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據有人猜測,很可能是蔣誌清在1月12日拜訪設於江西路的光複會總部時,趁機暗中打探到了陶成章的住處。

曆史有時令人真假難辨。不管怎麽說,陶成章還是讓蔣誌清摸清了底細。1912年1月14日淩晨2點左右,兩個裹得嚴嚴實實的陌生人來到廣慈醫院,找到陶成章所住的病房,連喚了幾聲:“陶公,陶公!”

“誰呀?”陶成章正睡得香,被這幾聲呼喚吵醒,便迷迷糊糊地去開門。可憐他拉開的不是房門,而是黃泉路上的鬼門。

“砰”的一聲巨響,一顆子彈射中了剛拉開門的陶成章。子彈從他臉頰射入,從後腦穿出。兩個殺手一看得手,立即逃之夭夭。

第二天,曾經報道過杭州起義,並將蔣誌清說成是總指揮的上海《民立報》,又一次報道了他的事跡,但沒有提到他的名字,否則當時他的名字一定立即聞名世界。

“會稽陶煥卿先生成章,心瘁革命事業,曆有年所。此次浙省光複,功績在人耳目。最近浙湯督改任交通總長,浙督頗有與公者,而公推讓不就,其謙恭尤可欽佩。昨晚二時許,公在廣慈醫院靜宿,忽有二人呼陶先生,公寤而外視,二人即出手槍,擊中公太陽部”。

革命尚未成功,同誌開始爭權奪利。本來這是政治的肮髒本性使然,但發展到暗殺同誌的地步,還是讓全國上下頓時目瞪口呆。陶成章一案,可以說是民國暗殺第一案,給剛剛看見一線曙光的新生民國投下了巨大的陰影,開啟了黨同伐異、誅殺異己的惡劣先例。從此後,張振武、宋教仁等都一一命喪黃泉,連陶案主謀陳其美也死於暗殺。你可以搞暗殺,那我就可以複仇,可以搞“二次革命”,甚至“三次革命”。最後,整個中國大地硝煙四起,血流成河,萬眾期盼的民主共和也逐漸湮滅在隆隆炮聲裏。

陶案一起,頓時群議洶洶,同盟會上下一致強烈譴責,就連一直惱恨陶成章刁難自己的孫中山也大為震驚。要知道有不同意見是一回事,可怎麽也不能搞出暗殺這種事情啊。和孫中山意見相左的人多了,但客觀地說,暗殺同誌這個想法還從來不曾出現在孫中山的腦海裏,否則陶成章早死了。於是,孫中山在悲痛之後下令:“嚴速究緝,務令凶徒就獲,明正其罪,以泄天下之憤。”

出來混的,遲早要還。陶成章畢竟是老革命,名氣大,還掌握著很有戰鬥力的光複軍。這下麻煩了,光複會那邊嚷著要找出真凶複仇,連領袖都說要嚴查凶手。

這可怎麽辦?還是陳其美老道,馬上將王竹卿緝拿歸案,然後義正言辭地為陶成章複仇將其殺人滅口,免得落入他人之手讓真相大白。至於小兄弟蔣誌清,也別搞慶功會了,還是低調點先去日本避避風頭再做打算。

這個時候還能說什麽呢?還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嗎?沒有,離開此時已是風口浪尖的上海就是最好的辦法。

1912年2月,蔣誌清以出國學習軍事為名,再次東渡日本。如果不算他暑假回國,這次是他第三次東渡,與前兩次的意氣風發不同,他這次一路都是在恐懼和沮喪中度過的。

東京已經遙遙在望,可物是人非。一隻海鷗飛過船舷,劃了一個漂亮的弧線,然後輕盈地飛遠,漸漸成了一個黑點。還是幾年前那隻海鷗嗎?不可能。世事滄桑,沉浮難料,人生不正像是這起伏不定的波濤嗎?蔣誌清看著飛遠的海鷗,心裏思潮翻滾,象打翻的五味瓶,什麽滋味都有。

“這次禍闖大了,不知道此生還能不能回家鄉?”蔣誌清喃喃地自言自語,一想起家鄉和母親,還有妻兒,眼淚就開始打轉。但他忍住了,男兒有淚不輕彈,況且大哥陳其美還在上海主持大局,隻要他不倒,就一定會有峰回路轉的那一天。

說雖如此,但蔣誌清其實心裏沒底。這陣子的中國政壇,跟走馬燈似的讓人看得眼花繚亂。一會兒這個革命功臣被公推為督軍,一會兒那個地方領袖又當選議員,但有的人屁股還沒坐熱就被別的勢力驅逐下野,跟春天孩兒臉一樣一天三變。國家權力被人任意操弄到這個地步絕不是好事,會讓這個新生的共和國跟橡皮圖章一樣讓人無法信賴。等大家都不再敬畏權力的時候,誰都無力回天。

但有一點值得所有中國人慶祝。就在這個月的12日,統治了中國270年的滿清政權徹底垮了。接受了袁世凱提出的優待條件,小皇帝溥儀宣布退位,中華民國完成了法理上的手續,繼承清朝的法統,正式結束在中國實行兩千多年的君主製,宣布實行民主共和,成為亞洲第一個共和國。

“革命成功了!這是自己親身參加的革命,應當高興才是,”蔣誌清在心裏寬慰著自己,“大丈夫當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不能因為小挫折而灰心喪氣。”

這就是喂過馬的好處,能承受得住挫折和失敗。有人說,一個男人如果在30歲以前沒有經曆過失敗,那他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因為他也許無法麵對哪怕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挫折,並且很可能一生都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成功。蔣誌清這時才25歲,就經曆了在日本瞎闖碰壁的挫折,幾年軍校生活的艱苦磨煉,實習時豪情萬丈卻被派去喂馬的失落,現如今從團長的位置下來出走日本,其實也算不得什麽。所以,他一到東京,很快就調整好心態,開始籌劃自己新的未來。他給自己找了個方向,學習德語,然後到德國去開開眼界。

其實這個計劃是不錯的,如果走下去,蔣誌清跑到德國去混個正兒八經的文憑,也許以後會成為某個軍事院校的教授,或者是著作等身的軍事理論家。但計劃總是不如變化快,尤其是這個嶄新的共和國,冷不丁冒出來的事情能讓人嚇一大跳。

1912年2月13日,袁世凱通電讚成共和,按照議和時達成的協議,孫中山也隨即向臨時參議院辭職。15日,臨時參議院選舉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

這是怎麽回事?民國成立了,可總統居然不是孫中山,連國旗都不是青天白日滿地紅,而是紅黃藍白黑的五色旗。

蔣誌清想不通,那麽多同盟會的弟兄們拋頭顱灑熱血打下的江山,如今一眨眼就成了袁世凱的囊中之物。孫中山要去修鐵路,黃興要卸甲歸田,那大哥陳其美呢?還回街上去做青幫大哥?不可能吧。

看來機會還是有的。蔣誌清已不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而是個經曆了些風雨,看得出官場沉浮的老手了。這都得感謝大哥陳其美的言傳身教,還有賴於他自己的性情。

他的性情是什麽?簡單地說,就是慎言多思。當他日後執掌權柄時,就變成慎言多疑了。

早年他在於家鄉鳳麓學堂求學時,就喜歡早晨一個人閉上眼,靜靜地站立好一陣子。其實他是在思考,至於想什麽,那是他心底的秘密。這種性情的好處是多思考,能讓他從紛繁的局勢中看清真偽,並找準脈絡發現關鍵要害。

一山不容二虎,中國雖大,但絕容不下兩支手握重兵的勢力。清廷雖然退出了曆史舞台,但同盟會的人馬仍舊控製著南方,而北洋軍人控製著北方,兩幫人各有各的主張、各有各的領袖和利益。那些覺得袁世凱一當上總統,民主共和就水到渠成的人,真是幼稚得可笑。兩幫人其實已如水火之勢,戰火遲早重燃,這就是他蔣誌清的機會。

象在家鄉時一樣,蔣誌清微閉著雙眼,端正地站在院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夜晚吹來的春風還有些涼意,夾雜著野花的芬芳,正好讓他心如止水,默默地想著:“現在要做的事,就是耐心地等待。”

等待,雖然是難熬的,但卻往往是一個人走向成功的必經之路。與其厭煩等待,不如在等待中充實自己。蔣誌清的生活由此慢慢充實起來,除了學他大哥陳其美去繁榮一下娛樂業,慰問一下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煙花女子外,他還為自己找了個好差事——創辦《軍聲》雜誌。

作為政治人物,不管在朝在野,有很重要的一點要絕對重視,那就是得讓自己一直有聲音傳出去,這樣才能讓支持者們記著自己。否則,大家還以為他蔣誌清犯錯誤或者翹了辮子。酒香還怕巷子深,更何況是有遠大理想的蔣誌清。那些年的革命黨人也特別熱衷於辦報紙,和現代人搞網站一樣,隨便取個名字,再拉上幾個好友,一份創刊號就能橫空出世。至於發行量怎麽樣,他們倒不在乎。蔣誌清現在才明白辦報紙搞宣傳的重要性,其實已經算很落伍了。不過,雖然沒趕上推翻滿清的那陣浪潮,但說不定可以在未來的政治鬥爭中為自己贏得一些先機。

1912年7月1日,《軍聲》雜誌創刊號出版。蔣誌清給自己取了個筆名——介石,大意是說自己對革命事業是很忠貞的。千年的媳婦熬成婆,將主宰中國幾十年命運的蔣介石終於粉墨登場,蔣誌清已經成長為蔣介石。當然,那時他絕對想不到這個名字在將來居然會那麽響亮。

蔣誌清,不!應該是蔣介石,在文章中大談了一番自己對於未來國防建設的看法,什麽俄國的威脅、日本的野心,什麽國內的軍政建設、軍權統一問題,甚至對有著歐洲火藥桶之稱的巴爾幹問題都分析得頭頭是道。

但好景不長,算上創刊號,《軍聲》雜誌一共出了四期,就再也無法維持下去。這時,蔣介石才知道這辦報紙其實是個燒錢的事,沒有引入風險投資那是無論如何都撐不下去的,不然同盟會的機關報《民報》也不會出現入不敷出的問題。事實已經無情地證明他絕非是做企業家的料。也罷,薑子牙不也是生意做不下去,才跑去釣魚等人上鉤的嗎?看看古往今來,那些個成功的政治家、革命家,哪個是做生意的料?如果能靠做生意發大財,誰還願意風吹日曬提著腦袋幹革命?

東邊不亮西邊亮,雜誌辦不好,不正好證明自己是從政的料嗎?蔣介石想通之後,馬上甩手告別文壇,再次回國了。

回國是爽快,但陶成章一案還懸在那兒呢。蔣介石明白回國後不能太招搖,否則難保光複會那幫人不來找他算賬。所以,他直接就回了奉化老家,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個小媳婦一樣規矩,這叫韜光養晦。自此以後,蔣介石將這招練得爐火純青,動不動就找個地方以退為進,這樣一來風頭也避開了,身體也調理了,然後在對手忘乎所以的時候,他才在萬眾期盼的目光和歡呼聲中出來,給予對手狠狠一擊。

上帝說要有光,便真的有了光。在他蟄伏於老家的這段時間,中國發生了一件大事——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遇刺身亡。這可不得了!民國成立後,宋教仁於1912年8月將同盟會和另外幾個小黨聯合起來,改組成立國民黨。他一直在殫精竭慮地將中國往議會政治的道路上引。也正是靠著宋教仁的努力,同盟會和北洋集團才能在表麵上維持著和平。可就是這麽重要的一個領袖級人物竟然遇刺,而且所有的證據都指向袁世凱,這不是要出大事的嗎!連正在日本的孫中山都立即趕回上海,和黃興等人商討對策。

“忍耐,最佳時機還沒到,”蔣介石壓抑住心中的激憤,不動聲色地默默告誡自己,“要等最關鍵的時候,出現在最關鍵的地方,這才是成功之道!”

事實證明蔣介石的忍耐是明智的,已改組的國民黨在戰和問題上始終搖擺不定,直到袁世凱向五國銀行團借到了“善後大借款”,並密集地調兵遣將,這才開始認真備戰。

好了,最關鍵的時候到了。蔣介石這時去上海,找到陳其美辭行。

“大哥,我的德語學得差不多了,準備這就起程去德國開開眼界,也不枉您的一番教誨。”

透過薄薄的眼鏡片,看著眼前的蔣介石,陳其美心裏頗為驚奇。這哪是當年那個愣頭青,簡直就是一人精。去日本之前就說要去德國,結果在日本卻忙著辦雜誌。這雜誌沒辦好,那就應該從日本直接去德國,跑回老家幹嘛?饒了這麽大彎子,你裝得夠象的!

也罷,反正是自家兄弟,他想裝就配合一下吧。“什麽?現在是什麽時候?馬上都要開戰了,你還去什麽德國?留下來,跟著我去打老袁!”

要想賣高價,就得吊起來賣。蔣介石臉上波瀾不驚,心裏卻樂開了花。

老袁可不是好打的。人家久經考驗,幾起幾落,對中國政壇的門道那是清楚得很。這會兒早已排兵布陣,就等國民黨往槍口上撞。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很快,李烈鈞在江西湖口發難,二次革命隨即全麵爆發。1913年7月18日,陳其美宣布上海獨立,成立討袁軍並自任司令。蔣介石立即緊跟其後,出謀劃策,畢竟是振武學堂的畢業生,製定一些作戰計劃應該還是可以的。

蔣介石是這麽想的,陳其美也是這麽認為的,所以大家對蔣介石出的主意言聽計從。可令人大跌眼鏡的是,蔣介石的主意卻讓討袁軍全軍覆沒,還葬送了輝煌的二次革命。他的主意是什麽?簡單說就是要拿下上海,就得先拿下江南製造局。啃骨頭先啃最硬的那部分,江南製造局是對方防守最嚴密的地方,火力也最猛,江南製造局一拿下,其他地方就會不戰而降。這主意聽起來是好,可蔣介石卻沒給大家說,要是拿不下江南製造局又該怎麽辦?

大家要是知道蔣介石在日本時隻學過操典和喂馬,肯定會對他這個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魯莽計劃嗤之以鼻,就算他磨破嘴皮子,也斷不敢貿然進攻江南製造局。連小學生都知道考試要先做簡單的題目,柿子也要挑軟的捏,但這個振武學堂的畢業生就偏建議大家先從守備最嚴密的江南製造局下手,其結果可想而知。

這場仗一直打了三天三夜,討袁軍既攻不下江南製造局,又不停地遭到停在黃浦江上海軍艦炮的猛烈轟擊,損失之慘重為辛亥後所罕見。不得已,討袁軍認輸撤退,連陳其美的總司令部也撤到閘北。

按說蔣介石出了這麽個蠢主意,討袁軍應該將他法辦,以告慰那些枉送性命的在天之靈。可總司令是他大哥,誰也不能把他怎麽樣。等討袁軍一喘過氣,陳其美就派蔣介石去策反第93團,那是蔣介石當過團長的原滬軍第5團改編而成的部隊。一年前,蔣介石逃亡日本,團長就由張群接任,後來全國軍隊整編,才改編為第93團。

“第5團是我帶出來的,是我的團。”蔣介石暗暗對自己說道。帶著這種自信,蔣介石大搖大擺地走進第93團,要大家跟他這個老團長就地起義,棄暗投明,共同反對袁世凱。

好在還有一營人馬聽從了蔣介石的勸說,起義反正。大喜過望的蔣介石立即帶著這幾百號兄弟會同鬆江討袁軍,連夜再一次向江南製造局發起進攻。

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這是蔣介石的想法。他要向所有人證明,他的主意是正確的,錯的隻是那骨頭太硬,這次一定能啃下來。

但是事實再次無情的證明蔣介石的主意是多麽愚蠢。江南製造局不僅是硬骨頭,更是一台瘋狂的絞肉機。這次戰鬥從7月28日夜晚,一直打到30日淩晨。和上次一樣,討袁軍既攻不下江南製造局,還要挨海軍艦炮的猛烈轟炸。兩次戰鬥唯一的區別,就是慘和更慘。而且,這仗打下來,討袁軍基本輸光了所有的資本,不得已接受紅十字會的調停。二次革命宣告失敗。

人被石頭絆倒不可恥,可要是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那就是可恥的了。韜光養晦重出江湖的蔣介石,這次就被同一塊石頭絆倒了兩次,不能不說他有著某種性格缺陷。也正是這種缺陷,使得他日後親自指揮的戰鬥大多一敗塗地,還不如放手讓其他將領去指揮,結果也許會有所改觀。

這下可怎麽辦?報紙辦不得,仗也打得一塌糊塗,要不還是再次東渡吧。

1913年9月1日,蔣介石帶著一顆受傷的心,又一次東渡日本。這一路他的沮喪比上一次有過之而無不及。

“敢問蒼天,你既讓我生於這亂世,讓我異國鍍金,卻為何又讓我一敗再敗,惶惶不可終日?”蔣介石淚眼婆娑地看著海天一色,不停地在向命運追問著。

但他沒想到,也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是,這次東渡為他日後進入權力核心圈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既然避風頭會遇到那麽好的機遇,所以在以後的政治鬥爭中,他幹脆常常選擇離開,以退為進,然後一步步登上了中國政壇的巔峰。這些當然是後話。

至於這次東渡到底發生了什麽奇跡?還得先分析一下蔣介石為什麽會走到現在這一步。從第一次到日本求學未果,到現在兵敗,其實他的成敗都係於一人——陳其美。如果不是遇到陳其美,蔣介石也許已經被挫折擊垮,不會想到回國報考保定軍官學校,走曲線赴日學習軍事的路子。是陳其美給了他信心,也給他指明了人生方向,這對於一個迷惘中的青年走出困境至關重要。也是靠著陳其美的蔭庇和提攜,蔣介石在上海光複以後才得以出任滬軍第五團團長。

大哥提攜小弟,小弟也自當肝腦塗地,以報知遇之恩。陳其美這麽幫蔣介石,蔣介石自然也要替陳其美排憂解難才是。換了誰處在蔣介石的位置,都很難拒絕陳其美的要求。隻是暗殺陶成章必然會引起波瀾,並且從此之後,蔣介石幾乎就沒順利過。這就是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那麽,現在蔣介石又一次逃亡日本,當然還得靠陳其美繼續提攜著他這個小弟。但情況此時有了一些變化,陳其美這會兒也因為躲避袁世凱的追殺而逃亡到日本,既沒有手下前呼後擁,也沒有金錢重整旗鼓。大哥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還能提攜蔣介石呢?

可奇跡發生了,陳其美不僅在這次逃亡期間提攜了蔣介石,而且,就是靠著這次提攜,蔣介石才真正開始了日後登上權力巔峰的漫漫征途。

因為此時還有一個人也在日本,原因和蔣介石他們一樣——逃亡。兩個人是逃亡,可三個人逃亡在一起,就發生了質的變化。這個人就是早期的同盟會總理,現在的中華革命黨黨魁——孫中山。

從組建興中會投身革命開始,孫中山可以說是屢戰屢敗,卻從不懈怠。但總是失敗,也得找出原因對症下藥吧。當這次逃亡日本後,孫中山開始梳理自己的革命曆程,分析失敗的原因。很快,他找到了症結所在,那就是內部思想混亂、組織渙散,沒有形成統一領導,“非袁氏兵力之強,乃同黨人心渙散”。大家隻把他這個領袖當成是革命的象征,同時自己再搞個小集團,當黨的利益和小集團利益一致時,就聽孫中山的;當利益不一致時,就將領袖的號召拋之腦後。這樣一來,國民黨怎麽可能有能力去和袁世凱的北洋集團相抗衡?

這麽多年來,孫中山才第一次意識到組織工作的重要性,而且他找對了原因。可遺憾的是,他號對了脈,卻開錯方子,還是一劑猛藥——組建中華革命黨,取代國民黨。

一個組織的名稱最好不要隨便換,這樣才能持續地擴大影響力,才能在人們心中紮下根。時間一長,組織才具有政治合法性。宋教仁麵對革命已成功的國內形勢,為了適應議會政治的需要才將同盟會換成國民黨的旗號。可孫中山這次改組中華革命黨,明顯過於情緒化,很難得到大多數人的讚同。更糟糕的是,他還在入黨手續中加入了按手印向他個人宣誓效忠的程序,並要求黨員絕對服從其領導。這樣一來,連一直極力維持黨內團結的黃興都怒不可遏,一氣之下出走美國。

蔣介石可不管這些。既然他大哥陳其美極力支持孫中山的改組計劃,他也就舉雙手讚成,馬上加入中華革命黨,黨證編號102。而最讓他欣喜的是,這次改組讓陳其美進入權力核心圈,成為中華革命黨總務部長,位置僅次於孫中山。

陳其美一上位,自然忘不了蔣介石。在他和孫中山商談討袁大計時,總是常常提及蔣介石,誇蔣介石忠勇可嘉,並且有軍事指揮才能,還是振武學堂的畢業生。這一來二去的,孫中山也漸漸注意到蔣介石,覺得這麽優秀的革命棟梁,的確應該見上一見。

這一天的東京,天氣已經轉涼。看著那些開始落葉的參天大樹,蔣介石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氣,又一次檢視自己的軍裝是否有褶皺,是否還有灰塵沒有拂去,馬靴上是否還有哪怕一丁點汙跡。沒有了,軍裝已經筆挺得不能再筆挺,馬靴也鋥亮得能映出人影,灰塵和汙跡更是了無蹤影。他不能容許自己的形象有任何瑕疵,因為這是一次他多年前就在夢中演習過無數次的會麵,要說的內容甚至語氣語調都早已爛熟於胸。

每個人一生都要見很多人,說很多話。可對於自己成長至關重要的人也許就一兩個,話也許就一兩句。如果在最關鍵的時候,去見了最關鍵的人,並且說出了最關鍵的話,那麽他就成功了。那些失敗者可能僅僅是因為時機不對,或者一生都沒有見到那個對他來說最關鍵的人。

現在,正是逃亡日本的孫中山最艱難的時刻,也是革命事業最需要人才的時候,蔣介石終於站在了孫中山麵前,而且是單獨會見,這樣的意味不言而喻。

“總理。”蔣介石啪地一聲立正,聲音不高不低,語氣不卑不亢,額頭略微低垂,既體現了對孫中山的尊重,又不失軍人的軒昂氣質。

“好。”看著一身戎裝的蔣介石,孫中山好像看到革命的希望一樣,目光中滿含著期許和讚賞的神情。

四目相對,蔣介石知道,他成功了。

在微微蠕動了一下喉嚨,抑製住心中激動的情緒後,蔣介石開始聆聽孫中山對討袁大計的規劃和對他這樣的青年人的期望,間或他也從一個軍人的角度回答了孫中山的詢問。

當會麵結束,蔣介石走出來看著風中飄舞的紅色楓葉,不覺已是淚眼婆娑。他此刻的心情是當年認識陳其美所遠遠不能相比的。要知道,這淚水是信仰的淚水,真摯而熱烈,是發自內心對一個政治領袖的真實崇拜,讓人在平靜中又孕育著火一樣的熱忱。

這是一次改變蔣介石一生命運的會麵,也是影響中國未來的一次會麵,從此蔣介石開始了他政治生涯中最輝煌的曆程。

孫中山有一個優點,就是他有著超乎尋常的毅力和堅忍不拔的意誌。這也正是他能成為革命領袖,並受眾人擁戴的重要原因。

二次革命的失敗,對革命黨的打擊是災難性的。當大家被眼前的困難和挫折所擊倒,誌氣低沉萎靡不振時,孫中山堅持要開展武裝鬥爭,絲毫沒有懈怠和畏懼。他腦海裏隻有一個信念,就是要迅速發動“三次革命”來反對袁世凱。

亂世出英雄。眼前動**的局勢又一次將蔣介石推到了風口浪尖。

“革命需要你這樣的人才。”蔣介石回想著孫中山的囑托,於1914年5月踏上了歸國的輪船。這次他是奉孫中山之命回上海策劃反袁武裝起義的。想想都讓人激動,這可是領袖直接交給他的任務。這是一種信任,一種崇高的榮譽,試問黨內能有幾人獲得這種信任?

狂風裹挾著巨浪一次次拍打著船舷,似乎在預示著這次歸國暗藏的危險。但蔣介石心中卻沒有恐懼,甚至連一絲擔憂都沒有,這洶湧澎湃的波濤隻讓他覺得意氣風發,豪情萬丈,就好像那陣陣波濤是一首雄壯的奏鳴曲一般。

很快,蔣介石潛回上海,並在小沙渡設立了起義指揮機關,準備聯絡舊部尋機發難。但命運之神沒有眷顧他,此時已是風聲鶴唳的上海到處遍布密探便衣。5月30日,閘北機關被密探破壞,當場搜去起義人員名冊和具體計劃,緊接著小沙渡司令部也被破壞,很多骨幹被抓被殺。

興許是蔣介石命不該絕,在這次大搜捕中,他竟然兩次從密探們的眼皮下逃脫,不能不說是奇跡。這次軍事冒險,還讓蔣介石的名字很快聞名全國。因為袁世凱在發布的通緝令中宣稱:“此次謀亂,係蔣介石代表孫文主持一切,偽示地圖及款項均由蔣介石受孫文偽令給付。”

如此一來,蔣介石的重要性一下子被提到孫中山助手的高度,真不知他這次逃往日本時該作何感想。被敵人仇視的人,能不被自己人尊敬嗎?

名聲大振的蔣介石一回日本,不僅沒因為這次失敗受到任何責難,反而更受重視,很快又被陳其美委以重任,去東北策動起義。然而蔣介石去了以後才發覺那裏的形勢並不樂觀,所謂東北具備起義基礎的報告隻是有人想騙取經費而胡謅出來的。

這次失敗的東北之行唯一的收獲,就是讓他看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帶給反袁革命的機會。他在給孫中山的信中說:“吾黨應於此袁賊親西排東之外交失敗期內,乘勢急進,機不可失。”這個觀點與孫中山的想法不謀而合,所以再次失敗的蔣介石反而愈發受到重視。就連他以江浙為根據地的建議,也被迅速實行。

可蔣介石就沒想過,江浙地區的袁係勢力極為強大,為什麽偏要拿雞蛋去碰石頭呢?蔣介石性格中的缺陷再次暴露出來,就是由於性格缺陷使他很少去糾正自己的錯誤,即使明知此路不通,他也還是會去碰碰運氣。這種性格也決定了他總是把目光盯在江浙一帶,以至於後來他登上權力頂峰也是靠著江浙財團的支持,從而缺乏放眼天下的胸懷,最後隻得敗走台灣。

事實是殘酷的,一步不慎便會血流成河。和前幾次的反袁計劃如出一轍,江浙的計劃還沒行動便被密探偵知。隨即200多名同誌被捕遇害,作為起義領導人的範鴻仙也被刺殺在指揮部。

蕭瑟的秋風吹得蔣介石背脊發冷,戰友墳頭的新土讓他心裏一陣悲涼。懷著愧疚之情,蔣介石悄然料理了所有善後事宜。這次失敗的慘痛教訓也讓黨內所有人都震驚。不得已,孫中山開始考慮將力量集中在西南地區,以避開袁係勢力的鋒芒,減少同誌傷亡。而蔣介石回到日本後,開始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這段生活對蔣介石的影響很大,正是在此期間,他總結了王陽明的哲學思想,為日後提出他自己的“力行哲學”做了理論探索。

經過這次血的洗禮,蔣介石成熟了許多,也穩重了許多。但曆史沒給他太多時間去思考,否則他也許能彌補自己性格中的缺陷。

1915年1月,野心越來越大的日本向袁世凱提出了臭名昭著的“二十一條”,企圖將中國變成日本的殖民地。消息一出,舉國嘩然,民心開始向革命黨一方傾斜。麵對這種有利的局勢,孫中山召集陳其美、蔣介石等人一起商討反袁計劃。由於很多同誌不忍放棄已經付出極大犧牲的上海,所以會議決定仍舊在上海發動起義。

範鴻仙和另外200多位同誌的血算是白流了。

如果革命黨內有人能客觀地總結這些年的起義,其實不難發現在上海起義的條件並不具備,而且起義計劃也是魯莽的、情緒化的,就算再發動一次起義,結果還是會一敗塗地。賭博的人為什麽會越來越想賭,就在於“下一次能贏”的僥幸心理在作怪。每敗一次的革命黨,都有大批的同誌犧牲,這麽大的代價讓革命黨內逐漸產生了極端情緒,無法客觀地研判當前的形勢,就象輸紅了眼的賭徒,一定要翻回本來。

這次蔣介石頭腦稍微清醒了些,沒有再一味硬攻江南製造局。他在給陳其美的建議中說,“殺鄭汝成為第一要務,第二事在襲擊海軍,即攻製造局,再取吳淞要塞,然後圖浙攻寧以為東南之根據。”讓蔣介石如此痛恨的鄭汝成是袁世凱的得力幹將,曆次起義皆是敗於此人之手。被革命黨如此痛恨,鄭汝成看來是活不成了。

可是,鄭汝成一被暗殺,勢必引起袁係人馬的全麵戒備,從而使後麵的工作難度加大,而且起義隊伍內部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很不到位。就在大家為暗殺鄭汝成得手而歡呼雀躍時,對方已經得到密報,知道革命黨正策動海軍肇和艦參加起義。不管密報真假,老謀深算的袁世凱立即下令調肇和艦開赴廣東參加檢閱。

這一來,陳其美隻得下令提前起義。12月5日,起義部隊發動攻擊,奪取了肇和艦,並立即以艦炮轟擊江南製造局。這是全麵攻擊的信號,蔣介石聽到炮聲後立即率隊伍向警察局發起衝鋒,其他隊伍則向製造局等要害地區分頭進攻。

盡管這次的起義計劃比前兩次要明智得多,但結果還是失敗了。說得難聽點,蔣介石在江南製造局這塊石頭上被絆倒了三次,徒然犧牲了許多同誌的性命。別看他製定的起義計劃一塌糊塗,但他逃跑起來卻有如神助。這次,他又從已經包圍了起義機關的法國巡捕眼皮下溜之大吉,而且還先將大哥陳其美救出窗外,並送至他在新民裏的私人寓所藏匿。

算起來,從二次革命開始,蔣介石就從沒順過,凡是他指揮的仗是打一次敗一次。根據短板理論,蔣介石應該算是裝不了多少水的木桶,指揮作戰就是他最短的那快板,盡管其逃生的那塊板超長。可是孫中山對蔣介石的信任卻與日俱增,其他人對他出生入死的勇氣也是敬佩不已。後來,孫中山對肇和艦起義評價說:“肇和一役,事雖未集,然挽回民氣,使由靜而動,實為西南義軍之先導。”這樣的評價隻看重影響,卻不注重實際結果的勝負,多少有點自我安慰的意味,實際意義其實不大。

不過,有了孫中山和其他人的信任,已經快要絕望的蔣介石,在家休養了一陣後又重拾信心,準備尋找機會再組織一次起義。不是說失敗是成功之母嗎?也許成功就在前方不遠處等著自己!

有時候,下棋的輸贏不在於自己水平有多高,而在於雙方誰犯的錯誤多,誰犯的錯誤大。在二次革命以來的起義中,革命黨人犯了一個又一個的錯誤,但都不致命。革命黨人在等待,等待對方也犯下錯誤。終於,老謀深算的袁世凱犯下了一生中最大的錯,這個錯誤很快讓他賠上了老命。

老袁當皇帝了!

從深宮高牆裏走出來的袁世凱不懂得民主共和是什麽,一直以來靠武力取得的勝利讓他昏了頭,再加上手下心懷叵測的勸進,他終於按捺不住稱帝的衝動,於1915年12月12日宣布恢複帝製,自己加冕為中華帝國皇帝。

袁世凱絕沒想到他前腳一稱帝,轉身就得麵對四麵楚歌眾叛親離的局麵。他的龍椅還沒坐熱,蔡鍔就於1915年12月25日在雲南組織“護國軍”通電討伐他這個竊國大盜。不久,貴州、廣西、廣東等地也紛紛宣布獨立,支持蔡鍔反對袁世凱。這樣一來,護國戰爭全麵爆發。

本來隻有孫中山領導的中華革命黨在反對袁世凱,力量對比極為懸殊,所以蔣介石也跟著一敗再敗。這下好了,革命隊伍壯大,袁世凱派係分崩離析,勝利的天平開始向革命黨一方傾斜。

鬱悶了幾年的蔣介石終於露出了笑容,“天做孽尤可恕,自做孽不可活!老袁,你也有今天,讓我來送你一程。”

說幹就幹,蔣介石又跟著大哥陳其美開始籌備新的起義。如果他們這次趁著形勢有利,改變思路,換個地方發動起義,或許護國戰爭的進程將改寫。但令人扼腕的是,他們選擇起義的地點還是上海。

時間在變,形勢在變,但革命黨人的思路卻一成不變。也罷,看看這次結果會有什麽不同。別說,這次起義還真有不一樣的地方。嗅覺靈敏的鄭汝成一死,對方的密探好像也一下子少了。這次起義直到發動前,都沒被當局發現。萬事俱備,隻欠東風。起義隊伍各方麵都準備就緒,決定於1916年4月12日午夜發動起義。到了12日這天,陳其美和蔣介石懷著忐忑激動的心情守在指揮部,就等午夜時分作為起義信號的那聲炮響。

可是,大家翹首期盼等來的不是東風,而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這雨下得可真不是時候,恰好就在午夜時下了起來,這就導致一個致命的問題:由於下雨,無法點燃號炮。蔣介石急得吐血,真恨不得自己是諸葛孔明,能立即驅走這場該死的暴雨。等到淩晨,那聲炮響終於震驚黃浦江兩岸,但參加起義的部隊卻不知道起義延期至淩晨,因此炮響過後,整個上海無人響應。

還真邪了門,13、14日兩天晚上,指揮部又放信號發動起義,可結果還是一樣,大家互不通氣,起義沒有發動起來。一次不成是天公不作美,但二次、三次也不成呢?這明顯是人為原因,還可以肯定就是因為指揮者組織不力才導致起義擱淺。不過,從這三次失敗的起義還可以看出,此時袁世凱集團已經混亂到什麽地步。起義隊伍放信號炮後,當局居然都沒出動人馬前來抓捕,等到蔣介石他們又發動二次、三次,當局仍然沒有組織力量反擊,這也算是那些年的一大奇聞。

曆史雖然不容假設,可如果沒有那場雨,起義就能成功了嗎?從後麵的情況看,可能情況並不樂觀。形勢雖然變得有利於革命黨,但袁世凱依然具有強大的力量和高超的政治手腕,加上他此時已經取消了帝製,說話做事又有人聽了。這就是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人家袁世凱再衰,但隨便撲騰兩下,也夠革命黨受的。

終於有人腦子轉彎了。就在起義隊伍灰心喪氣愁眉不展時,革命小將楊虎提出不要繼續在上海折騰,可以去附近的江陰要塞碰碰運氣。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大家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燈紅酒綠的十裏洋場,根本就不是鬧革命發動起義的地方,簡直就是革命黨的晦氣之地。

思路一換,事情立即變得順利。蔣介石跟著楊虎一到江陰要塞,幾乎不用吹灰之力,就勸得部分守軍反正,於4月16日拿下了江陰要塞。

想想看,蔣介石製定的起義計劃是硬拿雞蛋往石頭上撞,還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悔改,白白犧牲無數同誌性命。而人家楊虎的建議一試便得手,一槍不發,一炮不放,自己的隊伍還毫發無損。真不知他蔣介石站在江陰要塞上,看著滾滾東逝的長江水是怎麽想的?但他這會兒隻顧著高興,根本沒去反思過去的教訓,就連周圍暗藏的危機都沒意識到。

幾天之後,袁軍大兵壓境。形勢一變,投降的江陰要塞參謀長蕭先禮又變了心,趁著部隊集會時一聲令下將蔣介石扣留,準備送給袁世凱當禮物。

神奇的是,蔣介石身上那塊最長的板子又一次發揮了作用。兩個看押他的士兵同情革命,暗中幫蔣介石逃出炮台,並且他還在逃跑路上遇到楊虎,兩人立即結伴而行偷偷搭船回到上海。

說他蔣介石運氣好吧,可是他指揮的起義沒一次成功,好歹堅持了幾天的江陰起義,那是人家楊虎的首功。說他運氣差吧,可他居然能數次從鬼門關跑出來,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世間竟有這等奇跡。如果他能充分認識到自己的優勢和劣勢,說不定會專門去搞地下工作,而不是去當軍事將領。

一場陰謀正緊鑼密鼓的籌劃著。

這時的陳其美正在為下一次起義的經費而發愁,而中華革命黨幾乎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別說起義經費,就連大家的吃飯問題都得自己解決。就在這時,陳其美的老朋友李海秋找上門,給他帶去一個消息,說他幾個朋友開的煤礦公司準備向日本人貸款,但卻沒有貸款的路子,如果誰能促成此事,有豐厚的傭金做為酬謝。說完,李海秋還裝模作樣地拿出了一份報紙證明確有其事。

如果不是整日想著起義經費,經驗豐富的陳其美也許能發現這位老朋友笑容裏的那一絲陰險。但急於弄錢的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這裏麵的漏洞,更沒有想到要去暗中查探一下,當即便一口應承下來。隨後,陳其美和日本的朋友談妥這筆貸款,便約了李海秋前來簽約。

知道這事的黃郛等人都不相信,但陳其美卻不以為然,堅持和李海秋會麵。

1916年5月18日,李海秋帶著朱光明、許國霖、程子安三人上門,剛和陳其美說了幾句話,便借口出門朝埋伏在街上的刺客打了手勢。刺客一見手勢,立即衝進屋內,二話不說就朝陳其美頭部連開三槍。一代革命英豪陳其美,當場死於非命。

當蔣介石從電話中得知大哥遇刺身亡的消息,立即趕到薩坡賽路14號寓所。此時陳其美的屍體已經被抬到屋外,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一見滿臉血汙的大哥,蔣介石頓覺肝腸欲斷,痛不欲生,砰的一聲跪在旁邊失聲慟哭起來。

“怎麽會這樣?”蔣介石不停的問自己,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也不願意去相信那個多年來幫助他的大哥已經撒手人寰。過了許久,蔣介石才清醒過來。他意識到繼續留在這裏是危險的,便抹幹眼淚跑到街上攔下一輛車,迅速將陳其美的屍體運回自己在新民裏的寓所。

收拾好陳其美的遺體,蔣介石的眼淚又噴湧而出。這麽多年來,看著身邊的同誌一個個倒在炮火中,蔣介石都顧不上哭泣,幾乎都忘記了什麽是悲痛。但這一天他哭得跟孩子一樣,永遠倒下的人曾經是那樣強大,讓他引以為豪,讓他覺得可以依靠。可現在卻生死永隔,再也不能給他以任何指引了。

等情緒稍微穩定下來,蔣介石將噩耗通知了孫中山。很快,孫中山來到寓所,一見陳其美的遺體,便淚流不止,悲痛之餘當場寫下“失我長城”四個字。沒有喪禮,沒有告別儀式,甚至沒有親人在身邊,這樣的場景讓所有人都極為傷感。臨走前,孫中山最後看了一眼陳其美,然後強忍住悲痛用力拍了拍蔣介石的肩膀,一言不發地離去。

陳其美遇刺身亡後,上海地區的革命活動馬上陷於停頓。幸運的是,1916年6月6日袁世凱也在眾叛親離中一命嗚呼,護國戰爭結束,南北開始又一次議和。

失去主心骨和靠山的蔣介石,這時正不知該何去何從,孫中山就委派他去山東整頓中華革命軍。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信號。孫中山對陳其美向來極為倚重,而陳其美又常在孫中山麵前提起蔣介石,陳蔣兩人亦師亦友的關係在黨內也是人盡皆知。所以,當孫中山痛失愛將後,可能已經不自覺地將對陳其美的信任和倚重轉移到蔣介石身上。

現在,蔣介石已經直接聽命於孫中山的指示。也就從這時起,蔣介石才具備了將來成為孫中山的政治繼承人的可能性。有些人終其一生也沒獲得這樣的資格,因此蔣介石應該算是幸運的,但這幸運的背後卻很值得玩味。

表麵上看起來的偶然,其實也許是必然。蔣介石既然能從底層崛起,肯定有其深刻的原因。如果說陳其美是靠著上海起義的成就而獲得了孫中山的信任,又在日後的反袁鬥爭中,始終堅定地和孫中山站在一起,從而超越其他同盟會元老,成為僅次於孫中山的黨內第二號人物。那麽蔣介石則是因為一直緊跟陳其美,而在短時間內就超越其他同誌,逐漸獲得了孫中山的信任。

還有一個不太被人注意的地方,作為辛亥風雲人物的陳其美,在黨內有著巨大的影響力。他的突然遇刺,身邊卻隻有蔣介石一人。按照中國政治遊戲規則,政治人物的離世,最後在身邊的人要麽成為托孤重臣,要麽將繼承其遺誌,成為政治遺產繼承人。很多陳其美昔日的好友,日後都把對陳其美的懷念放到了蔣介石身上,如張靜江、虞洽卿等人。而孫中山也是個念舊的人,他無法忘記陳其美對革命事業的忠誠和對他的支持。所以陳其美一死,蔣介石在孫中山眼裏幾乎成了另一個陳其美。

蔣介石幸運地繼承了陳其美幾乎所有的影響力。

有人說,美國人的財產有四分之三都來自於遺產繼承,其實在政治上也是一樣。看看同為陳其美結拜兄弟的黃郛,雖然很早就和陳其美建立了友誼,並且是日本正規軍校的畢業生,參加革命也早於蔣介石。但在日後的政治角逐中,黃郛卻逐漸默默無聞,甚至還是靠著蔣介石的關照才得以官至外交部長,原因之一就在於他沒有獲得任何人的政治遺產。

從蔣介石第一次東渡日本到陳其美遇刺,這期間蔣介石在政治上還不夠成熟,也不懂得如何投機鑽營。要不是陳其美一直在主動幫助蔣介石,保護著他的成長,蔣介石無法獲得政治上的原始積累。如今陳其美一死,蔣介石不僅沒有失去依靠,反而因禍得福被委以重任。現在的蔣介石已經有能力自己去尋找機會,去開創屬於他的那片天地。

因為他有了更大的靠山——孫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