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好壞消息

第二天章早還是拎著沉重的禮品包去了學校,那包重的很,也沒打開來看,好像是酒什麽的,自行車上不好帶,隻好拎著去坐公共汽車,學校前不靠村後不靠站的,這趟累得他嘴裏不停地罵娘,心裏將懷才恨了個洞。

到了辦公室,他將包往書記桌上一放,說這是一個學生送的,我交給係裏。他沒有說懷才的名字。

書記說哪個送的你退給哪個,交給我,我也不曉得怎麽處理。

章早說那我就不管了。

書記笑道你不講理啊。

臨出門,章早又回頭關照說,千萬別跟旁人說更不要在會上講,弄得我反而說不清,我特別討厭。

書記笑笑,沒吭聲。

後來書記還是將這包東西送到校辦去了,分管教學的H校長最近正下狠勁抓學生送禮的事,正愁沒有典型,抓住這事大會小會一宣,很快全校人人皆知了。老師學生們碰到章早開始用眼睛斜斜地看他,熟悉的人還拍拍肩膀開幾句不真不假的玩笑,弄得章早整天難受之極,差點跟他們係書記翻臉,說你不講信用,把我綁在炭火上烤羊肉串哩!

學生會記者團的兩名女記者到辦公室來找他采訪,被他擋了兩次,一句話沒對她們說,結果她們的文章還是很快在校報上刊出來了,把好多豪言壯語都按到了章早嘴裏,章早抓起不要錢的校報一看,鼻子差點氣歪了。

章早老師氣憤地指出:我校部分學生受社會上“新讀書無用論”的影響,學習態度很不端正,校園裏一度流行著“六十分萬歲,多一分浪費,少一分受罪”的錯誤口號。每當期末考試前後,學生們便紛紛上門“看望”老師,好多老師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學生的“看望”,在考試和閱卷時網開一麵,筆下留情,放其一馬--此風在我校有愈演愈烈之勢,此風不煞,電大生的質量、電大生的前途岌岌危哉!

章早心裏直接叫苦,他們倒會拾起磚頭讓我砸,做好帽子讓我戴,這頂飛來橫“帽”一下子要得罪多少老師啊?自己在這個破地方還怎麽混?頭也沒法抬啊。

看來是天意要他走了,走得越快越好,章早心裏想。

章早於是巴望著學期趕快結束,他好在假期裏狠追調令,一走了之。

5(盲人磨刀看見月亮)

幾場大雨過後,出了“黴”的江南的氣溫像夏天的日頭一樣一竄老高的,學校的“期末”狀態也漸漸走到了頭,用中文係老師的話來說:盲人磨刀看見亮了。

課程該考的考了,成績也都出了,成績單發下去,莘莘學子們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但不管是喜是愁,挨罵的自然還是教他們的老師──就像現今的老百姓不管是窮是富都口徑一致地罵貪官。上麵考查團的考查也告一段落了,在一個周末的晚上由學校幾十個校級、中層幹部陪著在裝潢一新的學校小餐廳裏大啖一頓後正式宣布拜拜──到底查出什麽來沒有,誰也不曉得(教書匠們也懶得過問,他們關心的是檢查大人們什麽時候走,那樣他們就不用再來學校坐班、陪綁了)。

鬧事的兩個畢業班的分配問題還沒有著落,但還是在領導的勸說下拍了張畢業照。老師們坐在辦公室沒事,就指著畢業照說誰和誰談過,誰和誰在談,誰和誰吹了,互相爭著補充情節和細節,以此來刺激快昏昏欲睡的神經,好挨過這酷熱難當的最後幾天。

章早一有空就溜出去跑調動。事情正取得緩慢而微妙的進展。這種進展在章早和小婭的臉上都可以看出來。

這天章早鼓起勇氣邀請小婭去舞廳跳舞,小婭低著眼睛說以後吧,這天太熱了,以後機會多的是。

章早雖然沒有請成,但心裏還是樂滋滋的。再說這天也真的是太熱了,小婭並沒有說錯。這幾天小婭明顯的願意多和他說說話,她告訴章早,學校這次像動了真的,要退掉5個學生。

有那個懷才嗎?早早問。

沒有,小婭說,倒是把那個丟紙條的學生開了。

誰?

小婭就說了一個男生的名字。

他?他可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啊。

說他是作弊專業戶,兩年來幫十幾個學生作過弊,收入好幾百元呢,請吃還不算在內。這次他承認是和懷才事先說好的,代價是一條紅塔山……

那懷才也應該受到同樣的懲罰才對!

問題是懷才不承認這一點,小婭笑道,他自始至終是個揭發者,是個正派的英雄角色……

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早早憤怒地折斷了手中的彩色粉筆,並將其狠狠砸向黑板。

你這麽激動幹什麽,小婭笑道,反正你快走了,學校這種破事你再也看不到了,到時候你別忘了來看看我們這些受苦受難的人啊?

早早的胸脯起伏了幾次,目光定定地看著小婭,說,萬一我調不成呢。

小婭差一點要捂他的嘴,說,你一定調得成的,你要有信心,隻要你全力以赴,你一定調得成的。

6(×點×分,水江賓館×××號房間)

期末的最後幾天,老師們忙著做小結、評先進、拿課時津貼、超課時費、監考費什麽的,一點一滴、一分一厘算得精確細致,爭得不亦樂乎。隻有章早對這一切采取了不屑一顧的姿態,評先進他主動給自己打了個臉,簽字拿錢時他大筆一畫,拿了錢就走,數都不數一下。他照小婭說的,一門心思放在了跑調動、追編製上,讓他想不到的是,他追呀追的居然追到了副市長頭上,說這種編製要得到分管財貿的W副市長的同意才能下達。

章早正為副市長發愁時,不想副市長卻主動來找他了──卻是分管文教衛的T副市長。

這天上午T副市長的秘書打電話到學校來,指名要找化工係的章早。校辦的賈秘書跌跌撞撞跑到辦公室來叫他:章早早老師,快快快快電話啊,市市市市政府的電話啊!

老賈看上去有點激動,因為章早許諾過他調成了一定請他到皇家大酒店去撮一頓,老賈這輩子就好個麵子,還好個酒,這沒辦法。這樣一來弄得章也激動了一下子,以為是編製的事有眉目了──因為宣傳部的那個同學說一有進展就打電話告訴他(言下之意也是請他別一天二十四個電話打得他不得安寧)。

章早拿起話筒一聽,才曉得是兩碼事:這位秘書告訴他,T副市長約他×點×分到水江賓館×××號房間去作一次個別談話,並要求他不要告訴其他人。

我必須去嗎?章早問,如果我不想去呢?

這位秘書顯然不知道該怎麽答了,也許他還沒有碰到過這種問題。這個……他呻吟道。

好吧,我可以去一下,章早說,但我不能保證我能談什麽。也許我會讓T市長失望的。

7(一個謎)

章早赴水江賓館見T副市長的事還是在係裏、學校裏傳開了。

這事怎麽會傳開的,章早和T市長都講了些什麽,這始終是個謎。大家隻知道T過去是章早的大學老師,三年前水江市競選副市長時有一個民主黨派的名額,組織上就安排T教授去參加了競選──可三年來大家從來沒聽章早提起過,看樣子章早也沒有主動去找過他昔日的這位老師,這些都頗讓人費解不是嗎?

8(好消息,壞消息)

期末的最後一天,照例全係老師集中在大辦公室,由係領導宣布暑假“後事”。

先是發下來好幾張表格,沒完沒了地要你填寫出生年月、性別籍貫、個人簡曆、政治麵貌、職務職稱。

“魚頭”鄭重其事地解釋著每份表格的重要意義,但教書匠們填表填油了,嘻嘻哈哈並不聽他的,惹得魚頭拍了好幾次桌子,說:當教師的都這麽散漫,難怪學生上課紀律不好!

等“紀律”好一些後,“魚頭”才鄭重其事地宣布了下學期校領導、係領導和教師的報到時間。

有老師頂他說,這裏又沒有校領導,你就說一個時間不就得了?難怪學生上課紀律不好!

教書匠們就嘻嘻笑起來。“魚頭”自然很不高興。

這時係書記插嘴說,教師報到那天我們規定個具體時間,比如說是上午幾點到幾點……這時“魚頭”很不高興地打斷了書記的話,說,這個問題我正要說,我正要說(言下之意你不要搶我的講話)。

後來“魚頭”的講話終於講完了,就輪到書記講了。

書記說我先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然後再告訴大家一個壞消息。

什麽好消息,有人終於上鉤了,問,是不是早早要調走了,要請我們去皇家大酒店撮一頓?

大夥轟一聲笑起來。章早心裏有數,隻是低頭不吭聲。

係書記接著說,經學校研究決定,任命章早同誌為我係辦公室主任,負責我係的日常管理工作。

大夥一愣,全不笑了,接著有幾個人帶頭拍了幾聲巴掌。

書記又說,接下去的壞消息由章早章主任宣布。

又一陣笑。

其實我這裏還有個好消息,早早像個主任似的說,是關於考研的。我校這次首批選送四個青年教師考研,其中包括我係的小婭老師。今後原則上每個係每個學期選送一人──凡35歲以下,助教以上職稱者均可報名申請,接下去早早宣布了那個壞消息。

其實也不能完全算壞消息,章早這樣說,因為下學期我校的招生規模又要擴大四個班,其中有我們化工係一個班。應該說這是一個好消息。為了克服我校校舍不足的困難,決定調整一下教師辦公室,由原來的七間調整為四間,其中有兩間緊靠廁所,為了避免要的矛盾,現決定采用民主的方法,請各教研組派代表來我這裏抓鬮決定……

一散會,教書匠們開始一邊罵娘一邊搶占新的有利地形。辦公室裏最後隻剩下了章早和小婭──他們都不必著急,章早將搬入係領導辦公室,小婭則要去考研,至少兩年用不著坐辦公桌。但小婭並不像往日偷偷地用眼光瞄他。這也是早早意料之中的。

章早不太自然地挨到她麵前,輕輕說了一句:

祝賀你。

謝謝。小婭顯得很冷淡。

章早找不到話,站了一會兒,正轉身欲走,小婭卻在背後開口了:

你不調了?

章早沒吭聲。

為什麽?小婭說,為了當這個破主任,天天坐班,決定一些讓誰抓鬮、讓誰靠近廁所之類的問題?

章早還是忍著,一聲不吭。良久,他說了一句他早準備好、但不想說的話:小婭老師,請相信我,事情並不全像你想象的那樣。期末是亂一點,但希望它不是世紀末。總之,我,我祝你,祝你有個更好的前程。

小婭聽了,半天沒動靜。後來她倏地站起身,篤篤篤帶著一陣風跑出辦公室,奔她的前程去了。

9(濕手抓麵粉)

章早這天在辦公室忙了很久才下班。

那個畢業班的學生又成群結夥到係裏來鬧事,係書記係主任都躲了出去,讓章早一個人頂著。好容易頂到6點半鍾,哄學生去了食堂,自己才得以溜出辦公室。

鎖了門下樓梯時,章早倒有點後悔幹這個吃力不討好的破差事了--剛幹了一天,就忙得像濕手抓麵粉顧不過來了。更要命的是,他找不著自己那輛破自行車了!雖說校園處於期末狀態亂糟糟的,頻繁地發生順手牽羊的事,可那輛被水泡爛了的破車誰要呢?無奈,隻好走到車站去乘公共汽車了。

要說人倒黴喝涼水都磣牙,說不順利還真不順利,汽車沒走幾步就拋了錨──隻哼了一聲就不動了。

司機說,下去推一下。

也不知是叫誰。見沒人理睬,司機也不說話,點了支煙就趴在方向盤上吸。

半晌,車上漸漸有人抗議,女售票員說,門開著呢,不坐的就下去,想坐的就退車!

這次車上的人聽懂了,有人嚷有人罵,更多的人沉默不語,就是沒有人挪窩。

漸漸地,有幾個戴紅領巾的小朋友下去了,他們嘻嘻哈哈地用力推著車屁股,像鬧著玩兒似的──可哪裏推得動?

章早見狀忙也下去了,接著又下來幾個老頭和幾個婦女,大家一用勁,那大家夥還真動起來了!隻聽它肚子裏哼哼了兩下,屁股後麵放出一陣黑煙,說跑就跑起來了。

但它一直向前跑著,把推車的甩在了身後,沒有再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