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遊戲
卓越把衛津市文學月刊《精衛》和《衛津社會科學》雜誌校樣遞到葉天問辦公桌上,笑道:“葉部,看看這兩本雜誌,船上的人好像還沒有什麽動作,倒是把我們岸上的人急壞了。”
“什麽船上人、岸上人,究竟怎麽回事?”葉天問接過雜誌隨手翻閱。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隻是粗略地瞄了目錄一眼,葉天問很快就發現了問題。
原來這一期的《精衛》所有欄目毫無例外地與炎帝文化有關。《精衛》雜誌創辦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搭著純文學大為流行的順風車,曾經一度創下了訂閱量二十萬冊的輝煌紀錄,可見當初的紅火程度。創辦之初這本雜誌取了一個很土的名字,叫《衛津文學》。當時還是中學語文教師的陳嘯天,曾向時任市委書記上書,說《衛津文學》這名字太土,聽讀音就是一本娛樂味很濃的地攤文學,建議取“精衛填海”故事的寓意,改名為《精衛》,表示衛津人要發揚“精衛填海”百折不饒的精神,奮取直追,全麵推進衛津市的現代化建設。市裏經過鄭重研究,采納了陳嘯天的建議,同時把陳嘯天由中學調到改名後的《精衛》雜誌任副主編。陳嘯天由此起步,走上了他的從政之路。
隨著網絡等新興媒體逐漸興盛,多元文化現象的衝擊,《精衛》經曆了文學雜誌由盛而衰的痛苦過程,雜誌內容由大眾化的狂歡轉而為少數人渲泄情緒的自吟自唱,《精衛》成了文學圈子內的一小塊自留地。後來,劉衛東出任常務副部長之後,一度把《精衛》雜誌推向社會,用評論家的話說:《精衛》成了一本集情色與娛樂、低俗的市井風味與少數作家意**為一體的地攤文學。省新聞出版局一度考慮注銷《精衛》雜誌刊號,衛津市社會各界懷念《精衛》曾經給他們青少年時代所留下的美好記憶,竭盡所能申請保留這份雜誌,有實力的企業家甚至共同組成了《精衛》董事會,由各家定期出錢出力,維持著這份雜誌的生存。
相比之下,《衛津社會科學》可沒那麽幸運,一直扮演默默無聞的醜小鴨角色,靠找米下鍋艱難地維持生存。這種操作方式反而成了一種思維習慣,使得《衛津社會科學》除了靠財政微薄的撥款之外,其餘不足部分則通過聯合辦刊,搞專版或者拉小廣告解決,從來不給市領導或者宣傳部增添任何麻煩。
但是,當葉天問把兩份雜誌的目錄頁攤開,擺在一起對比時,葉天問覺得攤上了一個大麻煩。
眼前這兩份雜誌的內容明顯地受到人為操控,形成了針尖對麥芒似的尖銳對立。
“我們這兩份雜誌,好像分別成了企業代言人的角色。”卓越神情嚴肅地說。
葉天問點點頭,道:“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前一段時間我們過度忽略文化建設和思想建設,對文化事業的經濟支持很少,思想文化由於缺乏營養,患上了軟骨病,變成了誰出錢聽誰的,成了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
“有思想和精神支持,文化才充滿了活力,一旦文化失去了思想的支撐,文化淪為利益集團的工具,這種狀況是很危險的。”
“你說得很對,華夏民族之所以生生不息,就是因為有一脈相承的文化傳統,深厚的文化傳統土壤,使我們民族自身,具有強大的自我修複能力。而與華夏民族曆史相當的民族,之所以出現斷代,就是因為出現了文化上的斷檔;要消滅一個民族,最殘酷的手段就是消滅它的文化,清除其文化基因和土壤,比如說曾經強大的西夏民族,就是因為其物質文化被蒙古貴族完全毀滅,使西夏成了一種遙遠的曆史記憶;蒙古民族建立了強大的元帝國,但缺乏文化支撐,在統治中國一百餘年裏,居然還沒有建立思想文化體係和製度,很快分崩離析;相反,滿清是一個僅僅擁有二十萬軍隊的小部落,因為學習並主動融入了漢民族文化當中,使其在風雨飄搖裏仍然統治華夏二百餘年。”
葉天問說:“說一千,道一萬,當今世界的競爭,歸根到底是文化的競爭,美國一部電影的票房記錄就達十餘億,相當於幾個大型工廠的利潤,同時,電影不僅賺錢,對外它還進行思想浸透與文化影響,兼有其它商品不同的功能;英國衛報曾經發表評論文章寫道,‘三叉戟、軍隊和貿易可能是英國被列為國際上賓的最終保證,但當海倫.米倫在奧斯卡上揮舞英國國旗,她也是為英國的全球影響力盡自己的一份力量,莎士比亞的軟實力和導彈的硬實力一樣是現代世界的一部分。’按照這個邏輯,無論是《精衛》還是《衛津社會科學》,都是衛津市精神形象的一部分,我們千萬不能小看這一點。”
卓越猶豫道:“這兩家雜誌是衛津形象的一部分,但可能已經不是重要的部分,隨著文化多元化,及市場經濟條件之下所形成的淘汰機製,文化的根越來越根深蒂固地紮入市場,而不是表現在由政府扶持、由少數作家或者寫手主導的雜誌上麵。”
葉天問想不到卓越對此會有這麽深刻的理解,說出這一番驚世駭俗的話來,微微一怔,沉吟道:“雖然不再是衛津的文化代表,但曾經是啊,現在卻淪為利益集團的武器,同一陣營的兄弟華山論劍,說出去豈不說我們管理失控,令人笑掉大牙?”
“在利益至上的時代,什麽東西不是受利益集團控製呢?別說我們這些小小的窮文化單位,就是國家級的權力部門,據某權威雜誌分析,因為海歸人士的進入,同樣受到跨國集團勢力的浸透、影響甚至是控製呢?”卓越說著,似乎擔心葉天問不相信他的話,加了一句:“等會兒我把這期雜誌找來給你看看。”
“不用找,也不用看,人家美國人早就寫有許多關於經濟與文化侵略的書,如《一九九九,不戰而勝》等,結果呢?”葉天問輕鬆一笑,“跨國集團控製本國政治是一種常態,他們當然會把這種思維習慣運用到其觸須所能到達的每一個國家,每一個角落,同樣,在國內崛起的經濟利益集團,同樣也患上了跨國集團所固有的毛病,也就是說,由經濟進而向政治領域浸透,是經濟利益集團擴張的必然結果,因此,作為代表全體民眾觀點與利益的思想文化陣地,必須堅持社會主義方向,不能輕易因為利益集團的左右而放棄我們的原則與陣地。”
卓越用驚異的目光看著葉天問,說:“還是葉部長您的思想更為深刻。”
葉天問謙虛地笑笑,道:“我不是深刻,而是努力地領悟我的工作職責,企業不斷地宣傳自己,擴張企業自身的經濟優勢與影響力,是一種必然的選擇,但是,企業之間搞經濟競爭,搞宣傳競爭,你們搞你們的好啦,要華山論劍就比試經濟實力,沒有必要把我們文化單位作為劍鋒進行比試。”
“嗯,葉部長說得有理。”卓越沉思道,“可不可以這樣理解,我們的雜誌並非他們的劍,而隻是提供一個平台,猶如英雄們論劍之場所——華山峰頂呢?”
葉天問一愣,笑道:“這也是一層意思,隻是老百姓可不這樣看,人家在私下裏發力,我們這兩兄弟倒是擺開架式熱鬧開了,不是充當了衝鋒陷陣的戰車了嗎?”
部長的話算是一錘定音,作為部屬,卓越即使再有什麽高明的想法也隻能爛於心間,於是笑道:“看來還是葉部長的說法準確,華山論劍,高手之間的比試不是粗莽的武夫較量,用的是智慧而非蠻力,所以重在論而非比。”
“對,對,看來看去還是金庸高明,把武鬥寫成了一場哲學家式的研究與討論,武林高手們比試武藝時,變成了一場場帶著哲學意味的研究與爭論,如果反過來說,豈不同樣說明,人類最高境界的較量就是思想的較量,不同民族間的競爭最後不都演變成了文化的競爭嗎?”
卓越頻頻點頭,道:“經你這麽一說,問題好像又回歸到起點,回歸到我們剛才所說的主題,社會終歸是由文化主導的。”
葉天問頗有一些得意,順口說道:“這說明了宣傳文化部門的重要性,隻是我們得正確認識當下的文化含義、形式及種類,及時理解與掌握最新的、最為老百姓所喜聞樂見的現代文化樣式。”
卓越不自覺地豎了一下大姆指,道:“葉部長這才是一種真正的文化涵養,管理文化就需要有一種寬泛、包容的思想境界和文化心態,任何對新文化的排斥與拒絕,本身就是一種狹隘的地域主義和民粹主義的心態,是不利於接受新文化,更不利於構建新文化。”
葉天問又拿起雜誌的樣稿看了看,想了一下說:“走,我們還是到這兩家單位去作一個調研,麵對麵地研究一看,看一看究竟需要采取什麽樣的策略?”
上了車,葉天問默默地思考到這兩家單位調研的重點主要側重於什麽。文化部門的事情看起來簡單,做起來複雜。這是很多領導不願意過多接觸或者接近文化部門的原因。文化部門事多不說,而且裏麵的人吵吵嚷嚷爭論不休,所以每遇社會運動,文化部門往往又成了重災區。在葉天問原來的印象裏,文化人就像一堆扶不上牆的爛泥,一旦粘上手甩也甩不掉。如果不是擔心會影響到領導對宣傳文化部門的評價,葉天問也懶得去粘這團爛泥呢。
葉天問忽然問道:“我們對這兩家雜誌的事情,是不是小題大作了?”
葉天問的問題包含著決策前的猶疑,這種猶疑僅僅是思考,而不是簡單的否定。卓越自然不敢輕易順著葉天問的意思說話,他很好地把握著一個尺度,說:“人們常說,群眾利益無小事,同樣,文化部門無小事,我們隻要想一想就知道,改變曆史進程的,往往是一些小小的文化現象,比如說曆史上的農民起義,絕大部分是利用了宗教文化信仰,包括近代的太平天國運動,包括孫中山的革命運動,甚至包括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毫無疑義都是發端於一些小小的文化現象,我們雜誌所表現出來的文化現象,是不是同樣包含著某種曆史的必然?”
這一番大道理說得葉天問撲地笑出聲來,道:“你這一番大道理罩下來,別說小魚小蝦,就是我們也無處容身了,你要說到雜誌裏麵包含著什麽曆史的必然,這個必然就是經濟對於文化在這個特殊時期的主宰,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和糟蹋。”
“是,是。”卓越也笑了。
葉天問道:“曾經有一個資料說,當一個人穿著奇裝異服出現在公眾場所,他穿行於一百餘人中間,一圈之後走出來,當人們問他,有多少人注意到他時,自我評價是大概有近一半的人注意到他,後來,試驗者對裏麵的一百人進行了測評,事實上隻有二十四人記住了剛才的進入者,同樣的試驗反複進行了數次,得出的結果大致相同,這個試驗證明,關於觀眾的關注度問題,人們的主觀評價往往是事實的一倍,也就是說,自我評價遠遠高於事實本身,所以,我們剛才所討論的,關於這兩期雜誌將產生的實際影響,可能遠遠低於我們的評估。”
卓越說:“從理論上說,你所說的肯定是對的,但社會的影響力往往又因人而異,就說我們衛津日報發生的一個真實事件,數年前,一位作者曾經在報上發表了一首詩,時任市委副書記牽強附會,說這首詩是影射他,逼得報社不得不要求作者發表公開的道歉聲明,並對責任編輯作出停職檢查的決定,分管業務的副總編輯被迫辭職。”
葉天問疑問道:“衛津日報也發生過類似於文字獄的事?”
“怎麽沒有?當事人俱還健在,這件事成為衛津日報的活教材,編輯們被教育成了聰明人,循規蹈矩,輕易不敢越雷池半步。”
“思想上的固步自封,其結果是文化生命的枯竭,難怪衛津日報社的人總是給人老成持重的印象呢,好像不包括陳洪濤,他是一個另類。”葉天問嗬嗬一笑,“文化最好別和權勢結緣,一旦文化與權勢結緣,就像一個弱女子與豪門貴族牽扯在一起,勢必淪落到逼良為娼的地步。”
卓越沒有說話,隻是回頭讚許地點點頭。葉天問意識到這話說得有些過頭了,少了些穩重,多了些憤世嫉俗的味道,假裝一聲歎息:“清代的文字獄和文革中許多現象,應該給我們一些有益的啟示,最重要的一點是,支撐文化的脊椎與骨架是思想,而思想應當是自由而獨立的。”
車駛入狹窄的老街之後,濃鬱的市井氣息撲麵而來。街麵鋪陳淡紅色的花崗岩,呈現出曆史的深沉與厚重。臨街的鋪麵上,衛津傳統商品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傳統美食雲山霧繞,撲鼻的香氣彌漫於街,令人饞涎欲滴。
市區的文化單位大多集中在老街,原來是衛津市天河區政府的老房子。區政府異地搬遷之後,老房子是市級文物保護單位,背後緊靠著青龍山,前麵又是逼窄的大街,地皮沒有什麽商業開發價值,區政府便把房子無償地贈給了市文化單位,算是衛津市曆史上對文化單位最大的一次投資與饋贈。
在老街值得一提的是青龍山,按老百姓的話說,左有青龍來進寶,右有白虎來朝陽,這樣的地方算是風水寶地。老百姓傍山而居,漸漸形成了最早的衛津聚居地,即老街的雛形。衛津設縣治之後,在山下設置縣府衙門。在半山腰上,建有文昌書院。城牆越青龍山而建,在山上設有炮台,老百姓習慣稱為大炮台。久而久之,大炮台這一別稱反而取代了青龍山。
在青龍山一側,原來有一條從山上流淌下來的泉流,衝刷出一個小而深的潭,衛津人名之天河潭,天河區就此得名。後來,由於對青龍山樹木保護不夠,泉流幹枯,天河潭自然也不複存在。按老百姓的說法,自從缺了水的靈氣與滋潤之後,青龍離山而去,隻留了一鱗半爪在青龍山上,因此,一般人物鎮不住天河區政府的老宅。後來,這種說法被上一屆主持區政府工作的區長劉衛東聽信了,籌集了一大筆資金對區政府進行了搬遷,想以此擺脫曆屆區長都沒有得到升遷的宿命。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區政府搬遷之後,劉衛東剛剛把老政府的房子饋贈給市文聯等單位,不曾料到他還沒有搬進新行政中心的房子,卻被市委一紙文件,調任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兼市文聯黨組書記。在老街人看來,算是老天向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車停在老區政府的院壩裏,葉天問下了車,環視著古色古香的老房子,想著劉衛東的故事,心下湧動著一縷莫名的滄桑。正門迎麵是傳統的圓柱門廳,門廳都是鏤空雕花窗,花鳥蟲魚皆栩栩如生,具有濃鬱的藝術氣息。大廳兩旁的雕花窗旁,各掛了六塊牌子。從樓層的分配來說,一樓是文物所,二樓是文聯,社科聯在三樓。進入大廳,隨著肺腑吸入一股陰冷的空氣,人好像沉進了一個陰森恐怖的環境裏,葉天問不禁哆嗦了一下。
在一樓的大廳、樓梯上以及二樓的過道上,掛著用玻璃框裝幀的書畫作品。書畫作品掛在這些上了年紀的走廊上,深沉而莊重,把周遭環境的情調壓得更加低沉。
很多人曾經向葉天問描述過進入古縣衙門的這種陰森感覺,說是縣衙裏屈死了太多的冤魂,漸漸地累積起來,形成了古樓特有的陰冷氣息。老街人私底下有一種說法,說主持區政府工作的人得不到升遷,原因就是如果領導的魂魄太輕,太善,鎮不住凶殘的孤魂野鬼,所以靈魂被野鬼糾纏住了,再也無力走向新的前程。
葉天問是唯物主義者,不相信所謂鬼魂的存在。現在,他同樣不可避免地遭遇了陰森淒涼的感覺。葉天問在走向樓梯的一刹那,又倒回來,走到陽光朗照的天井裏,溫暖的空氣頓時如絲如縷,身子破繭而出的蛹,浸透著一股春天般輕鬆與溫暖。
卓越站在廳堂裏,對葉天問怪異的行動與表情很好奇,笑問:“葉部長,你在觀察什麽呢?”
“鬼。”葉天問臉上浮現出一絲頑劣的笑容。
“什麽?”卓越似乎沒有聽清葉天問所說的話,即使聽清了,他也不會相信宣傳部的領導葉天問,會做出觀察鬼情的荒唐事來。
葉天問重新走進廳堂,頓時又感覺到了陰森與淒冷,使他更加堅信,人們所謂陰魂不散的感覺,主要是室內外空氣溫度的差異性造成的。他說:“人說常說老宅有鬼,我也聽說過,古樓裏發生許多怪異的事情,說是屈死了太多的冤魂,以致於有一種陰森怕人的感覺,我推測可能是室內外溫差懸殊太大所致。”
“葉部長也聽說過古樓鬧鬼的故事?”卓越問,目光驚恐地四顧了一番,生怕從深長而陰暗的樓道裏,走出一個鬼影來。
“衛津會有多少故事呢?產生了無數鬼故事的樓房,怎麽會沒有聽說呢?”葉天問笑道:“什麽事情隻要親自體驗一下,就會發現問題的症結所在,古人想把衙門造得威嚴,以便於嚇唬老百姓,樓房建得過於靠近山體,樓道狹長,采光不充分,地上缺乏隔水層,每到天氣晴朗,這樓道內的石板浸出水來,會使樓內更加陰冷,室內室外溫度產生很大的差異性,這樣,剛從外麵走進來的人身體一時難以適應,症狀輕的造成身體不適,重症者則會造成閉汗等嚴重的病情,進而產生一些虛幻的影像,鬼事自然而然就出現了。”
卓越用敬佩地道:“葉部長,你懂得真多。”
葉天問謙虛地笑笑:“哪裏是我懂?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我雖然沒時間讀萬卷書,但從西藏走了過來,也算是行了萬裏路,藏民很信鬼事的,當地靠近高原雪山的一座村落,也經常出現鬧鬼的故事,鬧得村民人心惶惶,後來是一位城裏來的醫生發現了問題,高原陽光照射充分,藏民的屋子由於雪山的影響,陰暗潮濕,村民從陽光燦爛的室外進入隊冷的室內,身體一下子無法適應,自然容易生病,後來政府出錢,幫助村民把村子搬離了雪山腳下,房子也修敞亮了,村民身體也恢複了健康。”
“人是受到環境控製的生物,環境對人的身體健康和心理健康具有重要的影響作用,從這個方麵看,古代的風水學與現代科學,在某些方麵殊歸同途。”故事說完,葉天問說了一句總結性的話。
卓越點點頭,道:“我無法從病理學上來考證你的觀點,但從心理學上說,身體出現了變化,加上陰冷的環境,人的臉看起來自然陰森恐懼,這就讓外人看起來,變得不那麽親近,因而,社會對他們的評價不高,這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到他們的政治前程。”
“你這同樣是環境決定論的例子。”葉天問總結道,朝著樓梯揮了揮手,道:“走吧,我們不要繼續研究古衙門環境了,還是研究我們的雜誌去吧。”
“行。”卓越道,跟在葉天問身後上樓,似乎意猶未盡,說:“政治是講究鮮明的觀點與感覺,而藝術是需要深層的情感與思想表達,把能夠沉澱身體和心靈的古樓房給藝術家們,他們沉下心來修養,或許能夠書畫出無愧於時代的偉大作品。”
葉天問笑道:“依你這麽說,這樣的環境對政府官員是壞事,對我們的藝術家們來說,倒是好事情了?”
話音剛落,手機鈴聲響了起來,葉天問一看是一個外地的手機號碼,驚疑地按下了接聽鍵。
“天問,是你嗎?你還好嗎?”手機裏傳來一個熟悉而溫柔的聲音。這聲音太熟悉了,曾經深深地融入他的心裏,在久違了那麽多年之後,乍一聽到仍然那麽溫柔親切,那麽令人溫暖。葉天問的心弦被撥動了,傷感的淚浸潤著他的眼睛,微微一聲歎息之後,默默地點了點頭,用哽咽的聲音說:“還好。”想到卓越就站在旁邊,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很失態,補了一句:“你不是在美國嗎?怎麽想起打電話了?”
“不,我現在不在美國。”女人賣了一個關子,亦如少年時代的調皮。
葉天問抽了一口冷氣,他以為經過了這麽長時間之後,他已經把她忘得差不多了,沒想到她一句輕柔的聲音就像針一樣刺中了他的心髒,讓他感覺到難耐的痛楚。這會兒他真正明白,什麽樣的愛情叫刻骨銘心了。
“莉子,你在哪裏?”葉天問的心像被撥亂的琴弦,話語有些慌亂,有些迫不及待了。
“哎。”聽到葉天問仍然親切地叫她的小名,祝小莉用甜美的聲音得意地回應,仍然耍著女性的小手腕,道:“你猜猜看,我是遠在天邊呢?還是近在眼前?”
“我猜不到。”葉天問笑笑,笑得有些心虛,笑得有些痛苦,又說:“就像當初我自認為懂得了你的心,其實最終的結果我是不懂你的心,永遠不懂,這大概我們沒有結果的原因。”
“那不怪你,隻怪年輕時不懂愛情。”祝小莉說,洇了一會兒之後,又輕聲說了一句:“在事隔這麽多年之後,我才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唯有你葉天問最懂我的心。”
這話像針一樣紮痛了葉天問,提高聲音道:“貧窮隻有生存的權利,沒有談論愛情的權利,虛幻的感覺與堅實的物質基礎比較起來,它就像一隻脆弱的雞蛋,或者一隻薄薄的玻璃杯子,經不起任何摔打。”
“你是一個哲學家,你的話永遠帶著思辨的色彩,看來我還是跟不上你。”祝小莉在電話那端輕聲說,末了問一句:“今晚,我們可以見個麵嗎?”
盡管她說得很輕,彈得他的心像皮球,跳得老高老高,葉天問感覺幸福來得太突然,有些把握不住自己了,強笑道:“我們?遠隔重洋?是我搭乘長征三號捆綁式火箭過來呢?還是你搭乘‘挑戰者’號宇廟飛船過來?”
“不用,我已經搭乘美國空軍一號過來了,你下班之後,隻需要搭乘衛津市的出租汽車到精衛大酒店,我在酒店大廳裏等你。”
繞了這麽久,祝小莉終於說了一句實話,這句實話卻把葉天問的心攪得更亂了。他不知道在離開這麽多年之後,她為什麽會重新回到衛津,並提出要與葉天問見麵。但這個女人對於葉天問來說,就像磁鐵對於鐵塊的魅力一般,永遠無法拒絕。更何況他不僅急迫地需要了解,她離開這麽多年之後的生活,更需要揭開她提出見麵的目的。如果不揭開這些謎底,葉天問將會後悔許多的。
“行,不見不散。”葉天問自然而然流露出當初兩人之間習慣用語。精衛大酒店是衛津市兩家五星級酒店中的一家,當初祝小莉和他常在酒店不遠處的“精衛往事”咖啡館裏喝咖啡,祝小莉總是羨慕那些穿著入時的客人,如今她選擇在精衛大酒店見麵,大概是別有深意。
轉過身來,葉天問見卓越呆呆地看著他,揚了揚手機,苦笑道:“一個離開多年的朋友。”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卓越沒有正麵接他的話,而是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孔老夫子的話。葉天問白了他一眼,心想,今天是什麽樣的日子?怎麽所有的人說起話來,都那麽深沉,讓人摸不著頭腦?
祝小莉的電話仍然打亂了葉天問的心緒,他的心裏好像壓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腳步也沉重了許多,不得不努力調適情緒。
上到三樓,樓道的牆麵被刷得煥然一新,采光比較好,仿佛煥然一新。樓梯口辦公室的門敞開著,一位中年女性正在辦公,見到他們馬上熱情地招呼:“卓主任,進來坐。”
卓越把葉天問向她作了介紹,說:“楊主任,這是我們葉部長。”
楊主任抬頭打量了葉天問幾眼,誇讚道:“聽說過宣傳部來了一位年輕的帥哥部長,今天是第一次見。”
葉天問很享受來自中年女性的讚語,問道:“鄧主席在嗎?”
“在,在。”楊主任說著,引領他們朝檔頭的辦公室走去。或許是社科聯很久沒有外人光顧了,楊主任對他們的意外降臨特別熱情和客套。
“鄧主席,葉部長他們來了。”還隔著兩間辦公室的距離,楊主任就高聲叫了起來。待葉天問走到主席辦公室門口,鄧錦屏已經走到辦公室門口來迎接了。他握著葉天問的手用力地搖了搖,說:“葉部長,歡迎到社科聯來指導工作,楊主任,泡兩杯好茶來。”
楊主任愉快地應承著,轉回辦公室泡茶去了。社科聯處處洋溢著熱情與溫暖,與剛進古樓時的感覺截然不同。
鄧錦屏曾經擔任過清水縣委書記,上一屆沒能進入班子,便轉任社科聯黨組書記、主席。在衛津市也算是老資格的縣處級領導幹部了。這會兒他還這麽熱情謙虛,讓葉天問頗為感動,道:“鄧主席是老領導,老大哥,今天我是來向老領導請教工作的。”
“哪裏,哪裏,革命不分先後,葉部長現在是我們的上級領導,今天到社科聯來,希望對我們的工作多加指導。”
坐定之後,葉天問說:“我這次來,關於這一期的社科聯雜誌,有一些小問題需要與你們商量一下。”
“葉部長客氣了,有什麽問題,盡管指導,我們一定按照領導的指示辦。”
這時,楊主任把兩杯茶放在葉天問麵前的茶幾上,用了一個請的手勢,說:“葉部長,卓主任,請喝茶。”
葉天問看著麵前的青花瓷茶杯,聞著飄逸的茶香,問:“什麽茶,這麽香?”
“這是我們清水市**峰茶場產出的茶葉。”鄧主席見楊主任出去之後,神秘地笑笑,“這茶葉之所以香,有專家經過考證之後,得出一個有趣的結論,說是茶葉吸收了鳳凰的靈氣與**峰的豐厚營養,成就了我們的鳳凰清茶呢。”
葉天問放聲大笑,道:“什麽東西有了典故就有了趣味,也增添了許多味道,這茶葉大概也不例外,我看鳳凰清茶不妨根據這典故,叫**奶茶,或許更要行銷天下了。”
鄧錦屏一聽這話,後悔地猛拍大腿,道:“天問部長,你這主意好,當初我們怎麽不開竅,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呢?如果叫**奶茶的話,這清茶還真個就老少皆宜了。”
大家都開心大笑起來。看來鄧錦屏還真是一個風趣的人。不過,鄧錦屏還在任上時,葉天問也曾經見過他,那個時候他外表嚴肅,一派“天降大任於斯人”的樣子。從鄧錦屏的身上,同樣見證了崗位和環境對人思想和心態的影響。
扯了一會兒閑話,氣氛變得輕鬆而相宜了,相互之間的感情融洽了話多。話題隨即轉到正事上,鄧錦屏邊拿起電話,邊說:“我這個主席被稱為後勤部長,負責管好單位的後勤保障工作,業務上的事主要由陳文竹主席負責。”
電話接通,陳文竹副主席說是到市委開會去了,一時間回不來。鄧錦屏掛了電話,調侃道:“陳主席在市委開會,最近的會真多,我們派一個主席專門應付開會,在分工上寫明分管會議,仍然應付不過來,看來隻有我這個老頭子聆聽葉部長的指示,到時候轉告他們落實了。”
“最近的會特別多,部裏三個副部長,兩個副處級主任,兩個副調研員,這麽多人應付開會,仍然應付不過來呢,個別部長每天要趕三四場會,時間和精力全部泡在會上了。”卓越替領導們叫起苦來。
葉天問說:“宣傳部門說起來重要,所有單位的會都與我們有關,但忙起來或者有利益時,則並不重要呢。”
“在中央一級,宣傳部門的重要地位是不容忽視的,是黨的喉舌和形象代表,”鄧錦屏說,略為停頓之後,換了語氣說:“不過,我們之所以忙於會議,是因為現在許多年輕幹部缺乏曆練,更缺乏深入基層、深入實際工作的經驗,工作思路單一化,工作方法簡單化,存在著以文件落實文件,以會議落實會議,使得本應服務於民眾的機關與政府,最後全部圍繞著內部轉,圍繞著領導和各級機關轉,我在當書記的時候,為了減少會議數量及會議開支,曾經作出了許多硬性規定,執行初期有一些效果,最後還是抵不過人的惰性,最後規定變成形同虛設的橡皮套了。”
這話讓葉天問想起有人用中央一套給**注冊商標的故事,笑道:“還橡皮套呢,中央一套吧。”
鄧錦屏思維極為機敏,笑應道:“不錯,確實是中央沿襲下來的一套。”
笑話歸笑話,葉天問擔任過縣一級的行政主官,對鄧錦屏的話感同身受,隻是他此行的目的並非調研機關行政管理體製問題,於是用淡然語氣說:“這一現象如果從製度方麵來看,製度本身要符於人性需求,才有可能變成剛性的東西;如果從行政架構和工作方法上來看,龐大的行政構架必然將大量的行政資源在內部消耗掉。”
卓越說:“在戰爭時期,一場巨大的戰役決策也隻是十天半月的事情,現在,辦理一個人員的調動,少則十來天,多則三五個月,這並非決策者智力低下,而是潛規則在起作用,利益機製在起作用。”
“你說的有道理,任何行為都包含著一定的目的性嘛。”鄧錦屏笑了起來,“從領導的角度來說,行政體製就像嫡係部隊,隊伍越大,領導感覺到的安全係度越高;從民眾的角度來說,行政體製就像是所背負的包袱,包袱越重壓力也就越大。”
鄧錦屏的話讓葉天問一愣,心想,體製內的每一個人對於行政體製的意義及所存在的問題都是洞若觀火,隻是他們平時就像愛護眼睛一樣,保護著給自己提供生存依靠的飯碗,輕易不會詬病其弱點。遇到了體製內的人討論到這類問題,他們又往往表現得思想更為前衛,情緒更為憤青,目的就是扮演一個改革者的角色,不願意被人戴上落後分子的桂冠。一旦遇到體製外的人討論這類問題,他們就會表現得十分保守,甚至形成強烈的反彈與對立情緒。
問題越扯越遠,而且討論這種沒有正確答案、也永遠不會得出最終結果的問題,除了有可能暴露自己的弱點與無知,不會有任何益處。葉天問把話題轉到正題上,說:“鄧主席,我到宣傳部來了幾個月了,一直忙於應付單位的日常事務,還沒來得及到各個單位走一走,調查了解情況,今天來,也是借一個由頭,即這本雜誌。”他把雜誌的樣稿和《精衛》文學雜誌從包裏掏出來,擺放到茶幾上,接著說:“我想這兩份雜誌的內容鄧主席也看過了,我就是想了解一下,我們係統內的兩大刊物,同時刊登出兩種觀點截然不同的文章的背景是什麽,社科聯有沒有問題需要我協調解決?”
葉天問說話的時候,鄧錦屏頻頻頷首,待他的話音一落,鄧錦屏笑道:“葉部長所說的兩個問題,都觸及到社科聯當前所麵臨的實質性困難,說白了就是缺錢的問題,眼下的問題,包括你所說的雜誌內容與文聯的《精衛》內容碰撞與PK的問題,其實隻是一個表象,關鍵的問題是缺錢。”
鄧錦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接著說道:“到社科聯來之前,我不了解社科聯的情況,來到之後,發現單位的財務狀況比我想象的嚴重。”鄧錦屏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筆記本,翻了翻,看著上麵的文字,說:“我先把單位的財務向葉部長匯報一下,我們社科聯總共十個人,按人均四千元的業務經費預算,也就是四萬元,劃撥給雜誌的業務經費一期印刷費一萬元,一年六期,就是六萬元,一年總共十萬元的經費,還不夠我們半年的辦公經費及接待費用,其餘不足部分,我們隻有借雜誌這個平台,求一求讚助,拉一拉廣告,四處化緣維持生計了,我這個主持工作的主席,實際上和拿著缽缽化緣的廟裏主持,與和尚也差不到哪裏去。”
從鄧錦屏無以言表的神態和帶著一絲兒憂怨的語氣裏,葉天問讀懂了他的畫外音。想當年一個縣委書記是何等的風光,別說用公款,單說是想占一點便宜,或者如果心存貪念,隻需要一個小小的暗示,錢款就會源源不斷地送上門來。在能夠呼風喚雨的時代,哪會想到淪落至靠化緣度日的境地呢?
見葉天問無語,鄧錦屏苦笑道:“這份雜誌就像和尚化緣的缽盂,如果沒有這份雜誌,隻怕我們單位真的連水都喝不上。”
葉天問把雜誌拿在手裏掂了一下,說:“社科聯和文聯存在這樣的困難,說明我這個管家的副部長家當得不好,不夠格,拖累大家一起受苦,隻是,如今我們兩家雜誌發表觀點截然不同的文章,而且放在幾乎同一檔期出版發行,在外人看來,就有些熱鬧了,我還擔心一點,就是市裏主要領導並不希望出現這樣的爭論,我擔心我們內部產生的爭論,在主要領導那裏留下不好的印象。”
原來是這樣。葉天問想,頓時有一絲不快,感情他們是商量著來,獨獨蒙著了自己呢。但他很好地控製著內心的情緒波動,更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假裝接著鄧錦屏的話,若無其事地說:“這兩年《精衛》發行量也不大,據說最後隻是為了保留刊號,印百十來本送領導,送相關部門審讀而已。”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誰叫《精衛》曾經那麽有名氣呢?靠著原來積攢下來的虛名,《精衛》拉的讚助夠那幫酸文人吃喝拉撒了。”
“浪得的一點虛名還是有用啊。”葉天問也笑了起來。
鄧錦屏笑著糾正道:“那可不是浪得虛名,《精衛》曾經真實地得到讀者的喜歡和擁戴的,隻可惜現在文化生不逢時。”
“不是文化生不逢時,關鍵是原來政策隻照顧經濟發展,沒有向文化領域傾斜,現在國家出台了一係列的政策,把文化分為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兩部分,提出大力發展文化產業,並把其作為提高國家核心競爭力的重要組成部分,依靠這樣的政策,我想,文化終歸迎來一個良好的發展春天。”葉天問滿有自信地說。
鄧錦屏卻沒有葉天問這麽樂觀,說:“政策是政策,政策要產生實際的效果,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過,大力發展文化產業的提法,說明中央高層看到了製約文化發展,製約中國創新能力、提升綜合國力和核心競爭力的實質所在。”
“正如你所說的,理論上是這麽一回事,其實也不盡然,我看關鍵是有錢才行,有了錢你們才不用化緣過日子,有了錢人才硬氣,有了錢,一個國家的形象才會大幅度提升。”
“你這個觀點我讚同。”鄧錦屏笑道,“我們不說社會文化,也不說傳統文化,單純舉企業文化作為例子,企業發展了,做大做強了,才會衍生出企業文化這個副產品,如果企業在激烈的生存競爭中,尚無法站穩腳跟,哪有什麽資格談企業文化呢?從這一點看,文化無論對於個人,或者對於企業、社會來說,都是一個奢侈品。”
鄧錦屏繼續滔滔不絕地發表觀點,說:“日本企業強調企業文化,不是在他們的產品風光無限、獨占鼇頭的時候,而是他們的競爭對手勢力增強,競爭力逐漸上來,並形成趕超勢頭的時候,日本企業家提出了企業文化,並且在全世界大肆宣傳推介他們的企業文化,為什麽早不宣傳,晚不宣傳,偏偏在競爭對手風頭正盛時宣傳呢?那是因為日本企業家感覺到了競爭的壓力和恐慌,故意用企業文化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來分散對手的注意力,或者搞笑對手,使對方放鬆警惕,從而達到暗渡陳倉,贏得競爭勝利的目的。”
葉天問和卓越瞪大眼睛看著鄧錦屏,不解地搖了搖頭。
“劉知重打疲勞戰術啊,老幹部年紀大了,劉知重則故意熬會,開始的時候不停地學習中央文件,老幹部對中央文件又有一種特殊的敬畏,每逢念文件總是專心致致,待聽了半天或者一天文件下來,人整個地弄得昏昏沉沉,劉知重抓住時機,適時地把改革方案提出來討論,老幹部們至此哪裏還有精神認真研究文件內容呢,最後竟然獲得一致通過。”
“真是高招啊。”葉天問笑道。劉知重是衛津市一位很有名的領導,從縣委書記任上,升任市委副書記後,調到省裏任了廳長,後因積勞成疾,英年早逝,但他的故事一度成為衛津官場的典故之一。一個人能夠受到眾人的景仰與宣傳,沒有超人的智慧是難於達到這個高度的。
“可是,這些故事何助於解決我們雜誌麵臨的困難呢?或者何助於解決擺在我們麵前的困境與危機呢?”葉天問拿起雜誌樣稿揚了揚。
鄧錦屏尷尬地笑笑,“當然無助於解決我們的問題,但提供了一個參考,即不能過度強調文化而忽略我們所麵臨的實質問題,我們的實質問題是什麽呢,就是缺錢,一個貧困人家是無法談論書籍與文化的,同樣,當前我們雜誌的這種境況,與金錢,與收入有關,而與文化無關,我說的對不對呢?葉部長?”
鄧錦屏語氣很謙和,但問題很犀利。葉天問無法正麵回答,同樣也無法回避,心想,依照這話的意思,好像他是站在領導的角度思考問題,替領導把關,好像屬於狗咬耗子之類了。但是,達到思想上的統一,不讓內部出現思想混亂,不同樣是宣傳部門的工作職責麽?這種想法讓葉天問感覺有些痛苦。當下的文化管理及審查製度,就存在著這種兩頭不討好的現象。在領導沒有明確指示的情況下,不得不靠分析、揣摩領導的一言半語,或者模棱兩可的話語間接推斷領導的意見。審查尺度把握得嚴格了,會讓被審查者不高興,造成思想被禁錮和文化市場的疲軟;審查尺度把握得輕了,會讓領導不高興,說不定還會讓自己丟掉飯碗。在這種非此即彼的選擇中,最終隻有唯一的一個標準,那就是率先考慮讓領導高興,保住自己的飯碗要緊。至於文化市場疲軟的問題,思想審查並不是唯一的原因,沒有思想家、缺乏文化大師等等,才是主要的原因。所以,文化不發展的責任,無論如何是不會落到審查者頭上的。不用承擔任何責任的行為,卻能夠使人更加肆無忌憚。
如果調研就此中止,葉天問覺得,這幾句算是總結性的話也不過是一個橡皮決議而已,不會產生任何實際的效果。想當初他在任縣長的時候,最後的講話總是代表政府作出表態,而針對每一個問題或者每一項工程所作出的表態,都涉及到金錢與投資的問題,體現了實實在在的經濟利益。因此,每逢他表態講話的時候,鄉鎮或者所屬部門的負責人總是瞪大眼睛看著他,生怕漏掉一個字。現在的情況是,鄧錦屏知道他的這番表態沒有任何實質效果,屬於可有可無的一種高姿態,笑道:“當前看來還以自力更生為主,我們唯一需要做的,可能就是努力剔除雜誌內容上的思想傾向和文化要素,努力把這些文字看成廣告詞等純技術性的東西,這樣,或許我們心理負擔將稍為輕一些。”
“薑還是老的辣。”葉天問被這個精明而又滑稽的建議逗得大笑起來,末了心裏浮起一絲苦澀的味道,說:“文字是技術,文章裏沒有思想和文化,這在目前也算是一大特色。”
卓越補充解釋道:“網絡寫手們在網上發文賣錢,他們談論自己的行為時,都說與文化無關,而是碼字兒賣錢。”
鄧錦屏反問道:“這麽說來,我們刊物的行為方式,算是趕上時代潮流了?”
“你們應該算是潮人。”
葉天問的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葉天問不禁想起與祝小莉約見的事。她在美國一家動漫公司負責產品的經營推介業務,會不會遭遇自己目前這種尷尬的問題呢?葉天問想到將能夠就這一問題與她進行麵對麵的探討,稍稍有些抑製不住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