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前世今生

麗娘將雲箋送到順親王府大門外,那裏有一管家模樣的人正等著他們,雲箋猜想那個應該就是蒙子歸昨天說的張伯。

王府的氣派是將軍府無法比擬的,共有大門五間,正殿七間,後殿五間,寢宮兩重。之間亭台水榭一應俱全。張伯帶著雲箋走了很長一段路,終於到了襲夢的怡夢苑。

怡夢苑是個臨水小軒,軒前建有一個水池,軒麵水開了四扇長窗,房內的人可以站在窗前將園內的水景盡收眼底。大門外種的是一種她叫不出名字的白色花樹,花容繁盛,那白色竟也有一番豔麗,隻是那妖嬈的氣息讓她有些莫名的心驚。越走近,那香氣也就越發濃鬱,直撲鼻息。

雲箋問張伯這是什麽花。

張伯說:“這個呀,叫無芯花,是西域暢國的國花,王妃的表兄蒙將軍以前去暢國當使臣時帶回來送給王妃的,據說暢國的女子個個美麗,就是用這花泡澡的緣故,所以以前王妃也常常用無芯花泡澡。”

兩人說著話已到了寢宮,張伯在宮外站定,悄悄看了一眼四周,見無人影,輕聲對雲箋說道:“王爺平常不讓人進去,既然是麗娘交代,你就快些完事,還有千萬不能告訴別人是我帶你來這裏的。”

雲箋大惑不解,剛想問:“為什麽不能說?”張伯早已跑的沒有人影了。

雲箋也不及多想,推門走了進去。殿內一個人都沒有,這讓雲箋更為不解,畢竟是正妃的寢宮,內室加外室少說也得有四五個人照應吧,大白天的怎會人聲都聽不到。從昨天開始讓她疑問的東西似乎越來越多,可是她還來不及再找答案,人就被定在了那裏。

她走進了一間臥房,內有用粉色畫帳圍邊的藤床,床邊是紅木的椅子和矮幾,中間放著一張四方桌子,桌上有筆墨紙硯。

雲箋一看到這些東西,心就狂亂地跳動起來,她開始四處尋找,房間並不大,而且她對於尋找的東西目標明確,所以隻一眼,她就找到了。

在床的內側有一個同樣是紅木材質的屏風,上麵是彩繪的山水圖案。她毫不遲疑地一把推開那麵屏風,然後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她,那個穿著白色衣裙,有著驚世美貌的年輕女子正靜靜地坐在懸掛在牆麵的畫紙上麵向自己凝望,並盈盈淺笑著。

畫像下方的有香燭,還有一個靈位牌,上麵是金色黑底的幾個字:“順親王妃路氏襲夢之靈位”。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張畫像,隻是直到現在她才知道畫中人原來叫襲夢。以前在夢中並沒有看的很真切,這次這麽近的看到,她驚訝地發現襲夢和自己真的十分相像。

那個蒙子歸心心念念要她來照顧的順親王妃襲夢,原來早已經死了,而她此刻卻穿著早上蒙子歸特地讓麗娘拿給她的和畫像上的襲夢一樣的白色衣裙站在她的靈堂上。

她知道自己是被蒙子歸設了局,第一反應就是趕快離開這裏,可是她卻一步都邁不了,因為她突然想起來了夢境中的事,在她見到這幅畫像的同時,她還聽過一個男人的聲音。

剛剛想到這裏,就聽到一個陰冷的聲音在她身後問道:“你是誰?”

她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腦海中,四肢反而一片冰涼。這個聲音她從未忘記過,似乎也不需要用力去記,隻聽過那一遍,便牢牢地刻進了記憶,無論前世今生,醒裏夢裏,都清晰在耳,如甘露,沁入心脾。

她無法說話,更無法轉身去看他,她的力量隨著他越來越靠近,反而越來越快地流失。她知道她的謎底即將揭曉,出現在她前世夢境中的人,會與她有幾世幾劫因緣宿命的人正在慢慢向她走來。

“抬起頭來。”他語氣中的霸氣讓她下意識地執行著他的命令。

她慢慢抬起頭,她和他近在咫尺,於是她避無可避。她的目光遇到了他的,她的腦中有火光四射,而他的臉上則飄過一絲訝異。

站在她麵前的是個年輕的男子,有著她想象中的煥美容顏,他和她一樣穿著潔白的衣衫,身形高大的足以將她籠罩在身前。他的長發散落在肩頭,目光似火又堅硬如冰,帶著懷疑,警惕,驚詫和等待的多種情緒。他這樣直視著她,不容她有任何的躲閃,他這樣清晰地出現,卻讓她淚眼模糊。

原來夢境不斷提醒的那段記憶屬於這個男人,穿越了上千年的時光,在她茫然不知的心中強行推入了他的影像,讓她不斷行進,越來越接近,卻又於刹那重逢後回到初遇年代。

她想起蒙子歸昨晚特地提醒過的話,她現在終於知道他為什麽要那麽做。她已經猜到麵前的這個人就是順親王南風葵,當朝的攝政王,可是她含淚呼喚的卻是另一個名字,她在千年後的那一天有過一麵之緣的那個人的名字,所以她無法定義今天是他們的初遇還是重逢。

“原來你是JOE。”

南風葵皺了下眉頭,顯然不明白JOE的含義,但他似乎沒有詢問的習慣,而他的目光從見到她抬頭的那一刻起就再沒有移開。

“你不知道本王是誰?”他的目光中有著和他的質問完全不能搭配的柔軟,她的突然闖入打破了他定的戒律,隻是他不知道她闖入的不僅是一個房間,還有他漫長的流年,就象她不明白他眼中的輕柔,好似在憤怒,厭煩之外還有一些縱容。

“我當然知道,可是你不知道。”她定定地看著他,沒有被他的語氣嚇住,但淚水卻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他眼中的陰冷越發濃鬱,還帶著怒氣。

“好個不知上下的丫鬟,是哪一房的,連你家主子一起責罰。”

“請王爺饒恕,雲箋是今天來參加選侍女的,不知道怎麽走錯了路,就走到這裏來了。”

她知道他注視著他,但她卻不想抬頭。

“你叫雲箋?”

“是。”

“那好。伽藍把她帶去正儀殿。”

雲箋這才發現南風葵的身後還站著一個人,她想起伽藍這個名字,蒙子歸曾經說起過,她是襲夢的陪嫁丫頭,會和南風葵的兩位側妃一起主持今天的選侍女。南風葵隻帶伽藍一人同來襲夢故居,且讓她能行使和側妃一樣的權利,可見這個伽藍丫頭在王府內地位不低。

伽藍冷冷地看了雲箋一眼,對她說聲:“跟我來吧。”便率先走了出去。

雲箋向南風葵施了一禮後,跟在伽藍身後向選侍女的地點正儀殿方向走去。直到走出很遠,她依然能感覺到南風葵覆蓋在她背上的那一道灼熱目光。

到了正儀殿,伽藍把雲箋交給了張伯,她看到渺煙娘娘和倚眠娘娘都已在主位坐定,急忙微笑著在她們身旁坐下,渺煙和倚眠見到她也是立刻展開一道笑容。三人說了幾句話後,渺煙就對張伯說可以開始了。

房間裏的女子立刻都安靜了下來,然後張伯念一個名字,那人就走到她們麵前施禮,然後回答幾句。

雲箋是最後一個進來的,所以排到了最後。渺煙一見穿著一襲白衣的雲箋頓時有些詫異,她說:“抬起頭來。”

雲箋慢慢地抬頭看向那三人,渺煙和倚眠幾乎是同時站起身叫道:“襲夢。”

伽藍立刻在她們身旁低聲提醒:“她不是小姐,兩位娘娘可看清楚了。”

渺煙自知失態,急忙拉著倚眠坐了下來,壓低聲音對伽藍說:“太像了,連那衣服都一樣,今天是王妃忌日,乍一看真以為是王妃還魂了。”

倚眠一推她:“姐姐,怎麽說這種話來嚇人,大白天的哪裏來的鬼。”

伽藍拿過筆在名冊“雲箋”的名字旁打了一個叉。

渺煙和倚眠對望一眼,心領神會。

“是了,府裏有一個剪秋就夠了,這樣像王妃的人自然再不能招進來,免得我們整天疑神疑鬼的不說,還讓王爺憑空多了幾多愁緒。”

伽藍微微一笑道:“兩位娘娘明白伽藍的苦心便好。”

伽藍將手中名冊遞予張伯,關照道:“把名字變上畫了勾的留下,其餘的讓她們盡早散了吧。”

張伯連聲答應,拿起名冊高聲說道:“兩位娘娘和伽藍姑娘已經商議妥當,聽到自己名字的站這邊,其餘的都回家去吧。高小蘭,秦婉儀,溫芳玉……”

張伯念完所有的名字,雲箋也沒有聽到有自己,心裏有些遺憾,不知道就這樣離開後,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南風葵。她心中一跳,為什麽隻見他一眼,卻好像他早已在她心裏,根深蒂固,再無法磨滅。

未叫到名字的都垂頭喪氣地準備向外走去,忽然聽到外麵有人喊道:“王爺到。”眾人一驚,全都垂手立定,不敢走動。

渺煙,倚眠和伽藍也是很吃驚,以往這樣的選侍女,南風葵從不參與,何況今天是襲夢的忌日,他本應留在怡夢苑的。

渺煙和倚眠向南風葵請安,南風葵依然是一張陰沉的臉,讓他的俊顏像沒有陽光的天氣,讓人見了心神不寧。

“都結束了嗎?”

伽藍答道:“是的,今年府裏缺的人手不多,所以就招了這五個進來,也夠用了。”

南風葵向那五人看了一眼。

“昨個剪秋跑來說她那裏很久都沒有下人了,伽藍你是怎麽管事的?”

伽藍聽到南風葵不悅,立刻解釋道:“王爺這可錯怪伽藍了,剪秋娘娘得的是傳染病,王爺也下令不許她出西苑一步,原來西苑也是有下人的,可是就因為這病,把人都嚇走了,伽藍也不能逼著下人去送命吧。”

“胡鬧,剪秋的病已是一年前的事了,杜太醫不是上回就說已經不傳染人的嗎,雖然本王謹慎起見,還是讓她呆在西苑,不要隨處走,可是也不能讓她一個病人身旁一個下人都沒有啊。”

渺煙見南風葵這麽說,便趕緊順著他的意思道:“王爺說的是,伽藍姑娘管的事太多,還要在王爺屋裏伺候著,難免就有對其他幾宮照顧不到的地方。既然王爺為剪秋之事不高興了,那我們就再多挑一個丫頭去西苑就是了。”

渺煙從張伯那裏接過名冊,在上麵想隨便挑一個名字,南風葵一把搶了過來,一張張地翻過去,很快就將一本名冊都翻完了,他的目光停在最後那個位置上。

然後他抬起頭,在麵前那一排女子的臉上挨個地望過去,直到最後那個白衣女子那裏,再也不移開。

“就最後那個吧。”

雲箋茫然不知,為何突然房間內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張伯一把將她拉出隊伍,低聲道:“還不快謝過王爺。”

雲箋終於明白南風葵說的正是自己,她對著他欣然地笑了起來,從他進來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等他喚自己的名,而最終畢竟是和她所盼的一樣了。

他麵上平淡如水,似乎早已不記得剛才的那一場相逢,就像風生水起,日升日落,皆是天意,存的是平常心。

伽藍,渺煙和倚眠知道一切都無法挽回,隻拿恨恨的目光一齊看著雲箋。

伽藍讓張伯先將雲箋帶去剪秋娘娘的寢宮,其餘五人也按著各宮報的缺做了安排。

剪秋的住處叫“落英苑”,因為位置偏西,府內的人都管那裏叫“西苑”。一走進西苑,就可以聞到一種失寵妃子的氣息,清冷而蕭瑟。

剪秋一個人坐在床沿上做著女紅,看到他們進來,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熱情地迎了上來。

“張伯,這是新來的丫鬟嗎?”

張伯恭敬地微微鞠躬道:“是的,她叫雲箋,快過來拜見娘娘。”

“雲箋拜見娘娘。”

剪秋上前拉住她的手,仔細地看了看她,似乎對她很滿意。

“我這裏比較冷清,目前隻有你一個丫鬟,所有的事都要你來做,難為你受些勞累了。”

“哪裏,能服侍娘娘是奴婢的福氣,娘娘為人這麽和善,奴婢自是會盡心盡力地做好丫鬟的本份。”

剪秋聽到她的話,對她更為喜愛。

“不要那麽生份了,有個人陪我在這裏住,我喜歡還來不及,以後我們就姐妹相稱吧。”

“那怎麽行?娘娘是千金之身,姐姐兩字怎是雲箋一個丫鬟叫得的。”

“什麽娘娘啊。”剪秋神色變的憂鬱起來,並且輕輕地歎了口氣。雲箋剛剛有聽張伯說起過,剪秋最早也是丫鬟,後被南風葵看中,想也是有過一段逝去的榮耀時光的,隻可惜忽然得病,才變成了現在這副光景。

剪秋長的和她的名字一樣婉約,有著江南女子的清秀眉眼。南風葵的三位側妃在長相上居然不分上下,渺煙嫵媚,倚眠亮麗,剪秋楚楚動人,這王府內宮竟然是春色滿園,隻不知哪一宮的春意更多一些。

她心中這麽想著,忍不住又多看了剪秋幾眼,發現這剪秋娘娘竟然和自己還有幾分相像。

忽然她心裏一動,她已經知道自己長的像襲夢,那如此說來,這個剪秋也應該有幾分像襲夢了,也許剪秋就是靠這一分相像吸引了南風葵。

為了確定這一點,雲箋試探著問她:“姐姐,你有見過襲夢王妃嗎?”

“沒有,我進王府的時候,她已經去世了。有人說我與王妃有幾分相像,可是我知道自己怎可能和王妃相比?看王爺那麽對王妃,自王妃得病去世後,王爺便再不立正妃,可見在王爺心裏,誰都比不上王妃。”剪秋語氣平靜,看不出任何的妒意,似乎在說一件和己無關的事,這和渺煙,倚眠以及伽藍對待南風葵的態度全然不同。雲箋猜測莫不是南風葵對她的冷落傷了她的心,她對他已經再沒有期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