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回到家裏,王滿娥立即將龜田宏一扶進自己的房間,將門牢牢拴上後,為龜田宏一解下衣褲查看傷情。隨著王滿娥慢慢地幫龜田宏一解衣服,隻見他渾身上下到處青一塊紫一塊,王滿娥非常心疼,立即取來祖傳的瑤藥為他擦試。忙了好一陣子後才扶著他慢慢地讓他躺下來休息。

“親愛的,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帶你和孩子離開九疑山,回到我們日本去。”龜田宏一見王滿娥為自己擦完藥後,躺在**輕聲說道。“這哪裏是人過的日子啊,生活困難點我能忍受,這樣不明不白地遭受王春祥他們捆綁、拷打,有口不能說,實在讓我無法忍受啊!”

“親愛的,別異想天開了,這個時候別說帶我和孩子回日本去,就連你自己都自身難保,無法回去。不說現在中國時局這麽複雜、緊張,到處都‘造反有理’,抓‘流串犯’,讓你無法離開九疑山,即使你有天大的本事離開了九疑山,離開中國回到了日本,你敢肯定你在中國生活了這麽久,你們日本人就不懷疑你是被中國人訓服而派你回去當間諜的嗎?”王滿娥聽龜田宏一說,想帶著她和孩子們回日本去,覺得目前絕對不可能,為龜田宏一蓋好被子後跟他分析道。“到時候說不定日本還沒有回成,就會在半路上被中國人抓獲,以暗藏在革命隊伍中的間諜抓去坐大牢。”

龜田宏一一聽,覺得王滿娥說得十分有道理,兩眼淚汪汪的再沒有出聲。

“忍吧,親愛的,雖然九疑山的條件非常艱苦、生活十分困難,但九疑山遠離城市,不管中國發生什麽運動都不可能波及到這裏,即使波及到了也掀不起大波浪,起碼還能保住性命。中國有句古話,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應該明白,隻要命在,你怕啥?”王滿娥見龜田宏一兩眼淚汪汪的,吻了吻他的淚臉後,低聲說道。“現在中國的形勢越來越嚴峻,越來越對你不利,為了保住性命,你必須學會忍耐,不管遇到什麽困難都要忍,甚至要忍耐到逆來順受這一步。看形勢,中國的種種運動還隻是剛剛開始,不說王春祥不會放過你,就是全九疑山的人,隻要知道你是日本人都不會放過你,所以一定要學會忍耐,隻有這樣才能保住自己的命。命保住了,就不愁沒機會回日本,知道嗎?”

龜田宏一一聽,默默地點了點頭。

三天後,龜田宏一的疼痛感慢慢地消失了,漸漸地恢複了體力,於是又上山砍樹去了。

然而,正當龜田宏一將砍倒的樹木往山下扛時,隻見王春祥帶著那幫紅衛兵再次蜂擁而上,將龜田宏一逮了個正著,並捆得嚴嚴實實地往山下奔去。

王春祥吸取上次的教訓,將龜田宏一抓住後並沒有往大隊部送,而是直接將他送到了區政府進行審問。

在區政府裏,龜田宏一雖然被王春祥一幫人折磨得死去活來,但是,他連哼聲都沒有哼一聲,王春祥什麽也沒有從龜田宏一那兒得到。王春祥見龜田宏一軟硬不吃,再次命令手下的紅衛兵狠下毒手,然而,盡管他用盡了打、捆、燙等種種毒招,龜田宏一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更沒拿王春祥放在自己身旁的筆寫一個字。這時,王春祥才真正覺得眼前這位眉清目秀、身材高大、本本分分的小夥子確確實實是個聾啞人,不是什麽暗藏在革命隊伍中的反革命分子、階級敵人,更不是牛鬼蛇神,於是停止了對他的審問、拷打。為不失麵子,過了一會兒,王春祥再次審問、拷打了龜田宏一一番後命令道:“好,我們去吃飯,吃完中飯押著他到全區去遊行示眾。”

王春祥說完,帶著那幾個紅衛兵走了,留下龜田宏一無助地卷縮在區政府會議室一角。

龜田宏一看見王春祥等人走後,剛才在煙頭的熨燙和皮鞭的抽打下還十分堅強的高大漢子,滿肚子苦水一下子往外倒,立即淚流滿麵起來。然而,盡管龜田宏一心中悲傷不已,想大哭一場,卻不敢出聲,有苦隻能在心中說,不敢開口哭訴。

此時,中飯時間早已過去了,王滿娥一家見龜田宏一卻一直沒有回家。王滿娥估摸著又出什麽事了,於是心急火燎地往山上趕。果然不出王滿娥所料,來到龜田宏一砍伐樹木的山頭,隻見樹木倒了一大片,卻不見龜田宏一的蹤影。

王滿娥見此情景,再也顧不了那麽多,立即飛奔下山,直往大隊部奔去。然而,大隊部的大門卻是鐵將軍把門,鎖得嚴嚴實實的。王滿娥踮著腳跟從窗戶處往裏看,裏麵空****的,什麽也沒有。

見大隊部裏沒有人,王滿娥疑慮重重,覺得有些奇怪。人到哪裏去了呢?會不會是遭遇豺狼虎豹葬身虎口了呢?不會吧,不然的話現場總該留有血跡吧?但轉而又想,不對,是不是被王春祥抓到他家裏去了?對,我得上他家裏去看看。

於是,王滿娥急匆匆地來到王春祥家,然而,王春祥家同樣是鐵將軍把門,全家人都不在家裏。

這就怪了,是不是被他們抓到公社裏去了?王滿娥這樣想著,又急匆匆地往公社裏奔去。

來到公社裏一打聽,公社幹部都說今天沒有抓人來。這時,王滿娥心裏更犯疑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龜田宏一到底去哪裏了?沒辦法,王滿娥隻好找到公社黨委書記陶社群。陶書記聽了王滿娥的情況匯報後,特別是聽說三天前王春祥曾經以“暗藏在革命隊伍中的反革命”為由抓捕過啞子,心中想到了什麽,立即帶上秘書和王滿娥一道,直奔區政府而去。

果然不出陶書記所料,當王滿娥和陶書記等人剛剛趕到區政府門口時,遠遠地看見王春祥和那幫紅衛兵正押著龜田宏一準備去各村遊行示眾。

“王春祥,你這個人麵獸心的家夥,快給我放開他!”走在最前麵的王滿娥看見龜田宏一被王春祥一幫人捆得嚴嚴實實的,胸前還掛著一塊寫著“暗藏在革命隊伍中的牛鬼蛇神、現行反革命分子”的牌子,立即衝上前去,攔住這幫人的去路,對王春祥大聲吼叫起來。

“給我滾開,不然老子將你一起抓去遊行示眾!”王春祥見王滿娥氣勢洶洶地直奔自己而來,立即高舉著手中那杆能彰顯自己身份的“三八”步槍大聲吼道。

“王春祥,啞子犯了什麽錯?你為什麽三番五次地抓他、批鬥他?快放開他,不然老娘跟你拚了。”王滿娥見王春祥不但不放人,竟然還舉著槍來嚇唬自己,不僅不吃他那一套,而且連看都不看一眼他手中那高高舉著的、鋥亮的“三八”步槍,用右手輕輕一擋,大聲說道。“王春祥,你有能耐就衝老娘來,不要欺侮聾啞人,不然老娘不會放過你。”

“他雖然是聾啞人,但他是暗藏在革命隊伍中的、身份不明的牛鬼蛇神,是現行反革命分子,我們要堅決打擊……”。

“春祥,放了他!”正當王春祥說得頭頭是道時,隻見陶社群走了過來,十分溫柔地打斷王春祥的話道。“管他身份明不明,先放了人再說,因為聾啞,他已夠傷心了,你現在又不明不白地將他捆起來,拉他去遊行示眾,那就更讓他傷心了。”

“陶書記,我懷疑他是裝聾賣啞,聾啞人不可能有他這麽聰明的人。”王春祥見公社黨委書記都在為眼前這位啞子袒護,說出了自己要抓龜田宏一的理由。“因為這啞子不僅聰明能幹,什麽都會,什麽都一幹就能成功,而且還認識很多字,幺妹能識字算數就是他啞子教會的,因此,我懷疑他是在裝聾賣啞,估計他內心深處一定隱藏著什麽秘密,是暗藏在革命隊伍中的牛鬼蛇神,現行反革命分子……”

“啞子能識字算數?你的文化知識是他教會的?”陶書記聽王春祥這麽一說,心裏一咯噔,立即打斷王春祥的話,回過頭來十分吃驚地問王滿娥道。

“是的,啞子是認識一些簡單的漢字,並教我認識了一些漢字。”王滿娥聽陶書記這麽一問,心裏一咯噔,不知怎麽回答他,心想,他王春祥是怎麽知道這事的?莫非他天天在跟蹤自己?莫非他已經知道了啞子是在裝聾賣啞的秘密?但轉而又想,既然王春祥已經知道啞子能識字算數了,就應該明確地跟陶書記說明清楚,於是十分坦然地回答道。

“他是啞子,怎麽能教你讀書識字?”陶書記一聽,似乎並不相信王滿娥的話,再一次反問道。

“陶書記,我認為啞子怎麽教我讀書識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叫那狼心狗肺的王春祥放了啞子再說,等會我馬上會告訴你,啞子是怎樣教我讀書識字的。”王滿娥見啞子能識字算數的事情已經暴露了,不必要再隱瞞,同時看見陶書記對啞子如何教自己讀書識字十分感興趣,卻對來營救龜田宏一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了,立即提醒他道。

“春祥,快將啞子放了。”陶書記一聽,似乎也明白了什麽,立即跟王春祥說道。“帶他到會議室去,我要現場看看啞子是如何教人讀書識字的。”

“將他放了!”王春祥見陶書記下命令了,立即命令押著龜田宏一的那幾個紅衛兵給龜田宏一鬆綁,接著回過頭來跟陶社群低聲說道:“陶書記,絕對不可能,一個啞子怎麽能教人讀書識字?我認為,這啞子百分之百是裝的,不可能有啞子能教人讀書識字……”

“不管那麽多,先把他帶到會議室去試一試,看看他是如何教人讀書識字的。”陶書記見王春祥十分懷疑龜田宏一,立即打斷他的話,叫大家返回到區政府會議室去,現場看看龜田宏一是如何教大家讀書識字的。

聽說啞子能教人讀書識字,大家紛紛往區政府會議室內擠,會議室內立即人山人海。大家擠進會議室後,隻見啞子站在主席台上,在一塊小黑板上寫下了“大”和“小”兩個字,先指了指黑板上那個“大”字,然後雙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合成一個圓圈,接著將圓圈慢慢放大,放大後又指了指黑板上那個“大”字,接著反複做著同一個動作,然後接連指著那個“大”字,在場的人一看,心裏都明白並不約而同地將那個“大”字讀出了聲來,龜田宏一一聽,立即高高地豎起了大拇指,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台下的人一陣稀噓、讚歎過後,龜田宏一又開始教“小”字,雖然動作重複了很多遍,教學十分艱難,但是,台下的人還是明白了龜田宏一那個動作的意思,接著掌聲雷動,為龜田宏一的啞語教學歡呼。

“春祥,以後再也不要批鬥啞子了,啞子是我們九疑山難得的知識分子,是我們的寶貴財富,我們不僅不能批鬥他,而且要保護他。”陶社群在區政府會議室內親眼看見龜田宏一進行的現場啞語教學後,跟王春祥說道。“九疑山地區缺知識、缺文化,有了啞子和王滿娥,我們再也不愁沒有老師了,我想在你們九疑源村創辦一所中心學校,吸收九疑山地區所有的瑤家孩子來讀書識字……”

“你不怕……”王春祥聽陶社群說要在九疑源村辦中心學校,讓啞子和王滿娥來教孩子們讀書識字,立即打斷他的話道。

“怕什麽怕,難道教孩子們讀書識字都擔心他用粉筆殺了孩子?”陶社群見王春祥開口就說什麽“怕不怕”的,立即打斷他的話道。“要知道,主席教導我們,要建設新中國,怕的就是沒有文化知識啊,懂嗎?”

“懂懂懂,陶書記,我懂,就按你的指示辦。”王春祥聽陶社群說完,立即唯唯諾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