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接到馮玉祥的電邀,孫中山暫停北伐的籌備工作,決定北上與段祺瑞、張作霖一起主持政局,希望能以和平的方式將這個苦難的祖國帶上複興之路。

可是上天留給這位政治強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多年來為革命事業日夜操勞奔波,已經嚴重損害了孫中山的健康,這也許就是他明知段、張二人並無和談的誠意,仍執意立即北上的原因之一。

1924年11月1日,黃郛內閣正式成立。11月10日,孫中山通電發表《北上宣言》,重申反對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和打到一切軍閥的主張,表示北上後將召開國民會議,以恢複民國的根本製度。但孫中山不知道,在他發表《北上宣言》前一天,馮玉祥與段祺瑞、張作霖在天津召開會議,段張二人結成戰略同盟,馮玉祥已經被排擠出局。而沒有實力人物的支持,等待孫中山的也將是無所作為。

11月13日,是孫中山啟程北上的日子。蔣介石得到通知,孫中山乘坐的永豐艦將在黃埔停靠,還將蒞臨軍校視察。

冬天的廣州本不寒冷,可蔣介石卻感到這一天有些蕭瑟而淒涼,遠處海鷗發出的嘶鳴似乎也是為了增加這種淒涼的氣氛。蔣介石不喜歡這感覺,他回頭看了看身後整齊肅穆的隊伍,那是剛畢業的第一期學員,是他獻給孫中山的最好禮物。

到中午時分,永豐艦抵達黃埔。孫中山見到列隊歡迎的學生們,臉上露出了讚許的微笑。在蔣介石的陪同下,孫中山到已今非昔比的軍校巡視一周,邊看邊聽蔣介石的介紹,對軍校的建設成就顯得很是滿意。

在言談之間,蔣介石注意到孫中山的兩鬢又添了幾縷白發。

“報告總理!第一期學員已準備就位,請總理訓示。”等巡視過學校,主抓軍事訓練的何應欽跑過來,一個立正報告道。

蔣介石滿意地一笑,對孫中山解釋道:“總理,您這次北上,第一期學員剛好畢業,所以我就安排他們表演一下步兵戰術演習,算是為您送行。”

“好,好。”孫中山一聽還有戰術表演,頓時來了興致。

戰術演習在魚珠圩實施。學員們依托天然地形,分成對壘的兩軍,一會兒匍匐前進,一會兒進攻衝鋒,喊殺聲震得整個魚珠圩也為之顫抖。孫中山看得極為入神,等演習實施完畢後,還默默地回味了許久。

看著一個個汗流浹背滿身汙泥,但不失威武精神的學員,孫中山忍不住含著熱淚感歎道:“嗟乎,本校學生能忍苦耐勞,努力奮鬥如此,必然繼我之生命,實行本黨主義,今我可以死矣!”

一聽這話,蔣介石的心不禁“咯噔”一下,強烈的悲傷立即湧上心頭。他扭頭怔怔地望著孫中山,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看著不勝淒歔的孫中山,蔣介石突然想起重返廣州複職任事前,去謁見孫中山後的那種莫名的傷感。原來那是一種預感,不光蔣介石感覺到了,看來孫中山也早已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

“難怪總理一定要在走前再來巡視黃埔軍校。”蔣介石想明白這些,不覺已是淚眼婆娑。

看到蔣介石難過的表情,孫中山便安慰他說道:“餘此次赴京,明知其異常危險,將來能否歸來尚不一定。然餘之北上,是為革命,是為救國救民而奮鬥,又何危險之可言?況餘年已五十九歲,雖死亦可安心。”

聞言後,蔣介石默默地點了點頭。

在參加過送行的告別晚宴後,孫中山一行登上永豐艦,蔣介石率全體師生在碼頭列隊送行。

“嗚——!”永豐艦拉響長長的汽笛聲。

“敬禮!”蔣介石強忍淚水一聲令下,黃埔師生全體向站在船頭的孫中山行軍禮。

孫中山也站在船頭向師生們揮手致意,久久不願離去。

蔣介石沒想到,或者是根本不願意去想,孫中山白天說的話竟一語成讖,這一去將生死永隔,再無相見之期。

幾天後,心緒不寧的蔣介石打電報給二哥黃郛說:“自聞北京政變,各軍改稱國民軍,不問而知是兄之主張,可知人分南北,而彼此精神貫徹始終如一也。英兄雖死,孫公猶在,吾黨成敗終不能離打鐵約言,請兄以英兄之事孫公者事之……並請加入本黨。”他這封電報是希望黃郛象陳其美對待孫中山那樣去善事孫中山,可謂用心良苦,字字皆是淚水凝成。

他沒想到,他的二哥黃郛別說要善事孫中山,就是想保住自己的地位都不可能,因為他沒有實力去坐那個位置。

在黃郛收到蔣介石電報,正無奈苦笑的時候,孫中山已在香港換乘日本春陽丸輪船抵達上海,然後受邀赴日商談中日合作的問題。

冬天的日本國,到處是一片銀裝素裹的雪原,美得很純淨,偶爾會聽到積雪壓斷枯枝發出的“嘎吱”聲。和其它地方一樣,神戶到處也堆積著厚厚的白雪,本來人們應該待在家中圍坐火爐旁,燙清酒喝以暖和身子。可是孫中山的到來,一掃嚴冬的寒冷,給神戶高等女子學校帶去火一般的革命熱情,讓當地的日本民眾和同情中國的友人齊聚禮堂,共同傾聽他的肺腑之言,並一睹其領袖風采。

“今天蒙諸君這樣熱烈的歡迎,我實在是非常的感激。今天大家定了一個問題,請我來講演,這個問題是大亞洲主義。”在一陣長時間響起的熱烈掌聲之後,孫中山緩緩而道。

“我們現在講大亞洲主義,研究到這個地步,究竟是什麽問題呢?簡而言之,就是文化問題,就是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比較和衝突問題。東方的文化是王道,西方的文化是霸道;講王道是主張仁義道德,講霸道是主張功利強權。講仁義道德,是由正義公理來感化人;講功利強權,是用洋槍大炮來壓迫人。受了感化的人,就是上國衰了幾百年,還是不能忘記;受了壓迫的人,就是上國當是很強盛,還是時時想脫離。”望著聚精會神的聽眾,孫中山講得很投入。

多年來與日本社會各界關係緊密的孫中山,希望能抓住這次訪問的機會,爭取到日本的支援,所以這些天來一直馬不停蹄地赴各地演講。國內政局發生的悄然變化,他還不知道。

當孫中山在台上演講時,有人悄悄遞給汪精衛一份報紙。疑惑的汪精衛順著來人手指的地方一看,不禁大驚失色。

報紙上登的是段祺瑞已於11月24日建立執政府的消息。原來段祺瑞一聽孫中山啟程北上,馬上就趕往北京,在軍閥們的擁戴下自稱臨時執政,總攬軍民政務於一身。第二天,失勢的馮玉祥被迫向段祺瑞提出辭呈,通電下野。這樣一來,看守內閣總理黃郛也隻得黯然離職。

當演講結束,汪精衛惴惴不安地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孫中山。

如果不是隨從們攙扶著,身體極度虛弱的孫中山幾乎要暈倒在地。他實在無法理解段祺瑞怎麽敢不顧國事多艱,竟自封執政,將國家權力視為私家玩物,而置民眾重入水深火熱於不顧。

本以為是柳暗花明,結果卻隻是一個無意義的輪回,中國的政局又回到了兵變前的原點,隻是將直係的曹大總統換成皖係的段執政而已,甚至還更糟,因為張作霖的奉係部隊已經越過山海關,並沿著津浦、京津兩路繼續進軍,大有席卷關內之勢。

孫中山望著窗外的雪景,沉默良久,無奈說道:“不管怎麽樣,我們還是應該到北京去,哪怕隻有一線轉機,我們也應盡全力。”

當他轉過身看著汪精衛等人,想了想又說:“精衛,你們幾個先回國,爭取聯絡各方力量,我隨後就到。一定要與張作霖、段祺瑞和談,爭取和平解決國內問題。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必然會再起戰事,生靈塗炭,你們一定要竭盡全力。這是謀求國家和平,再造民國的良機。”

汪精衛等人立即領命而去。

一心擔憂著民國前途的孫中山隻顧著北方,而廣東革命根據地自他一走也是暗潮洶湧,風雲詭異。出來攪局的是仍有一定實力的陳炯明。可孫中山已經無能為力,那裏的局麵就隻有看蔣介石有多大本事了。

其實,孫中山走前已經料到陳炯明會有所行動。所以,他在走前作了人事安排,由胡漢民留守廣州主持政務,譚延闓任北伐聯軍總司令節製各路入贛入湘部隊。但糟糕的是,他讓暗藏禍心的滇軍軍閥楊希閔和桂軍軍閥劉震寰對付盤踞在東江一帶的陳炯明。事後證明,讓這兩隻狼來看家,是災難性的。

不出孫中山所料,等他離開廣州後,陳炯明終於按捺不住,自封為“救粵軍總司令”,開始調兵遣將意圖進犯廣州。有陳炯明挑頭,粵南軍閥鄧本殷也叫囂著要打到廣州,逃到香港的陳廉伯更是跳出來幫陳炯明出錢出糧,大造聲勢。

一時間廣州黑雲壓城,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自平定商團事變後,蔣介石每日兢兢業業,隔三差五地便對學生們和教導團發表長篇大論。從軍隊的組織講到軍人的職責,從當兵的意義講到投身革命的幸福,一段時間下來,他的演說技巧大有長進,為他以後對全國民眾發表演說奠定下基礎。而他也從台下學生們的眼神中看到了崇敬之情,這正是建立一支嫡係部隊所必需的。

但一支鋼鐵部隊不是光靠演講能訓練出來的,得靠戰火去錘煉,去洗禮。

剛取得勝利的黃埔學生們個個鬥誌昂揚,士氣高漲。加上軍校教導團,校軍已達2000人之多。這個時候陳炯明要來進犯廣州,正好考驗校軍的戰鬥力。

“但這場仗也將是艱難的,”蔣介石在心裏告誡自己,“商團畢竟不是正規軍,而陳炯明的部隊不同,那可是多年來一直吃戰爭飯的職業軍隊。”

蔣介石還擔心著滇軍和桂軍。這些成事不足擾民有餘的痞子部隊,最近似乎總有些不安分的跡象。蔣介石曾經因為討要軍校費用和楊希閔打過交道,人家一邊抽著大煙一邊甩來白眼,還對蔣介石冷嘲熱諷,硬是把蔣介石給氣回了老家。幸好還有許崇智的建國粵軍和譚延闓的建國湘軍駐紮在韶關,否則楊希閔和劉震寰難保會鬧出什麽亂子來。

不管怎麽說,陳炯明的大軍馬上就要來了,而黃埔校軍也經曆了平定商團之戰,算是練了兵,也該上真正的戰場去曆練曆練。如果說校軍是一隻雛鷹,那麽陳炯明才算得上第一隻真正的獵物。當然,也許反過來校軍是那隻久曆沙場的老鷹的一頓晚餐。

“這也是對自己的考驗。”蔣介石咬緊了牙關,在心裏自言自語。

“校長,加侖將軍來了。”何應欽走到蔣介石身後,低聲說道。

蔣介石一聽,臉上立即露出喜色。這個加侖將軍可是個真正的軍事家,經驗豐富,有勇有謀,最難得的是他和蔣介石極為投緣。這對不善與人交際,性格內向的蔣介石來說,實在是難得的緣分。自從加侖將軍到廣州後,蔣介石一直將他視為知己,可以說受益頗多。

不用問就知道,加侖將軍來找蔣介石一定是想和他商議對付陳炯明的策略。

“有加侖相助,陳炯明可能得吃我學生的苦頭了!”蔣介石走出門時,臉上帶著無比自信的笑容。

大戰即將來臨,雙方都拿出看家本領排兵布陣,一副你死我活的樣子,讓整個廣東的空氣都緊張起來。

雙方的力量差不多,革命聯軍稍微占有人數優勢。陳炯明這邊擁有林虎的第1軍,劉誌陸的第2軍,李易標的第3軍,尹驥的第4軍,熊略的第5軍,楊坤如的第6軍,黃大偉的第7軍,還有陳炯光、翁式亮、賴世璜的三個獨立師,總共7個軍3個師達6萬多人。

而革命聯軍則擁有兩大部分。一是楊希閔的滇軍、劉震寰的桂軍和許崇智的粵軍,稱為滇桂粵聯軍。二是譚延闓的湘軍,朱德培的建國滇軍第1軍,李明楊的贛軍,稱為北伐軍。這兩大係統總兵力達10萬人之多。

以6萬去進攻10萬,所有的人都覺得陳炯明似乎在打一場無準備的硬仗。其實不然,因為聯軍隊伍裏有楊希閔、劉震寰這兩個投機分子,陳炯明已在暗中和他們達成協議,所以兩軍實際旗鼓相當。陳炯明揣摩透了楊劉兩人在打什麽算盤,無非是如果他進攻順利,則此二人將助他一臂之力,以分得廣東的一席之地;如果聯軍進攻順利,則他們將鵲巢鳩占,霸占廣州,等於切斷聯軍的退路,這樣一來,陳炯明又可以再反擊進退兩難的聯軍。所以,無論勝負,滇桂聯軍都將趁機搶占地盤,而不大會參加對陳炯明的作戰。除去滇桂聯軍,北伐軍主力已進入湖南和江西,無法參加作戰,這樣一來,能和陳炯明正麵對抗的部隊其實隻有許崇智的粵軍,其實力遠遜於他的6萬大軍。這才是陳炯明敢於主動進攻聯軍的秘密。

但陳炯明忽略了一個因素,那就是蔣介石領導的校軍。不過2000人的隊伍,還是學生娃加新兵蛋,可能在擁兵數萬的陳炯明看來還不夠塞牙縫的。可是,人類幾千年的戰爭史一再證明,輕敵是會致命的。

陳炯明想到的,蔣介石大多也想到了。他知道楊希閔和劉震寰不是東西,但還真沒想到人家已經準備跳槽自立門戶。蔣介石能做的隻有加緊訓練,擴充校軍。

1925年1月15日,廣州軍政府為應對陳炯明的進攻,決定出兵討伐,史稱第一次“東征”。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場戰爭是上天為蔣介石以及他領導的黃埔校軍準備。因為本來作戰計劃是以滇桂軍為主力,但楊希閔和劉震寰對作戰計劃卻充耳不聞,連象征性的開拔出營都不做,仍在原地徘徊觀望。無奈之下,軍政府於2月1日改變作戰計劃,決定以粵軍為右翼,進攻淡水、海陸豐、潮汕地區;以滇軍為左翼,進攻陳炯明的主力林虎部;以桂軍為中路,進攻陳炯明的惠州老巢。這樣一來,蔣介石所領導的校軍才得以編入右翼,與粵軍第2師和第7旅協同作戰。此時,校軍已擴充至兩個教導團,加上第2、3期學生隊等,共計將近3000人。

2月3日,由蔣介石任總指揮的黃埔校軍登上福安艦,從黃埔港出發向東莞方向駛去。經過虎門炮台時,炮台鳴炮以示致敬,這讓黃埔學生們興奮不已。

蔣介石背著雙手站在船頭,麵無表情地看著霧氣茫茫的江麵,默默地思考著。對岸就是戰場,陳炯明在東莞、石龍等地都布防有小股部隊。當然,那不是他所憂慮的,真正的戰鬥應該是在淡水。

“蔣介石將軍,你是在欣賞風景,還是在擔心我們的對手?”說話的是加侖將軍,他是這次東征的軍事顧問。

“加侖將軍,你看陳炯明應該會把主要兵力放在哪裏?”蔣介石轉過身,露出有些僵硬的笑。

加侖將軍聳了下肩膀,不置可否地說:“我不關心這個,而且我覺得他正在犯一個錯誤。”

“什麽錯誤?”一聽這話,蔣介石來了精神。

“他既然主動挑起戰爭,可似乎又猶豫不決,畏首畏尾地采取守勢,把所有的兵力分散在各個城市,這無異於等著我們去各個擊破。對於一個軍事指揮員來說,這是極其愚蠢的。”加侖將軍畢竟經驗豐富,一眼就看出陳炯明的弱點所在。

他抬眼望了望遠處,又回頭對蔣介石說:“如果他真象你說的將兵力集中放在某個地方,等著和我們決戰,也許你的擔心是對的。可是事實正好相反。”

“你的意思是他根本就沒有集中兵力的打算?”

“是的。從我們的情報來看,他沒有這種膽識氣魄。”

蔣介石覺得加侖的分析有道理。陳炯明的確沒有集中兵力,而是讓各支部隊份守一處。表麵看,似乎各部隊可以互為犄角,但實際是將兵力的優勢變成了劣勢,喪失了部隊了機動性。

“但陳炯明多年帶兵,不應該連這個道理都不懂的。”蔣介石還是有些擔心。

加侖將軍朗聲一笑,說:“我想陳炯明先生應該是在期待著某些變化。”

蔣介石一聽就明白了加侖所指,便會意地一笑。

陳炯明是在期待著東征軍內亂,然後再全力反擊。楊希閔和劉震寰開始避戰不出,後來勉強出兵,陳炯明對此一清二楚。所以他才想出這個策略,先消耗東征軍的粵軍主力,等形勢一明朗,楊希閔和劉震寰必然倒戈,那時已衝到東江地區的粵軍就成了砧板之肉,任由他宰割。不過蔣介石和加侖將軍都隻想到楊希閔和劉震寰會鬧些事情,但沒想到會嚴重到叛變的地步。

正是由於陳炯明的這種策略,到2月4日蔣介石率領的校軍不費吹灰之力就攻占了東莞、石龍、常平等地。

東莞城內有一木棉山莊,在安排好第二天的軍事部署後,蔣介石突然來了雅興,便趁晚上去山莊散步。在皎潔的月光裏,頗具嶺南風韻的精致建築顯得更加古樸厚重,還有莊外已有三百年的木棉,也投下稀疏相宜的月影。感受著這份情調,蔣介石想起這次出師,在“款餉、槍械、船隻、伕子,無一充分備足”的情況下,竟然順利連下三城,便頗為得意。

不過,孫中山的病情讓他很快就無心於景色。其實,早在1月28日,蔣介石已經得知孫中山病情堪憂的消息。就在他攻下駐足木棉山莊之時,孫中山已經病得不省人事,住進了北京協和醫院。

正如孫中山自己的預感一樣,他這次北上的確相當危險。危險不是來自敵人的暗算,而是他的身體實在經不起什麽折騰了。當他和隨行人員從日本啟程後,一路狂風巨浪顛簸不止,已經讓他備受折磨。等他抵達天津,乘馬車至張園行館後,剛上樓便感到腹部劇痛。頓時,孫中山臉色煞白,額頭不斷滲出細密的汗珠。但他強忍劇痛稍微休息片刻,就和汪精衛、孫科一起去曹家花園奉軍總部,拜訪張作霖。直到傍晚回到張園行館,才請德國醫生克利博士前來診視。

晚上各界代表在張園舉行歡迎會,孫中山已臥床不起,隻能派汪精衛代表參加歡迎會。當晚,張作霖禮節性地回訪,孫中山臥床未起。張作霖便坐在床邊,與孫中山一起討論政局。

在天津靜養了幾周後,孫中山的病情絲毫不見好轉,眾人便將他送往北京協和醫院。等到1月30日,克利博士為孫中山主刀治療時,才發現孫中山已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了。

不過,由於擔心影響東征戰事,汪精衛等人並沒有告訴蔣介石這些細節,更沒通知他孫中山將不久於人世。所以,蔣介石此時此刻還能來木棉山莊散心賞景。

幾天後,校軍又肅清了廣九路的敵人。蔣介石心情一好,便口出一首七言絕句:“親率三千子弟兵,鴟鴞未靖此東征。艱難革命成孤憤,揮劍長空涕淚橫。”其豪情壯誌可見一斑。

蔣介石的校軍推進得如此順利,大大出乎陳炯明的意料。照這樣下去,沒等楊希閔和劉震寰倒戈,他陳炯明就無處立足了。所以,他給淡水守軍熊略和楊坤如下了死守待援的命令,想將校軍阻擊在淡水城外。

2月13日,蔣介石率校軍抵達淡水。按照紅軍的工作方法,校軍宣傳隊先在城外附近的鄉村開展宣傳,發動群眾。蔣介石在和加侖將軍商議過後,決定以校軍堵住淡水的東南,以粵軍第2師和第7旅進攻其西北,將淡水城整個吞下。

蔣介石明顯是被前期的勝利衝昏了頭。淡水城可不是東莞、石龍那些小地方,它周圍砌有由石塊、灰漿而成的土質城牆,全長約3150米,厚0.6米,建有東門、燒炮台門、豬行城門、河背下城門、壩尾城門、木蓮橋城門等供行人進出。城門四框均用花崗石建造,兩側築有城樓,供放哨警戒用,城牆上還設有三層槍眼。整個淡水城幾乎就是一座大碉堡,讓沒有攻堅經驗的校軍去強攻這樣的城市,結果可想而知。

一天下來,校軍一次次的衝鋒,一次次地敗下來。看著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學生們個個掛彩,傷亡慘重,蔣介石急得直跺腳。還是加侖將軍冷靜,他建議先暫停這種無意義的衝鋒。

“我看可以組織一支敢死隊,趁天黑時埋伏到城牆附近,然後等炮火支援,然後再集中攻於一點,隻要突破城牆,大軍就可以衝進去。”加侖將軍用望遠鏡觀察一陣後,自信地說出了自己的建議。

蔣介石眯著眼,看著遠處的淡水城,點頭同意這個建議。

15日淩晨,由105名教導團官兵組成的敢死隊以每15人為一組,共分成7組,帶著梯子,趁天色未明,悄無聲息地潛伏至攻擊地。蔣介石也發了狠勁,親自跑到炮兵陣地指揮。

“轟”的一聲巨響,一枚炮彈打在城牆邊上。炮聲就是命令,總攻開始了。

“衝啊!”埋伏的敢死隊員刹那間如離弦之箭,高呼著衝鋒的口號,向淡水城發起強攻。

守軍一看,這可不得了,忙不迭地組織反擊。加侖將軍的建議明顯起了作用,在炮火和機關槍的火力掩護下,守軍無法組織起有效反擊,加上敢死隊前赴後繼,很快就將梯子架到了城牆上。

城市攻堅戰的關鍵就在於能不能打開一個缺口。一旦突破,守軍意誌立即瓦解。當敢死隊一衝入城,淡水城西北角就露出一塊空擋,教導1團馬上象潮水一般湧進城區,與守軍展開激烈的巷戰。其他方向的守軍一看,鬥誌全無,紛紛向東門逃竄。這樣,粵軍和第2教導團也殺進城來。

正所謂兵敗如山倒。軍心一失,5000多守軍立即一敗塗地,僅僅幾個小時後,淡水城就飄揚起青天白日旗。這一仗下來,俘敵700多名,繳獲步槍590支,機關槍5挺,子彈數萬發,可謂是大獲全勝。

看著滿地的戰利品,蔣介石雙手叉腰,臉上寫著勝利者特有的驕傲。

蔣介石的驕傲,卻是陳炯明無法承受的痛苦。他不能失去淡水,更不能失去士氣。他怎麽都沒想到小小的校軍,那些學生娃加新兵蛋,也就是3000來人,竟然攻下城堅兵多的淡水城。

反應過味來的陳炯明這才知道自己太大意了,馬上急令洪兆麟部組織反攻。洪兆麟不敢怠慢,立即率3000增援部隊從海豐殺氣騰騰地衝到淡水城外,與逃竄的守軍殘部會合後,向粵軍第7旅發起猛攻。由於第7旅彈藥不濟,加上附近的教導2團退卻,洪兆麟部竟然又攻入了淡水城。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何應欽率領教導1團奮不顧身發起反擊,後在粵軍第2師的配合下,終於又將洪兆麟部趕出了淡水城。這次拉鋸戰下來,又俘敵2000人,繳獲各類槍支上千。

勝是勝了,但其危險過程卻讓蔣介石大發雷霆。如果不是教導1團及時趕到,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問題就出在教導2團上。

教導2團有個連長叫孫良,還是蔣介石的親戚,在當天和洪兆麟部作戰中,一見對方頑強勇猛,頓時慌了神,自顧自地撒腿就跑。他這一跑,第7連全體戰士也跟著跑。第7連一亂,整個教導2團也就全線退卻。

蔣介石找來團長王柏齡一頓臭罵,在問清原委後,一怒之下叫軍法處將孫良就地正法,並以身體不適為由,將王柏齡調回學校任校本部參謀長。

好端端的慶功大會,卻成了孫良的刑場。

望著全場肅穆的大軍,蔣介石威嚴的訓示道:“這次打淡水,是我們最起頭的第一仗,不過是發展的第一步,我們的大事業還在後麵。有了這樣的成績,將來得個天下無敵的美名,實行我們的三民主義,為國為民做個真正的革命軍!”

說完蔣介石一揮手,隨即響起一聲清脆的槍聲。

淡水攻克後,蔣介石立即將這一戰果電告正在北京協和醫院的孫中山。他在電報中說:“職此次率師討賊,連日轉戰新墟、淡水間,幸托威福,敵人逃遁。……尤念我大元帥為利國福民,隻身入京,現在病勢纏綿,我國軍事羈絆,不克赴京隨侍,抱疚良多。惟有鼓勵三軍,奮勇殺賊,聊報我大元帥於萬一耳。”對此,當時汪精衛代孫中山複電蔣介石,對他表示讚賞。

由於醫生們束手無策,孫中山隻得於2月18日出院,至鐵獅子胡同顧維鈞家中靜養,改由中醫陸仲安診治。不過,陸仲安在開了兩副藥之後,就表示他也無能為力,讓大家可以準備後事了。

2月的北京,萬物蕭瑟,寒風凜冽,陰霾的天空下還找不到一絲春天的氣息。顧維鈞家的屋脊老樹上,每天都有成群結隊的烏鴉飛來,整日發出淒慘的悲鳴。據說,這群烏鴉是孫中山搬進鐵獅子胡同後才飛來的。睹物傷情,這群烏鴉更增添了悲傷的氛圍,讓汪精衛等隨行人員常常不自覺地潸然淚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孫中山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就在孫中山住進鐵獅子胡同時,蔣介石也麵臨著巨大的危機。

淡水之戰一再失利,陳炯明馬上加緊活動,買通楊希閔和劉震寰,使得滇軍在攻下博羅,桂軍在占領飛鵝嶺後,兩軍都按兵不動。這樣一來,蔣介石領導的校軍和粵軍就成為一支孤軍,三路大軍互成犄角、步步為營的戰略布局全被打亂。而洪兆麟部在兵敗淡水後,在惠東一帶收拾殘兵敗將,又達萬餘兵力,意圖重整旗鼓,再攻淡水。

這個時候,蔣介石充分顯露出指揮才能。他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魯莽冒進,而是果斷決定背水一戰,向海豐進發。

在淡水城的臨時指揮部裏,各部指揮員正襟危坐,很多人臉上和軍裝上還有殷紅的血跡和汙泥。蔣介石看在眼裏,心裏很是為這支他親自帶出來的精銳部隊而驕傲。

“我們明天就要出發向海豐前進,大家都要預備妥當,行李以少帶為佳,以後前進的情形比由黃埔到此地還要困難些。我們這次出征,不比別的軍隊可以隨便的,真是生死存亡在此一舉。”

說完這些利害關係,蔣介石又侃侃而談講了一番為革命應該不畏艱險勇於犧牲的話。應該說,他的預料是正確的。如果此時校軍和粵軍懾於危險,龜縮在淡水城,則會喪失機動性,有被洪兆麟部包圍聚殲的危險。這次出征是為全軍求生之戰,的確異常艱險,但也隻有主動出擊,才有一線生機。

蔣介石這回不僅看出了大趨勢,還準確地預料到在出征途中可能會與洪兆麟部發生遭遇戰,所以預先在兵力部署上做了準備。

而洪兆麟卻犯了傻,他還以為蔣介石會在淡水城等著他來圍殲。所以當兩軍在半路上遭遇後,校軍是應對有方,以何應欽指揮的教導1團迎擊敵之右翼部隊,以粵軍迎擊其中路和左翼。沒有充分準備並忌憚東征軍勇猛的洪兆麟部一觸即潰,慌不擇路地向平山、白芒花地區敗退。

有人說過,在戰場上死亡的人,背部中槍的要遠遠多於正麵中彈的。用這句話來形容逃竄的洪兆麟部,應該是不會錯。當他們這一萬多人逃到平山後,便隻剩下幾千驚魂未定膽戰心驚的潰兵。還沒等他們喘過氣來,粵軍第2師又追至平山。

攻擊一支失去鬥誌的潰兵,如同切擺到砧板上的肉一樣,其結果沒有什麽懸念。2月22日,平山克複,洪兆麟部隻有少許人逃出包圍圈。

接二連三的勝利,讓校軍的士氣更加勇猛,也讓蔣介石有了完全摧毀陳炯明的底氣。此時擺在校軍麵前的有惠州和海陸豐地區兩大敵營,其中惠州城是陳炯明的老巢,在其多年經營下駐紮有大量兵力,並且城高澗深,易守難攻,號稱東江天險。考慮到滇桂兩軍按兵不動,光靠校軍和粵軍的1萬兵力實難攻克惠州,蔣介石於是決定率軍掃**海陸豐地區。

事實證明蔣介石的選擇極為明智。陳炯明這會正厲兵秣馬,等著和他在惠州城外一決雌雄。一見蔣介石置惠州於不顧,直撲海陸豐地區,陳炯明又驚又怕,立即調手下猛將林虎率主力部隊,並會合劉誌陸部,向海陸豐地區增援。

還沒等陳炯明反應過來,校軍和粵軍就攻克三多祝,接著就克複海豐、陸豐,然後又攻下潮安、汕頭。黴運當頭的洪兆麟這一路就隻顧著跑,連次象樣的抵抗都沒組織起來,害得陳炯明的參謀長葉舉也有樣學樣,跟著他老人家一起跑。

這仗打得,別說陳炯明看不明白,就連蔣介石都有飄飄然。早知道光靠校軍和粵軍都能打敗陳炯明,也就不勞神派滇桂軍閥那些兵痞出來空耗糧餉了。不過,殺到海陸豐的東征軍已孤軍深入400多公裏,後勤補給漸漸出現問題,連軍火彈藥也快要供應不上。弄得蔣介石不能不要大家省著點用子彈,要求瞄準了再打,還說陳炯明部的密集槍聲大多是在鐵箱裏放紙炮嚇唬人的。

不管那些槍聲是真是假,林虎和劉誌陸兩路大軍正企圖切斷東征軍的補給線和退路卻是真的。蔣介石不得不調部隊回師迎擊,對方也是馬不停蹄地殺過來,雙方很快在棉湖一帶遭遇。

軍情萬分危急。這一仗事關全局,如果失敗,東征軍就會死無葬身之地。蔣介石即令教導1團先占領棉湖,第2團占領湖尾,以阻擊從鯉湖方向來犯之敵。不過,這也就意味著教導1團得以千餘兵力正麵對抗近萬敵軍。

戰鬥在3月13日清晨打響,戰線從南到北足有七八裏之長。林虎的部隊甚是凶悍,槍聲一響,就排山倒海般向教導1團撲來。教導1團很快陷入重圍,所屬三個營均被敵人分割包圍,傷亡慘重。蔣介石和加侖將軍等人也都不顧安危,親自到設在曾塘村的團部去指揮戰鬥。

本來,校軍陣地居高臨下,又有山炮連火力壓製,林虎部一時還進攻不得。可突然間所有的山炮都啞了。山炮連連長陳誠大叫一聲不好,當即急得汗如雨下。

果然,炮聲一停,林虎部料想可能是沒炮彈或者是出了故障,立即抓住戰機猛攻。很快,一、二、三營都陷入敵軍的瘋狂進攻中,有一處陣地還被突破,敵軍已經接近團指揮部,幾乎都能聽到“活捉蔣介石”的喊聲。蔣介石急得背著手來回亂走,突然間他清醒了,立即跑去炮兵陣地看個究竟。

蔣介石一到,暴跳著衝陳誠吼道:“人家都打到團部了,你怎麽不開炮?”

陳誠委屈得都快哭了,他扭曲著臉答道:“這些炮突然就打不響,學生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再給我打,打不響我們全都得死在這!”蔣介石氣得青筋暴起。

陳誠不敢怠慢,立即親自架起一門山炮,裝上炮彈,猛地一拉。沒想到這一炮居然打響了,而且還準確命中快要攻到團指揮部的敵軍頭上,當場就將幾個敵軍士兵炸得血肉橫飛。蔣介石一看大喜過望,立即命令陳誠將其他山炮都架起來打,結果還真神了,剛才還跟啞巴一樣的山炮,這下是每發必響,彈無虛發。

大炮一發威,林虎部頓時有些怯戰。隻見炮彈所落之處,敵軍立即倒下一大片,周圍的士兵則畏首畏尾,不敢再攻。一見出現轉機,何應欽馬上令劉峙帶學兵隊發起反擊。

雙方苦戰至中午,粵軍第7旅從右翼趕來加入戰鬥,戰事遂成膠著狀態。正好來到前線勞軍的軍校黨代表廖仲愷,一見軍情緊急,也穿著草鞋幫忙搬運從後方送來的彈藥,全體將士們士氣為之大振。

沒過多久,不甘失敗的林虎發瘋般地強令部隊集中兵力進攻,第1團立即又陷入險境。就在這生死存亡之際,教導2團終於繞出鯉湖,從林虎部側後翼發起攻勢。與此同時,留駐淡水的粵軍陳銘樞部和吳鐵城的警衛軍也趕來助陣。林虎一看大事不妙,這樣打下去肯定會被包了餃子,便於當晚撤退。

棉湖之戰是第一次東征規模最大也最慘烈的戰鬥,是對黃埔校軍的一次嚴峻考驗。教導1團損失兵力達一半以上,但卻抗擊了林虎的上萬兵力,並在教導2團和粵軍的配合下,擊潰林虎主力,堪稱軍事史上一次以少勝多的奇跡。

黃埔校軍的奇跡,就是蔣介石的奇跡。東征這一路的勝利,讓全國上下對蔣介石頓時刮目相看,連鮑羅廷和加侖將軍也對他讚歎不已。

可是,孫中山已經永遠無法聽到或者看到這份喜報,更無法再領導苦難的中國走向複興的未來。

就在棉湖戰役的前一天,也就是1925年3月12日淩晨,汪精衛走出孫中山的臥室,泣不成聲地對眾人說:“醫生告訴,總理僅有兩小時之壽命,眾同誌可入室與總理見最後一麵。”說完便嗚咽不止,哭成了淚人。

這一句話如旱天雷一般,驚得大家目瞪口呆,片刻之後才回過神來。於是,眾人一個個依次走進臥室,見孫中山最後一麵。此時孫中山的麵容已經幹癟發黑,已經不能辨認來人。稍後,孫中山進入彌留狀態,一會兒喃喃囈語,但他終於趁著清醒的片刻,說出了最後一句話:“和平——奮鬥——救中國!”

9時30分,這位一生憂國憂民,獻身革命的政治偉人,帶著他未竟的理想與世長辭。

那時,蔣介石正帶著黃埔校軍從揭陽城出發,準備迎擊林虎,從而打響了這次壯烈的棉湖戰役。

那時,陰霾的天空上,啟明星沒有照例升起。

蔣介石不知道孫中山已經去世。大戰當頭,也沒有人敢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而且,還有一個嚴重的危機在等著他。

林虎在棉湖敗退後,將殘部收攏,退守在興寧以恢複元氣,企圖等待戰機反攻潮汕。為防止後患,蔣介石在棉湖戰役後,命令校軍和粵軍一起乘勝追擊林虎殘部。3月15日,蔣介石下達命令,進攻五華和興寧。

興寧是林虎老巢,當地以客家文化著稱。相比之下,五華的敵軍少些,易於攻打。蔣介石便令部隊悄悄走小道迂回接近五華,乘敵不備,突然發起猛烈攻擊。槍聲一響,已成驚弓之鳥的敵軍看著從天而降的東征軍,頓時意誌全無,丟盔棄甲作鳥獸散。校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占領五華。

五華一失,興寧立即腹背受敵。接著,蔣介石於3月19日下達攻打興寧的手諭:“教導第一團於城外部署完畢後,務須即速進城,對城內之搜索警戒完全由第一團擔任。對於東門外興寧大道三叉路附近之前哨兵隊,即時派擊。教導第二團本晚不必進城,對於通河口大道塔岡及通黃埔之橋梁,對於西門老隆大道,須即特酌派一小部隊前赴警戒。”

就在蔣介石下令攻擊興寧的時候,孫中山的遺體正從協和醫院移靈到中央公園的路上。

這之前的3月14日,段祺瑞領導的執政府召開非常國會,通過了為孫中山舉行國葬的議案,並由財政部撥出治喪費10萬元。

而這一切,身處戰場的蔣介石和全體東征將士,都無從知曉。

3月20日,經過激戰,東征軍終於拿下林虎老巢興寧,隨後又克複梅縣和大埔,陳炯明和林虎均逃往香港。至此,東征之戰以黃埔校軍和粵軍大獲全勝而告終。

此次東征繳獲的戰利品包括各式步槍一萬三千多枝,各式機槍一百多挺,各式大炮三十六門,子彈八百萬發,炮彈一千五百發。其中約有三分之二為粵軍第2師和粵軍第7旅所得,剩下的三分之一用於擴大黃埔校軍。

就在攻下興寧時,林虎倉皇出逃,遺留下一批重要文件被校軍獲得,其中竟然有楊希閔和劉震寰兩人與陳炯明的來往密電。

原來就在東征大軍開拔後,雲南老牌軍閥唐繼堯一看機會難得,悍然出兵廣西,意欲稱霸南方。最可笑的是,唐繼堯還厚顏無恥地通電宣稱就任大本營副元帥之職。這個職位本是孫中山謀劃北伐時,邀請他參加而給他設的職位。當初隻想自保的唐繼堯,斷然拒絕參加北伐,可這會兒一看南方空虛,立即大搖大擺地出兵廣西,還給自己臉上貼金,純粹是掩耳盜鈴。

唐繼堯敢這麽做,還在於軍政府裏有兩隻永遠也喂不飽的狼——楊希閔和劉震寰。

楊希閔本是滇係軍閥,實力較弱,在地貧人稀的雲南常受其他大軍閥欺侮,為求生存才跑來參加北伐。他帶來的滇軍在廣州可謂是壞事做盡,截留稅款,私開稅課,開賭販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劉震寰早年是同盟會的人,在陸廷榮、莫榮新兵敗後,被孫中山任命為任廣西陸軍第一師師長兼廣西綏靖督辦。不過,在驅逐陳炯明後,他開始擁兵自重,逐漸變成一個隻看重利益的軍閥,並和楊希閔狼狽為奸,整天想著如何割據廣西。

東征戰事一開,唐繼堯出兵廣西,這讓劉震寰動起歪腦筋,甚至跑到雲南去見唐繼堯,又是送禮又是行賄,要求唐繼堯“引兵入桂,以為圖粵之張本”。唐繼堯一看,便投桃報李委任劉震寰為廣西全省軍務督辦兼省長。

這劉震寰也是幼稚,連唐繼堯的副元帥之職都是假的,他扔來的帽子能戴嗎?可劉震寰不僅戴了,還不亦樂乎地準備跟著唐繼堯和楊希閔幹番大事業。

這些密電就是這些人密謀推翻廣州軍政府的證據。蔣介石一看,這可不得了,立即將密電內容轉告許崇智和廖仲愷。

可他等到的不是關於對付兩人的命令,而是一行簡短的回複。

“總理逝世!”

這個消息如五雷轟頂,驚的蔣介石幾乎站立不住。其實3月12日汪精衛就將噩耗電報廣州軍政府。按照孫中山的遺願,胡漢民暫以代行大元帥職務,立即在大本營召集留穗軍政要人商議,一致決議成立“大元帥哀典籌備委員會”。隻是考慮到東征戰事吃緊,便拖延至東征大獲全勝才通知蔣介石。

他沒有想到,當他帶領校軍一步步取得東征輝煌的時候,他所敬愛的領袖正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終點。

“嗟乎,本校學生能忍苦耐勞,努力奮鬥如此,必然繼我之生命,實行本黨主義,今我可以死矣!”望著漆黑的夜空,孫中山蒞臨黃埔最後一次視察時說的話,又回響在蔣介石耳畔。

“繼我之生命,實行本黨主義!”蔣介石反複喃喃地念叨著這句話,聲淚俱下。

這是一個無眠之夜,蔣介石心如死灰。

陳其美死後,蔣介石獲得了孫中山的信任和照顧,可以說是將他視為第二個陳其美。現在孫中山也撒手人寰,讓蔣介石再次感覺到了生命的脆弱與無助。可是,當多年後他回想起這個無眠之夜,他才發現,這個漆黑而悲涼的夜晚,正是他走向如日中天的起點。

因為從這一天起,再沒有人會遷就原諒他的意氣用事,再沒有人會將他一次次地從老家召回,更不會有人在他變相逼迫要權討職時還慨然應允。從這天起,一切就隻能靠他自己了。

還好,孫中山給他留下了一支強大的力量。那就是以一戰百,銳不可擋的黃埔學生軍。這幾乎是國民黨唯一真正掌握的力量,盡管它現在看起來還很小,但卻是最為英勇紀律嚴明的一支鐵軍。而且,蔣介石自任校長以來,對黃埔軍校傾注了大量心血,很多黃埔學生都將他視為心中楷模,對他極為崇拜和尊敬,就象他尊敬孫中山一樣。毋庸置疑,這種感情,是蔣介石日後維係黃埔係的重要紐帶。

在經曆多年的失敗和挫折後,蔣介石接連著一戰商團,再戰陳炯明,都取得了驕人的勝利。如果說打商團,是用正規軍對付民團,還看不出學生軍的厲害。那麽東征之戰,則是以弱勝強,以寡敵眾的經典戰例,充分顯示出以蘇俄紅軍模式組建的學生軍之強大。沒有人敢於輕視這樣的戰績,也沒人敢輕視這支部隊。

望著漆黑的夜空,依稀往事重現。漸漸地,記憶象斑駁的碎片,將蔣介石的思緒拉回到那個冰天雪地的早晨,他走在去高田聯隊馬廄的路上,還能清晰聽見戰馬的嘶鳴。還有杭州起義時一起衝向巡撫衙門的敢死隊,那些戰友如今可還在人世?還有那個五月的下午,他為何象個無依無靠的孤兒般在嚎啕大哭?抱著的那具屍體真是自己所尊敬的大哥陳其美?那個走出山東的人,為何會拋棄理想的**而變成一個務實主義者?為什麽自己還活著,而且直到今天?

記憶似乎已與現實交織在一起,模糊得無法分清。

許久之後,蔣介石漸漸清醒過來,他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已近不惑之年。

時間逝去永難再返,隻有現在是真實的存在。唯一能確定的是學生們還在站崗放哨,還有人在談論著連日來的勝利,間或傳來一些自豪的笑聲。

看著遠處的學生,蔣介石的臉上木訥而僵硬。他知道,明天將是一個新的開始,正如總理所說的一樣,這些學生將繼承總理之生命和主義。

但帶領這些學生的無疑將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