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一隻蚊子在盯著她

吊針裏的水滴從快到慢,從大到小,最後掙紮著終於停止不再下墜了。我的淚水早已奪眶而出,滴滿了她的臉龐、她的身軀。

你們看吧看吧,因為搶救,她的頭發有些亂,她是赤身**的,被單也無暇去掩住她的全身。醫生在看了監護儀,看了她的瞳孔後,再用被單掩上她的全身時,在室內、窗外的單位的領導及同事都看到了,風鈴,她真的是一個女兒身,且是一個白璧無瑕的女兒身。

我淚如雨下,我想對著老天大聲呼喊:你為什麽讓那麽多的人和事來欺負一個孤立無援的女子!你為什麽就不能錯半天的時間,或讓我快半天或讓風鈴遲半天自殺……然而,當風吹開被單的一角看到她走時還一臉微笑的樣子,我的心又在想,也許,她在她那個精神世界裏真的很幸福。我不知道,我沒有答案。

護士把她推走了,搶救室的門在輕輕地關上了。這時,我的心裏已寫下了這篇文章。希望風鈴在那邊寂寞時可以拿起來讀讀,它至少說明,在這邊的世界裏,有一個人理解她。

潔白的靈魂飄然而至

一個女性,帶著體香,白衣白裙,飄然而至。

我要找律師。她說。

進了律師事務所,不找律師還能幹什麽?我沒有說什麽,隻是臉上浮起職業的微笑。你有什麽訴求?請講一下。

她掏出一個小本本,在上麵寫下了一行字,我們隻能筆談,我感到有安全局的人在跟蹤我。

我一驚,這人正常嗎?但我有些好奇,她想幹什麽呢?我拿出一遝稿線,寫下一個字,好的。

她寫:有人破壞我的名譽,我要抓他坐牢。

破壞你什麽名譽?

說我不是女的?

天哪,明明是個漂漂亮亮的靚妹,怎麽就不是女的了?怎麽回事?我寫到。

趁著她寫字的間隙,我他到處說我是兩性人,是男的。

我再看她一眼,是的,她比一般女性是長得高大了些。但那胸脯,那臀部,是女人沒錯呀。

他到處說我是兩性人,是男的。她在本本上這樣寫到,遞給我看。

你可以到法院起訴那個造你謠的人。你把情況說說吧。我們律師事務所房間是隔音的,安全局的人聽不到。我這麽說,不想再寫來寫去了,太累人。

她四周看看,終於又說話了。

我叫周風鈴,28歲,本市人,是XX醫院辦公室科員。同科室還有兩個辦事員,於豔和李蘋,是我的閨蜜。平時每天都一同去食堂吃飯,一同下班後逛商場。但半年前,兩人突然不理我了。

不理就不理唄,你這樣神情兮兮的樣子,誰敢理呀。但這話我沒有說出口。我還是直直地看著她,用眼神鼓勵她說下去。

有一天,我死死地拽住於豔,一定要她給我講講,為什麽她倆都不理我了。她掙開我的手跑了。還說了一句,女人怎麽跟男人玩呀。

這是什麽話呀。我再攔住了李蘋,問她為什麽不理我,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她說不是的,就是不方便再在一起了。

什麽叫不方便再在一起了?我再問。她支支吾吾地說,女人怎麽能跟男人在一起玩?

又是這句話,我問她你講的這是什麽意思?

她說,好吧,今天把話講開吧。全院都在說,你是兩性人,是男的。

我再問她全院具體都是誰在說,她不說,跑了。

然後呢?我問。

然後我就感到全院人看我的目光都不對了。我不甘心,我見到人就攔住問,你知道是誰說我是男人?我一問,人家就跑,人人都避著我,不對我說真話。後來領導找我談話,讓我回家休息,放我長假。從這時候起,我每天一出門,就感到有人在跟蹤我。我知道,一定是醫院領導把我的情況告訴安全局了,安全局就派人跟蹤我了。

天哪,這是哪裏對哪裏呀!

一句風言風語,就把一個漂亮的姑娘害成這樣。隻有為她澄清事實,把這個風言風語壓下去,她才能回歸社會呢。我年輕的憐憫之心上升,暗暗決定幫她一把。

但案子從哪裏下手呢?全院都在傳,總不能把全院上上下下都當被告吧?

氛圍決定成敗

我說了一句活話,也是一句實話。

小周同誌,你把於豔和李蘋的手機號碼給我,我先聯絡她倆,談個話,看看能不能得到一點線索。如果能找出來第一個說你風言風語的人,我們就能告他。能不能找出這個第一人來,我不能打保票。找出來了,能不能讓他坐牢我不能打保票。但他一定是侵犯你名譽權了,是一定要向你賠禮道歉為你澄清真相的。

她給我留下了二女的手機號碼。

我的感覺是,李蘋應當是一個比較容易突破的突破口。她畢竟對周風鈴多說了幾句話。

磁磁的男中音是老天給我的一個法寶,世上不少女同胞都吃不住“磁炮”的攻擊呢。

我撥通了李蘋的手機。哪位?一個甜甜的女聲。江湖走多了,聽音能識人。我知道這是一個心無城府的女孩。

我是吳天昊,李蘋小妹你好呀!

哈哈,吳天昊,我真想不起來了呀。

想不起來你也別說出來呀,那很傷我自尊呀。但我記得小美女李蘋呀。這樣吧,你可別讓我傷第二次心了,你下午有空嗎,我們到開開心心咖啡廳,我請你喝咖啡如何?

小美女不喜歡小資情調的不多,不喜歡咖啡的更少。

哈哈,也許我真的不認識你呢,怎麽辦呢?

沒事,來了我們不就認識了嗎?隻是喝咖啡,聊天,如果你肯賞光,晚上我們一同再去參加一個飯局。下午四點半開開心心見,如何?

好的,謝謝!

果然不出所料,這真是一個單純的如天河水一樣的姑娘。她一進門在東張西望時,我就認定是她。我向她招手,她笑盈盈地走了過來。

超短裙,剛過膝,一雙白涼鞋,露著粉粉的小指頭。她臉龐圓圓的,紅彤彤的,一看就是心地善良的那種姑娘。

喝什麽咖啡?

拿鐵吧。

果然沒猜錯,她還是喜歡小資情調的。律師,都是老江湖客,看透人都是分分鍾的事。

吳先生,您是誰呀,我真想不起不來了,抱歉呀。咖啡上來後,她這樣直截了當地說話。

好了呀,你不用抱歉,想不起來就算了唄,反正我們現在認識了唄。我巧妙地用模糊語言把關係拉近了。

她沒了戒心,也對,就算認識了一個帥哥。

我們先聊了一些八卦,比如他們醫院的領導,專家什麽的。然後來了一點心理學:李小妹呀,我看你就是那種表裏如一的心直口快的人呢。你這人,不知道我是什麽人,我一約就肯賞光,是個心理不設防的人呢。

嗬嗬,吳哥,你看人真準。那你是哪個單位的?

你真記不起來我?我這是在故意加重她的“負罪感”。

抱歉抱歉,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我呀,吳天昊,我們省最有名的昊震翰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呀。

抱歉,吳大律師,我真忘了什麽時候與你會過了。你來邀請我,我真的很榮幸喲。

過獎過獎,李小妹是個一見就忘不了的人呀,能見到你,才是我的榮幸呀。

李蘋顯然是陶醉在我的誇讚中了。她說,大律師,你今天來找我什麽事呀?

小妹呀,你認識周風鈴嗎?

當然認識呀,是好朋友呀。你也認識她?常言道,在一個女人麵前可不要提另一個女人喲,尤其是在一個美女麵前更不能提另一個美女喲,更否美女會不高興的。李蘋顯然是半開玩笑半是真情流露。

我不認識她。這句話我把自己摘出來了,李蘋神情釋然。

但聽說她遇到麻煩了。聽說她是兩性人?我這時偷打開了手機的錄音。

是的。全院都這麽說她呢。

有什麽根據嗎?

有什麽根據呀,瞎說的。但大家都這麽說,你不相信也不行呀。我隻好不再與她來往了。否則不要說與一個男性來往,就是與一個兩性人來往人家會怎麽看我呀。

誰第一個說她是兩性人的?

體檢中心的李醫生呀。那天全院工作人員組織體檢,體檢完後第二天,我與於豔中午在食堂吃飯時,遇到李醫生。我們在一桌吃飯的,然後他悄悄對我倆說的。

李醫生名字叫什麽,為什麽要這樣說?

李招生呀。他是有名的大嘴巴。他的話是不太可信的。但後來全院人人都這樣傳,你不信行嗎?

但他為什麽要散布這個消息呢?

他呀,我猜得,他追求過周風鈴,周姐沒有同意,他心裏不痛快吧,常說周姐壞話,什麽男人婆啦,什麽大洋馬啦,這次最出格,說出這種話。

是的,有點出格了。現在周風鈴精神上是不是有點問題了?

這你也聽說了?我們也感到了呢。所以領導讓周姐回家休長假了。說實話,人是不能在精神上出問題的。精神上一出問題,這個人一輩子就毀了呢。唉,周姐,一個有模有樣的姑娘,真可惜了喲。

那你覺得你的周姐是不是兩性人呢?

我看不出來,她就是個女人嘛,就是個頭高了一點嘛。但體驗中心傳出來的話,能讓人不信嗎?

是的,一個好姑娘,一個風言風語,精神就不正常了。我想幫幫她,你願意嗎?

你幫我就幫。李蘋這種性格的姑娘天生就有俠肝義膽。

我想,如果平息了關於她是兩性人的風言風語,她就能正常回歸社會;要平息她的風言風語,那就要讓李醫生公開賠禮道歉。要讓李醫生賠禮道歉,你就要為周風鈴出一份力,要提供一份證詞,甚至要出庭作庭。

哈哈,我現在才明白,你個大律師,繞一個大灣子,想讓我出庭作證呀。

我是喜歡你這個小妹,約你出來玩玩的,順便談到這個問題。我們律師,是盡自己的能力拯救受苦大眾的。律師的能力有限得很,但努力一下總比不比不努力強呀。也許我們倆的努力可以還周風鈴一個後半生的幸福呢?

我把李蘋也扯同一陣線來,讓她感到我們一同成為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李蘋被我的話所感動,大律師,你要我做什麽?

很簡單,我把你剛才說的話寫成一份調查,成為證人證言,提交法庭就行了。

她說好的。於是我從隨身的公文包裏拿出紙筆,奮筆疾書,寫就一份調查筆錄。然後讓李蘋簽了字。她簽了字後還認真地問,這就能拯救周姐麽?我相信她妥妥的是一個美女子呢。

我收好李蘋的證人證言。我相信這個事成了一半。

我好喜歡李蘋這樣快人快語的女子。要相信,如果世界都是由這樣的女子組成,世界會更美好。

我帶她參加了晚上的飯局,飯後,我還帶她去了歌廳。

我不是在施美男計,我真的喜歡她了。

第二天,我再約於豔。

於豔與李蘋是一同聽到李招生醫生說周風鈴是兩性人的人,她的證詞如果與李蘋證詞一致,李招生就有可能受到法律的懲處,周風鈴就會得到清白,就能回歸社會。

從李蘋的描述中,感覺到於豔是一個內向的有古典美的姑娘。我改變了策略,也是用自己磁磁的男中音、以似是而非界於認識於不認識之間的概念約出了於豔。小於,上次一見,我覺得你有一種特別的古典美,沒別的意思,星期天上午九點,我們楚秀公園見,我為你拍幾張照片,看看能否再現你的美?

美女,沒有能擋得住別人誇的,更沒有人能擋住為她照相的。星期天上午九點,她來了。

天哪,周風鈴的醫院正是出美女,於豔比李蘋又漂亮動人好幾個等量級。她娉婷而來,已讓周邊的花朵沒有了顏色。

我向她招了招手,她就“飄”到了我麵前。我真的喜歡她這種嫋嫋婷婷的步態。女子真的就應當是這種古典式的步態。現在世界進步了,女人走步子也邁開大步了,全然沒有了從步伐上就能表露出來的溫柔。我心裏在說,其實,一個女人如果行走如飄,就愛煞人呢!

我沒有說話,直接指著一個邊上有一簇紅月季的格牆,讓她站到牆前。她擺了個姿勢,我照了一下。然後我對她做了一個講解:

人的頭部、胸部、胯部可以視為三個塊麵,雙肩可視為一條線,胯也可以視為一條線。如果三個塊和兩條線在一個平麵上,那就叫嚴肅,就是人民解放軍戰士的立正。但如果想要照相照得好,三個塊麵不能在一個平麵上,兩個線不能是平行線。說罷我做了一個示範。

於豔是聰明的姑娘。她的頭部、胸部、胯部立即扭轉了,手叉腰,臀上提,兩條線不平行了,那個美,讓我的相機哢嚓個不停。

吳先生,你還真是個高手。不過,我什麽時間見過你還真想不起來了。

這很重要嗎?重要的是今天的風景遇到美女,我這個攝影師有幸找到了美女與風景。

她嫣然一笑,算是認可了。

我們就這樣,在花園裏漫步。

不經意間,我說我認識你醫院很多人呢,比如周風鈴。此時我又偷偷打開了手機的錄音。

是嗎,她休假了,可能會很長時間來不了了。找我們醫院,有什麽事?你來找我好了,如果我能幫上忙,一定幫。

我連說謝謝。不過周風鈴為什麽不來上班了呢?我記得她長得人高馬大的,不如你漂亮,但也是一個美女呢。

哈哈,你過獎了,她人高馬大,也是一種現代美,要是放在外國,不知道有多少人追她呢。隻是她最近精神上出了問題,沒法上班了。

美女精神會出問題?怎麽會呢?

有人說她是兩性人,全院人都在傳,聽了這話,她能受得了嗎?

誰說她是兩性人呢?她會不會就是兩性人呢?

誰知道呢?醫院裏是有浴室,但我們沒有一起洗過澡,聽說她愛幹淨,隻在自己家裏洗澡,我們了沒看過她的身體。但現在她從不來醫院公共浴室洗澡也成了說她是兩性人的助力劑呢。大家都說,她如果不是兩性人,怎麽會從來不到醫院浴室洗澡呢?沒看出她有那麽嬌貴呀。半年前,我們辦公室參加全院職工體驗,體驗後,是體驗中心李招生醫生說她是兩性人的。他是搞體驗的,他說了,誰能不信呀,於是全院就傳開了。

你認為她是不是兩性人呢?

她除了個子大,哪一點不是女人呀,我認為她是女的可能性大。

那你願不願意幫她回歸正常呀,比如說到法院作個證詞,證明是李招生最先傳出來的風言風語,還周風鈴一個清白。

就是李招生傳出來的風言風語,當時我們辦公室的李蘋也在場的。你也可以找她的,她也會證明我說的不是假話。這次我要站出來,為閨蜜做個證。我也不是顧意疏遠周風鈴的,我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全院人都知道她是男人,我跟一個男人在一起,人家怎麽看我呀。

那好,我這就把你剛才的話寫個調查筆錄,形成一個證人證言,你來簽個字,行不?

行呢,隻是叫我簽字可以,我不上法庭的。上那個地方我害怕。

正常。沒事誰願意上法院呀。來,我們到那個涼亭裏坐坐,我這就寫一個調查筆錄。

在一個小橋流水邊的小亭子裏,我從攝影包裏取出筆與紙,寫起了調查筆錄。

喲,你的字好有神喲!

看看,平時常練書法還有能得到美女誇獎的這等好處,藝多隨時可以為自己加分呢。

在對我的字的嘖嘖讚歎中,於豔簽了字。

她簽字後說,我終於可以幫我閨蜜做一件事了。

是啊,男人有朋友,女人有閨蜜。男人的朋友有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也有出把朋友當成投名狀的,唯有女人的閨蜜是有情有義的。女人還是有閨蜜好呀!

她聽了笑起來。你別吹我了。我猜想你與我套近乎並不是認為我適合照像,本意就是要騙我來為周風玲作證的。

嗬嗬,神仙妹妹就是冰雪聰明呀!我這麽一誇獎,她高興地笑起來,很燦爛的那種。

我們繼續照相吧,看看,小橋流水古亭,來,倚在欄杆上,亭子是背景,身體轉過來了點,臉稍左轉,好,成了,夕陽半落仙女,夕煙半城人家……我詩興大發。

是的,要想辦成事,先要造氛圍。我兩次氛圍營造得好,得到了我想要的證據。

當然,這也是兩個美眉心地善良。現在這種心地善良的姑娘很少了,願意為別人出力的男人也很少了。從這點上講,我是幸運的。

一個蚊子在偷看我們

我有了兩個證人證言,便請鐵哥們區法院刑庭丁乃安庭長小聚。

我倆年齡上是有差距的,丁庭長大我好多歲。能成為朋友,就有共同點,我倆的共同點就是愛喝高度酒。我倆曾一同在省黨校學習,我在省城的同學吃飯,我就帶了丁庭長一同去赴宴。一場酒席下來,我們就成了朋友。

還沒有去法院立案,請法官吃飯,這是打了個擦邊球,不算違紀。我是想把起訴前的功課做在前麵,把不太把握的事弄清。

打通了丁庭長手機,他嗬嗬一笑,吳大狀(他港台片看多了,就學著香港人稱呼律師的方式開我玩笑),什麽事?

沒事呀,我得到一瓶正宗五糧液,想想與誰一同消費這瓶好酒呢,換言之,誰是真正懂酒的人呢,我就想起了大庭長,今晚咱倆把這瓶酒消費掉?

你呀,無事不登三寶殿,你講的話我連標點符號都不相信呢。最近你有沒有案子在我們法院?

以馬克思的名義發誓,沒有。

那好,你從微信上發個定位來,我五點半下班,六點鍾到。

雖然隻是兩個人,我還是要了一個小廳。

熏魚,香腸,皮蛋,蘭花幹子,四個小菜中間放著五糧液,兩邊是高腳杯。這陣仗,沒有打不倒酒鬼的。我暗自得意。

丁乃安來了。一坐下他就高興得直搓手。我也挽起袖子,為他的高腳杯裏注酒。喝白酒一般是用小酒盅,但我們丁庭長是什麽人物呀,酒仙呀,所以我就決定用高腳杯喝白酒了。一上來我就給他戴頂高帽子,讓他高興高興。

彼此彼此下。來,幹一口。呀,好酒呀好酒!

熱菜也開始上了,都是少而精的菜。炒肚子,桂花魚,地三鮮,再來一盤炒花蛤。炒花蛤我要了一個大份的,這道菜可以像吃瓜子一樣慢慢品,這就有時間談事了。

果然,邊吃著花蛤丁乃安邊讓我講講想辦的事。

我講了周風鈴的事,講了我隻有兩個證人證言的事,請教他立刑事還是民事案件?

丁乃安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你們年輕人呀,就好激動。這種事在中國多了去了。說人家壞話,傳點流言蜚語,自己想得開就行了。謠言止於智者嗎。有必要經官動府嗎?

大庭長,你是吃根燈草,說話輕巧呀。人家是個大姑娘,以後還要嫁人,還有幾十年的人生路程要走呀。就背這口黑鍋走呀!現在中國是法治社會了,以前那種背後傳人流言蜚語的陋習,不應當刹一下嗎?在省黨校給我們上課的王教授有一句常講的經典名言:依法治國就從依法辦事開始,依法辦事就從法律人自己做起。

王教授我是很佩服的。行呀,這案是可辦可不辦的。但你一定要辦,我從業務上講,就立刑事自訴案件附帶民事賠償吧。這個案子我親自辦,算對得起你老朋友吧。如果刑案辦不下去,就判李招生在媒體上賠禮道歉,賠償精神損失費。

丁乃安這人就是這樣,講話大起大落的,一會兒讓人在冰水裏,一會兒又把人扔進開水了。

感謝感謝!我得代表全社會謝謝這麽有正義感的法官!來,幹一口!

行了,別吹捧了。吳大狀,我醜話說在前麵,要是證據不夠,我也沒有辦法幫你。那時你就得聽我的,撤訴,且不許通過媒體和自媒體曝光此案給我找麻煩……

一言為定!我倆碰杯。

第二天,我帶著周風鈴去區法院立案庭立了案。

立案很簡單,立了案後,就等法院的開庭通知了。

周風鈴沒有走,跟著我來到了律師事務所。我們律師事務所就開在區法院邊上,幾步路走走就到了。

她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我挺奇怪的,因為她精神不太正常,也沒有敢趕她走。

我給她倒了一杯茶。

她怔怔地問了一句,我是女的麽?追究李招生法律責任,又怎麽能證明我是女的呢?

這話問的,自己是男的女的還不知道?但我沒有這樣說。我反問她,你在醫院工作這麽多年,學沒學過醫?

沒呢。我是院辦秘書,寫領導講話、簡報、信息什麽的。有空寫寫小說、報告文學。

噢。我無語。我突然心裏電光一閃:小周呀,市文化館知不知道?

知道呀,那個地方有我們的文學沙龍,常去的。

那你有沒有看報紙呀。報紙上說在文化館要舉辦一個性知識展覽。我昨天路過那裏,進去了一下,展覽很不錯的。最重的是,那裏麵就有兩性人的圖片和標本。你為什麽不去看一下呢?

是嗎?你怎麽不早說呀。她馬上跳起來,我現在就去。

她臉上有了一絲笑容,站了起來,頭腦有些正常了,還說了句,對不起,我有點失態了,然後整理了一下衣裙就出了我辦公室的門。

下午,她約我喝茶,說有要事相談。

在天地人茶吧一間小廳裏,我一進門來,她就激動地說,我是女人,我看過兩性人的圖片和標本了,我是女人!

那份找回了自己清白的激動,令人動容。

我早料到她看過展覽後會是這樣,沒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加上法律人應有的鎮定,我平靜地說,很好!

看我對這麽大的一件事沒有她應為的應有反應,她一把拉過我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脯上,摸摸,摸摸呀,這是不是女人的**?然後,她掀起裙子,褪下短褲,吳律師,你看看,我就給你一個人看看,我真是女人呀!

我一把抱住了她,捺下了她的裙子。在她耳邊說,我看到了,你是女人,重要的事說三遍,你是女人,你是女人,你是女人!整理好衣裙吧,有一個蚊子在偷看我們呢。

她馬上聽話地擦了擦眼淚。整理好衣裙。是的,安全局會在蚊子身上裝竊聽器呢。我們走吧,這裏不安全。隻要你相信我是女的,我就放心了,對這個官司就有信心了。

遲了,就這麽一點點

又一個星期過去了,丁乃安打電話讓我到法院去一趟。一到談話室,他對我說,周風鈴人倒長得不錯,但頭腦不正常吧?我昨天找她談了一次話。

我預感到丁庭長要講對我或說對周風玲不利的話,我馬上以攻為守。是的。她頭腦是有點不正常。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吧,聽完你就知道她頭腦為什麽不正常了。她父親叫周樹民,母親袁愛琴。父親是中國人民解放軍39軍的一個副團長。

1950年9月15日,聯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發動代號為“鉻鐵行動”的仁川登陸戰,在朝鮮人民軍側後殺出,切斷了人民軍的生命線。戰局瞬間反轉,本來人民軍幾乎已解放了朝鮮全境,現在全軍崩潰,向北急速撤退。

麥克阿瑟發表講話,表示要一直打到鴨綠江邊。

金日成向中國緊急求援。

中國人民解放軍38、39、40三個軍,改稱中國人民誌願軍,在彭德懷司令員率領下,於同年10月第一批跨過了鴨綠江。

11月1日9時,39軍進入預設陣地,準備發起雲山戰役。敵人是南朝鮮軍第1師。該師下屬4個團。

攻擊時間定在夜間12點。但在下午發生一個意外情況。我軍116師炮兵觀察員在炮鏡中發現,南朝鮮軍士兵紛紛退出陣地。雲山城裏汽車開出城門,向南而去。

向北,是鴨綠江方向,是進攻;向南,是南朝鮮首都漢城(現首爾),是撤退。

軍長吳信泉判斷,南朝鮮軍這是要逃跑呢。

戰機稍縱即逝。他馬上下令,攻擊改在下午5點,決不能讓敵軍跑掉。

當然,緊急情況下的判斷也會不準確。吳軍長這次判斷不準。南朝鮮軍這次不是要逃跑,而是與美國王牌騎兵第1師進行換防。

美國騎1師,是美國國父華盛頓組建的部隊,有“開國元勳師”之譽。它參加過兩次世界大戰,在160餘年的戰史上從無敗績,因而又被稱為“常勝師”“先鋒師”。到朝鮮時,這支部隊早就從騎兵改為“騎”坦克、裝甲車了。騎1師下屬三個團,5個炮兵營和兩個坦克營,還有7個偵察、工兵、通信等直屬隊。

判斷不對,但吃掉敵軍的決心下得卻不錯。

下午5時,第39軍大炮齊鳴。該軍116師由西北方沿三灘川東西兩岸主攻,向雲山城突擊;117師由東北方向先攻占三巨裏,再攻雲山,擔任左路助攻,另分出一團直插上九洞,切斷雲山之敵的退路。

115師以一個團向諸仁上洞、棲鳳洞進攻,從右邊助攻,任務是從南邊切斷雲山敵人的退路。該師還用一個團負責在龍山洞公路上阻擊增援雲山的敵軍。

周樹民就在主攻部隊116師裏。

戰鬥打響後,團指揮部不斷隨部隊前移。

突然前麵炮火猛烈起來,而且還是口徑很大的大炮。周樹民感覺不對,事前的偵察報告說,南朝鮮軍沒有這樣強大的火力配備。他對團長成大兵說,團長,你坐鎮指揮部,我到前麵看看去。

成大兵說,我去,你坐鎮指揮部。

周樹民說,團長,我去吧。如果我萬一光榮了,我的老婆孩子都幫我照顧著點就行。說著帶著一個參謀就衝出了指揮部。

在槍聲最激烈的地方,他找到了主攻營三營的營長劉其山。劉其山說,真見鬼了,南朝鮮偽軍這炮火還真行。

不講了。我們的任務是攻進雲山城去,其他不用管了,把所以迫擊炮、輕重機槍都集中起來,用牙咬也要咬開一個口子,衝進城去。

迫擊炮都集中起來,輕重機槍也集中起來。各突擊組借著夜幕向前移動。

周樹民點點頭,劉營長一聲令下,迫擊炮開火了。輕重機槍開火了。周樹民躍出工事,大喊,同誌們,衝進雲山去!

衝鋒號響了,周樹民率隊撕開了敵人防禦工事,不顧兩翼之敵,向雲山城裏**進去。

一頓**,把敵人打亂了。

混亂中,我中有敵,敵中有我。但夜戰是一門戰術,是我軍最擅長的戰術,周樹民等打起來得心應手。

他們抓到100餘俘虜,就地一審問,才知道還有美國騎1師在這裏。

嗬嗬,我們抓到大魚了,周樹民興奮起來,帶著三營豎著打到頭,再橫著打開來,全團後續部隊也不斷擁進雲山城與敵混戰。到天亮時,全團殲敵700餘人,繳獲大批軍用物資。

但大家找到周樹民副團長時,他已經犧牲了。

誌願軍回國了。袁愛琴抱領著兒子,手裏拿著一隻風鈴來到車站,看著下車的誌願軍,打聽著39軍,打聽著周樹民。

她沒有看到周樹民。

有一天,一個當兵的在當地政府幹部的帶領下,找到了她。來人正是成大兵。

他把袁愛琴接到了城裏住下。安排了房間。當袁愛琴問起周樹民時,他沉痛地說,老周同誌,已犧牲了……

袁愛琴當即昏了過去,醒來時,精神失常了。

袁愛琴被送進了精神病院,且一直住在裏麵,兩年後就去世了。

周樹民與她的兒子周紅兵,成了成大兵的繼子,然後他帶頭插隊落戶,來到農村。在農村,他找到了一個村裏的姑娘叫小芳,他生了個女兒叫周風鈴,就是他母親帶著他找父親時手裏拿著的風鈴的風鈴。他沒有等到落實政策,就因病去世了。但周風鈴很爭氣,自己考上了大學,大學畢業後就進了我市這家醫院。講起來她是烈士的後代呢。現在,有人來誹謗烈士的後代,我們的法律能不管嗎?

噢噢,明白了,你還真是帶著個人感情來辦這個案子的。友情提醒,你的故事很生動的,拍個電視劇什麽的行,但法律要求我們法官不能重感情,隻能重證據的。你去美國旅遊時看過美國最高法院前的公正女神的雕像吧?又叫法律女神瑪特。她眼睛是用布蒙著的,一手拿著天秤,代表著正義;一手拿著寶劍,代表著實現正義。寶劍,沒有天秤,那就是暴力;天秤無寶劍,正義就會有名無實。眼睛為什麽要蒙上,表示隻用天秤量事實,不動感情判是非。

繞了個大圈圈,你找我來談什麽事?

談周風鈴的案子呀。這個案子呀,辦不下去了。這幾天,我沒有少忙活。李招生我傳來談話了。他一口否定他說過周風鈴是兩性人的話。他說周風鈴長得人高馬大,全院都稱她為大洋馬,傳聞她是兩性人有什麽不可能?但此話不是他說的。而你提供的證人於豔、李蘋,都承認自己是周風鈴的閨蜜。閨蜜兩個人的證詞就相當於一人的證詞,而且因為閨蜜這檔子關係,可信度不高的。你自己說,你的證據充分不充分?原告人周風鈴,還有精神病的症候。精神病人的陳述法院能采信嗎?你自己看,證據就這樣了,你自己來申請撤訴,還是讓我以證據不足駁回你的訴訟請求?

好好,你說得都對。那我問你,你是不是對周風鈴很同情?

很同情呀,否則我不會這麽努力地辦這個案子。

那好,我們再設身處地為她想個辦法好不好?

好呀,你想呀,你吳大狀的辦法多得很呀!我可沒什麽招了。我是個榆木腦子,隻知道依法辦案,別的不會。

等等,我想想,我的初心,即我的訴訟目的是什麽?

我知道你的訴訟目的是什麽?表麵上看,你是要讓李招生承擔刑事責任,退一步講,是讓他承擔損害名譽的責任。

是的,這是表麵上看的。我設想的初心是,要用法律來證明周風鈴是女兒身,劃重點,用法律來證明她是女兒身,這樣就能治好她的精神創傷,讓她回歸社會,正常生活。

不錯不錯,打官司還打出個高大上的目標來了。好吧,聽你一回,具體你想怎麽做?

這樣吧,我原本不想再刺激周風鈴,讓她去做是女兒身的醫學證明。因為不管她是不是女兒身,那是她的隱私,任何人都不能散布,誰散布誰就侵犯了她的名譽權。現在隻能讓她去醫院做一個了。她提供一個女兒身的證明,然後你下達一個裁定書,可以以證據不足駁回她的訴訟請求,但文字要這樣寫,經醫學鑒定,原告人完全是女性。但由於原告人提供的證據不足,不能證明是被告人李招生捏造的稱原告人是兩性人的謊言,故駁回其訴訟請求。這樣一來,周風鈴的訴訟請求是駁回了,但你也用法律文書證明其是真正的女兒身,說她是兩性人謊言。有了這一紙法律文書,她可以堂堂正正地回歸單位,她的同事,又可以與她正常交往了……

妙呀,你個吳大狀,就這麽辦,你讓她盡快去醫院做個鑒定交來。然後我開庭走個程序,就這麽下達駁回訴訟請求的判決書了。說好了,咱倆談的是最高機密,不得外泄喲!

然而我卻遲了一步,從法院出來,我再打她手機時,接聽手機的已是李蘋,她告訴我她正在搶救。原來,她與於豔下午打電話約她晚上一同吃飯,想安慰她一下的。但她手機一直沒人接,她倆就一同來到她家……最後報警打開她房間的門時,她已服毒自殺了。

怎麽回這樣,我馬上趕到醫院,於是有了開頭的一幕。

李蘋在她房間的桌上發現了一封信,是寫個我的。她沒有交給警察,認為先給我看比較好。

吳律師,最後一次向你問好!

這個案子你盡力了,但我從丁庭長傳我談話中聽得出來,他不想辦這個案子了,因為他動員我撤訴。

我感到有安全局在邊上。我感到有一隻蚊子在一直盯著我。

我肚子餓了,我到醫院食堂隨便想吃一點。我看到了李招生。他衝著我豎起了中指,還說,你告有什麽用?你就是個兩性人,我就當麵說你,法院能拿我怎麽樣?還有那個律師,聽說很有名氣的,那有怎麽樣?你跟他上床了吧?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你們是同性戀!怎麽樣,我說了,我又誹謗你了,你能把我怎麽樣?

那邊那個世界不是這樣的吧?我想去看看。

唉,敵敵畏真苦!

周風鈴 絕筆

即日

是的,是有一隻蚊子,一隻蚊子盯上了你,它真叮死了人。你說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