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織

“你要提防祁笑添。”錦衣對步宴晨說。

步宴晨回到自己房間沒多久,就借著酒勁睡著了,迷迷糊糊睡到清晨,天還沒大亮的時候,醒來便再也睡不著了,她拉開窗簾,看到錦衣在酒店花園裏晨跑,便讓她跑出去買早餐,反正在花園裏跑也是跑,在馬路上跑也是跑。

錦衣買了兩份早餐送到步宴晨房間,步宴晨讓她跟自己一起吃,吃著吃著,她突然沒頭沒腦地說讓步宴晨提防祁笑添。

“這漢堡真不錯,你哪裏買的?”步宴晨仿佛沒聽見她的忠告,錦衣知道自古忠言逆耳,良藥苦口,本不想再多言,但如果她不勸,那羅博就真的枉死了。

“羅博射你那槍是空包彈,他根本沒打算殺你,他想殺的是祁笑添,從而保護你。”錦衣也不怕步宴晨不悅,依舊說著。

步宴晨把吃剩下的半塊漢堡放在桌子上,問她在海上的時候為什麽不說。

“我沒有證據。”

“你現在有了?”

“我從海上回來後,讓南柯夢查了他在國內的行動軌跡,查了一些他接觸的人,發現一個規律,但凡他經的地方,所有視屏監控畫麵都會跳針,自動不把他錄進去,南柯夢通過這種規律,查到他近大半年的大致的行動軌跡,也查到他見過一些人,其中有三個人,他在2月18日9點17分見的,那三個人在2月19日的8點左右出現在了寧霄鴻試驗倉庫附近。2月19日,你對這個時間點還有映像嗎?”

錦衣把手機裏南柯夢傳給她的視屏給步宴晨看,步宴晨看到兩個視屏,一個視屏裏有跳幀現象,雖然沒有出現祁笑添的身影,但有三個人突然憑空出現,而記錄的時間也有跳躍現象,而第二個視屏裏,那三個人果然出現在了寧霄鴻試驗倉庫附近。

2月19日,正是半年前她們執行寧霄鴻幹預案的初期,而那天,正好是周樹離出事當天。

“你是說害周導的人是祁笑添?”

“我覺得有這種可能性,如果周導一直在你身邊,他可能沒那麽快和你走那麽近。”錦衣聳了聳肩。

周樹離的確對祁笑添有很強的戒備心理,他一直懷疑著祁笑添的來曆,不斷驚醒步宴晨不要用祁笑添。

步宴晨不斷放大手機裏的視屏圖片,用軟件把圖片一遍一遍刷新清晰,不可否認現代軟件的強大,原本模糊的圖片竟然可以處理到那麽清晰,用肉眼都能判斷出兩個視屏的三個人都是同一批人的地步。

“那三個人找到了嗎?”步宴晨把手機還給錦衣,重新吃那半個漢堡,她似乎已經對背叛麻木了,或者說她已經完全無法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祁笑添如此,錦衣、南柯夢亦如此。

“沒有,那三個人通過臉部識別,查無此人。”

“哦。”

一個漢堡下肚,步宴晨的味蕾得到滿足,但她的心卻空****的,她想起船上祁笑添對她說的話,突然覺得如果這個世界隻剩下那條漁船多好,至少他永遠不用背叛她。

她站起身,一陣恍惚,忽然作嘔,衝進衛生間把剛吃下去的東西全數嘔吐出來,然後緊扣著馬桶的邊緣,支撐著身體不像爛泥一樣癱軟在地上。

錦衣扶著她,替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她拉著錦衣的袖子,然後看著錦衣的眼睛,問她道:“為什麽我身邊的人都背叛我?為什麽我身邊沒有一個真心的人,你會不會也背叛我?你走,你走啊!”

步宴晨奮力把錦衣推出去,但錦衣卻向一座山一樣,根本推不動。

“你不覺得奇怪嗎?身邊有那麽多人在打你的主意?”錦衣抿著問道。

步宴晨聽到這句話,突然愣住。

“我覺得,你可能比你自己想象的,還要重要很多,你……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我覺得,你處在一場風暴的中心位置,或者說,你就是那場風暴的中心!”錦衣垂眸看著步宴晨,眼神中帶著一絲憐惜。

步宴晨這才有些恍然地支撐著馬桶站起來,沈沐好似對她說過那樣的話,也許,沈沐加入Fate有不得已的苦衷?他遠離自己,不和自己相認,對她是一種變相的保護?但究竟是一場怎樣的暴風團,要讓沈沐如此的慎之又慎?

長長呼出一口氣後,步宴晨對錦衣說。“你去叫祁笑添吧,水落石出之前,先別打草驚蛇。”

“明白。”

此時的祁笑添剛從**起來,他坐在床沿上,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他感覺自己的感知弱化了,他抬起手,把手掌放在眼前,嚐試著捏拳,發現手指彎曲的速率沒有以前敏捷,他站起身,對身體的控製也遠沒有之前輕盈,他來到衛生間,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突然感到一陣惶恐。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對自己記憶裏做過的事,產生一種說不清的情緒,遺憾、愧疚、錯愕、興奮、快樂很多很多種情愫一下子像潮水一樣噴湧而出,他捂著臉,眼角慢慢流下淚水,這就是人的情感,原來這才是人類?!

沒錯,他改變了自己的代碼,用寧長遠教授給他的‘世界本源’,對自己腦中的代碼進行了重塑,這種代碼運行方式,雖然沒有永生殿的那種代碼運行起來那麽直接有效,但卻讓他感受到了人類才會擁有的情感。

“咚咚。”他聽到有人敲門,本以為是步宴晨,但開門的時候卻發現是錦衣,他感到一絲失望,而這種失望的感覺卻讓他由衷的感到愉悅,因為之前就連這種人類最基礎的感覺,他都沒有體會過。

“出發。”錦衣對他說。

“去哪裏?”

“看場戲。”

吉田龍一帶著一眾手下黑壓壓地來到劇院後台,大帷幕下,燈光和場景正在調度、調試設備,吉田龍一旁若無人地穿過搬運道具的工作人員,徑直走到金溯麵前,他敞開西裝,雙手叉腰,氣勢洶洶走到她的麵前,讓她看看周圍的工作人員,那些配角、燈光師、場景調度問她:“知道這些人為什麽在這裏嗎?”

“因為《出雲記》。”金溯回答道。

“錯,八嘎!你數一數每一天台下有幾個觀眾?他們這麽多人能在這裏拿一份微薄的收成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你,而你……你要裝聾作啞到什麽時候!”吉田龍一暴怒的聲音把一旁的工作人員嚇得一個激靈。

“你對我好我知道。”金溯看了看他身後的人,示意讓不相幹的人先離開。

“我要什麽你也應該知道!”吉田龍一給手下使了個顏色,讓他們清場,把所有人都從後台趕走。

吉田龍一卷著金溯的頭發,一步一步朝她逼近,質問她:“昨天晚上7點到今天下午5點,你去哪了?突然消失不見,電話也不接,我以為你又不辭而別,你知不知道我一晚沒睡,快把整個廣島掀翻了?!”

“我隻想一個人靜靜。”

“我打了18個電話!我做錯什麽了?!”吉田龍一幾乎咆哮。他問金溯知不知道他有多擔心她再跟著肖宗洋那個混蛋離開他,他有多害怕失去她。

“你沒錯,是我錯了,我隻是在重新思考我們之間維係的是感情還是金錢,我感覺自己不是一個好女人,對不起,吉田,你為我做的已經很多,可是……”

“你思考的時候不能接電話嗎?你的腦子是單杠嗎?隻能想一件事情?”

金溯蹲下身子,背對著吉田,嘟囔道:“你別生氣嘛,其實你不用太在意我,我隻是一個小女人罷了,人生就像一場遊戲,我們沒有必要太在意遊戲的結果,隻是在某時某刻,有一個人,和你一起玩了一段時間,你就把我當成是一個豬隊友,可能連隊友都算不上,怎麽說呢,讓我們一起享受在一起這段時間。”

“有些遊戲一個人玩很沒意思。”

“這個世界本身就是分割的,兩塊一模一樣的鐵放在一起多久都不會融合成一塊,兩個人在一起多久也不會變成一個人……”

化妝成劇院場務的錦衣從劇場出來,快步走向停在劇院地下車庫的一輛黑色商務車,步宴晨和祁笑添此時正坐在車裏,看著錦衣剛裝好的監控設備傳來的畫麵和聲音,時不時轉動一下監控器,調整畫麵。

“畫麵清晰麽?”錦衣上車後問他們。

“清晰的。”

“吉田龍一突然來了,我少裝了一個監視器,可能會有盲區。”

“沒事。”步宴晨示意她坐到她和祁笑添中間,雖然錦衣隱約覺得兩個人氣氛有些詭譎,但還是坐了過去,三個人一言不發的聽著監視器裏吉田龍一和金溯的對話,發現金溯著實是一個PUA的高手,她的每一句話,都在向吉田傳達一種不確定性,而那種不確定性就像思維迷宮,很容易讓男人陷入其中。

祁笑添緊皺著眉頭,很緊張的看著監視器畫麵,神態和往前不太一樣,似乎顯得有些拘謹。

“你怎麽了?”步宴晨見他今天的表現有些反常,問道。

“我感覺到吉田龍一很愛她。”

“什麽?”步宴晨以為他在說笑,一個標榜自己沒有感情的人,怎麽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他很難過。”祁笑添剛剛獲得情感認知的能力,現在的情感狀態就像一個孩子,他像一頭擱淺了二十幾年的鯨魚,終於迎來漲潮回到海的懷抱,而這種回歸讓他有種無所適從的悲傷,仿佛心裏有一個十萬平方公裏的空白,需要用那麽多的依賴去填滿。

步宴晨看了一眼錦衣,錦衣用食指揉了揉太陽穴,隱晦的對步宴晨說祁笑添好像腦袋短路了。

“你能感受到他的難過?”步宴晨略帶詫異地問。

“嗯。”祁笑添認真地點了點頭,鄭重地表情仿佛在說‘感同身受’四個字。

“對不起。”祁笑添突然拉開車門走了出去,他走到地下車庫的角落,控製那裏的燈光全部泯滅,然後獨自站在至暗處。步宴晨跟著他,哪怕他把燈光全部關閉,她也摸著黑暗找到他。

“我知道為什麽變慢了,是因為情感,原來情感是一種病毒,人類真的從沒有發現嗎?”他麵對著牆壁,呢喃低聲細語,仿佛佛陀誦經。

“你今天怎麽了?”步宴晨走到他的身後,他轉身緊緊抱住步宴晨,他的臉頰貼著步宴晨的臉頰,步宴晨感覺到他臉頰上流淌著溫熱的**,他是那麽不安,好似懷裏抱著的是易碎琉璃。

“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祁笑添說,隻是突然好怕失去她。

步宴晨任他抱著,緊緊閉上了眼睛,如果是昨天,祁笑添這樣對她說她可能會感動,但知道周導是他害的之後,她其實已經想通了很多事,所以她隻是淡淡試探道:“你不是害怕,你是悲傷。因為你知道你會失去我,是嗎?”

祁笑添緩緩直起身子,黑暗中,步宴晨的眼睛卻那麽明亮,洞若觀火地看著他。

“如果我殺了沈沐,你會因此離開我嗎?”祁笑添問。

“如果你利用我殺他的話,我會殺了你。”步宴晨背過身,接著對他說:“你依舊不懂得什麽是愛,因為你知道自己的終點在哪裏,你有要去的地方。”

“為什麽?”

“我曾以為,這世上每一朵美麗的花,都是為我綻放,而現在我隻想在海上尋找一艘船,讓它載著我,輪回一世又一世,隻要抬頭看得到星空,隻要低頭聽得見濤聲。”她對祁笑添說。

“等這邊的事結束,我帶你去海上,白天捕魚,晚上看星星。”

“嗬嗬。”步宴晨突然笑了起來,然後點頭說:“好啊。”

隻是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因為她知道他說的事永遠不會發生了,周導受到的傷害,羅博的死,這些都是她的至愛親朋,手足兄弟啊,她怎能任自己無動於衷?

步宴晨回到車上,沒等跟在她身後的祁笑添,直接把車門拉上,然後對錦衣說:“開車。”

“不管他了?”錦衣看著神情錯愕的祁笑添站在車門外,不遠不近,問道。

“帶我去看看肖宗洋吧,他是最無辜的那個。”步宴晨故意別過頭,不去看車窗外的祁笑添。

“你在雲上種一棵樹,我在海底結一張網,忍向掠海浮雲問歸期,答曰年輪三千起,網結稱繁星。”步宴晨拿著《出雲記》的海報,在轉角看著眼前那個她已不敢相認的男人。

短短半載時光,肖宗洋幾乎失去了所有,他像是一條幹枯的小溪流,**著褐色的亂石嶙峋的河床,雜草叢生,光華泯滅。

“他瘦到幾乎脫相了。”錦衣在身後對步宴晨說。

步宴晨點了點頭,看著那個坐在馬路伢子上眼神呆滯的邋遢男人,哪裏還有半分當初的傲氣,她由衷感到一陣自責,這個男人應該也是因為她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錦衣見肖宗洋在地上渾渾噩噩地寫了些什麽,待他走後旋即去看了一眼,回來告訴步宴晨,他寫的是‘借一顆心去錯付,借一雙手被安撫。’

步宴晨聽到這句話,悠長歎息,道:“我得救他,這是責無旁貸的事情,不論沈沐還是祁笑添,他們要用肖宗洋做戰場,那麽讓他們來吧,我絕不作壁上觀,我絕不再讓他受半點傷害。”

“要開始對他進行幹預了嗎?”

“嗯。”

“他的心結是金溯。”

“那我們就從金溯入手。”步宴晨回到車上,心道正好再會會那個金溯,探探她到底是何方妖孽。

吉田劇院的舞台上,布置了一條街,這條街實景並不長,但經過電子屏幕的延伸,便遠的望不見盡頭。

那條街兩邊都是店鋪,有點像國內旅遊景點那種仿古街,隻不過賣的東西不是冰糖葫蘆和特產,而是各種稀奇百怪的東西,什麽鼎、劍、符,也有賣書,賣光碟,賣金丹,賣寶石的。

步宴晨進入劇院走上二樓的貴賓席,約吉田龍一一起觀賞這出《出雲記》。

吉田龍一狀態好了許多,他殷勤地向步宴晨介紹著這出戲的主線劇情,他說故事發生在一個叫桃源島的地方,島被四麵環著的海和一圈很厚的雲牆鎖著,數十年來沒有人進來過,島上的大人們對島外的世界諱莫如深,隻說這個島所在的海域,叫‘霧海’,也叫‘北冥神海’。

金溯飾演的顧北雪是島上土著族長的女兒,她的父親為拯救霧海圖騰‘紫鯨’,不惜對抗‘出雲城’七王子統帥的海軍艦隊,結果全軍覆沒,而七王子也受到了霧海的詛咒,被海神沒收了心髒,永遠禁錮在小小的桃源島上……

步宴晨聽著他的介紹,越聽越覺得這個故事熟悉,好似在哪裏聽過,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故事祁笑添給她講過,那時還和他就這個故事玩角色扮演,本來祁笑添想讓她演土著,她卻非要演出雲城的公主。

“這劇本誰寫的?”步宴晨皺著眉頭問吉田龍一,他懷疑祁笑添和金溯是一夥的。

“是我寫的。”不過吉田龍一的回答卻讓步宴晨更為疑惑,他說這出戲的劇本,是他為鈴木千夏(金溯)量身定製的,劇本的每一個字都是他親筆寫的。

“你寫的?什麽時候?”

“遇到千夏小姐之後沒多久,就起了那樣的心思,想要親手為她寫一出好戲,要說具體時間的話,大概是四個月前動筆。”吉田龍一見步宴晨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自謙地說他大學畢業以後忙於家族的事業,很少自己動筆寫劇本或者小說,寫得不好的地方,還請步宴晨斧正。

“不可能……”步宴晨回憶著祁笑添給自己講的那個故事,似乎除了主角的名字之外,其他的劇情都對得上,那個故事裏,主角叫什麽來著:“主角……主角……”

“好像叫迦曦。”

“迦曦,好名字!千夏一直抱怨女主的名字不好聽,‘迦曦’這個名字真不錯!”吉田朝身後招了招手,讓手下在之後的演出中,把金溯角色的名字改成‘迦曦’。

步宴晨回過神,猛然意識到原來‘迦曦’這個名字是自己賦予那個故事的!她感到一陣莫名惶恐和毛骨悚然,如果這個故事是在此時此刻才變成祁笑添口中那樣的話,他何以在一年半以前就對她說出幾乎完全相同的故事呢?

“我去下洗手間。”步宴晨走到洗手間洗了一把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滿腦子是祁笑添和她玩角色扮演時的情景,她想起羅博發給她的關於‘核心業務’的自述。

“Destiny的核心業務,就在那道金色的光芒裏。它的核心幹預案,是來自上帝的委托,……來自未來,非常遙遠的未來,你看到那道金色光芒了嗎?所有核心的幹預案,都來自那裏,來自那裏的,才算得上是Destiny的核心業務,你聽到了嗎?所有普通的幹預案,都是為了掩護核心幹預師執行核心幹預案!天哪,Destiny從來不是個人的命運,如果我今天看到的是真實的,那麽所謂‘Destiny’是包藏在個人命運下的,全人類命運!”

那時的她無法理解羅博的震撼,但現在,她忽然有種感覺,原來即使到現在的地步,她距離核心還很遠,祁笑添也好,沈沐也好,Destiny也好,都還是她無法理解的存在,她從來不曾成為過真正意義上的棋手。

她是走在迷宮裏的螞蚱,隻是對身處的迷宮熟門熟路,便覺得這迷宮已經盡在她的掌控,可笑,實在太可笑了。

“所謂的核心業務,究竟是什麽?所謂包藏在個人命運下的,全人類命運又是什麽樣的命運?!”步宴晨睜著雙眼,看見的卻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而這時她的身後傳來腳步聲,一個女人款款地走到她身邊的水池,點了一根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在自己精致的臉上補妝。步宴晨轉動眼眸,在鏡子裏看見金溯的臉,她似乎沒太在意她,隻是專心地在她那張豐唇上抹著口紅。

“我們見過吧,你是肖宗洋的朋友。”金溯收起口紅,驀然轉身看向步宴晨。

“在杭州一起吃過飯。”步宴晨點了點頭,說很巧,吉田龍一也是她的朋友,今天是受吉田龍一的邀請來看《出雲記》的。

“真巧。”她把口紅放在梳妝台上,然後轉身離開。

步宴晨看著她故意擺在梳妝台上的口紅,拿起拆開後蓋,果然發現裏麵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他在時間的背麵。”

“這個女人,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步宴晨眯起眼睛細看那些字,她一定寫得很倉促,像是臨時起意寫的,但每一個字都落筆很輕。

“他在時間的背麵?”步宴晨隱約覺得這句話似乎能詮釋些什麽,比如祁笑添一年多前跟她講過《出雲記》故事這件事,比如Destiny核心業務。

但時間的背麵究竟是什麽意思?有什麽寓意?

回去的路上,步宴晨把金溯的紙條給錦衣看,錦衣問她:“那個‘他’指的是誰?”

“應該是肖宗洋吧。”

“肖宗洋不是每天都出現在劇院門口麽?而且她說肖宗洋在時間的背麵,時間背麵是什麽意思?”

“我覺得不是一個具體的地方,可能是在指代肖宗洋現在的一種狀態,但又說不通,也可能說的不是肖宗洋,那麽她要告訴我的是誰在時間背麵,時間背麵究竟是什麽意思。”

“時間的背麵想不通,我們可以反過來想想,時間正麵是什麽?會不會代指順時針和逆時針?她是說我們把關於肖宗洋事的時間順序或者因果關係搞錯了?”

“沒那麽簡單,這應該是一個比較關鍵的信息。”

錦衣想了想,說:“會不會是‘Time’這個單詞倒過來,也就是‘Emit’,可以理解為釋放迷霧。”

“你的意思是,她想表達的是她所做的事都是釋放的迷霧,其實她已經愛上了肖宗洋,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他?但她又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來幫肖宗洋的,所以用這麽隱晦的方式來試探我?”步宴晨點了點頭,這樣貌似也說得通,和紙條前麵那段話能呼應上。

可總覺得這樣的解釋過於牽強。

時間的背麵終究是什麽?是不是和Destiny的核心業務有關?步宴晨不知道,她本想等祁笑添回來問個清楚,但祁笑添沒有回來,步宴晨知道他就在不遠的地方,但那個晚上,以及之後的好幾天,他都沒有再出現,就像步宴晨把他遺留在地下車庫的同時,也把他遺留在了另一個時空裏,他短暫的失蹤了。

祁笑添的失蹤讓步宴晨感覺自己丟了一根尾巴,雖然心裏對他有怨恨,但他消失後,步宴晨時不時地腦子裏就會閃過這樣的畫麵,一艘船飄**在無垠的,平靜的大海上,一個人飄零在空寂的,無盡的荒城裏。

肖宗洋的幹預案她做了很久,但一直沒有什麽好的切入點,她總想著口紅裏的那句話,‘他在時間的背麵’,那個他到底是誰?直到有一天她躺在**把玩著那隻口紅的時候,突然想到這支口紅如果不是給她的呢?如果金溯留下這支口紅是要給肖宗洋的呢?

步宴晨叫來錦衣,跟她細細交代一番後,把那支口紅鄭重交到了錦衣手裏。

“碰!”祁笑添麵容緊張地闖進商場的貨梯,他身上帶著好幾處明顯的創傷,右眼不停留著血,他隻用手按著,仍血流淌著,全沒心思理會,因為有一種讓他無限恐懼的東西似乎如影隨形地尾隨著他。

“病毒,我中了病毒……”

他想通過電梯上的緊急電話聯係某人,但那部電話似乎是孤島設備,無法接通主網,他隻控製著電梯門關閉,然而就在電梯門關上前一刻,有一個女人擠了進來,祁笑添看到那個女人是步宴晨,但那個‘步宴晨’卻好像完全不認識他。

“你怎麽來了?”祁笑添一把抓住那個女人的手,那女人卻一臉震驚地看著他,祁笑添按住自己的眼睛,猛地睜開一刹那,看到那個女人根本不是步宴晨,而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但很快,她在祁笑添的眼睛裏又變成步宴晨的模樣。

“我臉上有沒有血?”祁笑添問女孩。

“沒有,你……怎麽了?”

“別出聲!”

電梯在“隆隆”聲中緩緩向上運行著,沒多久,電梯就在一個突兀的震動中停了下來。而這時,轎廂裏的燈閃了一下,突然滅了。轎廂陷入了一片漆黑,但門卻沒打開。

“電梯壞了?”那女孩輕描淡寫地聲音讓祁笑添側目,他抬頭看向電梯轎廂的燈源,卻看到了兩團藍色冰火般的眼睛,在他們的頭頂亮的詭異。

祁笑添用手壓住了女孩的肩膀,慢慢的把她往他身後按去,問道:“看得見頭頂的藍色眼睛嗎?”

“大哥你別嚇我,我心髒不好。”女孩被祁笑添嚇得疑神疑鬼,慌亂說。

祁笑添嗅了嗅,突然聞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鹹腥的氣味,接著看到黑色的煞氣從電梯的門縫裏,換氣扇裏擠進來,彌漫著,充斥了整個轎廂,他下意識的感覺到危險的氣息,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如芒在背的感覺。

“小心。”他囑咐了女孩一句,如臨大敵的弓起了背,張開雙臂,把她護的更緊了些。

這時,轎廂裏的煞氣開始凝結,慢慢附在轎廂壁上,地上。一粒粒黑色的塵埃堆積著,形成一片片如神經網絡一般的東西,踩上去的感覺滑膩,聞著有一股血腥味,看著就像一團團血漿塗在了六壁上,令人作嘔。

然而更讓人惡心的,是那些如血漿組成的網膜間,又不斷的凝聚出一顆顆黑色的眼珠,一顆眼珠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鋪蓋了整個空間密密麻麻的像燒餅上的芝麻一般密集的眼珠!

這些眼珠被網膜控製著,都齊刷刷的瞪著祁笑添,這種感覺讓他毛骨悚然!

“這是幻覺,是幻覺!”祁笑添的聲音裏透著一股寒氣。

這時,一隻巨大的眼睛正在他頭頂成形,那隻眼睛和其他的眼睛不一樣,要大的多,比牛眼還大,真如銅鈴般大小。而且那隻眼睛的眼瞳不止一種顏色,由裏到外分別有七種界限分明的顏色。

那隻眼睛在一條粗壯的視神經的支撐下,緩緩的下降,像毒蛇一樣彎曲了一個弧度,和祁笑添對峙著。

那隻眼睛似乎對他很感興趣,它左右移動,仔細的觀察祁笑添,祁笑添分明從那隻眼睛裏看到了一抹驚豔和貪婪,然而就在那隻眼睛死盯著他遊移的時候,祁笑添如閃電一般出手,一下抓住了那隻眼睛!

但那隻眼睛仿佛比泥鰍還滑,它劇烈的扭動著,從祁笑添的手裏一下就滑了出來,然後直直就奔著他的右眼飛了過來,似乎想從他右眼裏鑽進去,取代他的眼睛!

“不好!”祁笑添大驚,忙把這眼睛往後拉扯,但眼睛的神經卻像蟒蛇一樣纏住了他的脖子,並且一圈圈的往他身上繞,而祁笑添的力氣雖大,但那些神經仿佛有無窮的彈性和韌性,一會兒便像膜一般完全覆蓋在了他身上,牽絆他的動作,使他渾身的力氣如泥牛入海,有勁也使不出。

“幻覺,都是幻覺!”祁笑添大吼一聲,撕碎了那隻眼睛的神經,然而還沒等他稍稍鬆懈,他身後的女孩突然抽出一柄短刀,把他的一隻手釘在了電梯的牆上!

“啊!”

祁笑添用另外一隻手推開那個女孩,而那隻七彩的眼睛趁機從他的右眼裏鑽了進去,祁笑添感覺一盆滾燙的開水,灌注到了自己的眼睛裏麵,瞬間讓他痛不欲生。

“啊!”他驚叫著捂著自己的臉,一陣疼痛過後,卻隻覺得一隻小蟲子鑽進了他的眼眶裏,眼睛癢癢的,但沒一開始那種疼痛的感覺了。

這時,那些眼睛仿佛完成了什麽使命一般,又轉化為黑色的煞氣,從四麵八方如潮水般褪去。

“叮”的一聲,電梯又恢複正常,電梯門緩緩打開,站在電梯門外的,赫然是寧霄鴻,或者說是占據著寧霄鴻身體的,寧長遠教授,而裏麵哪裏有什麽小女孩,有的隻是頹然坐在電梯角落的祁笑添,和一旁氣喘籲籲的元老B。

“真是個難對付的家夥。”元老B走出電梯轎廂,和寧長遠教授相視一笑,寧長遠教授立即恭維到:“還得您親自出馬。”

“要不是寧教授您想出來的高招,用賦予他感情做誘餌,讓他主動用混合了病毒的程序替代自己的主程序,平心而論,憑我一個人的本事,是不可能駕馭的了這位的。”元老B看著電梯轎廂裏的祁笑添,依舊有些後怕,這家夥中了病毒後,思維居然還能保持清晰那麽久,要不是她果斷出手,恐怕今天也還拿不下他。

“哈哈哈,好說,反正我們是各取所需,你們Destiny要用祁笑添做什麽我不管,而我,隻要用祁笑添的身體當做我重生的容器,哈哈哈,蕭雲霄這老匹夫創造祁笑添這個基因改造人,就是用來給自己百年後的意識當容器的!祁笑添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和任何人都不會有思維程序源衝突的人,因為他本身就沒有屬於自己的情感汙濁!哈哈哈,蕭雲霄當年害我跳樓自殺,現在還我一副肉身也不為過吧。”寧長遠教授得意大笑起來,好似奸計已經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