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科玉律
葉之問推開幹部處的門,西裝革履、束著領帶的屠健突地站在起來,像士兵一般昂道挺胸直立,等待著葉天問的檢閱。
“坐,你坐,我隻是隨便看看。”葉天問嘴上這麽說,目的是想讓屠健放鬆一下,別弄得神經緊張兮兮的。幹部處自與別處不同,明窗淨幾,一塵不染,文件材料都收在玻璃櫃子裏,整整齊齊,屋裏整潔得讓人感覺站在裏麵是多餘的。
在卓越的指點下,葉天問已經能夠熟練地在網絡辦公平台上處理公務,需要部裏的哪一位同誌辦事,隻需輕點鼠標,指令就從網絡平台上發出去。剩下的事情隻需要葉天問在個人的預設空間上等候回複了。網絡辦公平台的機械程序抹殺了所有人的個性,忽略了處事過程中個性迥異的人。而現實生活中人們的個性千差萬別,因此,葉天問通過網絡把公務處理完畢之後,會到部裏各個處室轉一轉,具體接觸網絡辦公平台對麵具體的、生動活潑的人。
葉天問來找幹部處長,除了想接觸和了解幹部處長之外,他還有一個設想,即以宣傳部的名義,有意識地向市委推薦部裏的幹部。通過近一段時間的私下調查了解,由於陳嘯天部長長期不能上班,無法向市委領導推薦本部門的幹部,前任常務劉衛東著意於幹自己的事,著意於找錢,造成班子成員間離心離德、分崩離析,造成對幹部的主觀評價難於統一,推薦意見沒有受到組織部門和市委領導的重視。這一係列的問題,造成宣傳部的幹部長時間沒有提拔,沒有流轉出去,幹部積壓太多,內部怨氣很重,矛盾重重。
卓越曾經向葉天問抱怨:“幹部提拔像割韭菜,組織部紀委等部門割三四次茬了,我們宣傳部一茬都不茬,都長成爹不疼娘不愛沒有要的老韭菜了。”
也有人說:“把後備幹部比喻為太子,人家的太子都當皇帝了,我們混了幾十年,連太子的身份都撈不上。”
陳嘯天曾說:“明代確立太子地位,以太子繼大統的製度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事實是明代的十來位皇帝,不是憨包的隻有那麽三四位;整個有清一代都沒有確立太子,多數時候是在多皇子中選優,清代十來位皇帝,憨包皇帝隻有那麽一兩位,兩相對比,結果不言而喻。”
議論歸議論,現在歸現實。一般的幹部仍然希望自己被列為後備幹部,甚至為此不惜爭搶得頭破血流。
前人栽樹,後人趁涼;前人栽刺,後來遭殃。幹部積壓的矛盾雖然不是葉天問造成的,但這些矛盾現實地擺在他的麵前,需要他來處理。幹部的矛盾處理得好不好,不僅關係到宣傳部的士氣和整體形象,在一定程度上也會影響他的政治前程。
屠健咚地坐下,上身挺得筆直。葉天問在他對麵坐下,和顏和色地問:“你是當兵出身的?”
“回葉部長,本人沒有當過兵,大學畢業之後,直接分配到宣傳部,人說板凳坐得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句空,我冷板凳一坐就是十三年。”
“哦,你的工齡比我還長兩年。”葉天問說,就此拉開了宣傳部幹部積壓的問題,說:“我有個事想和你研究一下,我們部裏的幹部積壓太多,能不能有什麽好辦法,把我們的幹部在什麽平台上曬一曬,向市委領導推薦推薦?”
“這個,葉部長,我是搞幹部工作的,我也研究過這個問題,隻是,部裏的幹部要提拔的話,普遍存在著兩個障礙,一個是都沒有列入市委的後備幹部名單,一個是任職的經曆有限,隻在同一級職務上任過職。”
葉天問平常聽到沒有主意的話,心裏就來氣,這會兒也不例外,心想,幹部積壓的狀況還不是前任領導造成的嗎?還不是你沒有盡到出主意、想辦法的責任嗎?但他不能把責任別人身上推,不負責任的態度雖然能夠減輕自己的責任,會讓幹部職工對他不齒。
“以後應當多為幹部創造條件,其實,後備幹部的規定,在下級職位任職的規定,這些都隻是規定而已,規定具有普遍性,具體的人是千差萬別,不能用一個普遍性的規定,來框定所有的人。”
“但是,幹部提拔任用越來越嚴格,隻有符合條件的,才能提拔,否則,就會違反規定,將會受到上級組織部門的批評和調查處理。”
從辦公室的整潔有序上,葉天問對屠鍵油然而生好感,但這點好感隨著這幾句呆板的話而喪失殆盡。他心裏想,表麵看著清清爽爽的人,思想怎麽那麽糊塗,是不是腦子裏除了機械的條條框框,什麽東西都沒有了呢?葉天問盡量表現得很有耐心,試圖說服這位部屬:“我們遵守幹部任用條例的規定,但對於某些成熟了的幹部,可以破格提拔任用,否則的話,錯過了這些幹部的黃金時間,也是對幹部資源浪費,給社會事業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在看似嚴謹的部屬麵前,葉天問生怕說得不恰當,不僅不能說服他,還會被他揪住小辮子,不得不小心地斟字酌句。
“破格得有破格的條件,文件對於破格任用的幹部,作了具體和詳細的解釋。”為了尋找佐證,屠健勾下頭去玻璃板上查看文件編號,準備翻閱文件。
眼前這個衣冠楚楚的人,居然像一頭不開化的牛,葉天問陡然冒火,說:“不用找了,如果都按文件辦事,一位幹部當到中央委員需要三十五年,也就是接近六十歲了,都成了老者了,哪裏還會出現六零後的中央委員和政治局委員呢?鄧小平同誌也說,幹部培養要小步快跑,這樣才有利於年輕幹部的成長。”
屠健用迷茫的眼神看著葉天問,倔強地反問:“不按文件辦事,我們按什麽辦事呢?如果上級的文件不執行,上級製定這些文件幹什麽呢?有令不行,有禁不止,正是當前執行力不夠的主要原因,省委和市委目前都在抓執行力不夠的問題,我們不能往刀口上撞吧。”
這幾句話堵得葉天問的胸口發緊,幾乎吐不出氣來。他感到不能再繼續呆下去了,騰地站起身搖著手說:“你不要找文件了。”
葉天問出了門,大口地呼吸了幾次。盡管幹部處明窗淨幾,但和屠健在一起的話,會憋悶得人發瘋的。走了幾步,葉天問回頭望了一眼幹部處,說了一句感慨的話:“難怪馮老易老,李廣難封啊。”
葉天問憋得難受,見韓夢齡的門開著,想進去說一說話。他現在發現,幹部處成為宣傳部幹部調配的死結。流水不腐,戶樞不蠹,要使宣傳部幹部流動起來,首先必須換掉幹部處長。葉天問想先就這事探一探韓夢齡的口風。
走近韓夢齡門前時,葉天問突然間想起,韓夢齡曾經在某一個場合誇獎過屠健,說他是宣傳部裏最堅持原則,最守規矩的幹部。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人的思想和性情誌趣不同,對同一個人的評價會截然相反。葉天問如果想輪換屠健而征求韓夢齡的意見,豈不是自討沒趣?
葉天問折身走進辦公室,把製定幹部輪崗方案的事交給了卓越。對這件於己有利的事,卓越不打折扣地答應下來。葉天問很是欣慰,心想,入主新單位馬上培養一位或者幾位貼身心腹,真是一件好事情,使自己的意圖能夠得到較快落實。
悅耳的手機彩鈴響了起來,葉天問張著眼四望。卓越指著葉天問的衣袋說:“是你的手機。”葉天問摸出彩鈴悠揚的手機,笑著走出辦公室,摁下了接聽鍵。
“葉部長嗎?我是鄭達非,我們今天召開一個班子成員會,研究落實神農文化節宣傳的初步方案,請你過來指導指導。”
葉天問抬頭望了一眼牆上的石英鍾,差不多到了五點,這個時候叫他,不過是借指導工作的名義,請他吃飯罷了。他到宣傳部上任,宣傳文化係統各單位已經輪流坐莊,請他吃飯,算是見過麵拜了碼頭,目前隻剩下電視台了。
“行,在什麽地方?”葉天問爽快地問。
鄭達非報上地方,原來他們已經集中到了飯店的小會議室裏,看來這頓飯有他沒他,他們都吃定了。掛了電話,葉天問簡單清理了一下辦公桌上的文件,提著包到辦公室叫上劉根根,兩人一起下了樓,驅車來到天香樓酒店。
三樓的小會議室裏,電視台的班子成員和專題部的主任圍繞著農神文化節電視宣傳報道的事研究策劃方案。
衛津市是一個多民族聚居區,民族風俗濃鬱,民族節日很多,民間有“大節三六九,小節天天有”的說法。自從衛津市提出“旅遊興市”戰略之後,各種民族節日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出來,除了傳統的苗、侗、布衣、土家等民族節日之外,數年前,衛津大學的專家通過研究,發現炎帝與衛津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清水縣聯合紫岩古鎮,連續舉辦了三屆農神文化節。郝建華書記空降衛津任職之後,發現衛津在打造民族節慶文化,以民族節日為平台宣傳推介民族文化旅遊等方麵,存在節日過多、過濫的問題,不利於集中資源宣傳推介衛津的民族文化,更不利於打造著名的文化品牌。於是著令宣傳、旅遊、文化等部門加強對民族文化的研究,以集中舉辦一個民族節慶為目標,通過打造衛津的著名民族節慶文化品牌,來帶動一係列相關的民族節慶。
最近,負責落實的單位相繼召開了幾次碰頭會,經過認真研究,初步得出一個折衷方案,即主打中華民族的始祖之一炎帝品牌,以農神文化節整合眾多的民族節日,有利於平衡各民族間的關係。在報經郝書記和曾市長初步同意之後,各單位按照各自的職能要求,拿出本部門的工作計劃,以便形成了一個係統的工作方案,上報市委常委會研究。
當然,這已經是葉天問履新宣傳部之前發生的事。
葉天問走進會議室,鄭達非趕忙起身拉開預留的座位。附近的幾位都站了起來,鄭達非隨即把葉天問向大家作了介紹,說:“這是我們的上級領導,新來的年輕有為的常務副部長葉天問同誌。”
會議室裏響起熱烈的掌聲。鄭達非征求葉天問的意見,“請葉部長給我們作指示。”葉天問搖了搖手,說:“不敢指示,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最反對不經調查研究,下車伊始就依裏哇啦,我來聽聽大家的意見,你們按原計劃進行。”
大家都笑了,一些人看葉天問的目光也明媚了,包含了幾許讚揚在裏麵。鄭達非見葉天問不作指示,便把班子裏的另兩位成員向他作了介紹。一位是負責技術傳播方麵的副台長劉承。一位是負責後勤和廣告業務方麵的副台長鄧曉波。
葉天問和他們一一握過手,說:“劉承和曉波我們原來都見過麵的,算是老熟人了,在座的主任還有一些麵生。”鄭達非聽說,又依次向葉天問作了介紹。
見麵的程序履行完畢,葉天問笑著說:“以後我們都是一個戰壕的戰友,希望各位多多指導我這個宣傳文化係統的新兵,大家同舟共濟,肝膽相照,共同推進宣傳文化事業的發展繁榮,共同推進廣播電視事業的發展,為老百姓提供更多更好的精神食糧。”
鄭達非雙手高舉,再次帶頭熱烈鼓掌。待掌聲落下,鄭達非征求葉天問的意見,說:“我們接著進行?”
葉天問點頭道:“繼續,按你們的議程繼續。”
這時,電視台工作人員把一疊材料放在葉天問麵前,最上麵的一張是表格,上麵標著“衛津市第一屆國際農神文化節電視宣傳推介任務分解表”。
“農神文化節”幾個字,其實已經在葉天問心裏琢磨好長一段時間了,他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麽對於炎帝,即專家眼中的農神,郝書記為什麽會像剃頭挑子一樣,一頭冷一頭熱呢?他一方麵對省旅遊部門和下麵縣裏熱炒的炎帝文化園項目,抱著旁觀者的態度,別一方麵,卻又對“農神文化節”抱著這麽大的熱情,居然同意以“農神文化節”引領衛津市數百個民族節日呢?
莫非在這裏麵,體現了郝建華書記高深的政治智慧?葉天問腦海裏閃過這念頭時,隨即又莫名地晃了晃腦袋,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按照初步方案,“農神文化節”的宣傳主要由宣傳文化係統負責。文化節的開幕式交給市文化局和市民族演藝公司,平麵媒體的宣傳報道由衛津日報社負責。電視媒體的宣傳由衛津電視台負責。
會議討論的問題主要集中在幾個方麵,開幕式是直播還是錄播的問題,直播由省台直播呢,還是由中央電視台直播;開幕式文藝表演節目在哪一級電視台播出,實際上就是在省台與中央電視台之間二選一的問題,另外就是要不要利用港澳等電視台宣傳;直播或者錄播的電視技術協調,業務協調,經費協調等。都需要電視台擬定具體的方案報審。
在參加這次會議之前,葉天問認為電視直播以為就是請人來攝像,然後送到電視台播放這麽簡單,通過在會上看材料、聽發言,發現單就電視宣傳這一項,居然有那麽多零敲細打的雜碎。
待圍著圓桌會議的人都從本部門本專業的角度發過言,時間已經差不多六點半。主持會議的鄭達非見時間已晚,不再羅嗦,簡單地交待了幾句:“請辦公室的同誌結合大家發言,把方案修改好,再書麵征求各方麵意見,然後上報市委。”之後提高聲音道:“下麵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葉部長作重要指示。”
葉天問悄悄問過鄧曉波,晚餐安排在隔壁的大包房,見鄭達非再次要他作指示,他本想簡單說幾句,忽地想起某省委書記的一樁軼事。在全省文聯大會上,會議已超時,大家主持人請省委書記作重要指示,他對著話筒高聲說:“我的重要指示隻有四個字,散會,吃飯。”會場上頓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此事一直傳為美談。此時,葉天問決定依樣畫葫蘆,習慣性地看一眼手機時間,大手一揮,說:“我的指示是,吃飯。”
大家正把目光看著葉天問,聽到他嘴裏嘣出這麽兩個字,掌聲和笑聲頓時轟然而起。距他最近的一位老記者向他豎起了大姆指,說:“這是我聽到的最精彩的重要指示。”
鄭達非似乎意猶未甘,說:“我知道葉部長很能說,應該給我們講幾句,鼓勵鼓勵大家。”
葉天問說:“你剛才不是鼓勵了嗎?把專業的交給專業,把技術的交給技術,我這個電視專業方麵的門外漢,怎麽好意思班門弄斧?”
劉承是技術人才,說話實在:“嗯,這樣好,這樣好,比起有些人當了領導,自以為是天才全才、無所不能來說,還是有自知之明更受人尊敬。”
鄭達非白了劉承一眼,說:“我們葉部長是理論方麵的權威,寫了好些重要文章發表,在民族文化宣傳策劃方麵也有一套,我們以後應當多向葉部長請教。”
大家來到大包房裏,鄭達非把葉天問安到主位之後,眾人依次落座。葉天問見鄭達非離他一個座位坐了,拍著椅子說:“你坐過來。”
鄭達非神秘地說:“這裏還有一個人,留一個座位給她。”話音一落,立時鄭達非起身招手。葉天問把目光順過去,眼前頓時一亮。
一位眼熟的美女朝圓款款走近,朝最近的座位走去。鄭達非急著招呼道:“雅琪,過來,過來。”
白雅琪瞟了葉天問這邊一眼,用哀求的神色說:“台長,我坐這邊好啦。”
鄭達非固執地招著手。旁邊的人笑著起哄:“美女,台柱子,上級領導來檢查工作,你當然得上去頂半邊天啦。”
白雅琪臉上掛著不情願的羞澀表情,邁著悠雅的碎步繞過來。她今天身著一套圓領淨色套裙,頭上盤著一個高高的發髻,與電視屏幕上職業著裝與表情比較起來,更顯出女性的秀麗與柔媚。
鄭達非滿意地看著白雅琪,側身靠過來,悄聲對葉天問說:“我說過要給你介紹一位玉女的,怎麽樣?”
葉天問眼一熱,看到白雅琪走了過來,亭亭玉立於側,趕緊起身看座。鄭達非拍了拍椅子,說:“坐,玉女。”
白雅琪擺出豁出去的姿態,落落大方地坐下,說:“什麽玉女,大齡剩女。”見葉天問仍然站著,笑著說:“坐呀,帥哥。”
“帥哥是新來的宣傳部常務副部長葉部長,你今晚的任務就是陪好這位帥哥。”
“行,堅決貫徹台長的指示。”白雅琪見葉天問麵前的茶杯空了,起身從旋轉圓桌上提起茶壺,給茶杯續上水。她把這一切做得從容自然。葉天問尤其注意到她的手指,纖細而白淨,像玉一般透明。如果不是道聽途說了她那些不堪入耳的肮髒故事,葉之問就像初次看到她的照片一樣,誤認為她是一個清純如水的姑娘呢。
白雅琪落座之後,用頑皮的眼神看了鄭達非一眼,問:“台長大人要我怎麽陪好葉部長呀,是三陪還是全陪?”
鄭達非嗬嗬笑道:“我把任務交給你,你怎麽陪都可以,關鍵是要把我們葉部長陪高興,陪盡興。”
白雅琪轉過身笑著給了葉天問一個媚眼,笑道:“那我今晚豁出去了,為了讓領導高興,把身心全部交給領導了。”
旁邊的人聽到這話,哄然大笑。
葉天問耳熱心躁,心想,白雅琪把這些話說得這麽坦然,肯定沒少經曆過這種場合,沒少經曆過這種事,看來有關她的流言蜚語並不是空穴來風了。這麽一個姑娘被毀了,這是世道使然。像她這樣的漂亮姑娘,電視台每有什麽接待活動,都要請她出麵接待領導。下級領導為了討好上級領導,就像對葉天問這樣,把美女盡量往領導身邊推,好像美女是奉獻的一道美味大餐。開始時大家都還能保持修養,控製自己的情緒,一旦酒上了頭,麵對美女,領導也是人,哪裏還會控製自己呢?或許美女開始還害羞甚至是害怕,但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嘴巴油,麵對著領導的權勢,這年頭的人都勢利,年輕姑娘又哪裏不動心呢?三五次就被拖下水,下了水就上不來了。
一個人在翻看手機信息,突然間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把周圍的人招呼過來,說:“你們看,你們看,陳孝廉被‘雙規’了,中紀委新聞發言人明確宣布,決定對陳孝廉涉嫌違紀違法問題進行調查。”
懸念已經塵埃落定,觀看手機信息的人鬆了口氣道:“到底是出了事,像他這樣的人即使槍斃也夠本了,風光過了,錢賺足了,女人玩多了,夠本了。”
人們把目光朝白雅琪這邊投過來。葉天問心想,這些人對白雅琪的事心知肚明,故意這麽高聲說呢,何必哪壺不開提哪壺呢?作為同事,不管別人做過什麽,總得給對方留一點麵子。
回頭看白雅琪的時候,隻見她把好奇的目光向那邊投過去,問:“誰?陳孝廉陳書記,他的事情是真的了?”
桌子對麵竊笑起來,說:“當然是真的,是真是假難道我們還比你更清楚?”這話明顯帶著質疑與挑釁。白雅琪揚著臉說:“我怎麽會比你們更知道呢?”
葉天問看她傻呆呆問話的樣子,特別生氣,心想,滿世界都知道的事情,當事人卻不一定知道呢,大家對她瞞得死死的。
鄭達非見大家的話問得太露骨了一些,擔心影響桌上的氣氛,趕緊出麵調和,道:“我們大家是搞新聞的,這樣的新聞不是經常聽見嗎?有什麽可好奇的?”見菜上來了不少,抬頭朝服務員招手,說:“服務員,倒酒,倒酒,邊吃邊上菜。”
三杯通大道之後,鄭達非舉著酒杯主動敬酒,說:“葉部長,我們都是主持,我這個小主持敬你大主持一杯,希望有一天我們都能夠去掉主持的帽子。”
“你主持,我主持,好啊,我們都是正二八經濟廟裏主持了。”
白雅琪疑問道:“主持?莫非你們都是廟裏的和尚?”
“什麽廟啊,我們都是副職主持工作。”鄭達非一時轉不過彎,見白雅琪抿著好看的嘴在笑,忽然間靈醒過來,笑道:“我們葉部長至今未婚,還真是個和尚,就看你這位玉女如何幫他摘掉和尚的帽子。”
葉天問不想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引,說:“我們就是廟裏的主持嘛,範仲淹在《嶽陽樓記》裏不是說,‘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裏的廟堂就是朝廷的意思,我們現在不都是在為朝廷服務嗎?”
大家都點頭稱是,說葉天問對得妙,有才學。
劉承道:“葉天問是才子,我們雅琪是佳人,才子對佳人,正是絕配呢,雅琪,今晚你可是要陪好我們的才子啊。”
雅琪大方舉杯敬酒,說:“我今晚是舍身陪君子,啊,不,舍命陪才子。”
鄭達非頑笑道:“不要你舍命,我們還需要你當主播呢,隻要你舍身陪才子就行。”
白雅琪朝葉天問瞟了一眼,目光隨即**開去,笑道:“我倒是願意對才子奉陪到底,隻怕才子又金屋藏嬌,又有佳人,我豈不是自作多情了?是不是,才子?”
葉天問一愣,她說的話很放得開,甚至有幾分時下機關男女之間說話的放浪不羈,但是,她的目光卻溫順而羞怯,並不像她話裏所表現的那樣妖媚。語言與眼睛,那一個才是真正的她呢?他心裏有些疑惑。
“才子與佳人喝酒,哪能碰杯呢?隻能喝交杯酒啊。”
劉承在旁鼓動白雅琪。白雅琪用目光探詢了一下葉天問的態度。葉天問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待她有進一步的表現,趕緊舉杯與她一碰,說:“行,祝白主播快樂,青春靚麗。”馬上把酒喝幹。
“謝謝。”白雅琪以不易察的感激目光看了葉天問一眼,一張嘴,玉腕一抬,酒在空中劃了一個漂亮的弧線,瀟灑地鑽進了喉嚨。葉天問心想,喝酒的動作瀟灑幹脆,眼見得是經曆過大場合的,這麽能喝,會不會是一個女酒鬼呢?
酒勁上來,場麵有些亂了,葉天問見主任輪番上來敬酒,便一邊應付,一邊草草吃了幾口飯,與三位副台長打招呼,說還有一桌客人要去見麵。幾位台長和白雅琪起身把葉天問送到門邊。葉天問出了門,鄭達非說:“雅琪,好事做到底,你代我們把葉部長送下樓去。”
葉天問想逃掉,白雅琪飄然而至。出到酒店門口,白雅琪問:“葉部長往哪裏去,我開車送你?”
“單位的車馬上過來,我勸你也不要開車,到哪裏叫劉師傅順便送送你。”
“行,我明天再來取車。”
車已來到他們麵前。葉天問拉開了後麵的車門,白雅琪坐了進去,葉天問本想坐在前麵的座位,白雅琪笑眼看他:“一起坐後麵吧,領導習慣於坐後麵。”
葉天問邊落座邊說:“我哪裏是什麽領導?充其量一個活路頭而已。”
“我到醫院。”白雅琪吩咐劉根根道,回頭朝葉天問咧嘴一笑,露出好看的一彎牙齒。她把一雙白淨的手放在腿上,正襟危坐,像一個端莊的淑女一般,與剛才在酒桌上的放浪判若兩人。
“莫非這淑女模樣是裝出來的嗎?”葉天問不禁有些疑惑。
“你去醫院看什麽人?”葉天問心下好奇。
“我姐。”白雅琪嘴裏就嘣出兩字,再沒有多餘。
“先送我到市委宿舍,然後再送白主播到市醫院。”葉天問說,為了掩飾尷尬,有意拉家常,“老百姓常說,有啥別有病,缺啥別缺錢呢,現在看病又難又貴。”
“是。”白雅琪語氣和態度都像一個溫順的小姑娘,令葉天問不禁詫異起來,一個人怎麽前後差異這麽大呢?是不是自己剛才表現不好,讓白雅琪把他看成了壞人和色狼,有意提防著他?還是根本不屑於和他說話?
“你們家幾姊妹?”
“就我姐倆,我們父母因車禍去逝得早,我是姐帶大的,大學也是姐出學費。”
“大姐當娘。”葉天問心像被紮了一下,以同情地目光看著她感慨道。
車到了市委宿舍大門口,葉天問讓劉根根把車停在路口,自己走幾步路進去。下了車,為了表示禮貌,嘴上客氣的邀請道:“白主播,要不要到家裏坐坐,喝杯茶?”
白雅琪露出了上車後的第一次微笑,說:“真誠的邀請?”
“當然。”葉天問也笑了。
“那下次吧,下次有機會我會來你家喝茶。”白雅琪停下話,想了一想,說:“叫我雅琪吧,叫白主播難聽,也很隔膜。”
“好,以後我就叫你雅琪。”
不待葉天問再說什麽,白雅琪把手放在窗前搖了搖,頑皮地笑著告別:“才子再見。”
“再見。”葉天問朝著車子揮了揮手。葉天問為了相對白雅琪的話,與她調侃一下,說“佳人再見。”這句話隻是心裏晃了一下,沒有說出口,一個男人對於心儀的女人總是特別的小心謹慎,即使有心和她開開玩笑之類,也不敢輕易地付諸實踐,生怕被女人看成了輕薄男子。這種謹慎大抵是出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女人何嚐不希望與所交往的男人青春俊朗、風流倜儻呢?
待車子融入了燈影裏,白雅琪的嬌美麵孔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動。在留給他的印象裏,眾多的麵孔與形象,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呢?葉天問無法判定,隻覺得這個美麗女人像眼下的夜一樣迷蒙,讓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