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等待入局
雲箋服侍剪秋安寢後剛回到自己房間,就看到床邊上用刀戳著一張白紙,她連忙跑過去,取下刀和紙,上麵寫著:
來西苑後麵的小樹林。
沒有落款,但雲箋認出這是蒙子歸的字。她不知道蒙子歸是如何進到她房間的,但她正想見他問個明白,於是也不再多想,匆忙向殿後的小樹林裏跑去。
小樹林果然是這種私密見麵的絕好去處,樹木茂密,且陰暗,站在林木叢中小聲地交談,就是有人經過都無法察覺。她暗暗心驚,這蒙子歸居然對王府如此熟悉,如入無人之境。
雲箋剛走進樹林,就被人從身後一把拉進一個更茂密的深處,她站定後一看,那人正是蒙子歸。
她怒向著他質詢道:“將軍,你為什麽要騙雲箋?你說讓雲箋來王府是當襲夢王妃的侍女,可是王妃她明明早就過世了,將軍到底想對雲箋做什麽?”
蒙子歸痛苦地閉了閉眼睛,雲箋見此神情,心中大不忍起來。
“是子歸騙了姑娘,因為子歸不能確定南風葵是否會將姑娘留下。看來他還是相信了慧遠大師的話。”
“慧遠大師是誰?他說了什麽?”
“慧遠大師是普濟寺的方丈,具備常人沒有的法力,南風葵在做很多決定時都會向他相詢,所以我才化大錢收買了他,要他對南風葵說有一個跟襲夢相像的女子將會對他在宮中的地位有重大幫助,他日若遇到,必定要給予榮寵。他娶襲夢,在她生前身後這麽尊崇她,隻不過是為了穩住我們蒙路兩家的人心,他最看重的永遠是他的江山。”
蒙子歸憤怒的語氣讓她突然明白原來蒙子歸是如此恨南風葵。
“將軍設計讓雲箋騙取葵王爺的信任,莫非要置王爺於不利。”
蒙子歸收起了他的恨意,看了她一眼,微微歎了口氣。
“子歸知道這個請求會大大為難了姑娘,可是除了姑娘再沒有人能幫子歸和襲夢了。”
雲箋知道蒙子歸即將說出他對她做這樣設計的真正意圖了,似乎和南風葵有很大的關聯。
“將軍且說一下究竟想雲箋做什麽?”
蒙子歸轉頭看了看四下,附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說:“殺了南風葵。”
雲箋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驚詫地看著他,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不可能,雲箋不會殺人,更何況還是王爺?”
蒙子歸沒有聽出她第二句話的真正含義,隻以為她是太過震驚,於是他清晰地對她說出了他和南風葵之間的恩怨。
“先帝駕崩前曾留下遺詔封自己的親弟弟六皇叔順親王南風葵為攝政王,輔佐幼主主持朝政。短短兩年時間,南風葵已經在朝內建立起自己強大的勢力,皇上和太後都對他言聽計從,所以現在的南風葵已經大權在手,把真正的皇上當成了傀儡。
但是在朝內他還有一個忌憚的地方,就是我們蒙路兩家。我爹是當朝宰相,我是先帝特賜的威武大將軍,殿前都指揮使。那天你在萬花樓見過的我弟弟子卿和襲夢的哥哥博文都是兵馬總管,如果南風葵有奪帝位野心的話,我們蒙路兩家聯手是唯一擁有能與他抗衡的兵力的。
為了穩住我們這一族,南風葵主動提出娶我的表妹襲夢為順親王妃。聽聞這個消息後,我們兩個曾跪求襲夢的父母,請求他們推辭這門婚事,然而最終我們沒能如願,舅父和舅母都規勸我們以大局為重,拋棄兒女私情,就這樣襲夢含恨嫁入了王府。
襲夢剛剛成為順親王妃後的那段時間南風葵對她還不錯,可是有一次他發現了我們偷偷見麵後就開始冷淡她,甚至對她施暴。就在一年前的一個晚上,子歸按捺不住對襲夢的思念,再次和她相約在王府外見麵,結果第二天王府裏的人就過來傳信說襲夢因急病在前一天晚間去世了。
子歸知道襲夢一定是因為和子歸見麵被發現而遭到了南風葵的毒手,但就是拿南風葵沒辦法。當子歸和舅父舅母一起趕到王府見到襲夢的屍體時,我曾當場要求驗屍,但南風葵以不驚動襲夢的芳魂為借口說服了我的舅父舅母,襲夢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入了葬。
從襲夢死後的那一天開始,子歸經常會夢到她,在夢裏她流著淚求子歸為她報仇,每次從夢裏醒來後,子歸就會對天上的襲夢說一句:‘你放心,這一天不會太遠。’”
他突然看住他,聲音悠遠而失去沉澱的力量,像天邊越來越遠的雲彩。
“南風葵不僅精於權術,且武功高強,為人又很謹慎,曾有不少刺客死於他刀下,這才讓子歸想到了用這種方法接近他,然後伺機殺他。那一日子歸在萬花樓見到姑娘,姑娘不僅容貌酷似襲夢,且有足夠的膽識和勇氣去殺一個人,子歸便知道姑娘是子歸一直在找的,也是唯一能幫襲夢報仇雪恨的人。子歸代襲夢在此謝過了。”
雲箋看蒙子歸沉浸在那麽痛苦的回憶裏,本不忍再說,但事關南風葵的性命,她還是說出了她想說的話:“按將軍剛才說的,將軍也並沒有看到王爺殺了王妃,這一切都隻是將軍的推測而已。現在我已進了王府,有足夠的時候可以為將軍找到襲夢的真正死因,這樣也一樣可以慰藉王妃的在天之靈。”
蒙子歸黑亮的眸子在夜色中顯得更加咄咄逼人。
“這絕不是子歸的猜測,子歸自然是有了十足的證據才會讓你去做這樣事的。姑娘盡管放心,子歸不會殺錯人,殺襲夢的人是南風葵無疑。”
雲箋心中一沉,她知道蒙子歸對南風葵積怨太深,她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證據讓他信服。
“請容雲箋先在王府裏安身下來,現在雲箋隻是王爺一個失寵側妃的侍女,連王爺的麵都見不著,更不用提殺人的事。”
“子歸都有規劃,讓姑娘進入王府還隻是第一步,之後我們要從長計議,務求一擊即中,一步都不能走錯。請姑娘放心,子歸不會讓姑娘毫無保障,和報仇相比,姑娘的性命對子歸來說更重要。”
雲箋回到自己的房間後一直想著怎樣蒙子歸那個讓她震驚的計劃,想的徹夜難眠。
早晨剪秋一看見她就關切地問:“昨晚沒睡好嗎,眼圈都黑了。過來我給你塗點粉吧。”
“不用了,還是雲箋幫姐姐梳頭吧。”雲箋走到剪秋身邊,熟練地拿起梳子。為夫人梳頭是麗娘培訓課程中很重要的部分,所以雲箋掌握的發型種類不下十種,如桃心髻,桃尖頂髻、鵝膽心髻,墮馬髻等,剪秋對雲箋的手藝一向是讚不絕口的。
梳完頭,雲箋對著鏡子裏的剪秋笑著說:“姐姐真是天生麗質,雲箋看了都動心啊。”
這句讚美的話卻觸到了剪秋的痛處,她的眼眶濕潤起來,輕歎了一聲,神情酸楚。
“生的再美,在剪秋身上也是平白地浪費。”
雲箋一時也不知怎麽寬慰她,白發宮女話乾隆,不管她對南風葵是不是還有情,她都是再也走不出這個西苑的了,光陰隻是付與了一場虛度。
她不想讓剪秋再去想這個,岔開話題道:“姐姐,雲箋今天給姐姐梳個新發式吧,雲箋先梳給姐姐看。”
雲箋說著褪下了頭上的發簪,滿頭長發立刻直直地垂落下來,她從額頭兩側開始緊貼頭皮位置向後編蜈蚣辮,頸部以下的位置則梳成兩條最簡單的麻花,然後她用剪刀將劉海小心地修成一刀平的樣式,做完後,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滿意的微笑著。這一轉型,已讓她從壓抑的古代丫鬟,變成了清純的民國女學生。
剪秋驚叫道:“這是什麽發式啊,從來沒見過,不過看上去人很清爽呢,隻是我可不敢梳這樣的。”
“怕什麽,這裏就我們兩個,姐姐就是不梳頭都沒人知道。”
雲箋說完咯咯地笑了起來,忽然她的笑容停滯在半空中,與此同時,剪秋驚恐地回過頭來。因為就在她們說笑間,鏡子裏忽然多出一張男人的臉。
“王爺,你怎麽會來?”剪秋慌亂地問道。
“難不成本王不能來這裏?”南風葵一臉寒霜,讓屋內愉悅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剪秋連忙更正:“不是不是,剪秋是因為王爺很久都沒來了,一時高興地就亂說話起來。王爺快坐。”
南風葵沒有動,卻將目光從剪秋的身上移到了雲箋那裏,這一次他的目光很平靜,猜不透喜怒。
在怡夢苑的那次相遇,是一個讓雲箋百感交集的謎底,太過意外的遇見使她根本沒有心情去好好地看清他的容顏。今天在自己熟悉的房間,寬鬆的心態下再次見到,她才發現依然是一襲白衣的南風葵有著炫目和謎一般的外表,當他目光中的銳氣開始退減,有不明原因的憂鬱四處肆虐,他象個催眠師,僅憑目光就能讓與他對視的女子的心頃刻迷失。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即使微笑都象暗諷,而且她至今沒有見過他的笑容,這讓他顯得變幻無常,難以掌控。
雲箋不敢再看他,低頭施請安禮。
南風葵象是突然發現,粗聲問道:“你的頭發怎麽弄成這樣?”
雲箋被她的話嚇了一跳,連忙收回思緒。她不清楚南風葵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會有多少,隻好隨口應付道:“啊,這是我們家鄉流行的發髻,叫……叫‘波波髻’,比較便於活動。”
“你的花樣還真多。”
剪秋看南風葵臉色不渝,連忙說道:“王爺請稍坐片刻,剪秋去煮王爺喜歡的蓮子湯。”看南風葵並未反對,剪秋一把拉起雲箋的手,向裏屋走去。
到了廚房,剪秋囑咐了雲箋南風葵喜歡的口味後,急忙進房去陪南風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