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一聽這話,蔣介石笑了,笑得很詭異。原來蔣介石前腳一走,陳炯明的信馬上就到了上海。

原因連蔣介石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陳炯明想他了。

陳炯明這人,私心是重,但他還是愛惜人才,尤其是蔣介石親自指揮的大埔一戰,力挽狂瀾救了粵軍,讓他印象深刻。於是,當得知蔣介石負氣離隊,陳炯明便親自寫信給蔣介石,希望蔣介石能回心轉意。他在信中說得情真意切,給足蔣介石麵子。什麽“所望篤念同仇之雅,早日歸來”,什麽“共商大計”,這之類的話酸不唧唧說了一大堆。可蔣介石看了一笑而過,絲毫沒有回粵軍的意思。

這會兒,張靜江又來勸說蔣介石回粵軍,雖說跟陳炯明的出發點不一樣,但都沒看明白蔣介石的為人。

“我蔣介石是那樣的人嗎?”蔣介石暗自在心裏自嘲道。

大家都錯看了蔣介石,以為他是在賭氣。其實蔣介石隻是做了一次符合自己利益的選擇而已,盡管這個選擇在別人看起來不那麽光彩,甚至有種丟盔卸甲狼狽而歸的感覺,但卻是最符合當前他自身利益的選擇。張靜江沒看到這一層不奇怪,畢竟他一直在上海的商界活動,對政治上的陰暗深淺還沒有切身體會。可沒想到陳炯明也看錯了蔣介石,這就不能不讓蔣介石心裏暗自發笑了。

陳炯明看不出蔣介石的底牌,可蔣介石卻把陳炯明看得清清楚楚。在陳炯明眼裏,蔣介石是個難得的軍事人才,隻是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頗有懷才不遇之怨。再加上和葉舉等廣東籍將領不和,負氣出走也是可以理解的。而蔣介石則看出陳炯明有獨霸廣東的野心,在心裏已經和他劃清界線,絕不會上陳炯明的賊船。現在的蔣介石已經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其城府遠比陳炯明看到的深。

當他收到陳炯明的來信,心裏便打起小九九。既然陳炯明覺得自己是個人才,那這個作戰科主任就太委屈自己了。蔣介石心裏有鬼,所以一聽到張靜江也勸他回粵軍,自然就忍不住笑起來。

張靜江也發覺蔣介石的笑容裏有很多內容,可他讀不懂,便隻得作罷。

有了張靜江的分紅允諾,加上吃準了陳炯明的心思。蔣介石放心大膽在上海花天酒地,好不快活。

很快,陳炯明的第二封信又來了。蔣介石一看,還是那些酸不唧唧的客套話,便仍然置之不理。

還是那句老話,想賣高價,就得吊起來賣。蔣介石不僅將自己吊得高高的,還於8月23日跑到法租界莫利哀路29號找孫中山告了陳炯明一狀,將葉舉蔑稱孫中山為“孫大炮”,陳炯明徇私包庇,以至於自己憤然辭職的前因後果,都原原本本講給孫中山聽。孫中山聽了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要蔣介石早點回廣東,別天天去守著那個交易所的那個富貴夢,好歹也是革命者,總不能真的去做商人嘛。

孫中山的態度其實不奇怪,他對“孫大炮”這個稱呼一直也沒放在心上,而且現在他所能依持的就隻有粵軍一部,怎麽可能會因為蔣介石告狀而動怒。蔣介石早料到這些,但他還是非要來告這一狀,原因有二,一是向孫中山表明自己的忠誠,二是暗示粵軍中的逆動,提醒孫中山注意。至於孫中山要怎麽處置,不是他能控製的,況且這一狀隻要告了,蔣介石的目的就已經到達。

就在張靜江他們都恨蔣介石太高傲,太不識抬舉的時候,陳炯明的第三封信又來了。這回有了實質性進展,看來陳炯明是真希望蔣介石回去,這次下了大血本。

“吾黨實力,隻此一軍,若非得二三中堅人物,則仍無永久存立之望。此間情形,能助我者實寥如辰星。……中孚槍三千,如購得,決定發與吾兄,統一中堅軍隊。……總之粵軍須有中堅軍隊,以資控製,庶可建威銷萌,立於強固不拔之地。此項將官非有道德可言之人,實難倚恃,故三千槍之成功,決定交負此重任也。前函訓練幹部,極為扼要,當及時圖之。經飭參謀處籌議,最好離滬歸省,能早日回部,即可計劃此中堅軍隊之進行。此節祈密,暗底練成一旅訓練最精槍械最良部隊,以為全軍之冠,則基礎自固矣。”

吊起來賣,還真能賣個好價錢!看到這封信,蔣介石不禁心花怒放。

這可是三千條槍,足足可以武裝兩到三個團的,而且陳炯明許諾放手讓蔣介石建立一支中堅軍隊。這才是蔣介石一直等待的,看來陳炯明也知道蔣介石的心裏在想什麽。而且,這時粵軍在福建的軍事行動也取得輝煌戰果,已經攻下漳州,陳炯明的許諾有兌現的可能性。

蹺蹺板的粵軍一頭,又升了起來。

可是,蔣介石卻不急於返回廣東,而是繼續在上海逗留了一陣,才不緊不慢地前往汕頭赴任。這就是有底氣的好處,要是其他人這會兒肯定忙不迭地趕去上任,生怕去晚了陳炯明改變主意,將香餑餑送給別人。蔣介石不擔心這個,他隻想再觀察一下,讓陳炯明猜不透他葫蘆裏賣什麽藥,更不能讓人家看出他希望得到這個擁有自己軍隊的機會。

以前因為陶成章一案,蔣介石逃亡日本那是迫不得已,後來離開山東的中華革命軍也是無奈之舉。這兩次的離去,可以說蔣介石都沒掌握自己的命運。但這次離開粵軍不同,蔣介石牢牢抓著主動權,是胸有成竹的以退為進,最後反而抓到了兵權。

帶著勝利者的自信,蔣介石於9月18日來到漳州的粵軍總司令部。

雖然心裏跟人家劃清了界線,但麵子上還是要維護一下。蔣介石一到漳州,便司令長司令短地和陳炯明好一陣暢談,從當前的軍事形勢,到中堅軍隊的建立都聊得很是投機。然後兩人又一起分析了各部隊的戰報,製定下一階段的戰鬥計劃,至於前幾個月的不愉快,似乎統統都沒發生過一樣。

陳炯明是真想重用蔣介石。他很快就實踐諾言,任命蔣介石為粵軍第二支隊司令,並將兩營部隊所屬官兵共計一千多人編入其麾下。

拿破侖說過,不想當將軍的兵不是好兵。蔣介石應該算是個好兵,因為他一直期待著當將軍去指揮千軍萬馬的這一天。在失去陳其美的保護後,蔣介石完全靠自己的戰功獲得了陳炯明的信任,並巧妙地以退為進,終於組建起屬於自己的部隊。吃一嵌長一智,和兩年前在山東中華革命軍的結局相比,此時蔣介石的政治手腕已經大為進步,竟能在一群心懷叵測的粵軍將領中虎口奪食。可以想象,當曆經人生坎坷的蔣介石望著這一千多官兵時,心中有多豪邁。他要牢牢抓住這個難得的機遇,靠這支他自己的部隊去征伐廝殺,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所以,陳炯明的任命一下,他一天都沒耽誤,馬上於9月26日正式就任第二支隊司令,並立即著手整訓部隊。經過近一個月的訓練,粵軍第二支隊終於整軍成形。

1918年10月20日,對蔣介石來說這是具有重大紀念意義的一天。這一天是第二支隊的誓師大會,也就從這天起,蔣介石有了新的稱呼——“蔣司令”。而且被一千多名官兵以雷鳴般的呼聲喊出,震得福建長泰縣這個彈丸之地都為之發抖,足以驚天地泣鬼神。從眾人敬仰的眼神中,蔣介石第一次獲得了難以言表的成就感,也第一次嚐到了權力的滋味,這可是生殺予奪的權力,不是孫中山手裏的跛腳權力,是真正的權力。在踏出山東的那天,他曾經發誓要掌握這種權力,現在終於變成現實。

等官兵們的呼聲漸漸平息,精神抖擻的蔣介石向大家宣讀了誓師祭文,在文中他立誌要“戰必勝,攻必克,統一中華,平定全亞,威震寰瀛,光耀兩極,實成革命偉大之盛,皆自神靈所賜也。”這篇祭文不說流傳千古,卻也算得上是氣吞山河的雄文,蔣介石當時的雄心壯誌可見一斑。

手裏有人有槍,就有參與政治博弈的本錢。蔣介石現在手裏就有了本錢,雖然不多,但足以發出他的聲音。這時的中國就象一個大賭場,徐世昌、馮國璋、吳佩孚、唐繼堯、陸廷榮這些軍閥就象圍坐在賭桌旁的紅眼賭徒,都在大把大把地下注,連已經下野的段祺瑞等人也不甘寂寞蠢蠢欲動。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東南方,因為他們用一次次戰爭好不容易搶到的地盤,和靠陰謀詭計才形成的利益格局,有了重新洗牌的危險。

11月初,試圖在福建紮下根來的粵軍開始全麵進攻屬於北洋係的福建李厚基部。許崇智的第一支隊向福州挺進,蔣介石也率第二支隊從長泰出發,兩軍很快在仙遊會師。這一會師,粵軍頓時軍威大振,一路高歌猛進勢如破竹,於12月8日攻下福州西南屏障永泰縣城。

這下南北兩派的軍閥們慌了。北洋軍閥不願丟掉福建,而唐繼堯、陸廷榮也不願粵軍在福建站住腳,從而形成對自己的威脅。兩派軍閥暗中一合計,決定停戰。正殺得起勁的蔣介石本來都已經望見福州城的房頂,正琢磨著怎麽風風光光地搞一場入城式,這停戰令一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粵軍吃敗仗困於漳州等地的時候,軍政府不說停戰,等粵軍已經勝利在望時,就馬上要粵軍停止進攻。這叫什麽事?

但氣歸氣,停戰令還得執行,畢竟粵軍名義上還屬於廣州軍政府,而軍人永遠得聽政治家的,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的蔣介石還真對停戰令信以為真,當即命令部隊停止進攻,在永泰城就地休整。盡管蔣介石在日本讀書時懂得了隱忍之道,被逐出山東看透了權力的秘密,甚至還在離開粵軍後學會了以退為進的政治手腕,但在這些軍閥麵前還是稍微嫩了點,因為此時的他還缺一樣從政之人的秘密武器——無恥。

據說,一個人的行為由他的意識和潛意識決定。蔣介石深受中國儒家文化和日本軍隊武士道精神影響,在他的意識和潛意識裏有忠有孝,有義有勇,但沒有無恥,至少在當時來說,無恥不是他蔣介石的選擇項。停戰令都簽了,有北洋政府和軍政府簽字畫押,還有英美兩國的代表居中調停作證,還怕什麽?蔣介石的確不怕,放心大膽地讓部隊休整,自己也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

但在風雲詭異的政壇,輕信注定要付出代價。

12月15日,也就是蔣介石率領第二支隊占領永泰的第七天,被粵軍打得落荒而逃的福建督軍李厚基趁著停火協議喘過氣來,馬上暗中集結數千步炮聯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永泰,對粵軍發動突然襲擊。正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蔣介石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毫無防備的第二支隊就被打得全線潰敗,被迫放棄永泰縣城,向漳州方向撤退。

俗話說,飛得越高,摔得越重。這一天蔣介石對這句話一定有了刻骨銘心的體會,誓師祭文的豪言壯語還在耳畔回**,攻下永泰城的喜悅仍在心中幸福地流淌,可眨眼間所有的一切都象不曾發生一般,是那麽的不真實。

幸好蔣介石有逃生的絕技。此時已成光杆司令的蔣介石一見大勢已去,立即丟掉所有的隨身物品和他心愛的軍事著作,一個人慌不擇路地一頭鑽進永泰附近的深山。他躲到一個村民家裏,急中生智藏進大水缸,然後求村民用竹篾蓋上。當一路罵罵咧咧的追兵趕來,到處翻箱倒櫃,連柴火垛都沒放過。他們要是知道“蔣司令”有多次躲過追殺的神奇經曆,估計會再搜查得仔細一些。可追兵搜遍屋裏屋外,就是沒想到堂堂“蔣司令”會藏進水缸裏。等追兵走遠,蔣介石才驚魂未定地爬出來,對村民是千恩萬謝,然後一路飛奔逃命而去。

肯定是有老天爺在暗中護佑自己,要不怎麽能每次都從敵人眼皮子下逃出來呢?蔣介石一邊喘氣,一邊在心裏慶幸。

直到跑出永泰,蔣介石才有些後怕。如果某個追兵口渴,或者誰無意中掀開竹篾,又或者那家村民因為心虛而露出破綻,那他肯定會被追兵們發現。可以想象的是,渾身濕漉漉的“蔣司令”會象條大魚一樣被人家拎出來,然後狠狠地扔在地上,最後在這群追兵的狂笑聲中成為他們升官發財的祭品。並且在他死後多年,這幕狼狽相還會被人拿出來當茶餘飯後的笑話講,保不準還會說這就叫“甕中捉鱉”。這種死法,可不是他放棄交易所的美好前程遠赴廣東所希望的。

在逃亡近20天後,直到1919年1月4日,蔣介石才逃回到漳州總司令部。這一路的淒慘經曆是難以想象的,大難不死的蔣介石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渾身上下沒一處是幹淨的,連眼神都比以前呆滯了許多。

想起這些年敗多勝少的坎坷經曆,蔣介石想死的心都有。以前當滬軍第五團團長,不到兩個月就被迫逃亡日本。現在好不容易當上粵軍第二支隊司令,眼看勝利在望,就要出人頭地時,沒想到轉眼之間曾經威風凜凜的第二支隊就灰飛煙滅,滿打滿算起來也不到兩個月時間。別人說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可蔣介石的幸福時光也太過短暫。這次慘敗,他這個司令自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好在陳炯明知道主要責任在他這個總司令身上,後來寫信來說“非關吾兄處置不當,軍事作戰不力,蓋有種種主因,非戰之罪也”,這才讓蔣介石稍微寬心一些。

然而第二支隊畢竟敗了,這不是一封信所能改變的事實。作為司令,蔣介石竟然相信一紙空文而放鬆了戰時應有的警惕,這是任何一個稍有軍事知識的人都知道的。潰逃回來的官兵看到蔣介石的眼神已不再有往日的尊敬,或許心裏還充滿了對他的仇恨和輕蔑,這些情緒是敏感的蔣介石能覺察到的。

經過永泰一敗,粵軍元氣大傷,想要雪恥複仇可又無能為力,隻得繼續執行停戰協議。福建李厚基部也見好就收,沒有再攻擊粵軍。這樣一來,光杆司令蔣介石在漳州無事可做,還得天天麵對那些不那麽友好的眼神,於是又打道回府,回上海繼續去折騰他那個股票交易所。

但蔣介石知道,如果這次象上回一樣不辭而別,可能再沒人會覺得他是個軍事人才而召他回來,便給自己留了條後路——因母親生病請假兩個月。

回到上海後,蔣介石第一件事就是去晉謁孫中山。

自從被西南軍閥們排擠出廣州軍政府,孫中山一直住在法租界莫利哀路29號的寓所,潛心於三民主義的理論研究和分析世界各國的政治形勢。這段時間,孫中山相當低調,整日閉門謝客,一晃眼已過去整整一年。但蔣介石一來,孫中山還是很高興。

和上次見麵一樣,蔣介石照例埋怨了粵軍中的派係問題,而孫中山也還是叫他忍耐,繼續留在粵軍中發揮作用。

對蔣介石來說,見孫中山本來是件極為講究也需要相當謹慎的事,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心中應當預先想好,免得臨場慌亂。不過,目前革命形勢處於低潮,孫中山的處境不妙,說什麽倒不太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來見麵本身。這是個態度問題,不來就說明他蔣介石已經沒把孫中山當領袖看,和那些勢利小人一樣。而蔣介石不僅來,還是一回上海就來麵見孫中山,這自然又讓孫中山對他增加了幾分好感。

整個會麵好像平淡無奇,但對蔣介石日後的平步青雲卻是有意義的感情鋪墊。因為蔣介石知道,孫中山的隱退隻是暫時的。他是中國革命的領袖,隻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罷了。而蔣介石現在所遭受的所有排擠和白眼,所有的挫折和失落,都將在孫中山複出時得到補償,這點蔣介石深信不疑。而且,孫中山很可能還在觀察蔣介石。誰都知道在孫中山心目中最信任也最為看重的軍事將領,還是要數粵軍參謀長鄧鏗,蔣介石現在充其量隻能算是一個預備人選,甚至比不上老資格的許崇智。

當時機沒有來臨的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忍耐。走出寓所,蔣介石深深吸了口氣,心裏反複琢磨著這句話。

蔣介石的母親是真的病了。一生都極為孝順的蔣介石,在假期中將母親接到上海為她治病,盡心侍奉於身邊以盡孝道。老夫人年事已高,難得和兒子見麵,不免要多囑咐幾句,蔣介石也是耐心地聽著。等老夫人漸漸康複,兩月的假期也滿了。

1919年5月2日,蔣介石回到駐紮在長泰的第二支隊,繼續他的粵軍生涯。兩天之後,影響中國曆史進程的“五四運動”爆發。走上街頭的激進學生們所發出的陣陣呐喊,和聲勢浩大的示威遊行,讓久曆政壇的孫中山敏感地發現時代正在發生某些微妙而劇烈的變化。看到人民覺醒以後的強大力量,孫中山開始恢複政治活動,出來接見學生代表,發表演講,並積極營救被捕學生。而蔣介石還沒意識到這場運動將給中國帶來什麽,仍一門心思地關注著粵軍內部的派係爭鬥中。

這時的粵軍,已經形成了涇渭分明的三派勢力。一是陳炯明的惠州派,二是鄧鏗的粵東派,三是許崇智的福建派。三幫人明爭暗鬥,矛盾越來越深,而蔣介石這個浙江人沒辦法融入任何一派,況且他也不想跟著這些沒前途的人拉幫結派。在他心目中,隻有孫中山可以成為他的領袖,其他人隻應該是他的同事而已。

這樣一來,蔣介石也成為三方都不怎麽喜歡的人。就在回粵軍不久,陳炯明將蔣介石召回漳州,讓他帶兵去討伐那些不斷騷擾粵軍的地方小軍閥和土匪勢力。得了這個命令,蔣介石幹脆搬到離漳州不遠的廈門鼓浪嶼,租了間房子過起療養的日子來,還美其名曰是在研究粵軍的改革計劃。

蔣介石怎麽有這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無視總司令的命令?原因很可能就在於他真不想在粵軍幹了,而且他還料定陳炯明不敢拿他當逃兵處理,怎麽說他也是孫中山的人。不看僧麵得看佛麵吧!陳炯明盡管早就盤算著將粵軍納入私囊,但現在還沒膽子和孫中山公開翻臉,所以也就由著蔣介石在鼓浪嶼上盡情享受海浪和沙灘。

就這麽過了一個月,蔣介石還是心虛,便給參謀長鄧鏗寫信,抱怨了一通粵軍內部的種種問題,並說自己盡心盡力改變粵軍的風氣和建設問題,卻隻招人怨恨。整封信透出一個意思,反正他蔣介石已經盡了全力,至於結果他不抱任何希望,就看粵軍高層怎麽考慮。

這封信一寄,蔣介石就更加灑脫,整天放心大膽地遊覽鼓浪嶼的每一處風景名勝。早晨去看看日出,晚上則欣賞夕陽,任憑海風吹拂,好不逍遙快活。

實際上蔣介石是在等待,等著陳炯明回應。信雖然是寫給鄧鏗的,可他知道陳炯明也會知道信上的內容。堂堂一個支隊司令,拿著剿匪的命令,人卻跑到鼓浪嶼,陳炯明怎麽可能不知道他想要什麽?反正他蔣介石已經下了一步棋,就看陳炯明怎麽辦。是讓他繼續去剿匪呢?還是授他以實權去整頓粵軍?

陳炯明聰明,選擇裝悶葫蘆,任蔣介石繼續當遊客。於是,蔣介石又下了第二步棋:交辭呈。這下陳炯明總不能再置之不理了吧?

可沒想到陳炯明還是不理他,既不說同意,也不說挽留的話。弄得蔣介石很是尷尬。恰巧這時浙軍和粵軍發生摩擦,攻占二支隊司令部,蔣介石隻得立即趕回長泰和浙軍交涉。在他的堅持下,浙軍退出長泰,並賠償了全部損失,好歹替粵軍挽回些臉麵。

就這麽百無聊賴地又待了幾個月,蔣介石還是沒得到陳炯明的回音。這下蔣介石火了,他終於看出陳炯明以前信中所說的都隻是敷衍之詞,絕沒有重用自己的可能,便徑直返滬麵見孫中山,提出想出國去轉轉。令他意外的是,這次孫中山竟然沒有再勸他回粵軍,而是給他安排了一個新任務——代表孫中山去日本看望犬塚勝太郎。

這個代表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當的,而且犬塚勝太郎是孫中山的老朋友,此時又重病在身,所以擔任代表的人一定是孫中山信得過的親信。顯然,這是在多年考驗與觀察之後,孫中山已經將蔣介石看作是自己的親信,可以和朱執信、鄧鏗、汪精衛等人平起平坐了。

對他來說,當孫中山的私人代表,雖然沒有獲得軍事實權,也不是升官,但卻是他政治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關——正名。

名不正則言不順。以前的蔣介石在大家眼裏隻是一個軍事人才,雖然孫中山也看重他的才能,但他卻一直沒有能進入核心圈。這個圈子是從同盟會成立以來就實際存在的,也可以說是革命力量的決策權力所在,孫中山就是這個核心圈的圓心,包括黃興、宋教仁、陳其美、居正、朱執信、廖仲愷、謝持、汪精衛等人都先後是這個核心圈的成員。而蔣介石一直不是,他的資曆還不夠,如果不是靠陳其美的影響力,他可能連孫中山的麵都見不上。不管是同盟會時期,還是宋教仁改組的國民黨時期,或者是中華革命黨時期,所有革命力量都是靠孫中山的威信團結在一起,其組織結構類似於一個個的同心圓結構,遺憾的是蔣介石一直在這個結構的外環。這個組織結構的還有一大支柱,就是黨務係統。雖然看起來此時的中華革命黨很是渙散,可怎麽也比那些軍閥的私人體係要強大得多,而且很快又要改組回“中國國民黨”。

所以,這次代表孫中山赴日,蔣介石從此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入核心圈,還將被黨務係統的高層所接納,從此可以參與黨內的決策。

看起來的一小步,其實卻是政治生涯中關鍵的那一步。有些人終其一生都沒能邁過去,隻能在政治盛宴的門外徘徊,最終空負壯誌抱憾餘生。而蔣介石卻在無意之間邁了過去。說他無意,是因為他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次使命對他的重要性,所以他到日本看望過犬塚勝太郎後,就忘情地四處遊賞,拜訪故人,根本沒想到用這次機會為自己將來的政治活動打下基礎。

這一年的10月10日,醞釀已久的改組終於啟動,中華革命黨完成了反袁護法的曆史使命,更名為中國國民黨。總部設立總務、黨務、財務三大部門,分別由居正、謝持和廖仲愷出任各部主任。

雖然國民黨還是存在很多內部問題,並且還是那麽弱小,但這可以看作是一個重大的曆史轉折點。因為至此,中國的舊民主主義革命接近尾聲,一束新的曙光將逐漸出現在中華大地上,新民主主義革命要來臨了。

暫時還不具有政治遠見的蔣介石看不到這些。當他年底回到上海後,根本沒想過要返回粵軍,而是一門心思和張靜江、戴季陶一起做這發財夢。的確,在粵軍既受排擠,又沒有實權,而交易所則勝利在望,成立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還是現實可期的富貴更讓人向往,至於未來的飛黃騰達則如浮雲一般捉摸不定,怎麽還會讓蔣介石心動呢?所以,就連陳炯明派專人送來親筆信,要他回粵軍複職,他都置之不理。

曆史有時很可笑,對金融一竅不通的蔣介石居然把交易所忽悠成了。

1920年2月1日,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正式成立,虞洽卿當選為理事長,其餘理事都是上海灘響當當的商界名流。作為交易所最早的發起人,蔣介石卻沒有擔任交易所的任何一個職務,哪怕隻是個掛名理事。但蔣介石也不介意,開辦交易所本來就是大商人、大資本家的事情,他這個窮光蛋要是能進理事會那才是天下奇聞。他象是個夢想家,給大家描繪出一個無比美妙的藍圖,然後就等別人去實現,然後他再從中分得自己的好處。

說起來也真有意思,想賺錢的話找個直接賺錢的項目啊,何必繞這麽大個圈子,為他人做嫁衣。可蔣介石那會兒隻看中了這個交易所好賺錢,於是才忙前忙後到處遊說,想把這個交易所弄起來。在那些生意精看來,蔣介石隻是在用這個的夢想去掩蓋他的窮困潦倒而已,純屬自欺欺人。可交易所還真就成立了,還是第一家中國人開辦的股票交易所。

錢是人的膽。現在蔣介石比剛從山東回來時闊氣多了,加上張靜江等人正籌備從事股票經紀的“恒泰號”,那裏麵有他的股份,所以這陣子他是底氣十足,根本沒把粵軍的支隊司令放在眼裏。這一年的4月8日,在孫中山親自催促下,蔣介石才到漳州參加了一次軍事會議,隻住了四天就不辭而別返回上海。這之後他又因為患傷寒住院,一直到6月份才病愈出院。就連孫中山親自到醫院看望他,叮囑他病好之後立即回粵軍複職,他也是敷衍了事,出院後幹脆到處遊山玩水,將一切拋之腦後。

7月1日,經過半年時間的準備,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開始營業,資本額500萬元。由於是中國人自己的第一家股票交易所,開幕當天就哄動整個上海灘。雲集上海的巨商富戶本來就多,股票交易所一開,立即成為他們的冒險樂園。就連手上稍有幾個錢的小戶人家,一看這架勢,也忍不住參與投機套利。

交易所一開,“恒泰號”便忙碌起來,當即在上海《申報》登出一條廣告:“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54號經紀人陳果夫,鄙人代客買賣證券、棉花,如承委托,竭誠歡迎。事務所:四川路1號3樓80室。”

這份廣告不是吹的,“恒泰號”在向交易所繳納了35000元保證金後,正式擁有交易所的經紀資格,可以光明正大地代理顧客的買賣業務。並且,“恒泰號”以這35000元保證金為總股本,分為35股,每股價值1000元。蔣介石以“蔣偉記”的名義認購四股,不過錢卻是張靜江給的。

這才叫借雞下蛋。蔣介石終於不花一分錢,就成為了“恒泰號”的股東,從此可以在交易所這銷金窟裏大展拳腳。如果要說忽悠,蔣介石應該毫不遜色於金融史上任何一個夢想家。現在的蔣介石也算是有產階級了,便委托陳其美的侄兒陳果夫代為打理他的生意,自己則繼續遊離於福建和上海之間。如果有人來勸他,他就當是耳旁風。除非孫中山催他回粵軍,他才意思一下,前往福建,但也隻是住在鼓浪嶼,權當是度假。

這陣子,可能是蔣介石一生中最愜意的時光,不愁錢,不任事,心情舒暢,吃得下也睡得香,四處遊覽偶爾還題詩作賦。這可急壞了張靜江和戴季陶,照這樣下去,蔣介石不成詩人了嗎?以後還怎麽指望他這個把兄弟功成名就,讓大家沾沾光?讓蔣介石白拿幹股,為的是讓他放心去建功立業,可不是讓他去旅遊的。可任憑大家嘴皮子磨破,蔣介石還是我行我素,絲毫沒有回部隊的意思。

其實,坐看潮起的蔣介石已經被朋友們的勸說打動,之所以他不回粵軍,是因為他想要的東西還沒到手。已經從以退為進中嚐到不少甜頭的蔣介石,胃口越來越大,既然大家這麽賞識他,那兵少權輕的第二支隊司令怎麽能打動他呢?

就在蔣介石醉心於山水之間的時候,盤踞廣東多年的桂係軍閥發生內訌,而粵軍經過休整,已擴至兩個軍,實力大增。孫中山看到機不可失,立即電令陳炯明發兵攻打,並任命蔣介石為第二軍參謀長,要他立即趕赴廣東前線指揮作戰。

這下蔣介石來了興趣,馬上放棄去旅行的計劃,奔赴廣東前線。他人還沒到廣東,就給陳炯明和鄧鏗發電報,急切地開始履行參謀長的職責,大談該如何用兵,如何布局,又該如何保護自己的弱點。蔣介石轉變得太快,這讓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粵軍還是那個廣東人的粵軍,內部還是有很多他所痛恨的地域之爭和勾心鬥角,怎麽這會兒他就不再計較呢?

還是參謀長的帽子管用,這比什麽誇獎鼓勵都實際。一個軍的參謀長,軍銜一般都是少將,所以,蔣介石還在路上就在心裏美滋滋地。他終於做到了拿破侖所說的那句話,當上將軍,還是一個有實權的將軍。

在上海的生意蒸蒸日上,自己又升為第二軍參謀長,這一路南下,蔣介石的心情別提有多得意。心情一好,幹活就賣力。他一到廣東,立即出任前敵總指揮,指揮右翼粵軍作戰。很快,兵敗如山倒的桂係不敵兵鋒正勁的粵軍,退出廣州城,逃入粵北山區去做山大王。陳炯明帶著大部隊風光八麵地進入廣州,接管了廣東的民政經濟大權。接下來本來應該是論功行賞的時候,蔣介石也帶著部隊去追擊潰逃的桂係軍隊,就等掃平全境,迎接孫中山回廣東重組廣州軍政府。可粵軍畢竟有派係鬥爭的傳統,等第二軍軍長許崇智一離開部隊,下麵的將領就不買蔣介石的帳,根本沒把他這個參謀長放在眼裏。

一氣之下,蔣介石又撂攤子,一溜煙回了老家。

到奉化後,蔣介石心情極為愉悅,便帶著姚冶誠和蔣緯國母子前往雪竇山遊覽。這一路上,蔣介石飽覽群山,流連於山澗,傾心於崖上勁鬆,又感歎那壯美的千丈岩瀑布。他心情一好,詩性大發,信手得一絕句,名為《雪竇山口占一絕句》,其詩曰:雪山名勝擅幽姿,不到三潭不見奇。我與林泉盟在夙,功成退隱莫遲遲。

好一個誌在山野林泉的隱士!

可如果沒有上海的生意,不知他還能不能這般淡定?

1920年12月的上海,冷風嗖嗖地刮著,凍得街上來往的行人都把脖子縮進棉袍裏。那些從家鄉流落到上海的難民三兩成群跪在路邊,向行人投去期盼的目光,希望能得到哪怕一個銅子的幫助。可人們行色匆匆,根本沒去注意這些可憐的眼神。他們是忙著去位於四川路1號的證券物品交易所,看看自己的股票又漲了多少。

交易所裏人聲鼎沸,象開了鍋一樣不斷冒著熱氣,和外邊儼然是兩個世界。陳果夫戴著寫有五十四號字樣的白帽子,不斷接受委托買進賣出,忙得不亦樂乎。蔣介石在一邊睜大眼睛看著,他這老板還是第一次來看自己的股票生意。

“又漲了!”

“120元!”

聽到這喊聲,蔣介石覺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來了。瘋狂衝到120元的是交易所自身的股票,也叫本所票,發行時價格才30元,才幾個月時間,就從30竄到50元,接著漲到80元,到這時已經高達120元。

“賺翻了。”蔣介石瞪大眼睛看著陳果夫,心裏盤算著。早在交易所成立之前,蔣介石就和張靜江等人組成了“協進社”,以推動交易所的籌備工作。等交易所成立之時,“協進社”共握有交易所的本所票3萬股,後來他們不斷買進賣出,此時已有4萬股本所票。

看來蔣介石當時辦交易所的想法還真有遠見。這麽一折騰,他和張靜江等人的“協進社”已經擁有480萬元的資產。這在當時的中國,幾乎是不敢想象的事情,就連著名巨商界領袖如虞洽卿、張謇等人,在交易所成立前,也就隻有幾百萬元的家產。要知道,上世紀20年代初,一個普通技術工人的月薪也就5、6塊錢,一個大學教授的月薪也就100到300元。如果換算一下,21世紀中國的普通技術工人月薪大約為3000元人民幣,大約是1920年的500倍。也就是說蔣介石他們當時的資產如果換成人民幣,得用480萬再乘以500,相當於現在的24億人民幣。就算這裏麵蔣介石隻占很少的股份,那也將是一筆天文數字。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怪不得蔣介石這段時間的底氣這麽足,連粵軍第二軍的參謀長都不想當,還敢到處旅遊,甚至給孫中山說他湊夠了到歐洲留學的費用。原來當孫中山還在為革命經費苦惱時,當其他的粵軍將領還靠在前線廝殺掙工資養家糊口時,蔣介石已經從借錢為生的窮小子,一躍而成為上海灘的大富豪。

蔣介石有了錢,還是拿出一些資助粵軍作為軍費開支,並且為家鄉武嶺小學捐錢修建校舍,算是為家鄉做些善事。

這期間,孫中山已經回到廣州重組軍政府,便要蔣介石也來廣州協助管理軍隊事務。可蔣介石這會那顧得上啊,他連數錢都來不及。因為到1921年初,本所票從每股120元又衝到了160元。

想想看當今中國股市,百元票都寥寥無幾,還是靠著一個叫呂梁的莊家,才把一個做雞飼料的爛票炒成了百元票。人家蔣介石當年也就不到一年,就和幾個把兄弟一起把本所票做到了160元,而且那時候的貨幣購買力是現在所不能比的。

還真應了那句話,“沒有最高,隻有更高”。

一看蔣介石整天都鑽在錢眼裏,連領袖的招呼都敢不聽,張靜江和戴季陶不幹了。大家需要的不是一個大富豪朋友,要的是他蔣介石去領兵打仗,以後好做大家的堅實後盾。亂世之中,還是槍杆子重要些,否則有錢都拿不穩。

可勸來勸去,蔣介石死活都沒去廣州的意思。無奈之下,戴季陶給他分析起當前局勢。

“介石兄,不管有沒有你的參與,孫先生所領導的革命一定會成功。而你呢,則會因為沒有身處第一線,被革命浪潮淘汰。”

蔣介石還是不置可否。

戴季陶瞟了一眼蔣介石,接著說:“權力這東西,離開得越久,將來恢複的可能性就越小。說白了革命陣營就是多你一個不多,缺你一個也不少。”

“那些人整日屍位素餐,我回去怎麽和他們合作,你知不知道,上次我手下的人居然不聽我的命令,說他們隻聽許司令的,真活活把我氣死。這樣的部隊怎麽帶?”蔣介石一想起粵軍的問題就來氣。

最後這話把蔣介石驚了一跳。戴季陶說得在理,若幹戰火燒到上海,股票交易所的財富肯定毀於一旦。

這些道理其實蔣介石都懂,但一想到粵軍的內部傾軋和爾虞我詐,他還是一百個不願意。最後,戴季陶等人隻得作罷,任蔣介石在上海逍遙快活。

戴季陶、張靜江等人的勸說不起作用,但陳炯明封官許願的電報一來,蔣介石就坐不住了。

“援桂中路軍總指揮?”蔣介石眯著眼看著電報上的幾行字跡,臉上立即堆滿無限憧憬的笑意。

沒錯,陳炯明這次出手頗為大方,竟讓蔣介石擔任進攻廣西的中路軍總指揮。看來陳炯明已經讀懂了蔣介石,所以送一頂大帽子,好滿足蔣介石的官癮。

“看來你還是要用我的嘛。”蔣介石背著手,在屋裏高興地打了幾個轉,都無法平複激動的心情。

有了陳炯明的許諾,再說生意都由陳果夫在打理,蔣介石留在上海也隻是閑著,便於1921年2月6日南下廣州,悠哉樂哉地去赴任這個總指揮。

按照慣例,蔣介石先去向孫中山報到,然後依次找陳炯明、許崇智和鄧鏗匯報工作,再開始準備廣西的作戰計劃。

可是在召開軍事會議時,鄧鏗竟找借口沒有出席,而陳炯明和許崇智為各自的任務吵得不可開交。

看著兩個大佬拍桌子摔板凳,蔣介石心裏一沉:完了!這次又是空歡喜一場。

事情有一就有二,到後來就會成習慣,再以後就成了自然。已經幾次擅離部隊的蔣介石,這次自然要拂袖而去。不過,在經過香港時,他實在氣不過,就給鄧鏗修書一封,其悔恨之心盡在字裏行間。

“弟此來麵麵受屈,處處見怪,徒傷固有之感情,而無益於事實。自悔來之太早行之太莽,如動員下令而後來粵,則當此難題者固不在我而在兄也。”

真不知道鄧鏗看完此信該作何感想,這不明擺著說以後應該等所有的問題都解決好,他這個大牌明星才來。從這件事也可以看出,蔣介石沒有什麽耐性,上桌子吃席可以,如果要他去廚房幫忙打雜,那麽對不起,還是鄧兄您老人家來吧!

信一寄出,蔣介石又回到奉化老家,盡心侍奉母親。他母親恰好身體不適,孝順的蔣介石便帶母親上普陀山求神拜佛,給僧人施以千僧齋,祈禱母親早日康複。可沒有耐性的他,對程序複雜的佛門法事也是心生憤怒。

“有朝一日,我一定得改改這些佛門規矩。照和尚們這麽弄,沒等法事做完,人都沒救了。”蔣介石在心裏嘀咕著。

“介石兄,西征關係重大,一切須在事前籌劃,兄來更速進行。”

蔣介石上過一回當,再不肯輕易南下。他回電說:“動員無期,來亦何益。”

瞧瞧,連編個借口敷衍一下都免了,真夠大牌的!

無奈之下,孫中山等人隻得先自行忙於廣西軍務,讓蔣介石一個人在老家休養。

直到廣西戰事籌備得有些進展,在眾人的勸說下,蔣介石才勉強於5月10日又南下廣州。不過,他的此次南下更加離譜。當他抵達廣州才住幾天,晚上做了個夢,夢見“雪滿山原,一白無際”。起床後蔣介石又驚又怕,一想到這兩年母親的身體已大不如從前,心裏擔心這個夢預示著母親將不久於人世,便立即動身返回奉化。

這次南下,蔣介石總共在廣州待了四天。

沒想到,這個夢還真被他給算準了。就在他回到老家半個月後,他母親真的不幸病逝。蔣介石很孝順,含淚給母親風風光光地辦理了後事。喪事之後,不甘失敗的桂係軍閥陸廷榮突然發動粵桂戰爭,孫中山身邊沒幾個信得過的軍事人才,便發電報要蔣介石速回廣州。本來已經鐵了心不想再去廣州的蔣介石,一看孫中山有難,便隻得離開老家,準備返回廣州。可他一到上海,天氣突變,風雨交加,他擔心著母親的靈柩,又馬上折回奉化,查看祖宅。直到確定一切安然無恙,他這才再次上路。從這些事情也可以看出,蔣介石的確是個大孝子,對家鄉和親人有著深厚的感情。

現在財大氣粗的蔣介石是真不想回粵軍了。從他的個性看來,這幾次短暫的往返其根本原因還是在於他沒有得到他夢寐以求的東西——兵權。

蔣介石要的是完全服從於自己的軍隊,否則他寧願寄情於山水,流連於家鄉的田園之間。

任何一個群體,要想吸引人們的向往和獻身,必須具有那種能使人興奮和狂熱的歸屬感。而蔣介石無法在粵軍中找到這種感覺。粵軍這個群體隻給另一些人以歸屬感,不過那是屬於廣東籍貫,並且追隨陳炯明路線的嫡係將領才有的。蔣介石是浙江人,跟粵軍的任何一派都格格不入,他心中隻有孫中山,隻夢想著擁有他自己的軍隊。也許是出於對孫中山和其他朋友的私人情誼,或者是不想徹底割斷與革命力量的聯係,他這才勉為其難地去廣州應付一下。

現在的蔣介石極度失落,他似乎已經明白,隻要粵軍不改革,他的夢想幾乎就沒有實現的可能。

這以後的幾個月,蔣介石應孫中山的召喚,又去了廣州和桂林,但時間都不長,跟友情客串的大腕明星一樣,打個照麵,交份作戰計劃就走。

人性是貪婪的,而貪婪注定將付出代價。

從交易所開辦以來,投機生意越來越紅火,成交量也越來越大,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賺錢。就連交易所本身,靠著手續費等收入,獲利也高達50萬元之巨。這是所有的生意都無法相比的。由於交易所日進鬥金,所有人都看得紅眼,於是爭相開辦交易所。本來辦交易所得由北京政府的農商部批準,隻能“一區一所”。可別忘記規定是死的,人卻是活的,隻要有利可圖,人人都會削尖了腦袋往裏鑽,更何況還是如天文數字一般的巨大財富。上海是個國際大都市,最熱鬧最繁華的地區都屬於租界,而租界享有“治外法權”,北京政府的法律規定管不了租界。這些人腦筋一動,便紛紛在租界開辦股票交易所,這一開就是一百多家。

試想一下,如果今天的上海有一百多家股票交易所會是什麽情形?

遺憾的是,當時誰都沒發現危機正要降臨,況且那時人們也沒那麽多金融知識,甚至不知道經濟危機是咋回事。今天連小孩都知道的道理,也正是靠他們失敗得來的血淋淋的教訓。

不過,在最後的毀滅來臨前,往往還會讓人們更加瘋狂。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的本所票從160元又衝到了200元的曆史新高。如果不是有孝在身,蔣介石可能會高興得發瘋。紙麵上的財富,在短短幾個月內又增加了百萬之巨。這種漲法足以讓所有人都失去理智,以為這神奇的股票會一直漲下去,直到天荒地老都不下跌。可太陽都有東升西落的時候,再純真的愛情也熬不到地老天荒的那一天,更何況隻是股票!

直到有一天,蔣介石再次離開廣州回到上海,突然發現他的生意出了大問題。

本來作為經紀人,主要是為顧客提供買賣服務,蔣介石的“恒泰號”不僅握有大量的股票,還代理交易。這些交易都需要他們向交易所支付一定比例的保證金,可眼看著股票如脫韁野馬,價格一漲再漲,都不見回頭。他們也放鬆了警惕,竟然違反最基本的原則,以空頭支票去支付保證金。這樣,“恒泰號”的倉位越來越大,危險也越來越高。

沒人能說得清壓垮駱駝的最後那根稻草什麽時候落下來。蔣介石也不清楚,但他們看見自己的頭寸已經超出了全部財產,會記賬簿上也隻見支出,不見收入,心裏便慢慢發虛了。

然而為時已晚。他們心虛的時候,就是所有人都心虛的時候。股市一旦開始崩盤,那就隻有拋出,沒人敢買進。當所有人都想跑的時候,其結果就是一個人都跑不了。因為股票跌起來的速度遠遠超過他們逃命的速度。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兩年,蔣介石一看賺錢容易,不僅僅參與了“協進社”和“恒泰號”的經營,還和好友開辦了“茂新號”和“利源號”,另外還有“新豐”與“鼎新”兩號,整個就是一金融帝國,可都在這次的“信交風潮”中損失慘重。解決問題的辦法很簡單,就是賠錢。可蔣介石的股票都變成了廢紙,根本沒有能力來賠錢。

顧客的錢無法支付,那就是債務。時光仿佛又回到從前,蔣介石從財富的巔峰一下子就跌到穀底,變回從前那個債務纏身的窮小子。這次欠的可不是張靜江的錢,那些債主的錢每一分每一厘都不能少,而且不還錢就不讓蔣介石離開上海,否則天天找地痞流氓上門逼債。

被人逼債的日子很難熬,蔣介石簡直都要發瘋了。張靜江這時也是焦頭爛額,自身難保,根本就顧不上幫助他。蔣介石的同鄉周駿彥,此時也因為投機失敗而欠債20萬元,到處被債主所逼,兩次去跳黃浦江尋死。

欠了一屁股債的蔣介石倒沒想去跳江,但問題總得解決。他想來想去,便去找交易所的理事長虞洽卿,要求將手中的本所票兌現。他這個想法看起來很奇怪,自己炒股虧了怎麽能去找交易所理事長來補貼,完全沒理由的啊?可實際上這卻是唯一有效的辦法。關鍵不在於虞洽卿是不是應該對蔣介石的虧損負責,而是到了這個地步,也隻有虞洽卿有能力救他。

等蔣介石登門把來意一說,虞洽卿馬上就火了。就是因為蔣介石他們搞的“協進社”在暗中做莊,一味拉抬股價產生大量泡沫,最終才導致了這場金融危機,現在竟還厚著臉皮來找他要錢,換了誰都得氣背過去。但虞洽卿心裏恨是恨,卻也知道這不是蔣介石一個人的錯,而是人性的貪婪所致,況且現在的局麵也隻有他能出麵維持。如果他不給蔣介石塞個三瓜兩棗,難保蔣介石不在上海鬧出什麽亂子來,到時收拾爛攤子的人還得是他虞洽卿。

行走江湖有時就是這樣,並不是看誰有道理,而是在精確計算利害得失之後,兩害相權取其輕。眼下蔣介石已經被逼上絕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所以他才敢跑來找虞洽卿解決問題。而虞洽卿這時已經收到了日本合夥人匯來的100萬元,也想盡快恢複交易所的業務。為避免蔣介石添麻煩,虞洽卿隻得出麵幫蔣介石想辦法。

這個法子管用是管用,卻給日後登上權力頂峰的蔣介石抹上了難以洗刷的汙點。因為這個黃金榮外號叫“麻皮金榮”,是上海灘鼎鼎大名的流氓頭子。雖然蔣介石的結拜大哥陳其美也是青幫大佬,但陳其美是革命黨人,拜黃金榮為師和跟陳其美結拜為兄弟,自然有著本質的不同。可這會兒蔣介石顧不了那麽多,隻要能讓那些逼債的人消失,做什麽他都願意。

既然蔣介石願意,虞洽卿便到八仙橋鈞培裏黃公館找黃金榮,要求收蔣介石為門生。黃金榮一見虞洽卿來托情,這個麵子可太大了,便馬上一口應承。第二天,虞洽卿親自帶著蔣介石來到黃公館,投了一張寫著“黃老夫子台前,受業門生蔣誌清”的大紅帖子。由於虞洽卿不知道拜師的規矩,所以既沒有拜師應有的香燭,更沒有致送壓帖的贄敬。

按照當時青幫投師拜祖的規矩,一般的壓帖贄敬從幾十元到幾百元,少的也要送幾塊錢。黃金榮號稱上海灘的“三大亨”之首,想拜他的門下,壓帖贄敬至少是幾百元,甚至有幾千元的。已成窮光蛋的蔣介石,如果不是靠虞洽卿麵子,可能連黃金榮的麵都見不著。還好,黃金榮看在虞洽卿麵子上,加上蔣介石跟孫中山的關係,所以非但不計較壓帖贄敬,還送蔣介石200大洋,並且以師父的身份鼓勵他去廣州追隨孫中山,至於債務問題由他這個師父來解決。

拜師過後,黃金榮拿出流氓本色,在酒店設宴招待蔣介石的債主。等酒過三巡,黃金榮眯著醉眼,指著蔣介石說:“現在誌清是我的徒弟,誌清的債,大家可以來找我要。”

債主們一聽頭皮都麻了,黃金榮這麽說,誰敢去找他要債,那不等於是找死嗎?

這頓飯一吃,債主們再也不敢上門逼債。再加上虞洽卿答應,如果蔣介石去廣州追隨孫中山革命,可以再給他一些錢,但得走的那天才給。這樣一來,蔣介石就隻有南下一條路。於是,被無情的金融危機打回原形的蔣介石,隻能默默收起行囊,再次南下。

“我到底是在做股票投機商,還是在當政治的投機者?也許兩者都是,但結果卻一樣,都是一敗塗地。”走的那天,蔣介石望著越來越遠的漸漸模糊在視線裏的十裏洋場,獨自黯然傷神。

就在蔣介石暗歎時運不濟的時候,他沒想到一個風雷激**、如火如荼的新時代已經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