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被遺忘的人

進入十二月,案子完全進入了停滯期。

從排子房帶回來的兩幅人體內髒沒有任何線索,它們是來自人體不假,但已經完全沒有查驗DNA的價值。

至於那些紐扣,結合鐵皮盒內黑色內飾海綿的凹痕判斷,時間最久遠的是一顆綠色的兩眼扣,來自六年前。

直至進入十二月末,青年酒店殺人未遂案開庭也未再出現任何新線索。

“又出門啊?”總是坐在街角曬太陽的老奶奶大聲問。

“昂,在附近轉轉。”細微以老人家能聽到的超大音量回答。

她住進這村子裏快半個月了,每天早上七點出門,晚上日落便回來,這裏也是距離遠郊村最近的一個村子。

這裏是能看到麥田的地方,實在什麽也想不到的時候細微就會站在田壟上發呆,瞧瞧飛來的麻雀,看看遠處的地平線。

“抓住了,抓住了!”

“快拿繩子過來把他綁上。”

“滾下去,滾下去。”

“不會受傷吧?”

“下麵是麥地,能有什麽事兒。”

聽到有人這麽說細微已經大為不悅,剛剛轉過身就看到從上坡滾下來一個東西,那東西還發出‘啊呀,哎喲’的聲音。

“嚇!下麵有個大人。”

“怕什麽呀,咱們一塊兒下去。”

“對,不怕他。”

“下去下去,一塊兒下去。”

說著錯落著冒出頭來的是一群半大小子,個頭都不低,最高的那個有一米八左右,已經是成年人的身高。

帶頭往坡下來人群裏唯一的矮個子,也就一米五那塊兒,年齡大概在十三四歲。

“哎!你,別多管閑事兒啊!”

細微半眯起眼盯著他們,對麵的陽光真是太晃眼了。

見站在田壟上那個大人怕了他們,那群半大小子覺得自己威風起來了,抓起一把土就往滾下來那東西身上扔,但那是一個人。

“胖墩兒?”細微頂著陽光往他們這邊走,離的越近看的也就越清楚。

“叫誰呢?”小名兒胖墩兒的矮瘦子惡狠狠地指著那個大人,“你爺爺我他媽早就不叫胖墩兒了。”

“啊,我知道,學名是叫宋二二是吧?”

“你他媽誰啊?”

“你們村裏不是住著個刑警嗎?”

“昂,這你也知道?!”

“我就是那個刑警。”

那群半大小子互相看了又看,猶猶豫豫著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眼前這個大人說的話,但有幾個已經抬腳準備跑了。

“都站住了啊!”細微走到了田邊,用手一劃拉這群半大小子,“一個個的我都認識,誰要是跑了晚上我可讓村委會大喇叭喊你們家長。”

“你怎麽會認識我們呢?”有一個還不信。

“你是小栓犢,住在村北花椒林,你爸外麵打工的,兩天前剛回來,對不對?”

沒人說話了,又都低著頭,生怕細微點到他的名字。

“把繩子解開。”地上的人是個生臉兒,細微進村以後一次也沒見過這個人。

“解開他就跑了。”宋二二嚷嚷著不答應。

“任何人不得動用私刑,更不得以暴力或非暴力手段禁錮他人自由。”

“我們又沒成年。”孩子群裏有人小聲嘟囔了一句。

“喲嗬,羊娃你還懂這個?刑法既然要學就學明白了,未成年隻代表不能判死刑,不代表不能判刑,知道你們這種行為要判多久嗎?”

人多了自然也就有不服氣的,其中一個還想還嘴,被正好看過去的細微拿眼一瞪,嘴都張開了又蔫了吧唧地縮回人群裏。

“他今天要是死了就是故意殺人,就算是沒死也是故意毆打他人,你們又是聚眾滋事,想想你在牢裏待十年是什麽感覺?不是一天兩天是十年!”

個子最大那個麻利兒地蹲下解開繩子,不過宋二二前麵說的沒錯,繩子剛一落地那個人‘噌’地就竄了出去,順著麥田一眨眼就跑沒影兒了。

“是什麽人?我怎麽沒見過他?”細微瞅著那人的背影問這群孩子。

“他就是個要飯的,老是來村裏偷東西,警察說他腦袋有問題,又不抓他,我們就想著自己想辦法……”

回答細微問題的是那個叫小栓犢的,宋二二還在氣呼呼的不服氣。

“那他之前怎麽沒來?”

“也不是可著我們一個村兒偷,反正老是在周邊轉悠,十天半個月的就得來一回。”

“他偷什麽?”

“吃的,喝的,衣服啊,有時候也進屋亂翻一氣,不知道他要找什麽,反正我們家是不敢放值錢的東西了。”

“哦,都是他一個人?”

“也有其他要飯的,但人他們都是老老實實要飯,不像他似的手腳不幹淨。”

“要飯的人很多嗎?”

“也……不算多吧,反正他們都是穿的髒兮兮的,也認不出來誰是誰。”

“他們住哪兒?”

“要飯的那不遍地都能睡。”

其中有個孩子抓撓著被凍傷的耳朵,“我聽我爺講往南走有個幾十年前荒廢的村子,什麽要飯的啊、流浪漢啊、逃犯啊都躲在那裏邊兒。”

“胡說的吧,什麽村子裏沒人住啊!”

“我說的是真的,就在南邊,是以前的什麽河道低窪,容易漲洪水的地方,那村子裏的人都搬走了,村子就是空的。”

“我才不信呢。”

“騙人是小狗。”

“那你帶我們去看看。”

“我爺不讓去,說不安全。”

“騙人,騙人。”

“小狗,小狗。”

一不留神這群孩子自己吵吵起來,嗓門兒一個比一個大,聽的人耳朵裏嗡嗡叫。

“行了,行了,真的假的我替你們去看看,那個……剛才說話那小栓犢,具體是往南怎麽走?”細微叫住這幫煩人的半大小子。

“我爺就跟我說是往南走沒說別的。”小栓犢還氣的眼圈兒都紅了。

“你爺在家嗎?”

“在家。”

“嗯,跟你爺說,晚上吃完飯我過去。行了,都走吧。”

“你……不會上俺們家告狀吧?”說這話的是躲在盡後邊兒的一個小子,他把話一問出來,其他人都作勢要揍他。

“怎麽?敢做不敢當了?我晚上挨家上門見家長。”

又安慰他們,“那個乞討人員做得不對你們希望懲罰他,那你們剛才做的就對嗎?放心吧,不會讓你們白挨揍的。”

“嗯?”

“嘖,現在不提倡打孩子,我一定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不讓你們挨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