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果然,陶社群書記不失言,中心學校說辦就辦了起來。

第二天,陶社群就帶領公社黨委副書記田範明和秘書沈國勤來到九疑源村召集全體大隊幹部、黨員、生產隊長及社員代表召開會議,把公社黨委決定在九疑源村建一所中心學校的計劃跟與會人員通了氣,公社黨委決定撥專項資金,以九疑源村為中心,在九疑源村建一所學校,吸收九疑山的瑤家孩子來讀書識字。參會人員一聽,舉雙手讚成,說這是公社黨委的英明之舉,是九疑山惠及子孫萬代的大好事,九疑源村人積極支持建學校。但是,大家非常擔心,九疑源村深處大山深處,與外界隔絕,除了王滿娥外沒有一個有文化的人,到哪裏去找老師呢?山外的人又有誰願意到這莽莽九疑山中的小村莊來教書呢?陶社群一聽,立即將想讓啞子和王滿娥來擔此重任的想法跟大家說了出來。在場的人經過陶社群的介紹,雖然都知道啞子能利用肢體語言來進行教學,但都覺得好笑,私下裏紛紛議論起來。因為大家心裏非常清楚,那啞子雖然聰明能幹,認識一些漢字,但讓他來擔任老師,教孩子們讀書識字,那是不可能的。啞子畢竟是啞子,隻能靠肢體動作來教一些簡單的漢字,稍微深奧點的東西不僅自己不能用肢體來表達,而且別人也聽不懂,更何況他要麵對的不是成年人,而是一群年幼無知的孩子?孩子無法理解、接受他的肢體語言不說,如果讓一個啞子去教育孩子,村裏原本不啞的孩子都會被他教啞,這樣的人怎麽能去教孩子讀書識字?再說,王滿娥一天學校門都沒有進過,僅僅是跟著那啞子認識了一些簡單的漢字,能算一些簡單的數,她就真的能當老師教孩子們學習文化知識?當然,她在家裏教教自己的孩子和鄰居家的孩子學習學習,認識一些簡單的漢字和計數方法還可以,但是,絕對不可能登大雅之堂,上講台當老師為學生傳授文化知識。

陶社群將聘請啞子和王滿娥來任教的辦學方案一通報,在場的人都反對,尤其是王春祥聽了之後,立即站起來高聲反問道:“陶書記,我們辦學校的目的是想讓孩子們學知識、學文化,將來好建設新中國。如果讓啞子去教書,孩子們不但學不到文化知識,還有可能會被他教成啞子。我堅決不同意,堅決反對讓啞子和幺妹去當老師。”

“呃,春祥,怎麽能那樣說話?”陶社群見王春祥的矛頭直指龜田宏一,立即勸阻道。“昨天在區政府會議室內,很多人都親眼目睹了啞子教大家識字的方法,我認為,在目前沒有有知識的人可以勝任老師的情況下,啞子的肢體教學方法還可以,通俗易懂,易於接受………”

“不行,我反對!”正當陶社群說得頭頭是道,說龜田宏一的肢體教學方法對頭時,一老者站了起來,打斷了他的話大聲反對道。“啞子就是啞子,不可能與正常人溝通、交流,不可能勝任教師這一職業,不然的話,到時候我們九疑源村的少年兒童都會變成啞子。”

在場的人一聽,立即哄堂大笑起來。

“請大家安靜一下,其實剛才你們都沒有弄懂我的意思。我剛才並沒有說要讓啞子親自上講台來教孩子們讀書識字,我的意思是想讓啞子來協助教學,通過啞子教幺妹,讓幺妹來教孩子們讀書識字。”陶社群見會場內哄笑不止,頓了頓後大聲說道。“幺妹現在不是在教九疑源村及附件幾個村莊的孩子讀書識字嗎?我們為何不推而廣之,吸收附近所有村莊的孩子們來讀書識字?大家要清楚地看到,我們九疑山地區缺的就是知識,缺的就是文化。在我們九疑山除了她王滿娥,還有誰能識字算數?還有誰能教孩子們讀書識字?你們說給我聽聽?”

此時,會場內鴉雀無聲。

“社員同誌們,我們要相信一個人啊,千萬不能因為別人有一點點缺陷就說三道四,甚至侮辱、誹謗他人。我認為啞子這人不錯,他雖然是個聾啞人,但是他掌握了一定的文化知識,而且還能通過肢體傳播文化知識,作為聾啞人能做到這一點確實不容易啊!”陶社群見大家都不出聲了,接著說道。“同時,我認為,王滿娥更不容易。她一天學校門都沒有進過,卻能通過啞子的肢體語言,通過廣播、報刊雜誌虛心學習,掌握了一定的文化知識。不僅能教自己的孩子讀書識字,還能教村裏的孩子讀書識字,她的精神確實難能可貴。因此,我認為,目前我們九疑山地區沒有能讀書識字的人,她王滿娥是唯一能教孩子讀書識字的最好的老師,大家認為呢?”

此時,會場內更安靜了,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聲響。

“如果大家沒有意見的話,就這樣定了,暫時由王滿娥來負責學校的教學和管理工作。如果有機會,我會向上級申請,爭取上級派一位老師來學校教書。”陶社群見大家都不說話了,接著說道。“至於說校址,就定在現在村裏建的學校旁邊,將原來的木板房拆除,用片石重建,再在旁邊增加一間教室和辦公室,公社黨委撥一千元現金建學校,村裏投工投勞施工建設,你們看怎麽樣?”

“建學校是惠及子孫萬代的好事情,解放前我們九疑山地區不僅沒有學校,甚至連私塾都沒有一個,因此,我們九疑山地區沒有一個能讀書識字的人,我們堅決支持建學校。”大隊書記王禮惠聽了陶社群的話後,立即站了起來,大聲說道。

“我們吃盡了不識字、沒有文化知識的苦頭,我們堅決支持建學校。”

“我們舉全力支持,盡快將學校建起來,讓九疑山所有的瑤族孩子都能上學讀書。”

“……”

此時,會場內又開始喧鬧起來。

學校說建就建。

三個月後,九疑源中心學校終於建了起來並正式向九疑山地區的所有村莊招收學生。不到三天,學校就招收到了附近村莊的38名適齡兒童來校讀書學習,忙得王滿娥身心疲憊。當然,讓她更感到疲憊的不是身體上的勞累,而是知識上的欠缺,因為來學校讀書識字的孩子年齡結構參差不齊,有大有小,稍微大一點的孩子十分懂事,想知道和了解的東西更多,因而提出來的問題往往讓王滿娥也回答不出來。

一天,一個年齡稍大一些的女孩坐在教室裏聽課,聽著聽著忽然失聲痛哭起來。王滿娥見狀,立即走了過去,問那女孩為什麽哭,女孩卻不回答她,隻是低頭顧自己哭,什麽也不說。

正當王滿娥無可奈何之際,鄰座的男孩大聲驚呼道:“老師,她的腿上流血了。”

王滿娥一聽,立即順著那男孩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那女孩的右腿上正在往下麵流血,王滿娥立即意識到了什麽,拉著女孩飛快地往辦公室走去。

來到辦公室,王滿娥將門一關,找來一塊幹淨的碎布,叫女孩脫掉褲子為其擦掉腿上的血,並用另一塊幹淨的布墊在女孩的褲襠內。女孩見血沒有流了,停止了哭泣,十分不好意思地低聲問王滿娥道:“老師,我好怕,我怎麽會自個兒流血呢?”

“孩子,別怕,這是每個成年女人的自然規律,今後你就會知道,它每個月都會自然流一次……”

“什麽?每個月都要自然流一次?”那女孩聽王滿娥說今後每個月都要自然流一次血,大吃一驚,打斷王滿娥的話反問道。

“是的,孩子,隻要是成年女人,今後每個月都要自然流一次血,今天你流血了,說明你已經成年了,長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孩子,別怕,是女人就必須得過這道坎,這是好事,在我們九疑山,這叫女人‘做好事’,在書本上叫‘月經’,等你長大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麵對那女學生驚恐萬分的麵孔,王滿娥也不知道怎麽解釋,想了好一會兒才安慰道。

回到課堂內,全班同學都用怪異的目光齊刷刷地向那女孩望去。當然,從他們那怪異的目光不難看出,他們都想知道,那女孩剛才為什麽自個兒哭起來,她的大腿上為什麽會自個兒流血。

“同學們,我們繼續學習。”王滿娥見全班同學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那女孩,也不知道怎樣向學生們解釋,隻好用教鞭敲打了一下講台,大聲說道,將話題引到教學上來。

王滿娥不知道這節課是怎樣完成的,反正心裏十分淩亂。回到家後,她一把將正在門口撥杉樹皮的龜田宏一拉進裏間,將門一閂,告訴龜田宏一剛才在課堂上遇到的問題,說完後心裏依然“咚咚咚”地跳過不停。

龜田宏一一聽,也吃驚不小。因為他心裏清楚,既然是當老師,就要麵對許許多多的問題,今天王滿娥遇到的是生理衛生方麵的常識,這些問題她必須得去麵對、去解決。為讓學生掌握更多的知識,龜田宏一要求王滿娥更進一步努力學習,全麵掌握科學文化知識。

從此,龜田宏一每天晚上在輔導王滿娥文化知識的同時,還輔導一些生活小常識,同時代王滿娥批改作業,糾正學生作業中存在的問題,讓王滿娥有更多的時間學習文化知識。

苦心人,天不負。經過一年的邊教學邊學習,王滿娥終於學習完了初中的全部課程,掌握了一定的文化知識,成了九疑山地區唯一的真正有文化的人。

然而,教師這一職業並不是僅僅能讀書識字、算數就能勝任的,它需要掌握哲學、生物學、教育學、心理學等等一係列的學科知識,方能解決教學中所遇到的各種難題。

一天,生性跳皮搗蛋、被村裏人稱作“鴰嘴腦殼”的王明春上著上著課時,突然向王滿娥提問道:“王老師,為什麽男人是站著拉尿的,而女人卻是蹲著拉尿的?”

全班同學一聽,立即哄堂大笑起來。王滿娥聽了也滿臉緋紅,心想,這個該死的家夥,上課怎能提與讀書識字無關的問題?再則,這個問題自己也搞不懂啊!但轉而又想,既然自己是老師,就應該回答學生的提問,於是頓了頓,回答道:“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

“不,王老師,你說錯了。”“鴰嘴腦殼”王明春聽了王滿娥的回答後,還未等她說完就立即反駁道。“男人和女人的區別不在於站著拉尿還蹲著拉尿,而在於男人多了個東西,女人卻沒有那個東西。因為男人多了那個東西,所以男人和女人睡覺的時候,男人總是睡在女人身上……”

“你給我住嘴!”王滿娥見王明春說得頭頭是道,自己聽得心跳肉麻,立即打斷他的話道。“這裏是學校,不是放牛的地方,講話要注意場合,知道嗎?”

“王老師,我怎麽不注意場合了?我是在問你的問題啊!”王明春見王滿娥板著臉批評自己,立即分辯道。

“要問必須問與書本知識有關的問題,不準扯亂搬經。”

“王老師,我沒有亂問。”王明春見王滿娥陰沉著臉,很是生氣的樣子,立即解釋道。“是這樣的,昨天下午,我看見兩隻青蛙抱在一起,一上一下的,上麵的青蛙壓著下麵的青蛙,就把它們抓回去問我爹,為什麽別的青蛙見人來了馬上就跑,而這兩隻青蛙卻始終死死地抱在一起不跑,任由我去抓?我爹說,這兩隻青蛙一隻是公的,一隻是母的,正抱在一起睡覺。我問我爹什麽是公的什麽是母的,我爹說,公的母的就像男人和女人一樣。我當時一聽,覺得十分奇怪,既然公的和母的就像男人和女人一樣,那男人和女人又有什麽區別呢?我爹爹一聽,笑著說道,男人是站著拉尿的,而女人則是蹲著拉尿的,女人拉尿是不能上牆的。我一聽,覺得爹爹越說越聽不懂了,接著問道,女人拉尿為什麽不能上牆?爹爹說,男人多了點東西,而女人卻少了點東西,因為女人少了點東西,所以男人和女人睡覺時,男人總睡在女人身上,就像這兩隻青蛙一樣,上麵的那隻一定是公的,下麵的那隻一定是母的,懂嗎?我聽爹爹說完,搖了搖頭。爹爹見我搖頭,說道,實在不懂的話,明天上學的時候去問問你們老師吧。爹爹說完後搖了搖頭,走了,可是,這個問題卻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我一直搞不懂,因此隻好請問老師了。”

王滿娥一聽大吃一驚。再看看同學們,都靜得出奇地聽王明春說著,王明春說完後,眼睛齊刷刷地望向講台,似乎在期待自己的回答。

“同學們,這個問題留待以後再回答吧,因為這不是我們今天這節課要解決的問題。”王滿娥見全班同學都用期待的目光望著自己,回了回神後說道:“其實,這個問題我不回答你們,將來你們長大了,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

學生們一聽,似乎很失望,唏噓不已。但是,僅僅過了一會兒,又恢複了課堂氣氛,繼續學習。

回到家裏,王滿娥將王明春提的問題說給龜田宏一聽,龜田宏一聽後,兩人笑得前仰後俯,笑聲長久地在九疑山中回**。

然而,笑過之後,龜田宏一和王滿娥都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更重了,因為在這落後、閉塞的九疑山,孩子們需要知道、掌握的東西太多了,要想孩子們掌握更多的知識,自己必須更進一步努力,多學習些文化知識,以滿足孩子們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