了過來，認為龜田宏一和王旺崽在打架，立即大喊“加油！加油！”
龜田宏一見李木生大聲叫喊著奔過來，立即鬆開了王旺崽，回過頭來一把抱住李木生，不停地、輕輕地在他的背部拍打著，似乎在說：“兄弟，感謝你了，這二十多年，如果沒有你來給我作替身，我哪能與幺妹結婚，哪能活到今天啊！”當然，白癡李木生並不清楚龜田宏一這一抱是在感謝自己，認為龜田宏一是想尋自己打架，因而並不領情，使勁地將龜田宏一一推，用拳頭猛擊龜田宏一一拳。
此時，龜田宏一本想開口將自己二十多年來的酸甜苦辣全部告訴王旺崽，告訴盤秀姑，告訴家裏所有的人，然而，他想了很久，思想鬥爭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因為當年日本人雖然在九疑源村隻住了一個晚上，但是，那一天一夜卻犯下了滔天罪行：強奸婦女5人，殺害3人，燒毀房屋16間，宰殺牲畜、搶劫財物不計其數。龜田宏一回想起當年那慘烈的情景，內心便發怵，心想，為確保安全，自己必須和先前一樣繼續裝聾賣啞，做好保密工作，不能向外界透露一丁點兒風聲。
龜田宏一被李木生猛擊一拳後，立即鬆開李木生，拉上王滿娥快速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將門一關，迅速閂好門。王旺崽一家人看見龜田宏一這一奇怪的舉動，都覺得蹊蹺，心裏都在嘀咕：今天這“啞子”怎麽了，竟然做出如此的舉動？
“親愛的，我還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的！”將門關上後，龜田宏一將王滿娥的身子扶正，嘴裏不停地嘟噥著，然後向著她跪了下去。
王滿娥見狀，立即去扶龜田宏一，然而，龜田宏一卻怎麽也不願意站起來。
“傻瓜，你回不回來是另外一回事，在我們中國，隻有跪天跪地跪父母的，哪有向自己的妻子下跪的？要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啊！”王滿娥見龜田宏一在自己麵前長跪不起，一邊去扶他，一邊低聲說道。
“親愛的，我不是在跪你，我是在乞求你，我走後一定要照顧好父母和孩子，以後時機一成熟，我一定會回來接你們到日本去過幸福生活的。”龜田宏一在王滿娥的攙扶下，一邊慢慢起身，一邊說道。
“那是以後的事，現在暫時不去談，今後再說吧。你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注意安全，知道嗎？”王滿娥將龜田宏一扶起來後叮囑道。
“我會的，你也要注意身體，多多保重。”
“放心吧，什麽風浪我們沒有經曆過？還有什麽困難比在那懸崖絕壁處更困難？我想，今後我們倆無論誰，不管遇到什麽困難，隻要想一想在那懸崖絕壁處的艱難困苦生活，就一定會戰勝困難、克服困難，度過難關的。”
“我會的，但是我相信，我們今後的生活再沒有困難了，因為日本的物質條件、精神文化水平都遙遙領先中國，我們未來的生活一定會十分美好。”
“但願吧，但到時候一定不要忘記在中國大陸還有你患難與共的結發妻子，知道嗎？”
“哪能呢？你放心，我回國後就去為你和孩子申請日本戶籍，將你和孩子們接到日本去。”
“好，好，你回去先將自己安頓好再說，至於我和孩子，以後再說吧。”
“放心放心，我一定要將你和孩子們接到日本去，讓我們全家過上幸福生活。”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王滿娥就起床為龜田宏一收拾東西，打點行囊，乘著夜色起身離去。
為方便行程，龜田宏一除了帶些食品供路上食用外，什麽也沒有帶。
當王滿娥打開大門，夫妻雙雙來到吊腳樓前的空坪上時，隻見龜田宏一突然一個轉身，向著那吊腳樓跪了下去。
王滿娥見狀，立即上前去扶龜田宏一，邊扶邊說道：“行了、行了，你又不是不回來了，趕快走吧，等會天亮後鄉親們遇見了問這問哪，怕暴露目標，知道嗎？”
“爹、娘、孩子們，我龜田宏一會回來的，一定會讓你們過上幸福生活的。”
“好了，走吧，等會吵醒他們，事情就不好辦了，快走吧！”王滿娥見龜田宏一在吊腳樓前長跪不起，催促道。
“爹、娘，我愛你們！孩子們，爹爹會想你們的！”龜田宏一在吊腳樓前連叩了三個響頭後才起身，轉身與王滿娥一道消失在了清晨的迷霧中。
此時，吊腳樓內，王旺崽看見剛才的一切，特別是聽見啞子能開口說話後，大吃一驚，本想開門出去問一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但聽了他們的對話，又不好打擾，隻好靜靜地目送著龜田宏一與王滿娥遠去。
為不暴露目標，王滿娥和龜田宏一不能坐拖拉機站的拖拉機去縣城。他們一路小跑，三個多小時後來到了區政府所在地。
剛到區政府門口，隻見一輛東方紅拖拉機徐徐向他們這邊開過來，向縣城方向駛去。王滿娥見狀，立即上前攔住拖拉機並遞給司機兩元錢，說是搭個便車去縣城，司機欣然應允。王滿娥和龜田宏一雙雙爬上拖拉機，向縣城奔去。
拖拉機經過兩個多小時的行程，終於到達了縣城。
到達縣城後，王滿娥和龜田宏一立即直奔汽車站，買好了去市裏的車票。
汽車早已啟動了，王滿娥和龜田宏一依然戀戀不舍，不願分離。王滿娥再三叮囑龜田宏一：到家後一定要記得寫信聯係，以免擔心；不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實在查得嚴才將偉大領袖主席的批示拿出來，尋求保護，但一定要保護好主席的批文，在路上或許對今後都有用。
龜田宏一摸了摸塞在內衣裏的毛澤東的批文後，點了點頭，什麽也沒有說，雙眼飽含熱淚，登上了汽車。
“嘟！”隨著一聲喇叭聲響，汽車慢慢地駛離了汽車站。王滿娥跟在汽車後麵，一路小跑著跟在車後送行。不久，汽車慢慢地由慢變快，最後消失在了縣城茫茫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