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為不了民的馬為民

第二天黑牡丹陪著邢春妮在大酒店裏用了自助餐。馬為民沒有來,黑牡丹說,肯定是昨晚喝多了,現在還沒有起來呢。

邢春妮就向她詢問起本次案情來。以下是黑牡丹的說法:

剛改革開放,村裏拿出三百畝水塘,號召村民前去承包。每畝水麵一年承包費是十元錢。這養魚是技術活,投魚苗投飼料還要本錢,得向銀行貸款。我們村的農民既不懂養殖技術,也沒有向銀行借錢的習慣,所以沒有人肯出來承包。這時我爸就動員馬為民站出來承包,因為他要完成上級下達的改革開放的經濟指標。

這時的馬為民,已與我結婚了。與農村當地姑娘一結婚,就不符合知青返大城市的條件了,隻能就近安排工作。他當時被安排到大集體性質的市農機廠當了工人。但離家挺遠的,每個星期回家一趟,挺麻煩的。見我爸動員他承包魚塘,他馬上同意了。他對我說,這樣他可以天天跟我在一起了。我說,老夫老妻的了,膩歪什麽呀!你想發財就說想發財唄,拿我做什麽擋箭牌呀!

他說幹就幹。他有一個工友是縣農業銀行行長的兒子,他通過他搞來了10萬元貸款。他工友中,還有一個是縣農業開發局局長的兒子,他又通過他搞來了良種魚苗。結果,一年承包下來,他不但還清了全部貸款,還成了遠近聞名的萬元戶。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市領導到我們村抓典型,就在我們村召開了全市魚塘承包推廣現場會,讓馬為民在會上介紹經驗,也讓我爸在大會上發言。現場會後,全村進入承包大發展時期。全村戶戶向他看齊,把周圍水麵全承包了,都搞起了魚塘。馬為民也胸懷解放全人類之誌,為全村集體致富拚上了全力。哪家魚塘有問題了,他就去幫助解決。哪家沒錢了,他就把魚苗賒給他。很快,我們村成了養殖專業村。

不過問題也就來了。一個村戶戶搞魚塘養殖,一個村成了養殖專業村也就罷了。如果全市各村都搞魚塘都成了養殖專業村,這魚哪裏吃得了。在全市魚塘承包推廣現場會的促進下,全市下達魚塘承包推進速度指標,村村都在發展魚塘養殖業。這下全市魚就多得不得了了,雖然外銷了一部分,但總的講供大於求,魚價就下來了。當年我們村的魚也受大環境影響,賣不出個好價錢來。

馬為民組織了一個合作社,租了一個水箱車,把魚拉到鄰省的祁梁山縣去賣。他們車到縣裏,就停下在大街上賣,這就與工商管理局衝突了。祁梁山縣工商局的人,上來就罵罵咧咧、摜摜摔摔的。馬為民從小就是個練家,脾氣也特爆。他上去一拳就把一個正在摔他們魚的縣工商局領導打倒了。幾個工商局的人一擁而上,抓住了馬為民。這時我們村的村民一看,也衝上去搶人。結果一場混戰就打了起來。祁梁山縣公安局的人趕到了現場,把馬為民抓了起來。當時祁梁山縣領導聽了情況匯報後說了一句話,說外縣人打架打到我們的碼頭上來了,這是典型的流氓案件!結果祁梁山縣公安局以流氓罪偵辦馬為民的案件,最後祁梁山縣法院以流氓罪判了他三年有期徒刑。一年半後,馬為民減刑出來再回到淮安市時,也被我們公安局列為黑社會老大了。

“哦,敢情黑社會老大是這麽來的喲。”邢春妮心裏想,嘴上沒說出來。誰知道黑牡丹說的有幾分真呢。這以後再核實吧。“說說本次承包糾紛案發生的經過吧。”她轉了一個話題這樣說。

“本次糾紛最後能打起官司來,也是因為他的臭脾氣呀!”黑牡丹說。她再介紹了本次承包糾紛案的經過:

馬為民出獄後,沒有氣餒。他坐牢一年半回到城南看到的情況是,魚更不好賣了,全村許多魚塘都拋荒了,別的村民都轉行不搞養殖了。但馬為民這個人有文化,智商確實是高於一般農民的。他與我商量了一下,就一家一家地去與全村搞魚塘養殖的村民簽了合同,把他們的魚塘轉包了過來。他這樣做是因為在獄中認識了一個黑龍江人。他在獄中就有了一個打翻身仗的計劃。這個人是黑龍江漁業局的,叫潘列巴。他有一半俄國血統。列巴是俄語“麵包”的意思。他是犯貪汙罪進來的,也是有文化的人,與有文化的馬為民很能談得來,就成了獄友。他有次說,他在局裏搞的是史氏鱘養殖研究,能養好史氏鱘是很容易發財的。他說者無意,可馬為民聽者有心了。

“史氏鱘是什麽?”邢春妮插了一句話。

“那是黑龍江裏的一種深水淡水魚。嘴很尖很長的,遊起來極快。全身隻在中間有一根主脊梁骨,沒有刺。在1.5億年前的白堊紀就發現了它的身影,它與恐龍是同時代的物種。它的肉十分鮮美,魚子做成魚子醬,貴到與黃金同價。你看沒看過舒特斯曼寫的小說《泰坦尼克號》?看沒看到他描寫的在郵輪貴賓廳宴會上上魚子醬的場景?史氏鱘的魚子做的魚子醬隻上到那種宴會上,每人就舀那麽一點點。鱘魚的脂肪含有12.4%的腦黃金,軟骨和脊索含有抗癌因子,魚子可防治角膜炎、夜盲症、小兒營養不良等。而鱘魚皮則是高檔皮革製品的上好原料,可與鱷魚皮媲美。”黑牡丹解釋了一番,然後她繼續她的故事。

史氏鱘最大體重可達12斤,壽命可達25年左右。但在天寒地凍的黑龍江裏,史氏鱘性成熟期需要9年。性成熟晚意味著魚長得慢,一年才長幾兩,原因是北方太冷,食物難找。那可不可以把史氏鱘引到南方來養殖呢?這個念頭在聽了潘列巴的介紹後就在馬為民的腦子裏閃出。這就是馬為民打翻身仗的計劃。他出獄後把全村的魚塘轉包了過來,也就是為了這個計劃。他比潘列巴早出獄,一出獄就做好了前期的準備工作。潘列巴出獄時,他去監獄接他,然後一同去了黑龍江一趟。接著,史氏鱘的魚苗就拉回了淮安市。

史氏鱘很成功地落戶淮安後,一年下來,個頭就長到五斤一條了。馬為民看到史氏鱘一天天長大,心裏又有想法了。他心想,這魚是國家二級水生保護動物,營養價值那麽高,怎麽也不能像大頭鰱子一樣價賣吧。於是他想到城裏包一個高檔酒店,專營史氏鱘。他的意思是,這魚隻有他有,壟斷是高附加值的來源。於是他就承包了淮安市X委建的五星級的奔程大酒店。

開始也很成功呀。淮安社會各界名流都來品嚐史氏鱘。上級領導來淮安,外地貴賓來淮安,都到這裏來包一桌,生意火得很!

不過這下好了,有一句話叫什麽來著,福兮禍所伏,樹大好招風。有一天,是市某區稅務分局一家稅務所的,來了一夥人,吃了就抹嘴走人,連字都不肯簽,一副吃霸王餐的麵孔。如果你把馬為民當朋友處,你好好說,為民哪裏會在乎你一桌飯錢。但他們很擺譜,拿著官腔就是不付錢。好家夥,當時馬為民一聲吼,那吼聲全大廳人都聽得見,樓上樓下都聽得見,那聲音就像張飛喝斷當陽橋一樣。他這一聲叫不要緊,一夥酒店的夥計就拎著菜刀、拖把上來了,團團圍住了這夥人。這夥稅務所的人,隻能湊錢買了單。不過,其中一個是市某頭頭的兒子。他跟他老子一說,第二天公安局就來了人,把馬為民帶走了,再以流氓罪勞動教養半年。半年後,他出來了,酒店發包方市X委主任謝前進說了,你走吧,我們的奔程大酒店不給你承包了。

你怎麽能說讓人走就讓人走呢?我們前期投入了不少錢裝修呢!我們講好是承包五年的。當時全民辦公司,這麽大酒店就是個空殼子。一是太大,一是裝潢有好多錢,所以沒有人敢來承包。我們說要承包時,你謝主任可是千恩萬謝的。可我們投入了,才不到一年時間,怎麽說變臉就變臉呢!馬為民當時就急了,就這樣對謝主任說。

“合同,雙方有沒有合同?”邢春妮插嘴問了一個關鍵問題。

“關鍵就是沒有合同。當時雙方本來是要簽承包合同的。我們沒有文化,

就讓X委先起草合同。他們把合同寫好了,謝主任說他的字也簽好了,公章也蓋好了,讓馬為民去簽合同。當時我們正忙著開業什麽的,馬為民就說,合同放你們那裏吧,有空我就去簽。結果他也一直沒有簽。這下好了,人家以雙方沒有合同為由,讓你走人。你苦都沒處說。”

“這事做得真挺要人命的!”邢春妮心裏一涼,心想這官司看來要輸了。你沒有合同,跟人家講話沒有依據呀。

“是啊,馬為民就是相信別人。在農村倒也罷了,農民人都很直的,說了話不帶賴的。可城裏人呀,改革開放後,變得說話不算話了。因此進了城,事事都要小心,做事都要簽個合同才是。可這話我對他說了好多遍了,他就是當成耳邊風。這下好了,被人家穿了小鞋了。紅紅火火的酒店生意就眼看著要做不成了。”

“不僅僅是紅紅火火的酒店生意要做不成了,而是我一心想回歸好人的路也要絕了。我一直想甩掉這個黑老大的帽子。人總要老的,總要回歸正常的。以後我的兒子女兒也要回歸正常人的社會的,不能一代一代在黑社會上混吧。跟著我的弟兄們,有的是農機廠的工人,有的是村裏的農民,也想做個正道上的人。可他們這麽一逼,把我們回正道的路給斷了。”不知何時,馬為民已進了屋了。

“後來呢?”邢春妮問。

“還有什麽後來,我不理那個謝主任。我就是不搬!我天天派員工在餐廳門口站著,看到謝主任的人就不讓進。我自己生意照做。這搞得他能沒有辦法的?後來他一紙訴狀告到了區法院。法院經濟庭前天來人,把我的餐廳查封了。沒辦法,我隻能應訴做被告了。”

嗬,這還真是現代版的“逼上梁山”呢。邢春妮想。這事做得真有點欺人太甚了。隻是,沒有合同呀,這官司明擺著要敗訴呀!

似乎看出來她的為難,馬為民說:“邢律師,你盡力就好。我知道我當時沒有簽承包合同是個大失誤,是無可挽回的失誤。打輸了官司我不怪你。你到法庭上給我伸張一下正義,揭露一下這幫貪官汙吏的嘴臉就行!其他的事,我以後會向害我的人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的!我會替天行道,拚了再去坐一回牢,一定要讓他們今後個個坐在輪椅上過這輩子!”

聽了馬為民這話,黑牡丹臉上沒有了血色。

邢春妮感到肩上一下壓上了一座大山。她心想,這次找是找到了一個大題材,可我這收的是一個什麽樣的大案子呀!

她摟住了黑牡丹:“姐,別擔心,我會努力的,我不會讓為民哥走上不歸路的!現在,你給我算算,看看裝潢我們花了多少錢,票據在哪裏;法院封掉餐廳後,我們有多少直接損失。其餘的事,歸我準備。我們一切等開庭後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