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接近中午時分,王滿娥與龜田宏一來到了九疑山村集市所在地。王滿娥帶著龜田宏一走進了一家小飯館,準備先吃點什麽再去買報紙。

“呃,賣報,賣報,最新報紙,蘇聯伯力軍事法庭開庭審判關東軍總司令山田乙三等12名日本戰犯。”正當王滿娥叫小二準備飯菜時,門外的報童用瑤語高聲叫喊道。

“蘇聯伯力軍事法庭開庭審判關東軍總司令山田乙三等12名日本戰犯?”王滿娥聽到報童的喊叫聲,內心立即一陣陣緊張,心中暗暗嘀咕起來。當然,龜田宏一並不知道王滿娥在想什麽,但是,從她的神情可以看出來,此時王滿娥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於是,搖了搖王滿娥放在自己身邊的大腿並指了指掌櫃的,示意她吃點什麽。這時,王滿娥似乎對吃東西並不感興趣,並沒有理會龜田宏一,隻見她向那報童招了招手,喊道:“小老弟,快進來!”

龜田宏一聽見王滿娥在向門口喊話,順勢往門口一望,看見一位身背布袋、手裏拿著報紙正在揮舞的報童,內心十分驚喜,立即向那少年招手示意,讓他進飯館來。

“賣報,賣報,日本戰犯被開庭審判了!”那少年見王滿娥和龜田宏一都在向他招手,十分高興地向著他們這邊邊喊邊跑了過來。

“在哪裏?”王滿娥從那報童手中接過一張報紙後,問那報童道。

“整張報紙都是日本戰犯被審判的消息。”隻見那報童急忙給龜田宏一取報紙,連看都沒有看王滿娥一眼,隨口說道。

“什麽?整張報紙都是?”

“是啊,自己看吧,快給錢。”報童邊說邊伸出那髒兮兮的手來向王滿娥要錢。

“等等,小老弟,大姐不識字,請你將報紙上的內容讀給大姐聽聽,大姐為你多買一份報紙,怎麽樣?”王滿娥聽說整張報紙都是審判日本戰犯的消息,很想當即了解一下報紙上的內容,但苦於不識字,隻好請報童讀給她聽。

“大姐,我也不識字,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反正報紙上寫的是日本侵略軍投降後,戰犯第一次被審判,要看你自己找人看去,我真的和你一樣也不識字。”那報童說完,再次伸出那髒兮兮的手向王滿娥要錢。

王滿娥付給報童報紙錢後再也無心吃飯,立即拿起報紙,拉著龜田宏一飛快地朝門外走去。

離開飯館,王滿娥拉著龜田宏一一路小跑,朝九疑山深處奔去。

來到一處樹木十分茂密的山上後,王滿娥扶著一棵大樹喘著粗氣,過了很久才在地上比畫著說道:“不好了,你們日本軍隊現在正在接受審判。”王滿娥焦急地指著報紙,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粗氣說道。龜田宏一仔細地看著報紙,通過自己認識的一些簡單漢字和王滿娥的比畫,終於明白了一切:原來,日本軍隊早已於1945年8月15日宣布無條件投降,目前,蘇聯伯力軍事法庭正在審判日本戰犯。

龜田宏一明白一切後,全身立即顫抖起來,繼而將那報紙撕了個粉碎,接著麵對那十分陰森的天空大吼起來。

當然,王滿娥並不知道龜田宏一在吼什麽。但是,從他那痛苦的表情可以看出來,此時龜田宏一的內心十分痛苦,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勸說,更不知道怎麽來安慰他,隻好任由他向天空怒吼。

過了好一會兒,龜田宏一終於停止了怒吼,仰躺在了草叢中,低聲抽泣起來。

從來沒有看見龜田宏一如此悲傷地哭泣過的王滿娥,此時看見他滿臉淚痕,於是低下身子為他擦起眼淚來。擦著擦著,自己也禁不住悲從心中起,流下了傷心的淚水並跌落在了龜田宏一的臉上。渾身憂傷不已的龜田宏一的臉被王滿娥的淚水一跌落,心中立即意識到了什麽,頓時感覺到此時能幫自己的隻有她王滿娥了,於是一把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裏。

王滿娥本來就是彎腰向下的,此時被龜田宏一一擁抱,整個身子都伏在了龜田宏一身上。王滿娥伏在龜田宏一身上後,見他的淚水依然止不住地流,於是用舌頭為龜田宏一舔起淚水來。

龜田宏一見王滿娥用嘴唇為自己舔淚水,十分感動,將王滿娥抱得更緊了,同時用舌頭為王滿娥舔眼淚。

“親愛的,別怕,隻要有我王滿娥在,即使天蹋下來都由我來頂著。但是,你以後一定要注意,無論在什麽地方,什麽場合,除了跟我秘密交流以外,不要跟任何人交流,一定要裝聾賣啞,千萬不能開口說話,以免暴露自己的身份。”王滿娥將龜田宏一緊緊抱住後,頭挨著頭,將嘴貼近龜田宏一的耳朵邊說邊比畫道。

“我是日本人,而且是侵入中國內地的日本軍人,你們九疑山人會放過我嗎?即使九疑山人放過我,你們中國人會放過我嗎?”經過一次次比畫,龜田宏一終於明白了王滿娥的意思,但是內心依然十分複雜,於是也邊比畫著邊用不像是漢語也不像是日語的語言艱難地說道。

“放心,隻要你不說我不說,忍住自己的嘴,從此以後裝聾賣啞,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誰也不知道你是日本人。”龜田宏一一次又一次比畫、艱難地解釋後,王滿娥終於弄懂了龜田宏一的意思,接著一邊比畫一邊慢慢地解釋道。

“難道你父母親也不讓他們知道?”龜田宏一比畫著反問道。

“對,除了我之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否則,我也保不住你的命。”王滿娥使勁地搖頭比畫著。

“萬一我倆人發生矛盾,讓你生氣了,你也能保證不跟別人說嗎?”龜田宏一聽王滿娥這麽一說,內心依然不踏實,反複比畫著問道。

“你還不相信我?”王滿娥見龜田宏一還有疑慮,半握著拳頭將左右手的大姆指貼在一起比畫了一番後,一邊脫衣服一邊說道。“那我今天就將我的身體獻給你。”

龜田宏一看見王滿娥的舉動後,大吃一驚,立即將王滿娥已經解開的紐扣扣上,使勁地揮舞著右手,大聲喊道:“不,不,不,我決不能這樣草率地得到你,我要用誠心打動你的父母,讓你的父母真心覺得我這‘啞巴’不錯,歡歡喜喜地將你嫁給我,成為他們心目中理想的女婿。”

王滿娥通過龜田宏一的反複比畫和艱難解釋,終於弄懂了龜田宏一的意思,於是將他抱得更緊,吻得更熱烈了。

王滿娥與龜田宏一回到家後,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幹什麽去了?”王滿娥前腳剛剛跨進大門,王旺崽便沒好氣地拋過來一句話。

“到九疑山集市上趕集去了。”王滿娥見王旺崽滿臉不高興,低聲回答道。

“怎麽還不將他送回家?”王旺崽見龜田宏一依然跟在王滿娥的屁股後麵,大聲質問道。

“哎呀,幺妹剛剛從死神邊走過來,你怎麽能這樣對待她?”盤秀姑見王旺崽開口就沒好氣地跟王滿娥說話,立即過來幫腔道。

“不關你事!”王旺崽見盤秀姑過來幫腔,立即吼道。“明天給我將他送下山去,不要讓他在九疑源給我丟人現眼!”

“你這是什麽話?一個不知道家住何方的啞巴,你要幺妹將他送下山,你安的是什麽心?”盤秀姑見王旺崽的話說得沒有退路了,也大聲吼道。“幺妹,別聽他的,快去幫他弄洗澡水,讓他先洗個澡吃了飯再說。”盤秀姑說著,找來了桐油燈,點亮燈後交給了王滿娥。

王滿娥接過盤秀姑手中的桐油燈,拿過身旁的木桶,跟龜田宏一努了努嘴,示意他往裏間走。龜田宏一會心地跟著王滿娥往裏屋走去。

來到東邊那間空屋,見裏麵早已被盤秀姑打掃幹淨,並重新鋪好了床,王滿娥將桐油燈放下來,比畫著讓龜田宏一在**坐,自己提著木桶走了。

過了一會兒,王滿娥右手提著一桶熱水,左手拿著一隻大木盆進來,將木桶和木盆放下來後,接著跟龜田宏一比畫起來,示意他洗澡。

一切準備就緒後,龜田宏一心領神會,準備洗澡,王滿娥則起身為龜田宏一關好房門,退了出來。

王滿娥走後,龜田宏一孤零零地站在那裏。望著那昏暗的房間和閃著微弱光線的桐油燈以及那隻用來洗澡的木腳盆,龜田宏一內心立即湧上一陣陣酸楚。心想:哎,也許這就是命吧!當初自己竟然放棄家中優越的條件來到這遠隔千山萬水、十分貧窮落後的國度尋寶,最後淪落到這種地步,簡直不敢想象啊!幸而遇到了十分善良、漂亮的中國姑娘的幫助,這或許就是命運的安排,不然命運怎麽會如此作弄、折磨自己?

“咚咚咚!”正當龜田宏一思緒萬千,無心洗澡的時候,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嘩啦啦啦!”龜田宏一聽見敲門聲,似乎才想起此時自己應該做什麽,於是立即動手洗起澡來。

“吱!”那吊腳樓的木門開了,龜田宏一的澡洗完了。

聽見開門聲響,早已等候在門口的王滿娥立即上前,進入龜田宏一的房間為他將那用家織布做的又黑又粗的洗澡巾擰幹水,然後將後門打開,將木盆中的洗澡水往後門外倒去。

“來,吃飯了。”盤秀姑見龜田宏一跟著王滿娥從裏間走了出來,十分客氣地跟龜田宏一比畫著招呼道。

龜田宏一笑了笑,立即心領神會地上前拿碗筷準備裝飯。此時,王滿娥卻早已將一碗盛好的飯遞了過來,送到了龜田宏一眼前。龜田宏一接過飯碗後並沒有吃,而是雙手畢恭畢敬地遞給了早已坐在桌上的王旺崽。正端著九疑山瓜簞酒準備喝的王旺崽看見龜田宏一這一舉動,覺得這小夥子十分懂禮貌,順手接過飯後,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十分和藹地比畫著道:“好,好,你先坐下來,喝杯酒再吃飯。”

然而,盡管王旺崽比畫著說了好幾遍,龜田宏一卻不懂王旺崽在說什麽。王滿娥一見,立即上前再次比畫著跟龜田宏一解釋,龜田宏一才明白了王旺崽的意思,立即上前端過一碗滿滿的酒,雙手將那碗酒高高托起,恭恭敬敬地對著王旺崽比畫了一番後,一口將那碗瓜簞酒喝了下去。

王旺崽一看,眼前這啞巴不僅懂禮貌,而且酒量好,心中暗暗佩服起來。為不失體麵,王旺崽回過神來後立即端過眼前那碗酒高高地舉起,準備一飲而盡。

龜田宏一看見王旺崽要將那碗酒一飲而盡,急忙上前,雙手死死地將王旺崽的酒碗壓住,使勁地搖頭不讓他喝,並不停地比畫起來。

經過龜田宏一的反複比畫,王滿娥終於明白了:原來,龜田宏一是給王旺崽敬酒。在他們那地方,晚輩給長輩敬酒時,被敬人隻能看著敬酒人喝酒,被敬人不能喝,以示敬酒人的誠心。聞著那滿屋飄香的瓜簞酒,早已垂延三尺的王旺崽一聽王滿娥的解釋,內心十分不高興,立即大聲吼道:“哪裏有那樣敬酒的規矩,那不是誠心玩弄別人嗎?這酒我得喝,不然我來敬他,讓他看看,看著別人喝酒自己心裏是啥滋味。”說著,王旺崽端著那碗酒高高地舉起,準備喝酒。

龜田宏一看見王旺崽的舉動,再次用雙手緊緊地壓住王旺崽手中端著的酒碗,搖頭擺手起來。

王旺崽無奈,隻好放下那碗酒,看看龜田宏一還要弄些什麽名堂。隻見龜田宏一拿過酒壺將自己的酒碗倒滿酒,然後雙手端著碗在王旺崽的酒碗上碰了碰,準備喝酒。

王旺崽看見龜田宏一的舉動,立即端過自己那碗酒一口喝了下去,然後咂了咂嘴道:“不行,這酒再不能讓你敬了,讓我來敬你,不然,我又沒有酒喝了”。

龜田宏一見狀,使勁地搖頭擺手並阻攔王旺崽喝酒,然而,此時為時已晚,再也無法阻攔王旺崽那高昂著的頭,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將那酒一飲而盡。

龜田宏一見阻攔王旺崽不成,立即端著自己的碗再一次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

王旺崽見龜田宏一的舉動,心裏暗暗罵道:“你他媽的死鬼,知道家裏的酒不多,想耍老子,你敬我時叫我不喝,我敬你時你卻一飲而盡,你太不講感情了。”

龜田宏一將酒喝完後,用手擦了擦嘴,然後指了指碗,伸出一個指頭比畫起來。接著又指了指碗,伸出兩個指頭比畫起來。經過反複比畫,王滿娥終於明白,龜田宏一的意思是說,在他們那個地方,晚輩同長輩喝酒,第一杯酒叫敬酒,晚輩向長輩敬酒時,晚輩要喝幹,長輩不喝;第二杯是晚輩給長輩陪酒,晚輩先喝幹,長輩才能喝幹。

王旺崽聽王滿娥這麽一解釋,內心牢騷滿腹,嘀咕道:“這是哪個鬼地方的規矩,哪裏有這種陪酒方式?如果酒不多呢?對方喝個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