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本源

“有趣。”南柯夢越是堅毅,落日彌越是覺得有趣,他本可以搶走她的身份標識器,打開以後放在地窖上麵,但他偏偏不,他就要享受南柯夢心裏防線被擊潰的那一瞬間給他帶來的快感,就好像殺一個人的成就感,遠遠比不上讓一個人匍匐在你的腳下。

“滴滴滴。”一陣煩人的響聲從他身邊的電腦傳來,他狐疑瞥了一眼屏幕,屏幕的中間出現了一個很小的黑點,落日彌揮手去擦它,卻擦不掉,臉湊近一看,才發現那個小黑點是屏幕裏的東西,好像是一行逐漸下降的文字,因為文字太小,需要靠得很近才能看清。

“400米?”什麽意思?他靠得很近才發現這個小黑點顯示的是一個數字,400米。

接著,馬上在屏幕的右上角又顯示出一個小黑點,小黑點的數字標記是‘399米’,緊接著另一邊又出現‘398米’,一個個數字黑點從顯示屏上端雪花一般往下飄,落日彌馬上聯想到這些數字是距離,如果一個人能黑掉他的電腦,就大致能算出他和這台設備的距離。

很快,屏幕上出現了‘350米’,一個很近很近的距離,一個危險到讓落日彌都感到一陣心慌的距離,是步宴晨嗎?不可能,步宴晨有幾斤幾兩落日彌清楚得很,可她身邊……到底有什麽樣怪物團隊?連他們Destiny的專用防火牆,都抵擋不住。

落日彌想到了秀春和飛魚的死,內心逐漸焦躁起來,他端起槍,從窗口往各個方向檢查了一遍,沒發現任何人,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呼。”落日彌輕出一口氣,這種時候,他更應該冷靜,不能輕舉妄動,絕對不能暴露自己。他把瞄準鏡的鏡蓋蓋上,免得鏡頭折射的光線暴露自己的位置,然後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瞄向電腦的顯示屏,顯示屏上已經布滿了黑點,最新出現的黑點已經‘2’字開頭的三位數。

也就是說對方不管是什麽人,現在離他就兩百多米的距離?他在哪?!

落日彌緊了緊手裏的槍,明明自己是埋伏的那個,卻有種埋伏在陷阱裏的感覺,或者說他做了一個陷阱,等別人掉進去,但別人卻在他身後做了一個更大的陷阱,讓他出不來。

“滴滴滴!”電腦奇怪的聲音又響起,落日彌急忙把電腦的聲音關了,他響起在病房綁寧霄鴻時,也出現了差不多的情況,身邊的電子設備突然發出高頻率的聲音。

“她身邊有人,一定有高手,誰?杭錦珅已經死了,周樹離?他沒那種本事,錦衣?羅博?他們都沒這種本事,難道……是沈沐?!”落日彌腦門上滲出汗珠,他不知道剛才電腦發出那一絲聲響有沒有暴露自己的位置。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沈沐現在在Fate,他在美國,怎麽會幫步宴晨呢?”

隻要不是沈沐,哪怕天皇老子來了,落日彌也能叫他有來無回。

突然電腦的屏幕全黑了下來,在屏幕的中間出現四個大字:

“放人,留命。”

囂張!不就是一個黑客,除了搞點噱頭還會什麽?他落日彌是被嚇大的不成?人他絕對不會放。然而三秒之後,這四個大字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屏幕上突然跳出來好多界麵,仿佛所有的程序一下全被打開,屏幕淩亂得很,最後定格在一片花裏胡哨的界麵下,界麵的中心,出現一個小黑點,是一個很小的字。

“死!”落日彌湊得很近,才看清這個字,就在他看清這個字的同時,他的電腦毫無預兆得炸開,‘碰’一聲悶響,一塊飛濺出來的鍵盤按鍵炸飛到落日彌的眼睛裏!

“啊——”落日彌捂著眼睛發出一聲慘叫。

伴隨著這聲慘叫,祁笑添的臉從一個黑暗的角落裏顯現,他的雙眼冰冷、漠然地直視慘叫傳來的方向,臉上沒有一絲情感,聽到落日彌的哀嚎,就像接收到信號的機器人,筆直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南山療養院,寧霄鴻看著眼前的男人有點發蒙,他認出他是羅博,羅博說,他是來帶他出去的,他會保護他。可寧霄鴻不信,他說他根本沒有失憶,這一切從頭到位都是縝密的謊言,而他也不是傻子,他不想知道他們為什麽騙他,他甚至不想走,他說如果囚禁一生能贖去父親的罪孽,他應該替他父親那麽做。

寧霄鴻說:“被關在這裏的幾天,我回想了很多,小的時候我從不信鬼神,也不信命運,但現在,我開始慢慢懂得萬事萬物終有因果,盛、衰、生、死,都無法超脫。”

“你是科學家,不應該說這樣的話。”羅博對他說。

寧霄鴻笑了:“科學家?科學的盡頭是什麽?雙縫幹涉實驗的結果怎麽解釋,量子糾纏怎麽解釋?科學就像一團迷霧,你試圖去解釋它,它才存在,就像薛定諤的貓,科學真的是客觀的嗎?還是因為我們的解釋才存在,我不知道,我現在真的不知道。”

“不信科學,難道信鬼神?”羅博不置可否地笑笑,讓他盡快跟自己走,留在這裏有危險。

寧霄鴻直直地看著羅博,對他說,他原本是不信鬼神之說,也不信命,但他的太奶奶曾經告訴過他一件事,他太奶奶說,那是一件真事。

“清末民初的時候,大盜孫殿英洗劫東陵後,我太奶奶村上有個叫‘長腳駝背’的土匪也想跟風發死人財,但苦於自己對尋龍點穴一竅不通,就是不能夠。”

他太奶奶說,適時恰有個雲遊方士途經她們村,長腳駝背就差嘍囉將那個方士捉了,嚴刑拷打,硬要方士為其指點出一個富墓出來。不想此方士乃剛烈之士,頗信來生因果,不願做這斷子絕孫之事,抵死不從。

後來方士實在吃不住打,便使了個心眼,在一個荒山野坳裏為他胡亂指點了一處。長腳駝背聞之大喜,使人挖了足有月餘,挖起土方堆及樹高,卻連塊棺材板都沒挖到,一氣之下竟把方士給活埋在挖出來的土坑裏了。

長腳駝背回去以後,當夜衰萎,此後天天喊累,喊了三四天,老說腰疼肩膀酸,但他是個駝背,駝背腰酸豈不尋常,哪裏有人注意,直到第五天的時候,他婆娘才感覺不妙。

長腿駝背的腿長,褥子沒有一條能蓋住腳的,睡覺的時候一雙大腳總露在褥子外麵。那夜他婆娘睡覺的時候夜起,掌燈一照,赫然看見露在褥子外麵的腳從一雙變成了兩雙,一雙青的,一雙黑的,把她婆娘嚇的,當場就暈過去了。

那天之後,長腿駝背便差人回到活埋方士的地方,又是燒香又是磕頭,做足了法式,但燒祭品的時候,無風無雲卻憑白行了一場雨,把紙人紙錢澆了個透。長腿駝背知道方士不肯放過自己,一怒之下要鞭屍泄憤,命一眾嘍囉將方士的屍體重新挖出來。

然而方士的屍體剛挖到,山坳上方突然塌方,一塊巨石砸下來,把長腳駝背直接推進了埋方士的土坑裏,然後巨石封坑。

長腿駝背的婆娘使了許多人情,才勞煩一眾人將封在土坑上的巨石搬開,想將長腿駝背的屍體挖出來,另擇吉地安葬,但將石頭翻開一看,所有人都傻眼了,長腿駝背的屍體本應該在方士屍體之上,但事實上,石頭翻開後,眾人看到的,反而是方士的屍體,趴在長腿駝背的身上。而且長腿駝背才死兩三天,但他屍體的腐爛程度竟和方士幾乎一樣。

“我太奶奶說,當時她就在屍坑邊上,看得一清二楚。”寧霄鴻兩隻眼睛無神地盯著羅博,輕聲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命數,隻是我們都忘了,以為有了科學,有了智慧,就可以逆天改命,就可以不斷插手神的領域,去改變命運,改變思想,改變記憶,改變基因,終究呢,我們忘了那個長腳駝背的下場。”

“鬼故事你也信。”

“也許這世界沒有鬼,但絕對有善惡,有禁區,有報應,有命!”寧霄鴻沒打算起身跟羅博走,他也沒問他究竟是什麽人,他仿佛在這幾天洞悉了天機,入了道或參了佛。

“你覺得你的父親研究人的思想和記憶,插手了神的領域,所以他的死,是神罰,是報應?”羅博問他。

寧霄鴻沒說話,隻是低下頭,看向地麵。他默認了羅博這句話表達的意思。

果然和步宴晨想的一樣,寧霄鴻的負罪感,來源於他的懦弱,羅博本不應該答應周樹離再來保護他,因為嚴格的講,他已經不是幹預師,可他搞砸的案子,他無論如何想要自己收尾。

他上前一步,對寧霄鴻說:“那我要恭喜你。”

“什麽意思?”寧霄鴻眉頭一皺,不悅道。

“令尊死得其所,因為他的死,是他替人類付出的代價,這不是報應,如果未來的某一天,真的證明世上有所謂的‘神罰’,那他的死,便是替人類反抗神靈的代價,就像第一個提出日心說而受教會迫害而死的哥白尼一樣,他用自己的生命,替人類反抗神權,他的死的的確確是神權的處罰,但是又怎麽樣?神罰,他受了,但你看看現在的世界,因為他一個人所受的神罰,而戰勝了神權!”羅博走向寧霄鴻,一邊走一邊說。

羅博的話讓寧霄鴻重新抬起頭,疑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說的好像有那麽一點道理。

“但我也替令尊感到惋惜。”羅博繼續說。

“惋惜什麽?”

羅博在寧霄鴻的麵前停下,用冰涼徹骨的眼神俯視著他,說:“因為哥白尼的身後有像喬爾丹諾·布魯諾這樣一大批反抗教廷,捍衛地心說的支持者,沒有他們把日心說傳遍歐洲,發揚光大,世界可能至今萬古長夜。他們用生命的代價,捍衛真理,明知必死而舉劍揮向神明,像這樣勇敢的衛道者,令尊卻沒有,他隻有一個懦弱到連承認父親成就都不敢的兒子,一個通過否定自己的父親,討好神明,祈求神明赦免他死罪的兒子,隻有一個匍匐在命運腳下,瑟瑟發抖,裹足不前,不,節節敗退的兒子,你,寧霄鴻,是個懦夫,是個徹頭徹尾的逃兵,你以為你替你父親彌補過錯就比你父親偉大了?你以為你替幾個所謂的‘受害者’做幾個回憶錄,就比你父親高尚?”

寧霄鴻聽了他的話,微微有些動容,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羅博冷笑一聲:“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我隻是一個凡人,一個敢於改變命運的凡人,一個不畏神罰的凡人,你呢?置萬古長夜於不顧,放任你的父親名字被刻在忤逆神權的恥辱柱上於不顧,你留著命幹什麽?蹉跎致死?”

寧霄鴻搖了搖頭道:“就算你說得對,然後呢?”

“跟我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上次我跟你走,差點死在半路上,誰知道你是好人壞人?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到底要我怎麽樣?我的記憶你們已經拿到了,我對你們而言還有什麽價值?”寧霄鴻撇了撇嘴。

“你的記憶?誰拿了你的記憶?”

“之前和我關在一起的瘋婆子,怎麽?你不知道嗎?那個叫柳琪琬的女人。”

“柳琪琬?”

寧霄鴻冷冷一笑:“你能自由進出這裏,也是和他們一夥的吧,怎麽,你想告訴我你不認識這個女人?”

原來寧霄鴻不想跟他走,是因為不信任,也難怪,站在寧霄鴻的立場上看,羅博的確太過可疑,不,這些天遇到的所有人,都太過可疑,既然所有人都可疑,那便一動不如一靜。

羅博大咧咧地坐在寧霄鴻身邊:“你不想調查你父親真正的死因了?”

寧霄鴻瞥了他一眼:“你之前說我有間歇性失憶,但是我沒有,你們明明就在串通了騙我,你說我爸爸是王源教授害死的,有證據嗎?再說我怎麽知道你跟他不是一丘之貉?”

“你父親生前錄製過54盒記憶體,最後一天,他錄好了記憶體才跳樓,所以應該有55盒記憶體,但最後一盒記憶體,也就是你父親死前的留下的那一盒,不見了,誰拿走的?”羅博摸著下巴問寧霄鴻。

寧霄鴻臉上的表情漸凝,他不說話,看向羅博的眼中第一次沒有了戲謔,問:“你怎麽知道我爸爸留了54盒記憶體給我。”

“你應該問我怎麽知道第55盒在哪裏?”

“哪有什麽第55盒,我爸自殺那天,根本就沒有錄。”

“你撒謊,你知道你爸錄了,因為他辦公室裏有16盒空的記憶體,但整理遺物的時候,隻剩下15盒,你明明發現了卻沒有說破,為什麽?因為你父親死後,第一個進入他辦公室的,是你最信賴的老師,王源教授,你不相信他會拿你父親留下的最後一盒,也有可能是最珍貴的一盒記憶體!”

寧霄鴻向羅博伸出手,對他說:“你把第55盒記憶體給我,我就相信你說的話。”

“第55盒記憶體,就在你的倉庫實驗室裏。”

“你以為我會信嗎?”

“不知道你父親最後幾天是不是總對你提起4個字:‘世界本源。’”羅博聳了聳肩,問寧霄鴻,‘世界本源’四個字,是寧霄鴻幹預案的委托人王源教授提供的,王源教授說,隻要聽到這四個字,寧霄鴻會願意用一切籌碼去賭,包括自己的命。

果然寧霄鴻聽到這四個字,掌心猛地一收,正眼看著羅博,眼光灼然,仿佛羅博的臉上突然散發出光輝,一種使命的光輝。

周樹離坐在閃爍著的電腦屏幕前,從十分鍾之前,他在對話框裏不管說什麽,都再沒有人回應,他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屏幕的畫麵似乎有些扭曲,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暈眩,就像整個世界被顛倒過來。

他站起身,密閉的環境讓他很不舒服,在這裏他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他突然覺得心好慌,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忘了,但他想不起來是什麽事,他鼻子開始留血,頭痛欲裂,好像有什麽人用橡皮,在他腦子裏擦拭,一點一點擦除他的記憶。

“啊——!”他哀嚎一聲倒在地上,雙目驚恐地看向四周,他忘了他是怎麽被囚禁在這個密閉的房間裏的,他衝到門口,拚命敲打著門,祈求外麵的人開門,他感覺寒冷,刺骨的寒冷,冷到忘記了自己忘記,隻想找一個溫暖的懷抱,像孩子想依戀媽媽的溫暖。

正在這時,那扇冰冷的門被打開了,他看到一個衣著華麗的女人,帶著高沿氈帽,戴著LV的墨鏡,一手拿著一根長長的鑲鑽煙嘴,一手戴著黑色手套,以聖母的姿態和麵容,站在周樹離的麵前,一臉享受地看著周樹離蜷縮在她腳下。

“你是誰?為什麽關我?”周樹離看著門口出現的那個女人,表現得很害怕,而那個女人也向他投來憐惜的目光,蹲下身子,對他說:

“自我介紹一下,您可以叫我Nina,Fate亞洲首席幹預師。”她一邊把周導從地上扶起來,一邊對他說:“周導,我是來救您的,所以您不用裝了,失憶症,可沒那麽快發作呢。”

周樹離聽了她的話,指尖微微一顫,但依舊神色恍惚,反倒不願從囚禁他的房間裏出來,直到遊戲舉辦方的工作人員和記者都來攙他,他才似乎想起自己在參加一個遊戲,開始配合起來。

“能跟我們講講,您是怎麽這麽短的時間裏找到人質確切位置的嗎?”記者采訪Nina道,Nina掩嘴一笑,說她找了這片區域所有的物業和搬家公司、裝修公司,找到所有近期搬家裝修套房的數據,像這種老小區,隻要範圍縮小到一定程度,她就能精準推算出哪套房子近期布置過。

步宴晨從汽車收音台聽到SOS線上營救遊戲被終結的消息時,正在往最後那個小區趕,但結果還是慢了Nina一步,她懊惱的閉上眼睛,卻馬上接到了一個女人打來的電話,那個女人自稱是Nina。

“Nina?你真的是Nina!”盡管已經相隔好多年,但步宴晨還是一下就聽出了她的聲音。

“好久沒見了,步宴晨,你的周導,我先幫你照顧著,咱兩約個地方見麵唄,還有個人,也想見見你。”對麵是Nina輕鬆的語調。

“誰?”步宴晨狐疑怎麽是她把周樹離接走了,卻聽得她似乎還有更大的料沒抖,忙問了一聲。

“還有誰?沈沐唄。”

聽Nina提起這個名字,步宴晨愣了好一會兒,沈沐,為什麽又和Nina在一起了?這三年,他都和Nina在一起嗎?她心跳莫名一滯,太陽穴青筋凸起,手緊緊握著車門扶手,幾乎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哪裏?”

“鬆江國際機場。”

“我馬上來。”她掛斷電話,對向兆龍說去鬆江機場,向兆龍不爽地回了句:“獎金是沒了?”

步宴晨忽然感到很累,一點都不想跟他爭論錢的事,答道:“該你的,我不會少你。”

落日彌的一隻眼睛徹底瞎了,另一隻被強光閃到暴盲,現在看什麽都是模糊一片,他靠在牆上,痛苦的呻吟一翻後,摸索到那把槍,然後端著槍,靠著牆壁,還沒等他細喘幾口氣,就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手機在不停的震動。

他吃一塹長一智,急忙把手機扔出去,聽手機還在地上不停震動,他發狠地朝手機射了兩槍,他不知道有沒有射中,隻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經徹底暴露,現在必須轉移,可是他看不見,一腳踏空木製的樓梯,從二樓滾下來,把腳摔折了。

“啊!”他慘叫一聲,挪到一個房間裏,背靠著牆,用槍守著進房間唯一的那扇門,他開始害怕,眼睛不停的流血,腳上的傷口白骨刺破了皮膚,不知道有沒有傷到動脈,總之血流了一地。

這樣的情況,如果不做措施的話,不出十分鍾,他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失去意識。

“羽伶,我知道你在附近,我們做個交易怎麽樣?我告訴你南柯夢的下落,你放過我,放我一條賤命,我的眼睛已經廢了,再也不會威脅到你了,你放過我。”落日彌對著門大喊。

“把槍放下。”門外響起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

落日彌如蒙大赦,乖乖把槍放在地上。一個男人從門口緩緩轉出來,落日彌僅剩的一隻眼朦朧,看那個男人縹緲像下凡的耶穌,祈禱他心地善良。

“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要不然失血過多。”祁笑添走到落日彌身邊,蹲下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發現左腿脛骨骨折,一條腿骨已經刺破皮膚,白森森的骨頭**在外,他又檢查了一下他的眼睛,發現一隻眼睛已經保不住了,另一隻對光源還有反應。

他保不住那隻眼睛還在不斷往外冒著血,應該是刺穿動脈了。

祁笑添用衣服和木棍把落日彌的斷腿固定住,落日彌略帶不甘地問他:“是你一直在幫羽伶?”

祁笑添一邊替他包紮,一邊點了點頭。

“從醫院把寧霄鴻救走的,也是你?”落日彌忍者劇痛追問道。

祁笑添看了他一眼,不答反問道:“對周樹離使用記憶再植器的人,是你嗎?”

“不是,應該是Fate。”落日彌搖了搖頭,矢口否認。

祁笑添聽到這個回答似有些意外,手上的動作緩了緩,看著落日彌,一言不發。

“你不信?如果周樹離落在我的手上,我不會那麽簡單放了他。”落日彌信誓旦旦地說,但他的話不成立,周樹離落在Fate手上,Fate的人又為什麽會放走他呢?隻是對他用了記憶再植,然後把他放了,Fate又想從周樹離身上得到什麽呢?

“大概是記憶吧。”落日彌想了想,幽幽答道。

“記憶?”

“她們有提取記憶的機器。”

“Fate怎麽會有這種東西?”祁笑添聽到這裏,眼神忽然警覺起來,記憶再植,記憶提取,這些名詞仿佛一塊塊寒冰落進他的耳朵,讓他忍不住顫栗,他感覺身後無限的漆黑中,有一雙名為‘永恒’的眼睛,在命運緩緩旋轉的齒輪裏張開,那雙眼睛之神秘,之殘酷,讓祁笑添的背脊一陣陣發涼。

永生殿!

“從寧霄鴻那得來的。”

“寧霄鴻?”祁笑添聽到這個名字,一種不詳的預感陡然而生。

他為落日彌包紮好大腿,然後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你的眼睛流血太快,而且這隻眼睛也保不住了,不處理的話,會腦部缺血。”

“我明白了。”落日彌把他的槍推到祁笑添麵前,祁笑添熟練地把他槍裏的子彈退膛,然後把子彈取出來,用小刀打開,讓落日彌仰起頭,把火藥撒在落日彌受傷的眼睛上,落日彌兩隻手死死的捏住了他的腳踝,但嘴裏卻不吭一聲,直到祁笑添用打火機引燃火藥,把他的傷口灼燒愈合。

“哇,疼!”

一陣肉焦味後,落日彌痛到忍不住慘叫,雖然受了失眼之痛,但命總算是暫時保住了,他休息了好一會兒,才有力氣靠槍支撐著站起來,對祁笑添說:“謝謝,我帶你找南柯夢。”

他一瘸一拐的在前麵帶路,把祁笑添領到禮堂裏。

南柯夢坐在長滿青苔的石階上,度日如年地等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沒有指望羽伶會來救她,因為她已經親手把自己的退路給掐斷了,剩下的隻是等死而已,這是一個對她而言恐怖且漫長的過程,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裏,等待自己被活活餓死或者被這沼氣熏死,甚至親眼看著自己一點點腐敗。

她原本還有別的選擇,如果她不姓‘言’的話,誰讓她是言家長女呢?

言家,永世不出叛徒,忠於信念,忠於同誌,是她覺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底線,而這底線換來的,是黯然腐朽於這渾濁的地牢,這世界大概沒有人會記得她吧,哪怕是羽伶,也不會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傻傻地因她而死。

南柯夢笑了,嘲笑自己的悲涼,也驕傲自己的悲壯,然而正當她壯懷激**時,卻聽得頭頂傳來稀疏的腳步聲,腳步聲停在了自己的頭頂位置,她緩緩站起身,雙眼灼熱的盯著頭頂那扇門。

“哄”一片亮光傾瀉下來,照得她一時間睜不開眼睛,等她適應了光線,才看到落日彌滿身狼狽的站在她的頭頂,而他身邊,站著另一個男人,那男人有一雙極其冷峻的眼睛,神聖中透著邪氣,像從地獄爬出來的上帝。

“我是羽伶派來救你的,你出來吧。”那個男人用幾乎全世界最動聽的聲音對南柯夢說。

從被關到地牢至此,沒掉過一滴眼淚的南柯夢,聽到這男人這句話,眼淚嘩地流淌下來,她蹣跚,卻昂著頭走出地牢,經過那個男人身邊的時候,他輕聲對她說:“難為你了,到外麵等我一會兒。”

南柯夢衝他點了點頭,又惡狠狠瞪了落日彌一眼,然後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禮堂,重見天日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幹爽的空氣,喜不自勝。

“碰。”地牢重新關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這聲音把南柯夢的心震得一顫,她回過頭,卻隻看到那個神秘的男人緩緩從禮堂走出來,落日彌不在他的身邊。

“落日彌呢?”南柯夢下意識地問那個男人。

“誰?”

“就是剛剛在你身邊的那個男人。”南柯夢往那個男人身後看去,他身後空****的,一個人也沒有。

“我沒看見你說的那個人,從頭到尾都沒見過。”祁笑添麵無表情地反問道:“你見過?”

南柯夢猛地一怔,他沒看到落日彌?怎麽可能,明明剛剛就在他身邊站著!

突然,她意識到什麽,然後雙眼的視線直直落在那張講台上,臉上露出難以置信地震驚表情,怯怯地搖了搖頭,問:“你真的是羽伶派來的?”

祁笑添點頭,徑直往弄堂外走去,南柯夢在他身後猶豫了一下,丟了魂似的地跟了上去。

殺伐果斷,原來這才是羽伶的手腕,南柯夢以前一直以為羽伶軟弱可欺,沒想到她竟然一直在韜光養晦!這女人,可不像看上去那麽好惹。

柳琪琬開車上南山的路上,正好和一輛下山的車交匯而過,她看得分明,那輛車的副駕駛席上坐著的,正是寧霄鴻,她急忙在下一個路口掉頭,跟著他坐的車。

與此同時,步宴晨坐著向兆龍的車來到鬆江國際機場,她獨自走到約定的地方,是機場圍欄外一塊開闊地,雜草叢生,飛機轟鳴著從她的頭頂俯衝著掠過,吹散她的頭發,遠遠地,她看到一個女人斜靠在機場外的圍欄邊上,正是許久不見的Nina。

“步宴晨,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Nina。”步宴晨走到她的身邊,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絲質襯衫,過肩秀發披散在胸前,整個人的氣質看上去比之前更內斂,說話的語調雖然一如既往的溫柔似水,但能聽出那份時間和身份落差成的生疏。

“我送給你的命運吊墜,你還帶著吧?”Nina笑著問她。

“當然。”步宴晨從領口抽出吊墜,展示給Nina看,Nina卻不看那吊墜一眼,隻是直直地看著步宴晨的臉,好像要從她的臉上尋找出什麽與眾不同的東西,不過結果可讓她有些失望,因為步宴晨臉上沒有她想找的那種東西。

步宴晨被她看得頗不自然,咳嗽了一聲,正色問:“周導呢?”

Nina悠悠歎了口氣,說:“我知道周導是你的恩師,我原本希望親手把他送還給你,但沈沐要我第一時間把他送去美國,他現在已經在飛機上了。”

“沈沐要你把他送去美國?沈沐他人呢?”步宴晨露出慍色,他還是這樣,什麽事都不為別人著想,想怎麽擺布別人就怎麽擺布別人,好似提前說一聲別人就會當場死去。

“沈沐也在美國,他現在可忙著呢。”

步宴晨聽Nina的意思,知道自己被騙了,沈沐根本不在這,警覺道:“你說他想見我。”

“不這麽說怕你不肯來。”Nina走到步宴晨身邊,輕聲問:“你是不是很想見他?”

她這句話像一跟針,紮進步宴晨的耳朵,她旋即轉頭看向Nina,這女人臉皮子上掛著半分戲謔,肉和骨頭卻都似繃著千鈞之力,眼神透著莫以名狀的懊惱,她怎麽能不懊惱呢?推薦步宴晨,隻是沈沐對她做出‘演技不行’的評價時,她慪氣的舉動罷了。

她跟了沈沐那麽多年,為沈沐做了那麽多犧牲,沈沐棄她如敝屣,而這個步宴晨,和沈沐相處不過一年半載,沈沐卻為了她甘願以身犯險,甚至連吉拉,都洞若觀火地稱這個女人是沈沐的軟肋。

這個平平無奇的女人,何德何能,能成為沈沐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