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遊園驚夢

我和二叔惶惶如驚弓之鳥,一整天在慌亂之中度過,到了夜裏,小瑩睡下,我倆搬了搖椅,去了二樓葡萄架下乘涼。

相對而坐,搖椅晃晃悠悠,二叔舉著手機看北側鄰居家的監控畫麵,我伸著脖子看對麵的大門。

裴素燃始終沒有出現。

二叔:“真是怪了,若真是沈先生或是周慧聯係過中嶽廟,就應該知道咱倆的身份是假的。那他們為啥不拆穿咱倆呢?”

我說:“看沈先生和周慧的樣子,不像是認為咱們是假的,這其中可能另有乾坤。”

百思不得其解。

天空飄下雨來,淅淅瀝瀝打在頭頂葡萄葉上,自由些許雨屑灑在頭頂,涼涼的十分舒爽。

我說:“換個地方?”我的本意是從這葡萄藤下挪走。

二叔曲解了我的意思,搖搖頭:“那小女冠是肯定知道咱們的事兒的,她不拆穿咱們就繼續做下去。你當初幫過她,想必不會為難咱們。”

明天是周慧和女兒第二次見麵的日子,這次相見,周慧是可以和小瑩有身體接觸的,我們得準備一些道具。

二叔開了個清單,有冰絲袖冰絲襪冰絲手套冰塊等等,這都得我明天出去買,最難搞的就是冰塊,事先沒想起來需要這東西,不然直接做了模具在冰箱裏凍就行了,現在已經晚了,還不知道到哪去搞。二叔叫我去大學附近的超市問問。

我倆聊天打屁,一直到夜裏十二點半,睡意襲來,正準備下樓睡覺,突然聽到噔噔噔的上樓的聲。

我倆對視一眼,極默契地屏住呼吸,各自藏在了平房的角落,朝著樓梯口看去。

這大半夜的,誰會在這時候上樓來呢?難不成是小女冠找來了?

隻見一人紅衣紅袖,飄飄然似鬼似魂,順著樓梯走了上來,這人披散著長發,擋住了臉,看不到真容,但單是這一身打扮,已讓我心驚。

走到樓梯口,也不停留,徑直去了二樓,進了客廳之中。

我和二叔躡手躡腳,跟在她後麵,到了客廳門口,蹲下身來,縮著脖子,從旁側鏤空網格狀玻璃窗往裏看。

卻見她背對著我倆,黑燈瞎火,不知從哪摸出個鏡子,對著鏡子畫起妝來。

看她畫的忘我,我小聲問二叔:“這是人是鬼?”

二叔道:“這是小瑩,估計是又夢遊了。”

“小瑩?”我仔細打量,在她的手腕上,我看到一串碧玉手鏈,那手鏈是小瑩在淘寶上買的,之前還是我幫她收的快遞。我問二叔:“怎麽辦?”

二叔道:“陶翠蓮交代過,如果遇到小瑩夢遊,千萬不要把她叫醒,不然會對大腦造成傷害。咱們就在這看著,隻要她別做什麽危險的事兒就行。沒準她在這坐一會兒就回去了。”

也沒別的辦法,我倆就在客廳門口蹲著,看她化妝。

我們一直看不清她把自己化成什麽樣子,大概化了二十分鍾,她又找出紙和剪刀來,開始剪紙。

剛才化妝的時候,還沒什麽。這時候一開始剪紙,她竟然開始哼起戲來,似哼似唱,模模糊糊道:“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欄。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已吩咐催花鶯燕借春看。雲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

二叔皺眉,低聲道:“這是昆曲《牡丹亭》裏的《遊園驚夢》。”

我聽得心驚肉跳:“這都是從哪學來的?”

二叔說:“應該是從周娜娜生前的視頻錄像裏學來的。”

我奇道:“白天也沒見她怎麽學呀,怎麽就唱的這麽熟練了?”

二叔:“潛意識,潛意識你懂不懂。這就跟牛頓發現萬有引力一樣,被蘋果一砸,什麽都知道了。”

“你可拉倒吧,”我說,“這倆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不過隻要不是鬼上身就行。”

二叔:“她要是鬼上身,還簡單了。”

小瑩剪紙又剪了十多分鍾,然後用舌頭舔了紙片往臉上貼。也不知把自己裝扮成了什麽模樣,她對著鏡子照了又照,咯咯咯咯笑了起來。這笑聲可把我給嚇到了,這是戲腔中的笑法,聽起來就像恐怖電影裏的鬼笑。

我說:“怎麽這麽滲人呢?咱倆要不要進去跟她說會話,沒準像上次那樣,說過話後,她就回屋休息了。”

二叔伸手拽了兩個蒲團過來遞給我一個,他自己舒舒服服坐下,神情愜意:“沒必要,我等著聽戲呢,沒看她都化完妝了麽?待會兒沒準得跳起舞來。”

我:“你也太過分了吧,這是戲台下開鋪,圖熱鬧啊。”

二叔:“那你能怎麽辦呢?萬一把她吵醒了,再來個頭疼腦熱的,回去了陶翠蓮不得把你腦袋擰下來?”

我一想到陶翠蓮在電話裏詛咒我“生兒子十八個屁眼”類似的額度話語,就從心底裏發怵。

果然如二叔所說,化了妝又對鏡貼花黃,小瑩突然站起身來,捏了個蘭花指在臉頰下麵,撫手背在臉前,仿佛在端詳手上的戒指,可她手上本沒有戒指。又撩了下衣擺,這衣擺是有的,這一身紅衣好似漢服,裙帶極長,也不知她什麽時候買的。隻見她晃晃悠悠走了兩步,以手扶住額頭,似乎犯了頭痛,開嗓子唱道:“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鈿。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二叔聽得是搖頭晃腦,手指頭伴著節奏在膝蓋上敲打著,一段唱完,二叔讚歎道:“這一曲兒《醉扶歸》唱的可真好。”

這時候,小瑩突然扭過頭,朝窗外看來,我倆趕緊縮了頭,隻是一瞬間,我看清了小瑩的臉。

她的臉上剪紙裁出的波浪形劉海,卷卷曲曲,似是一排田螺排列。紙做的兩鬢漆黑,如刀劍倒插,束在臉頰。眼處濃妝,兩頰淡抹,雙唇紅透。眸子裏星光點點,有淚流出,化了眼間凝脂,變作兩道血淚,掛在眼角。

我的天,這白紙一般的臉頰,掛著鮮紅的血淚,可真的是恐怖至極。

二叔好像也被嚇到了,秉著氣,一動不動。他不動,我就更不敢動了。

就聽客廳裏,噠噠噠噠,腳步聲響起,小瑩好像朝著我倆走了過來。

我扭頭去看二叔,就見他豎了食指在嘴上,示意我禁聲,然後把腦袋縮進了外套裏,把拉鏈拉緊,做鴕鳥狀把身子杵進了牆角。

我都看呆了,這廝在裝鴕鳥?那我咋辦?

沒辦法,我有樣學樣,也把腦袋縮進外套裏,把拉鏈拉上,然後一頭鑽進二叔懷裏。

就聽腳步聲噠噠噠,走出了客廳,又噠噠噠走到了我倆身前,停了下來。

我能感覺到,她就在我身邊,而且好像正在彎下腰察看我倆。我緊張到了極點,腳拇指都扣緊了。

我發誓這是我經曆過的最令我緊張的事,在青石廟房梁上趴著的時候,都沒這麽緊張。

這都怪二叔,這種時候,幹嘛要學鴕鳥,以頭埋沙,搞得如此被動。

慶幸的是,小瑩好像沒有發現我倆,噠噠噠噠,徑直朝樓下走去。等腳步聲消失了,我和二叔各自從衣服裏鑽出腦袋來,我急問他:“你幹嘛呢?掩耳盜鈴?”

二叔撓了撓腦袋:“剛才看她那模樣,嚇到我了。習慣性的就把腦袋縮進衣服裏了。”

我說:“你害怕時用這一招管個屁用啊?”

二叔道:“對付僵屍或者皮妖時是管用的,你把腦袋縮進衣服裏,他就吸不到你的陽氣了。我看小瑩剛才的模樣就跟皮妖似的。”

“皮妖?”我問他,“什麽東西?”

二叔:“就是畫皮。狐黃白柳灰,五大仙慣用的招數。羨慕人類的生活,又道行不足,化不得形。就會剝了人皮貼在臉上。或者直接砍了人頭,頂在腦袋上。裝作人類在人間遊**。隻不過,這張臉往往是七竅流血,極為駭人。我觀小瑩剛才的模樣就像我早年跟你二爺遊曆天下時見到的一隻白刺兒仙。那家夥就是把人腦袋頂在自己頭上,趁著萬聖節,大晚上在海邊度假村瞎逛。嚇壞了不少遊客。後來被你二爺捉了,燉了一鍋刺蝟湯喝。”

我聽的瞠目結舌,二叔所說的狐黃白柳灰五大仙,指的是狐狸黃鼠狼刺蝟蛇老鼠,這五類精怪,天生就會吸收月之精華,容易積累修為。

我問他:“那白刺兒仙頂了人腦袋的,二爺也吃得下去?”

二叔聳了聳肩膀:“你二爺是個奇人,他才不在乎那些。隻道是大補,美滋滋的拉著我吃。我趴在海邊吐了一個多小時。哎,若是你二爺還活著,咱刑家隻怕是會更風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