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驗體

女聲:“……缺血性休克……一會兒……”

男聲:“……我等在門口……她醒了通知我。”

恍恍惚惚間,寧霄鴻似乎聽到一男一女的對話,聲音有些飄渺。

“我在哪裏?”他恍惚著想睜開眼,卻隻看到眼前是一條彎彎曲曲,仿佛從暗黑無際的世界盡頭延伸到他眼前的公路,公路邊滿是周身布滿蛇鱗般幹枯樹皮的枯樹,那些樹張牙舞爪,在風裏扭曲身姿,發出‘沙沙’的聲音。

他有點害怕,卻又覺得這個地方似曾相識,他好像來過,但什麽時候來的,和誰來的,卻怎麽也想不起來,而且他越是刻意的去想,就越是頭疼,疼到整個世界都仿佛跟著那些樹在扭曲。

正當他頭痛欲裂的時候,遙遠的黑暗盡頭突然亮起一片魚肚白,慘白而強烈的光線從地平線升起,寧霄鴻睜大眼睛看著那道有些刺眼的光,心裏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

“轟!”那道刺眼的白光突然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向他衝來,他看清了,那是卡車的大燈!那卡車呼嘯著朝他衝來,速度之快讓他來不及逃,他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啊!”他驚叫著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四周的光線開始柔和起來。

他咽了口唾沫,環顧四周,發現看到的一切都是如雪一般白茫茫的一片,看什麽東西都有重影,他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慢慢感覺到自己的脖子,然後是背,劇烈的疼痛讓他說不出話來,那種像蹲了很久很久以後突然站起來時,雙腿的酸麻的感覺遍布全身。

他的視線模糊了好久,才清晰起來,他看到自己頭頂白色的天花板,四周放著精密的儀器,嘴上套著呼吸器,每次呼吸都會產生拉風箱似得“呼啦”、“呼啦”的聲音。

他想起來了,他想起自己出了車禍。

“你醒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護士推開病房門走了進來,熟練的看了眼寧霄鴻吊瓶上的標簽,一邊在自己的夾子上記錄時間,一邊寧霄鴻道:“感覺頭暈嗎?有沒有覺得惡心?看東西有沒有重影?”

“我……在醫院?”寧霄鴻心有餘悸的呼出一口氣,剛才是一個夢,他拿掉嘴上的呼吸器,掙紮著想要下床,卻被護士趕忙攔住。

“你幹什麽?快躺好,知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了?三天了知道麽,血雖然止住了,但給你輸了血,還要觀察有沒有排異反應呢。”

“應該有個和我一起被送進來那個男的,他怎麽樣了?”寧霄鴻被護士強行按在病**,倒關心起羅博的安危,畢竟他和自己一起被撞,自己昏迷了三天,他應該傷得也不清吧。

“和你一起出車禍那個?他在十四樓骨科,不在我們科室,而且聽說已經轉院了,一會兒我幫你去問吧,你現在還不能下床,起碼住院觀察兩天,最好通知家人或者朋友。”護士對他道。

“他沒事?”

“應該沒什麽大礙。”

那輛卡車分明是衝自己來的,寧霄鴻感覺是自己連累了羅博,難道真的像羅博所說的那樣,有人要置他於死地,而且還是自己最敬愛的導師王源教授?!

不行,如果真的是這樣,他現在虛弱得像砧板上的肉,豈不是很危險?

所以等護士一走,寧霄鴻就自己拔了手上的針頭,扶著牆往病房門口走,但他剛走到病房門口,就兩腿一軟,摔了一跤。

“咚”的一聲,他的頭重重的撞在病房門上,瞬間鼻血就嘩嘩往外流,疼的他齜牙咧嘴,但依舊倔強的從地上爬起來,他的眼神壯烈的像戰場上負傷的戰士,拚盡胸腔裏最後一口氣,也要重新站起來,他要盡快恢複,從醫院出去,然後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嘭”又是一聲脆響,就在寧霄鴻懷著視死如歸的心情,艱難的用雙手支撐起自己身體的時候,病房門卻毫無預兆的被人一把推開,迎麵拍在了他臉麵上,響聲那叫一個清脆。

“喔!”寧霄鴻感覺自己鼻子又遭受了一擊重擊,下意識的伸手捂住,酸痛到淚目。

“呀,不至於不至於,幹嘛跪在地上迎接我?”推門而入的是一個長著一頭金發的男人,寧霄鴻趴在地上,用眼白代替眼珠子看推門而入的那個冒失鬼,原以為是醫生或者護士,一抬頭才發現來的那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根本不是什麽醫護,而且自己也壓根不認識他。

因為寧霄鴻現在的體位正好匍匐在那人的腳邊,便順勢從腳到頭打量那個冒冒失失開門的人,發現那人長著一頭金色的卷發,身軀偉岸,在仰視的效果加成下,身材有如神邸,給人一種威嚴不容褻瀆的感覺。

“快快平身。”他作勢要扶寧霄鴻起身,卻被寧霄鴻撥開。寧霄鴻不知道他是誰,隻道此人嘴法了得,一招揣著明白當糊塗,一招占了便宜還賣乖,雙賤合璧,使得出神入化,已令他十分氣憤。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彌,是王源教授的助手。”

他自顧自的走進病房,還沒征得寧霄鴻的同意,就隨意的打開寧霄鴻的衣櫃,翻動他帶血的衣服,然後檢查整個房間,似乎在找有沒有錄音或者監聽設備,最後走到病房的窗前,往外探視一番後,把窗簾拉上,轉身直視從地上艱難站起身的寧霄鴻。

“你來幹什麽?”寧霄鴻問他。

“王教授想推出一個跨時代的產品,你知道我們社交係統上有‘拉黑’這項功能吧?”彌問他道。

“廢話。”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你不想再見,不想再有任何交集,甚至不想想起,你希望屏蔽關於他的一切,他的朋友圈,他的電話,甚至是關於他的記憶,王教授將要推出的產品,就是一個能滿足人這部分需求的東西,叫做‘記憶篩選器’,你遇到了一個人,一件事,給了你很大的傷害,可能是背叛的情人,可能是意外去世的至親,你承受不了憤怒、仇恨或者是刻骨的思念,你感覺你的世界因他變得那麽灰暗,你想忘記他,然後拿出記憶篩選器一戴,唰一下,整個世界又重回光明。你試想一下,這樣的一部機器,他將拯救多少人的一生?”

彌一邊說一邊向寧霄鴻走去,他聲情並茂地為寧霄鴻展現一幅天下大同的情景,然後對他說,王源教授需要他的幫助,需要他拿出記憶再植機核心技術,因為王源教授認定,這個機器的關鍵技術,就隱藏在記憶再植機的副作用裏。

“他為什麽不自己向我要?”寧霄鴻直視彌的眼睛,憤怒到戰栗,他無法想象,如果人們的記憶可以隨變更改,那這個設備會變成比槍更可怕的武器!他簡直無法相信,王源教授會妄想剽竊自己父親的技術,研究這樣一款邪惡的產品!

“你是打算自己說呢?還是讓我費電功夫從你腦子裏去找?”彌拿出一個儀器,寧霄鴻認出那個東西是自己製作‘回憶錄’的記憶提取筆,記憶提取筆能提取一部分人腦海中的記憶,把他們儲存在特質的硬盤裏。

但他使用這個東西是得到患者同意和認可的,用途也僅僅隻是為那些身患記憶再植機副作用的人,製作特製的回憶錄而已。可這東西落在居心不良的人手裏,就變成了殺人不見血的刀!

“這小東西怎麽用來著?”彌嘴角勾起一抹瘮人的笑意,用手擺弄著記憶提取筆,在他一番操作之下,那隻筆的筆尖上探出一根手指長的銀針。

寧霄鴻看著銀針戒備往後退到門邊,不論如何他都不能讓眼前這個男人拿到記憶再植機的技術,哪怕要進行殊死的搏鬥,盡管現在兩膝酸軟,站都站不直,但他也暗中積蓄力量,準備殊死一搏。

他微微下蹲,壓低重心,扶著牆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麽虛弱,可是這種虛張聲勢的伎倆,怎麽能騙過彌的眼睛,彌淺淺一笑,隻往前壓了一步,氣勢上的威壓就讓寧霄鴻往後跌坐了下去。

“你別過來。”寧霄鴻坐在地上往後退,一直退到門邊,虛弱和緊張讓他蒼白的臉上掛滿豆大的汗珠。

“讓我打開你的記憶,好好看看……”

就在彌快步走向寧霄鴻的時候,他他身後的窗簾忽然緩緩自動打開,窗外另一棟高樓頂上最顯眼的電子廣告牌上的圖案突然變成兩個巨大的紅字:“準備。”

彌似乎也感覺到了身後光線的變化,警覺地回頭,看到窗外電子廣告牌上隻顯示了一個字:“跑!”

當這個字出現的時候,寧霄鴻趁彌分神之際,不顧一切轉身拉開病房門,裹挾著拉風箱似的粗重喘息聲,甩開酸軟的雙腿,跌跌撞撞,搖搖晃晃地往病房外走廊逃竄。

而在他身後,彌愕然察覺到病房裏的儀器發出尖銳的警報音,警報音一秒鍾便尖銳到仿佛鋼針紮向彌的耳朵,讓他不得不將雙耳捂住,好在尖銳報警聲隻維持不到三秒,便隨著一聲爆破音戛然而止。

“碰”一聲,發出尖銳警報的儀器裏麵傳來濃重焦糊味。

“電子設備被控製了。”彌眯起眼睛,啐了一口,趕忙追出病房,看到走廊一邊空空如也,另一邊一個護士在驚奇地往回看,便知道寧霄鴻是往那邊逃了,趕忙追了過去,但追到電梯門口的時候,看到寧霄鴻乘坐的電梯剛剛下去。

“媽的!”彌一拳捶在電梯門上,向羽伶匯報:“出了點小狀況,病房裏的設備可能被動了手腳,寧霄鴻做電梯跑了,他去了B2層。事發突然,打亂了計劃,不好意思。我現在馬上下去追他。”

“王源教授研究‘記憶篩選器’的內容,來得及給寧霄鴻灌輸嗎?”羽伶的聲音很平靜,似乎聽到這個消息一點都不意外。

“已經植入了概念。”落日彌忽然站住,他繃起脊背,升騰起一莫名的危機感,電梯鋁合金的門上照出他的身影,輪廓不安地扭曲,羽伶對寧霄鴻從他手裏溜掉這件事一點都不奇怪?不會是她安排的吧,難道她已經知道……

“落日彌,你不用太自責,這次幹預案我充分考慮到了將會麵對各種破壞情況,做了很多備案預案,畢竟Fate大敵當前,我怎麽敢懈怠呢?”羽伶對他道。

“那樣就太好了。”落日彌幹笑了一聲,掛斷電話後肩膀鬆懈下來,看來她隻是驚弓之鳥罷了,也是,她現在身邊沒了周導,就像老虎沒了牙齒,鷹沒了眼睛,不過是色厲內荏,徒有其表罷了。

“哼,籠中小鳥,不值一提。”

他走到樓梯間,拿出另外一個電話,命令道:“繡春,飛魚,你們跟蹤好我新發你們的跟蹤器定位,那個跟蹤器現在在寧霄鴻身上,現在應該在醫院B2樓,等他和接頭人碰頭,你們就幹掉他們,事情幹的漂亮點。”

“嗬嗬嗬,明白了。”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正是那個開皮卡的光頭,他放下電話朝身邊的瘦子詭笑了一下,道:“飛魚,又有任務了。”

飛魚臉色陰晴不定了好一會兒,對他道:“還是寧霄鴻嗎?”

“嗯。”

“我有點不安。”

“怎麽了?跟娘們似的。”

飛魚歎了口氣:“我十九歲當雇傭兵,被派駐海外18年,足跡遍布78個國家,你知道我以前是幹什麽的,我的工作見不得光,白天是我的敵人,夜晚也不會庇護我,危險對我來說如家常便飯,所以這些年我的身體已經形成一種本能,預知危險的本能。”

“你現在預感到危險了?”

“前所未有的恐怖感覺,人如倒懸一般,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莫桑比克被兩個狙擊手鎖定的時候,但遠沒有這次那麽強烈!”

繡春看著他,突然笑了出來,露出一排漆黑的牙齒,說:“那就太好了,終於可以死了。”然後掛上檔,狼吼一聲猛踩油門。

“你真是個瘋子,嘿嘿嘿,不過我喜歡!”

寧霄鴻到B2樓後,跌跌撞撞往地下停車場的通道跑,跑到路中間發現一輛特斯拉極速向他駛來,燈光照得他一雙眼睛幾乎暴盲,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幾乎等待著它撞到自己。

但就在那輛車離自己還有三四米距離的時候,突然一個漂移刹車,停在了他的麵前。

寧霄鴻死死的閉著眼睛,緊張地調動著全身的肌肉,等著那輛車撞上自己,但睜開眼後卻發現這輛車橫停在自己麵前,然後副駕駛的車門解鎖,自動打開,似乎在邀請自己上車。寧霄鴻往車裏看去,發現車裏一個人都沒有,顯然剛才是被人遙控操作著開到自己麵前的。

“寧先生,請您上車。”那輛車發出邀請的電子音。

“你是誰?”寧霄鴻並不信任那輛車,但當他聽到噩夢一般的馬達聲從身後響起,回頭看到那輛貼著狼頭拉花的皮卡直直衝他開來,他心頭燃起熊熊四個大字:“置之死地而後生!”

然後他決然跳進那輛無人駕駛的特斯拉裏,特斯拉後輪於地麵劇烈摩擦,然後像子彈一樣彈射起步,極速往地下出口開出去,而後麵那輛皮卡也開啟了渦輪增壓模式,12缸引擎爆發出整耳欲聾的咆哮,頭猛的一台,直追特斯拉。

寧霄鴻發現自己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而主駕駛空無一人,他覺得不放心,心道自己的命運應該掌控在自己手裏,所謂我命由我不由人,便蠢蠢欲動想往主駕駛挪,但剛把一隻腳跨過扶手箱,車輛就極速轉彎,離心力把他整張臉都拍在了擋風玻璃上。

更可怕的是這時候車子正好開到地下車庫出口,門禁杆前正好有一輛車在掃碼付費,而他**的特斯拉進入毫不減速的對著那輛車的尾部撞去,那速度簡直一往無前,把寧霄鴻貼在擋風玻璃後麵那張臉嚇到扭曲成二維碼。

“撞撞撞……啊!”眼看就要撞上,寧霄鴻死死閉上眼,就在車子快要撞到那輛車尾部的時候,特斯拉幾乎貼著那輛車的後保險杠換到了隔壁入口的車道,而那個車道的門禁杆竟然在沒有來車的情況下升起了,等他們車子開過以後,又降下來。

而後麵那輛皮卡就沒那麽好的運氣,迎麵撞到那根剛降下來的門禁杆,門禁杆被皮卡撞飛,沒有對它的速度造成一絲阻礙。

從地下車庫出來以後,寧霄鴻再也不敢往主駕駛室移,他開始了解有的時候命運這種東西還是掌握在專業的手裏更多一線生機,他退回到副駕駛座位上,把安全帶係好,然後看著自己的車在城市街道裏風馳電掣,做著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祈禱。

不知是不是他的祈禱應驗了,他不可思議的發現自己過的每一個岔口,都是綠燈,而等他的車一過,又變成紅燈,連黃燈都沒了,所以他的車行得像紳士一樣優雅從容,而身後跟著的那輛皮卡則像野蠻衝撞的相撲選手,但盡管他們的車磕磕絆絆,卻也一直陰魂不散。

步宴晨從未見過能這樣優雅地操縱電腦的人,祁笑添穿著白色的襯衫,筆直地坐在步宴晨工作室的電腦前,同時操縱三個鍵盤,他修長的手指富有節奏的,波浪一般起伏,一行行代碼隨著他指尖的律動,出現在三塊大屏幕上,他一邊操縱著寧霄鴻的汽車,一邊入侵交通控製係統,控製紅綠燈。

好幾次步宴晨都被他的極限操作嚇得不輕,但一瞬間又讓寧霄鴻轉危為安,他臉上的神情是那麽從容淡然,各種紛繁複雜的操作信手拈來,六邊形挑高落地窗幕透進來的五彩陽光灑在他的臉上,熠熠生輝,他旁若無人地敲擊著鍵盤,仿佛在彈奏一曲銷魂樂章。

步宴晨在一旁雖然擔心寧霄鴻的安慰,但又不敢打擾他,她從屏幕上能看到寧霄鴻車輛的軌跡,也能通過車上裝的攝像設備看到車輛外的情景,她覺得以這樣的速度控製車輛,應對隨時出現的突發狀況已經突破她的極限,更別提還要在控製車輛的同時,還要入侵交通控製係統,精確計算,控製沿途每一個紅綠燈的時長,不引起大規模交通混亂,這樣的能力對步宴晨而言簡直就是神的領域。

“之前追蹤羅博,造成他撞車的,應該就是這兩個人吧。”祁笑添把一張道路監視設備拍下的皮卡高清照片投到大屏上,讓步宴晨確認,步宴晨比對羅博對這兩個可疑人員的人物畫像,光頭刺青男子和那輛皮卡的特征,確認就是這輛車和這兩個人。

“就是他們。”步宴晨表示肯定,然後說:“把他們甩掉就好,我會派其他人跟進,我要找出幕後指使他們的人是誰。”

“甩掉?”祁笑添嘴角微微上揚,眼神裏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戲謔,操縱著寧霄鴻的車逆行躲到一輛集裝箱貨車的側麵,正好卡住皮卡視角盲區,等皮卡緊咬著他的車尾追過來的時候,卻發現寧霄鴻的車減速阻擋他們的去路,而在寧霄鴻的車前,一輛大型水泥攪拌車正飛速迎麵駛來。

由於跟得太近,這輛迎麵駛來的水泥攪拌車正好被祁笑添的特斯拉車身完美擋住,等到祁笑添的車加速超過集裝箱貨車的時候,跟在後麵的皮卡才發現那輛攪拌車,但這時已經來不及避讓了。

“哄”一聲巨響,皮卡直切水泥攪拌車的前輪,水泥攪拌車前軸瞬間斷裂,一側前輪卡死,整輛車側翻了過來,而皮卡在撞擊的一瞬間就被彈了開去,不知道他是怎麽操作的,車子猛烈的甩尾,卻沒翻車,但慣性實在太大,車子打了兩轉之後,屁股重重的撞在隔離帶上,最終還是翻到了對向車道上。

那輛皮卡麵目全非的翻在地上,車上的零件,甚至輪胎散落一地,而且還在漏油。步宴晨驚呆了,從祁笑添提供給她的畫麵視角來看,祁笑添隻是冒了一個險去擺脫那輛皮卡的追蹤,隻是那輛皮卡跟得太緊,咎由自取罷了。

但她依舊震驚地捂住嘴巴,她沒想到他們會出那麽大的事故。

祁笑添把監控畫麵放大,發現卡車裏麵那個光頭司機已經慘烈死去,但那個瘦子卻沒死,不僅沒死,還從碎裂的前擋風玻璃處爬出來,他斷了一隻手,那隻手鮮血淋漓,白骨森然。

瘦子驚恐地看著自己那隻斷手,發出嘶啞的慘叫,不知道現在的他有沒有後悔沒聽從自己的預感,步宴晨看到他的手變成這個樣子,不忍地撇過頭,而祁笑添則眯起眼睛,手指悄悄在鍵盤上按了一串指令。

“叫救護車,幫幫我。”那瘦子跪倒在車旁,祈求邊上圍觀的人幫助,這時路邊已經圍了好些車,一兩個路過的好心司機幫助阻斷交通,並打電話報警,但沒人敢靠近這輛車,因為情況太過慘烈,駕駛室裏全是玻璃渣和泄氣的安全氣囊,油箱都破了,隨時可能爆炸。

“嗚嗚嗚。”

一輛警車停在離事故不遠處,劉司空警官從警車上下來,指揮人群往後退:“所有人都退後,移動設備一律不準用!”

“警察來了快救人。”圍觀的人催促道。

“你們走遠點,人我來救。”劉司空正好下班路過事發路段,本著警察的職責,救人的事責無旁貸。

跪在地上的瘦子看到一個警察朝他走來,忽然瘋癲似得哭笑了起來,他在慶幸自己命不該絕,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了,因為他清楚的聽到那輛翻倒熄火的卡車,收音機裏居然傳出轉台時那種嘈雜的聲音。

‘吱吱……噝噝……呲呲’好像被人控製著變換著收音機的頻道,但這是不可能的,為了預防起火,車輛劇烈撞擊以後,所有電子設備都會斷電,要不然的話,電子設備斷裂的導線可能會……

“怎麽會……”瘦子眼神呆滯地看向駕駛室,裏麵斷掉的電線正迸發出藍白色的電火花,那像螢火蟲那樣不起眼的光亮,轟燃起地獄的門戶!

“哄!”

巨大的火球把瘦子無情吞噬,熱浪裹挾汽車玻璃碎片把上前救人的劉司空掀翻在地,一柄刀刃狀的玻璃碎片刺穿了劉司空的眼眸,也仿佛隔著屏幕刺進了步宴晨的心髒。

她怔怔地看著屏幕上明亮的火焰,即使畫麵被祁笑添馬上切換掉,她依然如遭重擊,頹然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胸膛劇烈起伏,汽車爆炸的畫麵在她腦海裏盤旋,讓她幾欲嘔吐。

“他們……他們死了?!還有那個警察……”步宴晨用顫抖地聲線問道。

“警察應該不會有大礙。”祁笑添回答步宴晨,他的聲音依舊如古井般沒有半點波瀾,仿佛剛才死的隻是兩隻會說話走路的一般鳥獸,他的話語裏沒有半分自責,沒有一絲憐憫,不存半分悲天憫人之心。

步宴晨難以置信地看著祁笑添,她看著他平靜如斯的臉,頓覺如鯁在喉,說不出一句話,隻心懷悲戚的望著他。

“這不是我們造成的,是那輛皮卡追得緊,自己撞上水泥攪拌車的,你剛才都看到了。”祁笑添站起身,他的眼睛裏終於是顯現出一絲悲憫,但這悲憫是那麽的高高在上,仿佛是天神感歎螻蟻的命運無常。

這一瞬間,步宴晨看著祁笑添仿佛看到了另一個沈沐,不,他比沈沐更無情,要不是她全程看著整件悲劇的發生,她甚至會懷疑祁笑添是故意的,故意置那兩個人於死地。

他真的隻是個人畜無害的,愛聽故事的小男孩?還是個毫無同理心,心狠手辣的超級黑客?

祁笑添似乎看出了步宴晨對他的猜測,對她說:“如果我告訴你,我現在很自責、慌亂你會信嗎?”

“你現在可不像你說的那個樣子。”

祁笑添搖了搖頭,坐在步宴晨身邊,問他:“你從未見過像我這般絕對理性的人,你怎麽知道我這樣的人,慌亂時是什麽樣子?”

“絕對理性?這世上沒有絕對理性的人,你也不例外。”

“我是個例外。”祁笑添苦笑了一下,問步宴晨:“我能留在你身邊繼續做幹預師嗎?還是回到我的地方?”

“我覺得你暫時應該回到那個地方。”步宴晨對祁笑添失望透頂,對自己也同樣失望,她覺得不論是祁笑添的緣故還是自己的策劃沒做好,總之出了人命,這個案子就演砸了。

“可以。”祁笑添站起身,緩緩往工作室外走去,他的背影很孤傲,但又說不出的蕭然。

“祁笑添究竟是什麽人?”

他走後,步宴晨終究還是忍不住打電話質問魏鋒,她威脅他,如果魏鋒不對她說實話,就把祁笑添的訊息在網上公開,讓那些明裏暗裏想要抓他的人,齊聚魔都,到時候大羅金仙也保不住他。

“他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了?”魏鋒很奇怪祁笑添做了什麽,讓步宴晨突然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

“你就說不說吧。”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知道了對你沒好處。”

“快說!”

“我告訴過你吧,他是個基因改造人。”

“是。”

“他是個實驗室裏的試驗體。”

“什麽?”

“他無父無母,生下來就供人研究,16歲之前都沒有走出過實驗室一步,他的房間裏隻有一部無法與外界聯通的超算電腦,創造他的人,通過他這個樣本,研究經過基因改造開發出大腦潛能的人,能不能在抽象領域贏過超算。”魏鋒的話像一陣寒風透過電話傳遞到步宴晨的耳畔。

“真的?”步宴晨很難想象,看上去天真無邪的祁笑添,竟然是一個試驗體,一個無父無母,活到16歲都隻能和超算交流的試驗體。

怪不得他說自己是一個絕對理性的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也難怪他看到活人的生命在眼前消散也會表現得那麽波瀾不驚。

“16歲以後呢?他現在應該有20歲吧,這四年……”

“16歲那年,他從實驗室逃跑了,他給和他朝夕相處的超算編寫了人工智能程序,並讓這個人工智能程序,打開了所有實驗室的通道,繞開所有安保人員,離開了試驗基地,然後獨自一人,來到了這個人世間,那時的他就像一張白紙,很容易被人利用。你看到他被通緝的罪名了吧,沒錯,那些都是真的,但他都是被利用的。直到歐洲最大暗網公司寡頭,為了更好控製他,請我們幫忙對他進行幹預,他才遇到了傑西卡和我,傑西卡了解了他的身世後,非常同情他,她做了一個違反公司規定的決定,幫他脫離暗網的和黑客組織的魔掌。而她卻因此犧牲了。”魏鋒說到這裏,聲音漸弱。

“原來是這樣。”步宴晨歎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錯怪祁笑添了。

步宴晨從監控畫麵裏,重新調取皮卡事故的畫麵,但最重要的畫麵被邊上的集裝箱車擋住了,雖然她無法判斷祁笑添有沒有故意減速,但不可否認的是造成事故主要原因還是皮卡上的兩個人自己居心不良,與人無尤。

而且是步宴晨下令要祁笑添想辦法甩掉那輛皮卡的,祁笑添隻是用他的方式執行了她的命令而已,錯的真的是他嗎?

顯然不是啊。

“我是誰?!”

此時此刻,南山療養院有一位形象、氣質絕佳的婦人弓著身子坐在床沿上,麵對著封著鐵欄杆的窗外,看著樹上兩隻喜鵲哺育著巢裏的幼鳥,又轉頭看向碎裂的鏡子裏的自己,發出直擊靈魂的疑問。

她因忘了自己是誰而惶惶不安,但隱約感覺還有一樣事情比她名字更重要。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窗外樹上哺育幼鳥的喜鵲,那個畫麵一直莫名的吸引著她,似乎這個其樂融融的場景蘊含著關於那件事的線索。

她再一次神情恍惚地收回目光,突然原本空****的房間角落多了一張木製的嬰兒床,她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扶著牆走到那張嬰兒床前,伸出細微顫抖著的手輕輕的撫摸著布滿記憶裂痕的床欄杆,在手觸碰到床的一刹那,她忽然看到她手觸碰的地方化為焦炭。

她的手仿佛捏住了燒紅的烙鐵,迅速收了回來。

“呮呀~呮呀~”一陣木頭摩擦的聲音從搖床傳來,那聲音沿著她的腦殼爬進她耳朵裏,讓她整個背脊汗毛倒豎,她看到搖床在動,緩緩繞到搖床的另一麵,看到一個三、四歲的小孩,輕輕的推著一個那個搖籃,嘴裏發出令人心裏發慌的笑聲。

那小孩的笑聲好邪魅,他的雙眼像兩個碩大的黑洞,一切希望和光華都在黑洞中泯滅,他轉頭用黑洞洞的大眼睛盯著這個婦人,然後叫了一聲:“媽媽。”

“誒。”那婦人似乎想起來,這是她的孩子。

“救我!”那孩子向她跑過來,卻在中途渾身著火,被一團大火燒成粉霽!

“啊——孩子!我的孩子!”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灰飛煙滅,麵目猙獰的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