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失敗的投機商

沒有人願意懷才不遇。自視甚高的蔣介石也總夢想著自己有那麽一天,可以統帥一支雄獅勁旅去建功立業。

可命運卻偏偏不給他這個機會。

自己應該算是個有心人吧?沮喪的蔣介石每每捫心自問,都覺得答案是肯定的。以前他曾經認為,就連孫中山這樣意誌堅定的人,都是一敗再敗,似乎他自己的坎坷也可以理解。如今陳其美的死,讓他似乎有所感悟,對機會與命運這樣的深層次問題開始做些全新維度的思考。

禪宗將這稱作“頓悟”。可蔣介石的慧根不夠,他隻是發現以前的沉浮起落都不是他所能決定的,換句話說就是他的命運一直掌握在別人的手中。當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蔣介石投身於革命的洪流中,很多事情的確不是他可以做主的。

但是,難道就不能自己尋找出某個隱藏在人生角落中機會,從而讓自己的青春不要象那些芸芸眾生一樣,在蹉跎中付之東流?

蔣介石準備去試試。

1916年7月底,蔣介石料理完陳其美的後事,孫中山很快便委其重任,讓他去山東協助許崇智整頓中華革命軍。這支部隊是由同盟會元老居正和許崇智在討袁戰爭中拚湊出來的,紀律很差,戰鬥力也不行。深受日本軍隊作風熏陶的蔣介石一去山東,就發現部隊存在的大量問題,馬上著手整頓軍紀。

蔣介石非常自信,他覺得把這支烏合之眾變成紀律嚴明的勁旅,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責任,否則對不起孫中山對他的信任。所以他剛到山東時,就跟懷揣尚方寶劍的欽差大臣一樣,這裏看不慣,那裏也要求整改。但蔣介石忽略了一件事,這可不是他大哥陳其美的滬軍。在這群丘八大爺麵前,連孫中山的命令都不管用,更何況隻是讓他去“協助”。

一個正確的目標實施起來,其實是各方麵力量博弈的過程,需要有符合現實情況的執行策略和實力的支撐,否則很可能偏離預期。沒有了陳其美的庇護,在同盟會沒有根基的蔣介石幾乎得不到任何實力派的支持,而他當時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也沒有考慮到策略問題。此時的蔣介石,顯然還不知道該如何運用高明的政治手腕以達到自己的目的。如果蔣介石在發布整改命令前,能征詢一下其他將領的意見,可能最後不至於那麽糟。他一天發一道整改命令,完全沒有考慮到其他將領的麵子,就好像天天在說這些人帶兵無方,連最基本的規矩都不懂。

這誰能服氣啊?人家可是提著腦袋來幹革命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說了,中華革命軍連著攻占了幾個縣城,也是有些戰績擺在麵前的,否則他蔣介石哪能有機會到山東來指指點點呢?

就這樣,僅僅幾天之後,蔣介石在這裏就成了孤家寡人。他發出的命令由於沒有其他人的配合支持,也都成了一紙空文。鬱悶的蔣介石沒去想過改變方法,拉攏一部分人成為自己的得力助手,而是繼續堅持那些無法執行的紀律,從而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麵。就在這種緊張的空氣中,一名團長匪性不改,強搶一名少女納為小妾。盛怒之下的蔣介石,在沒跟許崇智商量的情況,就以許崇智的名義將這名團長革職查辦。

這下可麻煩了。革命軍將領們立即群起而攻之,生性倔強又沒人撐腰的蔣介石隻得灰溜溜地離開山東。

“這是什麽道理?明明自己是執行一些軍隊中最基本的紀律,沒人支持不說,最後竟然沒把別人革職,反而被逼走的是自己。”在去北京的路上,蔣介石反複地問自己。

他不服氣,也不明白這裏麵的門道。直到多年以後,他操弄政治的手腕技巧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才真正想透了其中的道理。

首先,他一直跟著陳其美混,和居正、許崇智並不熟悉。雖說大家都是從同盟會走過來的同誌,卻並非是一條戰壕的兄弟,況且親兄弟也需要把賬算明白。中華革命軍是人家帶出來的隊伍,肯定不願被蔣介石這個外來戶奪了領導權。所以,作為參謀長的許崇智並不支持蔣介石。要不是看孫中山的麵子,或許他連整改命令都發不出去。其次,蔣介石要整頓部隊沒錯,可是手段過於剛猛,尤其麵對的是這樣一支半是土匪半是舊軍人的雜牌軍。他沒有因地製宜地給整改命令換個包裝,照顧一下別人的麵子,去爭取其他將領們的支持,而是想當然地認為凡是軍人就得象他一樣服從命令,而他代表孫中山,服從他就是服從孫中山。

要知道,一個有效的管理機製需要三層結構:決策層、組織協調層和執行層。做出整改命令隻能算是決策層拿出了方案,還隻有他蔣介石孤家寡人一個,其他兩層都沒有,整個管理機製是不完善的。這個整改命令怎麽可能執行呢?

但這會兒,蔣介石隻顧著生氣,覺得他這個欽差大臣真窩囊,幾乎是被人掃地出門,顏麵盡失。

不過有一點,蔣介石在踏出山東地界的那一刻就想明白了,此後卻一直秘而不宣深藏心裏。這是隻能想,卻不能說的——孫中山其實沒有真正的權力。

否則,他帶著孫中山的整改指示去山東,最後的結果至少應該不是他卷鋪蓋走人。

這就怪了,作為領袖的孫中山居然沒有真正的權力?

但這個奇怪的問題,卻可以說是蔣介石山東之行的最大收獲,因為他發現了權力的秘密,從此終生受益。

真正的權力有很多要素,最重要的是合法性權威、物質和恩威。孫中山被選為同盟會總理,說明他在革命者心目中是當之無愧的領袖,也就是說他的權力具備合法性權威。但一直以來,革命黨就處於缺錢缺資源的尷尬位置,孫中山也很無奈。當大家指望著他這個領袖時,他無法拿出資源來支持大家,其他革命者就不得不自己去尋找資源,比如陶成章和陳其美就經常自己籌款發動起義。時間一長,孫中山的話就不大有人聽了。最糟糕的是,孫中山不具有“恩威賞罰”的能力,別人聽他的,他無法獎賞別人;別人不聽他的,甚至反對他,他也沒有強硬手段去製裁別人。這樣一來,他的權力就成了跛腳權力。

孫中山的權力都有致命缺陷,而蔣介石帶著孫中山的命令去山東,再加上其僵硬的策略,結果是蔣介石出局,也就不難理解。

由於發現了權力的秘密,日後蔣介石動不動就負氣出走,其實也在情理之中。誰願意跟著跛腳權力去革命呢?可不管怎麽說,孫中山還是具有其長期以來形成的合法性權威,還有著無人能替代的影響力,並且多少還有一些資源可供其動用,這又是蔣介石離不開孫中山的真正原因。

這趟山東之行,還讓蔣介石看到了實力的重要。以前也就是陳其美一句話的事,蔣介石就可以有人有槍,可如今他隻能被排擠出局,就是因為他沒有實力。

“要掌權就要掌握真正的權力,”獨自北上的蔣介石沉著臉,望著越來越近的北京城,“否則還不如另尋出路。”

此時北京的政局如一團亂麻般極為混亂。

袁世凱一死,副總統黎元洪按照臨時約法的規定繼承總統大位。但他卻沒有可以依靠的忠實力量,充其量隻有幾個不得誌的國會議員在為他呐喊助威。而總理段祺瑞從小站練兵起追隨袁世凱多年,在北洋軍人中享有極高威望,並且掌握著大部分的皖係北洋軍,這會兒便順理成章地繼承了袁世凱的政治遺產,成為北洋勢力的首領。一個沒有實權的總統,和一個手握重兵的總理,兩人的共同特點又都是雄心勃勃地希望徹底清除對方的勢力,從而獨霸政壇。這樣的局麵讓所有人都無法樂觀。

這時同盟會元老居正尚在北京,代表孫中山參與南北議和。但在講求實力的動**時代,僅掌握著遠在中華革命軍等微弱力量的中華革命黨,在緊接下來越來越激烈的府院之中,是發揮不了什麽作用的。有些原來的同盟會成員,現在已是擁兵自重的地方軍閥,如唐繼堯、陸廷榮等,他們名義上支持黎元洪,但實際卻隻想著如何擴大自己的那份蛋糕而已。

一到北京,蔣介石就看明白了這些玄機,知道無依無靠的自己在這裏注定無所作為,便很快返回上海。那裏才是他所熟悉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孫中山也在上海。

連蔣介石都看出北京政壇絕沒那麽樂觀,沒幾天就溜回上海。可孫中山卻以為和平將至,“推翻軍閥、重造民國”的目的已經達到,便發布停止一切黨務活動的通告,然後準備去實現他那修建10萬公裏鐵路的宏偉目標。

領袖都說以後不搞政治,那蔣介石還能怎麽著?沒有孫中山的支持,蔣介石無法在政治上施展手腳。但蔣介石也沒那麽天真,他可從沒想過要去跟孫中山一起修鐵路。從離開山東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覺醒成為一個現實主義者。可現在戰爭結束了,搞政治又沒有後台,雜誌也不是他能折騰的,回到上海的蔣介石整日愁眉不展。

愁什麽呢?沒錢。

每天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就算不搞政治,不辦雜誌,可蔣介石得吃飯吧。說起來很搞笑,堂堂革命誌士竟然會為了飯錢而發愁?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從回國參加辛亥革命起,蔣介石的收入主要有兩大部分,一是從黨內領取的起義經費補助,二是別人三瓜兩棗連借帶送給他的。這些年來,說好聽點蔣介石可以算是職業革命家,說難聽點那就是沒有任何穩定收入來源的流浪漢。從北京回上海後,蔣介石沒有獲得任何職務,中華革命黨也已經停止活動,並在醞釀恢複國民黨的名稱,重回議會政治的道路。連孫中山都在為錢發愁,更別說他蔣介石了。當蔣介石斷了從黨內領津貼的路子,找人借錢就成了唯一的經濟來源。

歐洲著名銀行家羅斯柴爾德說過:“給錢的手始終高於拿錢的手。”借錢生活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尤其是對愛麵子的蔣介石來說。每當他向人開一次口,自尊心就受一次傷,可生活用度和羞澀的錢囊卻逼得他必須一次又一次地開口借錢。他隻能把頭埋下,生怕被熟人看見以及看見別人那輕蔑的臉色。

窮則思變。蔣介石窮成這樣,自然就琢磨起如何才能弄點錢,讓自己抬起頭體體麵麵地做人。據傳說,這期間的蔣介石甚至動過去浙江綁票大戶人家的念頭。可見饑寒起盜心這句話是極有道理的,一分錢還真能難倒英雄漢。

這期間蔣介石常和陳其美的侄兒陳果夫待在一起,他的側室姚冶誠則在老家幫襯著家裏。一天,蔣介石猛然想起一件事,立即讓他本已失去光彩的眼神又神采奕奕。什麽事情能讓處於貧困中的他如此興奮?隻可能是因為錢,而且是掙大錢的機會。

“果夫,我最近琢磨著老這樣下去不行,靠借錢度日什麽時候才是個頭?”蔣介石邊說邊砸嘴巴,似乎已經考慮成熟,隻是先在陳果夫麵前賣關子。

陳果夫是個比較踏實的青年,這會正鑽研錢莊的生意經,準備過陣子去錢莊謀個事糊口。他一聽蔣介石這話,猛然感覺象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新鮮。

“不知叔叔可有什麽好主意?”

蔣介石抿緊嘴沉吟了好一陣,說道:“我記得曾見過總理他們在籌措成立什麽股票交易所的事情,我想要是這個股票交易所能成的話,估計能賺些錢。”

陳果夫也不知他說的股票交易所是什麽玩意,便隻能不明就裏地點頭稱是。

蔣介石一看陳果夫支持他的想法,心裏頓時高興起來,一拍胸脯說道:“要是這事成了,你就做我的經紀人,幫我打理生意,分紅自然少不了你的。”

於是,兩個對股票交易一竅不通的人,開始策劃一件中國近代金融史上開天辟地的大事——籌備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

蔣介石所言其實不假,說起來這個掙大錢的股票交易所還真是孫中山琢磨出來的。那是在護國戰爭結束不久,孫中山覺得該集中精力搞經濟建設,於是想了兩個法子,一是他經常向人提起的修建10萬公裏鐵路,二是準備學習歐美搞股票交易所,以帶動實體經濟的繁榮。這個交易所和今天的期貨交易所類似,不過還混雜了股票交易的性質。簡單地說,就是一些經紀商在交易所裏代理客戶買賣棉紗、股票、布匹、金銀等物質,可以和現在的期貨交易一樣買空賣空。另外,交易所本身也發行股票,在場內交易。如果用現在的金融知識看,這樣的交易所有很大問題,商品期貨和金融期貨混雜在一起交易,代理業務和自營業務也攪在一起,而且發行自己的股票交易,這樣很容易讓人暗箱操作,人為拉抬股價,甚至搞“對賭”去詐取客戶資金。

在當時,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誰也不懂其中的竅門。孫中山將設立交易所的想法呈給民國政府農商部後,因為大家都不知道這個新事物究竟是什麽,怕產生嚴重後果,便沒有批準。孫中山一看沒了下文,也就不再提起。

正是這個被孫中山遺棄的想法,讓蔣介石在饑寒交迫中猛然看到了飛黃騰達的機會。天天想著怎麽脫貧的蔣介石,沒去踏踏實實地找份工作上班掙倆稀飯錢,反而想一口吃成個胖子,一舉成為上海灘的金融大鱷,這種想法著實讓人目瞪口呆。要知道,他想的可是成立交易所,是最大的莊家,是頂級掠食者,而不是做交易所裏的經紀商,更不是天天望著大盤求菩薩保佑的股民散戶。而且他當時連什麽是股票都不知道,隻是見過孫中山寫給農商部的報告。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一個連飯錢都要借的窮光蛋,居然想開股票交易所!相信這樣的勇氣,足以讓今天所有的股市莊家都相形見絀,自愧弗如。

別看蔣介石窮困潦倒,他敢這麽想,也並非是癡人說夢。這得益於他常去借錢的那個朋友——張靜江。

誰說有雞才能下蛋,蔣介石就準備去借隻雞來給自己下蛋。蔣介石沒錢,可張靜江有錢,而且還是上海有名的富人。張靜江本來和陳其美是好友,一看陳其美遇刺後,蔣介石不顧安危料理了陳其美的後事,心裏便對蔣介石有了好感。這陣子蔣介石經濟拮據,一直是他在接濟蔣介石。另外,張靜江還是個燒冷灶的精明商人,他看準蔣介石絕非池中之物,所以又在這一時期,和沒權沒勢更沒錢的蔣介石義結金蘭,磕頭拜了把兄弟。所以,當蔣介石將自己開交易所的想法跟張靜江和盤托出後,這個把兄弟不僅沒笑話他,反而極力支持,出錢出力幫著籌備這個大膽而冒險的想法。

有張靜江做後盾,蔣介石心裏踏實了。正當他覺得自己和金融大鱷的夢想越來越近的時候,中國的政局已經到了無可收拾的地步。

由於和總理段祺瑞爭執不下,身為總統的黎元洪幹脆請張勳進京,希望能居中協調。可沒想到張勳有自己的小算盤,他一進京就把溥儀捧出來,宣布恢複大清朝廷。這一來,全國上下頓時群情激憤,段祺瑞順勢在天津馬廠誓師,殺回北京驅逐張勳。引狼入室的黎元洪也隻得引咎辭職,由馮國璋接任總統。

按理說,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那些手握大權的軍閥們也該滿意了,接下來應該好好搞一下經濟建設,讓國家休養生息,也讓老百姓喘口氣。可段祺瑞一旦大權在握,就要對曾經支持黎元洪的國會下手,堅持解散國會,並且連民國的準憲法《臨時約法》也要束之高閣。這個危險的舉動讓孫中山火冒三丈。要知道《臨時約法》是民國政治體製的根本,此法一廢,民國也就名存實亡。兩人唇槍舌劍地談不攏,孫中山一怒之下就跑到廣州豎起護法大旗,準備討伐段祺瑞。

死了一個袁世凱,又來一個段祺瑞。中國就如同一個超級大舞台,上演的隻有無休止的戰爭大戲,隻是名稱由護國換成護法,戰爭卻依然殘酷而激烈。

忙著賺大錢的蔣介石,這時在籌備交易所方麵已有了一點進展,居然把上海灘的頭麵人物虞洽卿都拉了進來,還有眾多商界名流也紛紛表示支持他的計劃。有了無限美好的前景,蔣介石對革命也就不再那麽有興趣。他現在可不是那個矢誌要推翻滿清的熱血青年,而是一個經曆了很多挫折失敗的現實主義者。既然交易所成功有望,錢來得又快又多,自然也不願意跟孫中山去廣州了。

最關鍵的還有一點,此時南下廣州的孫中山一沒錢二沒軍隊,隻帶了一百多人的國會議員和廖仲愷、朱執信等助手。之所以唐繼堯和陸廷榮會邀請他去主持護法大局,僅僅是想利用他的影響力而已。在山東栽了過跟頭的蔣介石這回學精了,他告訴其他人,黨的活動需要經費,而辦交易所將為黨提供源源不斷的經費保障。憑這個借口,對金融一竅不通的蔣介石得以留在上海,繼續和張靜江、戴季陶等人一起籌備交易所。

果不其然,這些軍閥將孫中山請到廣州出任軍政府大元帥後,既不出錢,也不派兵,還嘲弄孫中山領導的廣州軍政府為“空頭之政府”,其輕蔑之甚可見一斑。搞了大半輩子革命的孫中山,這時才發現自己隻是個光杆司令。在這個有槍便是草頭王的年代,他的理想逐漸被震耳欲聾的槍炮聲所淹沒,對現實政治進程幾乎起不了任何作用。沒過多久,無可奈何的孫中山隻得仰天長歎,痛罵這些靠辛亥革命和護國戰爭起家的新軍閥並無護法的誠意,隻是“借護法之虛名,以收蠶食鷹攫之效”。

留在上海的蔣介石,不斷聽到廣州軍政府的不利消息,這讓他極為糾結。一方麵,他斷定孫中山這次南下護法,由於沒有實力派真心相助,隻能被排擠、被利用而一事無成。另一方麵,他對孫中山和革命事業又有很深的感情,甚至可以說他的人生價值和革命事業已經連成一體,如果革命成功則他這些年衝鋒陷陣、屢犯險境都值得,如果失敗則他蔣介石也將毫無價值。

在這種情況下,蔣介石先後兩次上書孫中山,提出對北洋軍的作戰計劃,就反映出他這種猶豫的心態。

此時自顧不暇的孫中山無法給他任何一個象樣的機會,隻在1917年11月1日任命他為大元帥府參軍。這是一個不能讓蔣介石滿意的虛職,他沒有赴任。顯然,他是在等待機會,一個能讓他掌握實權的機會。三十而立的蔣介石開始了第一次政治投機。

本來蔣介石對他這個決定很有信心,可是張靜江的到來卻讓他直想扇自己嘴巴。

“這下好了,孫先生終於有自己的部隊了。”一進門,張靜江就揮舞著手中的電報,臉都樂開了花。

正沉浸在富貴夢中的蔣介石一驚,伸手奪過電報一看,原來孫中山真的組建了一支直屬於自己的軍隊。

11月21日,一直苦於手下沒兵的孫中山終於得到廣東省長朱慶斕的支持,得到20個營的警衛軍。孫中山很快將這5000人的警衛軍改編成“援閩粵軍”,並任命陳炯明為總司令,鄧鏗為參謀長兼第一師師長,許崇智為支隊司令,準備開赴閩南地區與北洋軍作戰。

蔣介石拿著電報半天說不出話來。可更讓他吃驚的還在後頭。

“介石兄,不是我說你,你是學軍事的,你的本事應該放到戰場上去,直接擔當作戰方麵的任務。可你倒好,孫先生要你去廣州,你居然都不去!”

“我是忙著籌備交易所。”

張靜江一聽,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一楞神,隨即說道:“對了,我還有個事要告訴你,咱們這個交易所黃了!”

“黃了?”蔣介石一聽,急得一下子站起來,眼睛瞪得老大,“怎麽回事?”

張靜江歎了口氣,說:“張謇已經上書農商部,反對我們辦交易所。農商部一看他這樣的商界領袖都反對,也就不再支持我們。”

蔣介石一屁股跌坐下來,目光有些呆滯。

張靜江所說的張謇,是江浙一帶的著名商人,擁有大大小小20多家企業,涉及棉紗、礦產、金融等行業。張謇之所以反對辦交易所,是因為按照歐洲國家股票交易“一區一所製”的規定,他的企業勢必會受交易所控製。而且蔣介石等人籌備交易所的後台是虞洽卿,如果交易所辦成,等於說張謇的產業將受虞洽卿的控製。這是張謇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的。他一反對,交易所的黃金夢就成了泡影。

這下怎麽辦?交易所黃了,自己又沒去粵軍赴任,豈不是兩頭落空?蔣介石在心裏對自己說。

看著蔣介石那張因沮喪而極度扭曲的臉,張靜江也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其實,你不該參與交易所的事情。這些生意上的事情,由我和季陶來操辦就可以。軍人還是應該到戰場上去建功立業,哪天功成名就,也好讓大家跟著沾點光,到那時一個證券交易所根本算不上什麽。”

蔣介石無比懊悔地拍了一下腦門,點頭道:“靜江兄說得是。”

原本蔣介石已經打定主意,在護法戰爭中隻是敲敲邊鼓,幫孫中山出謀劃策,至於結果怎麽樣就看孫中山的運氣,而他則還是忙著籌備交易所,往富貴之路上奔。

可形勢一變,此消彼長,這條富貴路說黃就黃,甚至連曇花一現的機會都沒有。而孫中山的廣州軍政府卻組建起粵軍,已不再是昔日被人嘲弄的空頭政府。而且粵軍氣勢如虹,看架勢福建的戰事馬上就要開打。

這讓蔣介石開始後悔當初不去赴任參軍的決定。

等張靜江又嘮叨埋怨一陣後,隻剩蔣介石一個人在屋裏。他耷拉著腦袋琢磨來琢磨去,都覺得現在沒臉皮再去赴任。

“隻有繼續等。”當蔣介石下了這個決心,又重新抬起頭時,眼睛裏才稍微有了些光芒。他是想等形勢再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就象加入催化劑的化學反應,其速度和結果都出現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改變。

上帝說要有光,便有了光。

中國的政局變化之快,幾乎和川劇的變臉一樣,實在令人咂舌。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段祺瑞就發現他將沒有實力的黎元洪趕走是個絕對的錯誤,因為繼任的馮國璋可是有人有槍的實力派,而且資曆聲望都不在他之下。當護法聲浪一起,馮國璋順應民情來了個乾坤大挪移,反手一巴掌就將段祺瑞扇下台,然後給他扣上窮兵黷武、禍國殃民的帽子,讓他再難翻身。而馮國璋則以主和的麵目出現,正好和隻圖自保的西南軍閥們一唱一和,頓時全國彌漫在一片和平氣氛之中。

當然,這還不是蔣介石想要的變化。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和平將至時,孫中山卻向全國通電聲明,除非恢複民國約法和召開國會,否則護法戰爭還得繼續。還沒等人明白過來這是怎麽回事,唐繼堯和陸廷榮又自行宣布停戰,將本來就沒有實權的軍政府束之高閣。

蔣介石對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孫中山是一心要堅持護法,而唐繼堯和陸廷榮則和孫中山公然翻臉,讓本來就脆弱的護法聯盟名存實亡。

如果換了別人,麵對這種形勢可能會絕望。本來才看到粵軍整裝待發,可局勢又如過山車一樣,現出和平的曙光,然後緊接著孫中山就得麵對曾經的盟友的背叛,處在被男北兩派夾擊的危險之中,這不是已經到了絕境嗎?粵軍也就幾千人,要是遭到南北兩派夾擊,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可蔣介石不這麽看,正所謂時勢造英雄,要是局勢順順利利的話,那孫中山怎麽能想起他蔣介石呢?

這就是蔣介石一直在等待的變化。局勢艱難,才有他的價值,危難之中方顯英雄本色。錦上添花的事情做一百件,不如雪中送炭一回。蔣介石隻有在戰爭中才有價值,但這個戰爭得是以他為主角。

“總理一定會再邀請我去廣州。”鬱悶了幾個月的蔣介石,終於有了笑容。

蔣介石的機會很快來臨。

1918年2月26日,利用完孫中山的軍閥們嫌孫中山礙事,指使人暗殺了孫中山的得力助手、海軍總長程壁光。對孫中山來說,這一打擊不亞於當年痛失陳其美。悲痛過後,軍政府麵臨嚴重危機,經鄧鏗舉薦,孫中山決定再召蔣介石赴粵,好歹蔣介石也是他所信任的軍事人才,是自己人。

和上次不同,這次孫中山給蔣介石安排了重要職位——粵軍作戰科主任。和上次的大元帥府參軍不同,這次任命的作戰科主任是個實職。雖然參軍也可以向孫中山提出建議,但那時孫中山隻是光杆司令,手下沒有一兵一卒,參軍的建議注定不會得到重視。而作戰科主任隸屬於粵軍參謀長鄧鏗領導,直接負責為參謀長和司令部提供具體的作戰計劃,是相當重要的職務。

從日本振武學堂畢業時算起,除了在陳其美的蔭庇下出任滬軍第五團團長外,蔣介石幾乎沒擔任過什麽正式職務。從養馬的二等兵到粵軍作戰科主任,已經過去了整整九年的光陰,其間的艱辛顛沛、冷暖甘苦隻有他自己心裏知道。並且,這九年來敗多勝少,甚至可以說是一敗再敗,試想一個人最美好的青年時期能經受得住幾次失敗?每個人都需要勝利來證明自己,尤其是在多年的失敗後,更急需一場勝利在恢複自信。

這時的蔣介石就需要回到戰場上,用勝利來證明自己。

所以一接電報,蔣介石立即起程,於3月15日抵達廣州正式就職,並視察了駐紮在黃岡、潮安、三壩一帶的粵軍。看著整裝待發的粵軍,蔣介石頓覺心中一陣舒暢。雖然他離開部隊已經一年多,但這時將思維從股票交易所轉到行軍打仗上,似乎沒廢什麽力氣。等視察一回來,信心十足的蔣介石馬上擬定進攻福建的一期作戰計劃,準備在福建戰場大展拳腳,痛痛快快的贏幾場勝利。

也許是蔣介石時來運轉。以前他製定的計劃無一成功,但他這次的福建作戰計劃卻旗開得勝。1918年5月,粵軍開進福建,與隸屬北洋係的閩軍全麵接戰。此時粵軍已擴編至一萬多人,戰鬥力相當了得。按照蔣介石的一期作戰計劃,粵軍各部很快攻克武平、下壩、永定和柏嵩關,一時軍威大振,令北洋軍聞風喪膽。

就在粵軍準備擴大勝利戰果向福建縱深地區推進時,一心與北洋議和的唐繼堯、陸廷榮終於按捺不住,聯合政學係的岑春煊組建了“西南各省護法聯合會議”。這一來,南方軍閥和孫中山算是徹底撕破了臉。

孫中山被排擠出廣州軍政府後,憤然於5月21日離開廣州,又在幾天後前往駐紮在三河壩的粵軍總司令部。得到消息的蔣介石立即趕到韓江邊迎接孫中山。

一身戎裝的蔣介石在江邊焦急地等待,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非常迫切地想見到孫中山,可他不想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麵。雖然他早料到有這麽一天,但一想到他所尊敬的領袖遭此折辱,還是氣憤不已。他想盡力維護自己心中的孫中山的領袖形象,莊嚴並強大,不怒則已,一怒則山河為之變色。眼下這種場麵,過於悲情,隻適合那些癡男怨女,不應該是他和一位政治領袖的重逢。

孫中山還是來了。他來看看自己拚了大半生才建立起的粵軍,盡管和南北兩派的軍閥隊伍相比,這支部隊還太弱小,但這是他現在實現革命理想的唯一希望。當輪船漸漸靠岸,孫中山看到碼頭上一個青年軍人站得筆直,多日的疲憊頓時一掃而光。

那是蔣介石。

“總理。”蔣介石在敬過一個標準的軍禮後,搶上一步扶助孫中山。

孫中山滿意地點點頭,要蔣介石帶路,去視察一下部隊。蔣介石第一次離孫中山這麽近,其興奮之情難以言表。一路上,他不斷給孫中山介紹部隊的編製和訓練,還有意無意地提到由他擬定的第一期作戰計劃的勝利。

視察過部隊後,孫中山留下蔣介石談話,一直持續到深夜。蔣介石就福建當前的戰略形勢給孫中山作了詳細匯報,提出了自己的作戰思路,還對粵軍提出了整改意見,以適應革命的需要。

蔣介石手指地圖說道:“現在的形勢可以說是分秒必爭。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北洋軍必然全力進攻衡州。衡州一失,張敬堯很可能順勢攻桂林。同時,曹錕部將攻韶關,張懷芝部將攻贛州。最後,幾路大軍將合圍廣州,則大局堪憂。”

“那我們該任何應對?”孫中山問道。蔣介石的話讓他深為擔心,不由得擰緊了眉頭。

“以我之見,我軍應當趁敵軍攻克衡州之前,令川、滇、黔聯軍攻打荊州和宜昌地區,以威脅敵軍後背,使敵軍不敢輕易南下。並趁張懷芝部尚未攻打贛州時,先拿下漳州等地,使桂、粵、閩、浙連成一片。這樣一來,廣東局勢才能穩定。先謀自立於不敗之地,而後再謀製勝之道。”

蔣介石的這個觀點,聽得孫中山連連點頭,其心頭的憂慮一掃而光,就連隨行的黨內高層也對蔣介石佩服不已。

經過這次暢談,孫中山對蔣介石印象深刻。在他眼裏的蔣介石已不再是陳其美的化身,不再僅僅是一個重情義的同誌,而是一個可以在未來支撐起革命偉業的棟梁。

也是從這一天起,蔣介石才擺脫掉陳其美的影子,獲得了一個新的自我。

孫中山這次在粵軍總部待了一周,然後經台灣去了日本,直到6月底才返回上海。他剛一回上海,便得到北洋軍正集結重兵的情報,看樣子是準備一舉消滅粵軍。

進退兩難的粵軍危在旦夕。由於廣東大部分地區已經被陸廷榮的桂係部隊霸占,如果後撤必然麵臨和桂係的血戰,背麵還將遭到北洋軍的追擊。隻有趁北洋軍還未完成集結,冒險進攻實力相對較弱的福建李厚基部,或許能殺出一條血路。孫中山立即電令陳炯明準備進攻福建。

基於這個戰略思考,蔣介石奉命製定《粵軍第二期作戰計劃》。可是這次作戰,粵軍出師不利,很快丟失軍事重鎮大埔。陳炯明急令蔣介石親赴前線,經過一場血戰,終於奪回大埔。

按理說蔣介石也算立了一功,可在慶功宴上,蔣介石卻遭到責怪。

“我說蔣主任,拜托你的作戰計劃考慮周詳一些,免得弟兄們拿腦袋去往槍口上送。”陳炯明的親信將領葉舉喝得滿臉通紅,一手舉著酒杯,一手指著蔣介石說。

葉舉這句話立即贏得其他將領一陣附和,紛紛責怪蔣介石的第二期作戰計劃考慮不周,才讓粵軍陷於被動局麵。弄得蔣介石悶坐著生氣,臉色鐵青。

“是不是孫大炮一來,你也跟著學會吹牛了?”葉舉在打了個酒嗝後,嘴沒閑著,又口出狂言。

這話讓蔣介石忍無可忍。正要發作之際,猛然發現周圍全是操著廣東話的將領,他一個浙江人顯得孤零零的勢單力薄,隻好強壓怒火,憤然離去。

回去後,蔣介石怎麽也想不通。葉舉無禮指責他也就算了,可居然對孫中山如此不敬,這可讓蔣介石無法忍受。“孫大炮”這個稱呼,最早是清朝政府對孫中山的蔑稱,慢慢就叫出了名,後來袁世凱也這麽稱呼過他。反正都是敵人才這麽叫。可沒想到,孫中山曆經艱辛組建的粵軍中,居然也有將領這麽輕視孫中山。

想來想去,蔣介石隻有去找領導反映情況。

一聽蔣介石說明來意,陳炯明輕蔑地一笑。“這是多大個事啊?你率兵奪回大埔,我很滿意。葉舉他們那是喝多了,別理會那些人。”

“那他們汙蔑總理,這一定得處罰,否則軍紀難以維係。”蔣介石忿忿不平地說。

陳炯明嚴肅起來,搖了搖頭說道:“那沒必要。”

看著陳炯明突然間冷若冰霜的臉色,蔣介石知道再說下去已沒有任何意義。他在回去的路,思前想後,一股孤獨感頓時湧上心頭,久久不能平靜。

“還是回上海繼續籌備股票交易所吧!這裏畢竟是人家的地盤。”

作出這個決定後,蔣介石便不辭而別,徑自回了上海。這也是他在粵軍和上海之間徘徊搖擺的第一個來回。

後世人常評價蔣介石意氣用事,理由就是他動輒負氣離開粵軍。可如果往深處想,蔣介石離開粵軍,也未必全是在鬧脾氣。

陳炯明這麽做,雖然同為廣東籍的孫中山沒有察覺,但兩人的政治主張迥然不同,陳炯明實際隻想稱霸廣東,孫中山則堅持要恢複民國革命到底。兩人的合作,隻是因為孫中山身邊確實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來領軍打仗而已。陳炯明的部下也是驕橫跋扈,眼中隻有陳炯明而沒有孫中山和革命事業。這和陳其美領導的滬軍不同,陳其美是真心擁護孫中山,而陳炯明則是在暗藏禍心地一點點把粵軍變成他的私人部隊,好成為又一個崛起的新軍閥。最明顯的例子,當蔣介石向陳炯明指出葉舉對孫中山不敬的問題,陳炯明竟然絲毫不以為意,隻一味袒護葉舉。這等於是讓蔣介石證實了以前的猜測,陳炯明的確是在刻意培植私人勢力。

這一切,蔣介石看得是洞若觀火。所以他這次離開粵軍,並非是逞一時之氣,而是看透了粵軍內部的是是非非,絕非隻是一部分人驕橫不羈故意排擠外鄉人那麽簡單。所以,就連粵軍中真心擁護孫中山的參謀長鄧鏗來汕頭勸他歸隊,他也沒有聽從,而直接返回上海。

蔣介石之所以敢這麽強硬地負氣離隊,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他忙於福建軍務時,北京證券交易所已於1918年6月5日開業,額定資本100萬元,實際資本為10萬元,有60名經紀人進場交易公債。同時,繼英商在上海開辦眾業公所之後,日本商人也開辦了上海取引所,預計12月正式營業。

也就那麽幾個月時間,本來看著已經沒什麽希望的股票交易所,居然一下子冒出來兩家。這樣一來,虞洽卿等人不幹了。上海這麽多本國商人要辦股票交易所,農商部不批準,可日本人一開就成,況且北京證券交易所也已開門營業。這個道理無論如何是講不通的。有虞洽卿出頭,張靜江等人又活躍起來,原來極力阻止的張謇也不好再提反對意見。北洋政府農商部見張謇都不再反對,辦股票交易所又是抵製外資控製,保護本國金融安全的重要手段,也就準備批準開辦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於是,交易所的籌備工作又緊鑼密鼓地搞起來。

形勢比人強,又是一波此消彼長。

上海的交易所和廣東的粵軍就象蹺蹺板的兩頭,一頭高另一頭就低。當交易所剛籌備時,蔣介石沒有到廣東出任大元帥府參軍。後來交易所開辦無望,粵軍作戰科主任的任命就正好來了。現在粵軍形勢堪憂,蔣介石又備受排擠,眼看無立足之地時,這交易所竟然神奇地起死回生。

人生本來就有起有落,那些一根腦筋覺得人生會一直順利或者一直倒黴的人,在現在的蔣介石看來幼稚得可笑。但是,光知道這一點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也就是需要提前做好應對人生低潮的準備,才可以避免失敗或者減少損失。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這句出自《禮記·中庸》的古訓說明做好提前應對才是關鍵,成功者和庸碌者之間的區別也就在此。蔣介石想到這,不禁得意地微微一笑。

蔣介石能有現在這份底氣和灑脫,得益於他可以在從政和經商之間自由選擇,而且當選擇一條路時從沒把另一條路堵死,總是留有回旋餘地。從這一點來看,此時的蔣介石在政治上已經成熟,和當年孤身赴日的愣頭青確實不可同日而語。

這次出走,還有一層更加深遠和微妙的原因,可能連老謀深算的陳炯明都沒想到。那就是一個人坐蹺蹺板盡管可以在兩頭間換來換去,比如象蔣介石一樣在交易所和粵軍之間來回搖擺,但卻隻能坐一副。如果想換副更大更好的蹺蹺板,那就是叛變,而叛變的人在哪都不受歡迎。

投機也是有底線的。

蔣介石籌備交易所和任職粵軍,都是跟著孫中山的路線在走,也就是一直坐著革命這副蹺蹺板,屬於革命隊伍裏的分工不同。但陳炯明提出“廣東人的廣東”,暗中將粵軍培植成自己的私人武裝,還包庇對孫中山不敬的部下,就有換副蹺蹺板坐的嫌疑。

這不是好兆頭。自從在日本第一次麵見孫中山後,蔣介石就認定自己一生隻能跟著孫中山走。眼下粵軍暗潮洶湧,如果蔣介石繼續留在粵軍,哪天陳炯明真的要換副蹺蹺板,蔣介石將麵臨兩難選擇,要麽背叛孫中山,要麽被陳炯明清洗。這不該是自己未來的命運,蔣介石在心裏很肯定這一點。

所以從長遠來看,蔣介石回上海繼續折騰交易所,應該說並非是意氣用事,而不失為一種明智之舉。

成功的人並非總是智商過人,關鍵在於他們提前做好準備,兩條腿走路,甚至是狡兔三窟,預先看到後麵的趨勢,這樣就可以避免在一棵樹上吊死的悲劇命運,從而將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有些人的失敗,其實是他無路可走,隻能在失敗和更加失敗中選擇。背水一戰和妙手回春,注定隻能出現在傳奇故事裏,現實中更多的是兵敗如山倒和無可奈何的歎息聲。孫中山之所以失敗,有一部分原因就在於他總是將命運交到別人手裏,而且不等到人家原形畢露就看不出問題所在,這樣他幾乎沒有選擇的餘地。當事情壞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時,那麽不管是誰都沒法改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最終結果發生。

1918年7月31日,蔣介石經香港返回上海。

一回到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上海,蔣介石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好不愜意。尤其是夜晚外灘上不停閃爍的霓虹燈,和粵軍營房外的漆黑一片更是猶如天壤之別。大埔之戰的勝利,讓昔日瞧不起他的人都紛紛改變態度,連好友張靜江都覺得蔣介石果然有點真本事,隻是現在還沒到飛黃騰達的時候,以前接濟他算沒幫錯人。

如果不出意外,蔣介石也許還真的就忙於上海的生意,專心做起股票買賣,說不定還能成為中國最早的股票專家。

不過,蔣介石這麽輕易地離開部隊,讓朋友們怎麽都無法理解。好端端的作戰科主任不當,放著一身本事不去戰場上施展,非要回來守著交易所這一畝三分地,著實可惜。這是什麽年代?是亂世,有槍就是大爺,有槍就能稱霸一方,光有錢的人隨時都有可能被搜刮得精光。在這個年代,光有錢不行,還得有勢力、有靠山,才能吃得開、混得走。要說錢,張靜江有的是,可自從陳其美一死,張靜江就總覺得後背發涼,沒有靠山哪行啊。好不容易看到好兄弟蔣介石有了起色,可誰想到他這才幾個月就撂挑子回來了。真讓張靜江和戴季陶是又愛又恨。

兩人心裏有看法,便忍不住要說幾句。可蔣介石根本聽不進去,至於粵軍裏的是是非非也不便對兩人說明,便隻有裝悶葫蘆,當二人的勸說是放屁。這讓張靜江很是不悅。

“介石,你要真是惦記著交易所那份紅利。我可以向你保證,就算你不出錢不出力,隻要交易所一旦開張,絕對少不了你那份。該多少,兄弟我一分不少都給你。”張靜江無奈之下,隻能試試這招是否管用。

話音未落,蔣介石的眼睛頓時一亮。張靜江敏銳地捕捉到這一細微變化,心裏雪亮,原來蔣介石還真是惦記著交易所的紅利呢。

也罷,誰不愛錢呢?張靜江見糖衣炮彈起作用,接著乘勝追擊。

“不過,你得回粵軍去,好好打幾場漂亮仗,也讓兄弟我沾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