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下黃金
葉天問打開門,朱鵬與劉賴仕一起辦公室尾隨過來。見他手指勾著的白色塑料袋裏裝著兩個包子,笑問:“葉部長這個時候還沒吃早餐,就兩個包子,太節約成本了吧?”
“低碳經濟,節約為要。”葉天問把包子一舉,“吃了沒有?來一個?”
朱鵬笑道:“什麽來一個,我們要來就來一桶。”葉天問見他借廣告詞說笑話,想應一句,隻有豬的早餐才需要來一桶呢,人哪裏需要一桶呢?擔心這樣的玩笑會把老朱氣暈,腦子裏轉了轉,話沒有轉出口來,附和著笑了笑,心想,這老頭子還真有一點幽默勁呢。
朱鵬與豬棚相近,結果人們把他與牛圈組合起來,戲稱為“朱鵬牛圈”。這一名稱一度成為宣傳文化係統的招牌,大大提高了朱鵬的知名度,有一段時間,衛津人可能不知道市委書記是誰,但一定知道衛津日報社有一個記者叫“豬棚牛圈”。據說他的文字功夫不是報社中最過硬的,卻一路過關斬將,成為衛津日報社的總編輯,靠的就是響亮的金字招牌。報社同仁叫“豬棚牛圈”拗口,再說四個字也不太像一個名字,後來幹脆省了他的朱鵬,不管老幼一律叫他牛圈,他也樂嗬嗬的接受。這位老先生有好後生的德性,喜歡褒揚年輕人,所以報社姑娘小夥平時喜歡和他打成一堆。倒是劉賴仕,城府很深,大凡小事一本正經的樣子,令人敬而遠之。一個熱情,一個冷漠,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班子成員這般搭配,倒還算是合理搭配,相得益彰。
回頭見劉賴仕抿著嘴吃吃地笑,英雄所見略同,葉天問猜想劉賴仕和他想到一塊去了。早上鍛煉了一會兒,肚子嘰咕叫著,還真餓得有些心慌了。葉天問也顧不得兩人在座,把包子從塑料袋裏掏出來,邊狼吞虎咽地吃,邊說:“有什麽事,說吧,我還真餓了。”
朱鵬看了劉賴仕一眼,並沒有直接說事,而是就葉天問正在吃的包子說話,道:“葉部長,原來我也很喜歡吃衛津的肉包子、粉絲包子,直到中央電視台曝光包裝紙做肉包子佐料的事,雖然這是條假新聞,陳洪濤也想調查衛津包子的生產情況,暗暗跟蹤采訪肉包子店老板,發現他們買來做肉包子的肉,一般都是豬脖子肉,這種肉在農村大都用來做醃肉,在城裏沒有顧客買,很便宜,據醫生說,豬脖子肉淋巴結多,致癌物質同比其它地方的肉高了近十倍。”
葉天問拿包子的手停了下來,嘴咀嚼的頻率也慢慢地趨向於停滯。劉賴仕看看葉天問,又看看朱鵬,抿著嘴暗暗發笑,並沒有阻止朱鵬說話。
朱鵬見兩人專心地傾聽,更來精神,說:“他暗訪了衛津生意紅火的幾家包子店,老板人手忙不過來,請人用腳踩揉和麵團,誠實一些的呢,和麵的還穿一雙雨鞋什麽的,不誠實的呢,直接光著腳丫子在上麵踩。”
朱鵬話音未落,葉天問順手把肉包子丟進垃圾桶裏,喉頭幹嘔幾聲,一股熱量從胃裏翻滾起來。他側過身,悄悄用力控製著,不讓胃裏的東西翻出來。
朱鵬說:“還有裝包子那種塑料袋,看著是白色的,其實有可能是醫院的醫療垃圾,黑工廠添加了化學劑之類的東西漂白後,打成顆粒,又賣給了塑料包裝廠。”
葉天問胃裏又是一陣難受,憋得他眼淚都差不多掉了出來。葉天問心想,美國總統羅斯福吃早餐時,看到關於劣質香腸生產過程的報道,手裏的香腸頓時從窗子飛了出去,迎來了美國食品安全的黃金時期;我葉天問手裏的包子丟進了垃圾桶,隻不過讓我這個上午餓肚子而已。
劉賴仕搖著手止住朱鵬的話,說:“好了,好了,老朱,包子的話題到此為止,我們把情況向葉部長匯報吧。”
“你說,你是社長,你說。”朱鵬客氣道,這時他已經意識到剛才的話不合適宜,朝葉天問笑笑,算是表示了歉意。
劉賴仕玩笑道:“你說,還是你會說,我看剛才的話就是一篇精彩的演講。”
朱鵬不滿地瞪了劉賴仕一眼,道:“你這個人,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嘛?火燒眉毛的事情,豈同兒戲?”
劉賴仕笑笑,向著葉天問說:“報社的全麵工作,上次我們兩個已經向葉部長作過匯報,這次我和老朱來,就是為了解決陳洪濤和老喬的矛盾,等我們匯報之後,再叫他們兩個來,當著葉部長的麵說清楚。”
“職工之間鬧矛盾,不應由你們處理嗎?怎麽往我這裏推?如果我處理不了,豈不是要向分管書記,往郝書記那裏推嘍?”葉天問雖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是,為了他們今後不把矛盾上交,不得不說出這番話,表明自己的態度和原則立場。
“你能夠處理,哪有葉部長處理不了的問題呢?”劉賴仕笑著誇了葉天問一句。
葉天問明知這是灌蜜糖,心裏仍然很受用,笑道:“在兩位經驗豐富的資深領導麵前,這話未免太給我麵子,太給力了吧。”
劉賴仕笑笑,換了嚴肅的口吻,把陳洪濤和喬健的矛盾陳述了一遍。世間事情大抵如此,在當事人看來比天還大的問題,在旁人看來不過如此。當事人之所以會有這種感受,不過是因為加入了個人的情感因素,配之以想象,於是一件小小的事情就像汽球一般膨脹起來。劉賴仕之所以對兩位部屬間的矛盾誇大其詞的,大概因為兩人都是他的部屬,他們的矛盾與他息息相關。
葉天問開始也被陳洪濤恐嚇的語氣嚇了一跳,事後想起來,陳洪濤要是真正敢對一個人開槍,無非兩種情況,一種是他平時的行為完全受製於情緒而缺乏理智。在與陳洪濤接觸的過程中,葉天問感覺陳洪濤並不是這樣的人。一種是陳洪濤受壓抑太久了,用老百姓的話說“受欺負到家了”。這件事情給葉天問的感覺也不是這種情況,原來有詩句說“石油工人一聲吼,地球就要抖三抖。”這是純粹的誇張手法。陳洪濤一句話嚇得許多人瑟瑟發抖,這可是擺在眼前的事實。陳洪濤是一個有理性的人,為什麽變得如此橫蠻不講理,至少說明一個情況,在他的麵前,肯定有些人已經不講理了,或者在衛津日報社,講理已經說不通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今天要處理好陳洪濤和喬健的矛盾,勢必牽扯到一個深層次的問題,那就是衛津日報社內部管理問題。
對一個單位的管理問題,一時半會哪能扯清楚呢?葉天問這才感到交到麵前的矛盾並非想象的那麽簡單,肯定十分棘手,報社兩位老總才把它交上來。矛盾上交是當前行政機關一種慣常的做法,主要原因是一些幹部過於看重個人前途和利益,缺乏敢於擔當的勇氣和智慧品質。葉天問在任市政府副秘書長時,經常接待一些老纏訪戶。纏訪戶上訪的理由十分簡單,甚至隻要官員負責地處理,解決起來並不難,但是,他們就是擔心處理不妥當,使自己身陷其中,影響個人的前途和命運,於是幹脆不處理,把矛盾直接上交。這樣就造就了一個又一個的上訪戶,上訪久拖不決,最後變成了纏訪。
葉天問道:“陳記者和喬記者平時的工作怎麽樣?”
不待劉賴仕回答,朱鵬用讚歎的語氣搶答道:“沒得說的,都是報社頂呱呱的資深記者,要不怎麽會讓他們采寫這麽重要的新聞呢?”
葉天問笑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既然兩位都是文章高手,沒必要再分出勝負來,怎麽舍得把單位的兩位寶貝,放在同一平台上PK呢?兩個人中無論把誰比下去,對單位都是重大損失。”
朱鵬用自責的語氣說:“這是我思考不周,但報道的這個事在衛津非同一般,一個是撐起衛津蔬菜市場半天邊的公司,一個是省縣裏十分重視的重大文化產業項目,本來市裏確定要宣傳鳳凰山現代生態農業公司的,恰好省裏已經就炎帝文化園項目搭成了協議,為了不給省裏的這一招商項目造成損失,我們隻好把另一位看家寶貝押上了,葉部長,這個事真是讓人兩頭為難啊。”
“這也不是兩頭為難,誰大我們聽誰的,我們怎麽能不聽省裏的招呼呢?”劉賴仕斷然否定了朱鵬的話。
葉天問心想,誰大聽誰的,你是市委的機關報,不聽市委這個管你的誰的,怎麽去聽省裏的呢?隻怕事情不像口頭上說的那麽簡單。果然,劉賴仕接下來的話驗證了葉天問的猜測。
他說:“對於是否報道炎帝文化園,我們也是經過認真思考的,理由主要有三,一是炎帝文化園是省裏今年的重大文化產業招商項目,協議簽約資金達到100個億,為了引進這個項目,省裏各部門都花了很大的力氣,我們隻能鼓勁不能拆台吧。”
葉天問插話道:“市裏的態度呢?”
“我感覺市裏對這個項目不積極,靜觀其變,引進來呢,自然是好事,不引進呢,也無所謂。”劉賴仕說,“二是文化產業是目前最受重視的產業,也被稱為低碳經濟,不冒煙的工廠,是我們宣傳文化係統正在大力推進的產業,促進文化產業的發展,我們有義不容辭的責任;三是炎帝文化園項目,本身具有深刻的文化因素,如果能夠借這個項目,使我們衛津市成為名符其實的炎帝生產生活過的地方,那麽,我們衛津就理所當然地成為中華民族的發祥地之一,會有許多華夏子孫到鳳凰山來朝拜,無論對我市的對外宣傳,以及改變我市民族文化旅遊產業徘徊不前的狀況,都將具有重大的促進作用。”
劉賴仕這一番話有理有據,條理清晰,說得葉天問竟然有幾分心潮澎湃,不覺對劉賴仕另眼相看,心道,這位劉社長還有幾分水平呢,如果炎帝文化園建設果真起到這樣的作用,不僅自己,而且宣傳文化係統都將傾全力支持了。轉念一想,又覺得到什麽地方不對,一時又想不明白,在劉賴仕這一番嚴謹有序的邏輯推理裏麵,不知道什麽環節出了問題。
“我接著朱總剛才的話,也說一說我個人對兩個記者的看法,兩位都是好記者,都有很高的政治素質,很強的責任感,這些評價都沒有錯,但我們看一個人,還得看一看他有沒有集體主義精神,就這一點來說,陳洪濤與喬健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陳洪濤自稱不與錢結緣,強調完全的社會責任意識,我看他是把個人的水平和能力用來給自己撈名去了,我承認他的俠義心腸,喜歡為所謂受到欺負的人打抱不平,但那個所謂受欺負,隻是他陳洪濤的定義,我們並不這麽看,因為社會矛盾就是這個樣子,既是對立也是統一的,你替矛盾的一方打抱不平,等於損害另一方的利益,就像擺在我們麵前的鳳凰山開發這個問題一樣。”
葉天問頻頻點頭。朱鵬抱著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態,對劉賴仕的話不置可否。
“喬健不同,喬健有很強的集體主義精神,始終能夠站在報社發展的大局上來思考問題,比如說關於鳳凰山炎帝文化園項目的通訊報道,他原本不同意我們的安排,經過我和朱總做工作,還是甘願冒著與陳洪濤鬧矛盾的風險去采訪報道,這次篇報道也給我們報社的發展注入新的活力,負責炎帝文化園的鳳凰文化公司,一次性捐給我們報社兩百萬元的更新設備,使得我們報社落後於省報十年的裝備,一下子達到了全省先進水平。”
劉賴仕的話讓葉天問腦海裏的結一下子打開,眼前豁然開朗。他想起關於紀曉崗與乾隆皇帝遊江南的故事,大家站在一個廟裏觀看長江上往來船隻,乾隆皇帝問:“你們從往來船隻中看到了什麽?”其它人的回答百般不一,唯有紀曉嵐“臣隻看到了名和利”的回答讓乾隆皇帝十分滿意。推而廣之,世間事無非名與利二字,假使陳洪濤寫作是為名的話,那麽,按照劉賴仕的說法,喬健就是**裸地為利了。說到底,陳洪濤與喬健的矛盾分歧,就是名與利的分歧。就一般情況而言,社會上不同組織、不同單位內部的矛盾分歧,焦點與核心不都是因為名和利麽?
朱鵬小心地說道:“如果站在陳洪濤的角度,認真地想一想,我認為陳洪濤的思考不無道理,甚至能夠代表大部分人對於鳳凰山開發的想法,既然生態農業公司那麽紅火,還給老百姓的菜籃子帶來了實惠,為什麽要毀掉這麽美好的東西,去搞那個摸馬沒得角的炎帝文化園呢?”
葉天問一愣,忽然明白過來,他剛才一直想不明白的,就是朱鵬所說的摸馬沒得角的東西,就是建立炎帝文化園的根據,即炎帝是否曾經在鳳凰山生活過,如果隻是建立在一種假設的基礎上,不僅很難取信於遊客。假如以後在某地找到了炎帝生存的確鑿證據,鳳凰山是炎帝故裏的說法,豈不就是一個笑話麽?花巨資修建的炎帝文化園這座大廈,不就變成了一座海市蜃樓了麽?隨著光線的變化豈不要煙消雲散?為什麽各地的官員都熱衷於尋找這麽不靠譜的祖宗之根呢?熱衷於曆史文化而忽略現代人的創造,歸根到底是因為缺乏自信,對當代科技缺乏學習與了解,認識不到新文化的作用。
劉賴仕不滿地瞪了朱鵬一眼,加重了語氣道:“怎麽能說這麽重大的項目摸馬沒得角呢?曆史上的炎帝就是一個客觀存在,再說鳳凰文化公司對這個項目先期規劃就投資了上千萬元,政府官員崽賣爺田不心疼,可以不考慮效益,公司是追求利潤的,難道他們的錢多得無處花,喜歡拿上千萬元來打水漂嗎?”
“是,劉總,我隻不過是表達一般人的看法。”麵對劉賴仕咄咄逼人的質問,朱鵬及時掛起了免戰牌。
葉天問從旁邊觀察兩個人的體態,不禁心裏發笑。因為朱鵬高大肥胖,坐在劉賴仕旁邊像一尊佛塔。劉賴仕則瘦弱精幹,目光迥然有神。如果把兩人擺在拳擊台上,不用動手可能勝負已定,因為兩人根本就不在一個重量級別上。但生活不是拳擊比賽,平常人看起來勝負已定的賽事,結果往往出乎人們的意料。
“一般人?哼。”劉賴仕白了朱鵬一眼,鼻子噴出一股氣,“真理是由一般人所掌握的嗎?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裏,我們報紙掌握著最新的信息和知識動態,應當引領時代潮流,而不是像小腳婦人一般,跟在大眾麵前人雲亦雲。”
“是,我的社長。”投降的思想一旦產生,便會無止境地漫延下去,這會兒朱鵬大概準備投降到底了。
劉賴仕道:“你就是這樣無原則,對記者無原則,對老婆無原則,對朋友也無原則,無原則的退讓驕縱了我們的記者,讓外麵對我們報社記者產生了不好的印象,說我們的記者有三大,一個名氣大,二個麵子大,三個就是自驕自大。”
“記者被稱為無冕之王,怎麽可能不自大一些呢?”
朱鵬一味的調和姿態讓劉賴仕很生氣,他看了朱鵬一眼,擺出起身要走的姿式,雙手撐著沙發扶手,麵朝葉天問道:“問題我已經匯報清楚了,剩下是業務上的事情,陳洪濤和喬健的矛盾焦點是一篇稿子,不就是一個稿子嗎?有什麽必要鬧出這麽大動靜?好像在幹什麽驚天動地事業。”
葉天問笑道:“為什麽不是驚天動地的事業?我們黨的事業起源於宣傳工作呢,如果沒有《共產黨宣言》,全世界哪會產生蓬勃興起的無產階級革命?以相反的例子說,希特勒的《我的奮鬥》一書,平均每一顆字讓一百二十五個生命死亡,再往遠的說,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一個清字就牽扯出一攤文字獄,讓上百人丟掉性命,我看眼前的這點文字官司,比起前麵的文字獄之類來,還真是太小兒科了。”
朱鵬聽了樂嗬嗬地笑,說:“葉部長高屋建瓴,說到問題的點子上了。”
“時代不同,文字官司產生的結果自然不一樣,”劉賴仕也說,“在這一樁文字官司上,我認為主要是陳洪濤不聽話,不遵守規則造成的,領導安排了,你為什麽不聽話?你要有思想有本事,自己來當領導好啦。”
停頓了一下,又嘰咕一句:“關鍵是這個人一向不聽話,不遵守上下班製度,從來都是獨來獨往,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朱鵬猶豫了一下,說:“劉社長,這個問題,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寫作是需要時間的,是慢工出細活的工作,一篇稿子出籠,大到謀篇布局,小到斟字酌句,是很費神費力的,古人說,‘一字十年得,苦吟雙淚流’,可謂字字泣血。”
劉賴仕粗暴打斷他的話,說:“好啦好啦,別班門弄斧,在葉部長麵前掉書袋了,既然朱總編這麽了解下屬,懂業務,他們的矛盾是因為業務工作引起的,總編調和一下就行了,哪還要鬧到葉部長這裏?對不起,我還有一個會,我先辭了。”
還不待葉天問明白過來,他提著包衝出門去。朱鵬看著劉賴仕背影消失,回過頭無奈地笑笑:“瞧這個老劉,就是這麽一副牛脾氣。”
葉天問壓抑住火氣,揮了揮手道:“毛主席說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我們的工作做不好,讓葉部長費心了。”朱鵬欠了欠身子。
葉天問說:“問題已經很清楚了,但解鈴還須係鈴人,既然是單位工作安排不當引起的,我們把兩個名記叫攏來,當麵說清楚,道個歉,我在旁當一個見證人,怎麽樣?”
“葉部長說怎麽辦,我們就怎麽辦吧,我想老陳也不是絕對蠻橫不講理的人,當著葉部長的麵,他還真能把人給槍斃了?”
葉天問聽了這話,嚴肅地說:“開什麽玩笑,黨紀國法都尊重人的生存權,不再隨便槍斃罪犯,他一個記者有什麽權利開口就說槍斃人?”
朱鵬以讚賞的語氣說:“有葉部長這個態度,下麵的工作就好做了,我們接觸具體矛盾的,最怕就是領導不敢拍板,不敢擔當,有了功勞就占,出了問題就往下推。”
他邊說還雙手邊比劃手掌,表演得活靈活現的。葉天問控製著想笑的欲望,說:“這個,與管理體製有關,用人權都由上麵所掌握,一旦被掌握命運的人了解自己的毛病和缺點,升遷的機會都泡了湯,誰不害怕呢?”
“葉部長說的是大實話。”朱鵬說,然後用征詢的語氣道,“我們是把兩個一起叫來呢,還是先叫一個來?”
“需要解決的主要問題在老陳那裏,先把老陳叫來,我們先和他談一談,把他的思想工作做通了,老喬那裏應該問題不大。”一說到問題,葉天問立即想起剛才放進冰箱裏凍著的問題,此刻仿佛冰箱的寒氣傳到他身上,不經意地打了一個寒顫。
“我給老陳打電話。”朱鵬掏出手機給陳洪濤打電話,請他到宣傳部葉部長辦公室來,陳洪濤二話沒說,爽快答應。
“我們記者見多識廣,心胸很開闊,關鍵是我們領導在某些問題上處理不妥當,讓記者心裏有氣,他們鬧矛盾,相互之間發火,可能有時候還真不是衝著對方,而是指冬瓜罵葫蘆、借機向領導發難罷。”
朱鵬的話明擺著另有所指,葉天問沒有接他的話,心想,古人說,人知治民之難,而不是治吏猶為難;嶽王廟有詩文雲: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天下可治矣;社會管理亦如管理羊群,隻要把頭羊管理好,樹立了榜樣作用,後麵的羊群隻管跟進,哪裏會有治理不好的呢?
屋裏隻剩下了兩個人,朱鵬起身坐到葉天問辦公桌對麵,神秘地說:“老劉判斷一個人工作能力的標準太單一了,唯一的標準就看是否能給單位帶來效益,效益至上論在我們單位很有市場,在老劉上任之前,我們單位可是看重文才、看重社會效益的,大家鑽研業務的風氣很濃,出現了許多優秀的記者,這些人後來都被省報挑走了,有的走上了省報的領導崗位,現在可好,大家一門心思鑽進錢袋子裏,就拿老喬來說,他把鳳凰文化公司的老總鄧南達拉了過來,給我們單位是讚助了不少,誰知道老喬私下裏又得了多少呢?”
通過這一席話,葉天問找到了朱鵬在單位沒有劉賴仕有威信的原因了,一個喜歡搬弄舌頭的人,不管他的外貌如何高大魁梧,在別人看來就與婦人無異。可見一個人對於社會的影響,並非是因為他的形體,而是因為心胸與思想境界的高低差別。葉天問笑著提醒道:“老朱,無憑無據的話可不能隨便亂說,尤其是作為一個領導,捕風捉影地說事,影響團結。”
朱鵬的臉突地紅了,喃喃地辯解道:“我的話可不是無憑無據,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我有足夠的間接證據,像老喬這樣,兩口子都是國家工作人員,每個月的工資單有賬可查,外單位這等條件的夫婦,買一套房子手頭還緊巴巴的,老喬可好,不僅在報社有一套集資房,另外還買了兩套商品房,在步行街還有一個大門麵,據說在河濱廣場邊緣還有一個小花園呢,當然,車更不用說了,皇冠是換的第三輛了。”
葉天問不自然地“哦”了一聲,表示自己的疑問。他這可是第一次聽到報社記者居然這麽有錢。既然正當的工資與勞動收入是清楚的,那麽,超出工資收入部分肯定來路不明了。在法製國家,對這種來路不明的錢是要進行調查的,即使在我們這樣的法製不完善的社會,對於貪官不能說清楚來源的錢財,也用了“不能說清楚來清,屬於非法收入”,最終要納入量刑定罪範疇的。葉天問雖然能夠容忍這樣非法收入的存在,但絕對不會抱著羨慕與讚賞的態度,而是對於這種以非法手段占有的財富,在內心深處抱著一種深深的厭惡。
朱鵬見葉天問似乎不相信他的話,進一步做了說明:“老喬是編頭版的,據報社內部掌握的原則,凡是上頭版都是需要一定的‘好處費’的。”
“為什麽?”葉天問正視著朱鵬,心想,你是總編輯,這事不是你的責任嗎?
“頭版尤其是頭版頭條及報眼,好比城市中心醫院、城市的名校一樣,是社會稀缺資源,既然大家都來競爭稀缺資源,自然需要支付一定費用了,我們社裏還對上頭版尤其是上頭條作出了嚴格的規定,像省報或者其它地市的報紙,各縣市宣傳部甚至還與報社簽訂協議,一條頭版頭條多少錢,年終由各縣市統一把錢打入報社的賬上,我們呢,明的漏洞是堵住了,私下的口子卻開了,這筆‘例錢’全落進了記者和編輯兜裏,倒是損公肥私了。”
“損公肥私也不是辦法啊。”葉天問心裏想,道:“俗話說‘拿人財錢,替人消災。’有償新聞怎麽可能保證新聞報道的客觀公正?”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所以現在的報紙,凡是表揚類的報道,老百姓幾乎都不相信了。”
“葉部長叫我?”一個粗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把兩人嚇了一跳。葉天問上前握拄陳洪濤的手說:“有一點事情找你,請坐,請坐。”
陳洪濤見朱鵬也在,笑道:“‘牛圈’老總也在啊。”
朱鵬嗬嗬笑著打趣道:“還不是手下養了一群野牛,闖到別人家的園裏吃草,葉部長叫我們來批評教育呢。”
葉天問拿茶杯給陳洪濤倒水,問:“請問喝紅茶還是綠茶?”
陳洪濤激動地走到葉天問身後:“白開水,我來,我來,哪好意思叫大部長倒水呢?”
“媽的,既然不想要葉部長倒水,你就少給葉部長惹點事。”朱鵬笑著罵了一句。
“還不是你的圈欄杆做的不牢靠?把兩頭水牯頭放到一個轉不開身的草坪了吃草,哪有不碰角的道理?”
“請喝水。”葉天問把水放在茶幾上,聽兩人以鬥嘴為見麵禮,心下覺得好笑,也覺得眼前這樣的氣氛,怎麽可能發生槍斃人這樣恐怖的事件呢?從陳洪濤的態度來看,他好像已經想通了,心情十分輕鬆,才能夠笑著調侃“牛圈”老總。
葉天問不失時機地說:“老陳,找你來就是一個事情,就是你和老喬鬧矛盾的事,剛才我和朱總也分析了一下,你們的矛盾隻是工作上鬧的一點小誤會,不是你死我活的敵我矛盾,沒有必要大動幹戈,我個人認為,應當按照人民內部矛盾來和平解決。”
“打住,打住。”陳洪濤舉起手止住葉天問的話,道:“我和老喬的矛盾是內部矛盾,從矛盾的性質上分析,這沒有錯,但人民內部矛盾也分為幾類,如果是為了錢財等平常事產生的矛盾,錢財如糞土,仁義值千斤,我擺一點高姿態,事情或許也就過去了,但我和老喬矛盾是屬於背後捅刀子的問題,這種做法比敵人麵對麵的屠殺,還要陰險一百倍,因為他害死了人,你還不知道原因,死得不明不白,這種人道德上的卑鄙甚於敵人千萬倍。”
“你也太誇張了吧。”朱鵬驚訝地張著嘴。
“我可是沒有絲毫的誇張,我和老喬既不是思想觀念的分歧,也不是報道新聞事實的分歧,因為新聞原則就是展示已然發生的客觀事實,讓讀者自行評判,在報道鳳凰山開發這一件事情上,我和老喬都沒有錯,錯就錯在,就像我剛才所說的,領導把我們兩頭水牯牛放在一個轉不開身的草坪上,隻有那麽一點草料,自然要打得你死我活,也就是說,我們的分歧就是利益,是金錢,是爭奪生存地盤,他為了利益而排斥我的客觀公正的稿子,否定我作為一個記者的存在,違背了新聞的道德和良知,也違背了他老喬作為一個人的良知,由此也證明了一條真理,‘他人的存在就是我的敵人。’”
不知是不是受情緒的影響,葉天問覺得陳洪濤所說的話有些繞,質疑了一句:“老陳,你開始說不是為利益,後麵怎麽口口聲聲又是利益。”
陳洪濤喝了一口茶,嗬嗬一笑:“此利益非彼利益,這有點類似於白馬非馬論中的那匹說不清、道不明的白馬兒。”
“什麽馬兒牛兒,你不如直說錢就行了?據我所知,老喬采訪鳳凰文化公司,采訪他的老總鄧南達,是由我和劉社長派出的,是工作行為,與錢沒有任何關係。”
陳洪濤冷冷地笑著問道:“與錢沒有任何關係,是嗎?那麽,我請問朱總,報社收了鄧南達的兩百多萬元設備,又是怎麽回事?”
朱鵬一時語塞,道:“這,這,鄧南達可不是為了這篇通訊而捐贈的,我們和鳳凰文化公司簽訂了一個戰略合作協議,共同促進新聞文化產業和炎帝文化的發展。”
“炎帝,一個死去的老祖宗值得你們打這麽大的招牌?”陳洪濤語氣一轉,問道:“朱總,你敢說除了電腦設備,老喬沒有收鄧南達的錢?”
朱鵬不敢接陳洪濤的話,把目光轉向葉天問。
陳洪濤用嘲笑的語氣道:“鄧南達,我看是炎帝文化園建設目標‘難達’到呢,利益成為社會各色人等的目標,成為調節社會道德思想的杠杆,由此帶來的毛病已經夠多了,如果再讓鄧南達這種除了有錢什麽都沒有的人來操控文化,帶來的禍害,比起**來,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呢。”
“老陳,多慮了,多慮了。”朱鵬說,看了葉天問一眼,“我們今天到這裏來,不是為了討論誰來領導文化的問題,而是為了解決你和老喬的矛盾,葉部長很忙,我們廢話就少說,言歸正傳,葉部長等著看你的態度,是不是,葉部長?”
葉天問點了點頭。
“我?”麵對兩位領導的目光,陳洪濤無法隱瞞自己的態度,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笑道:“我有什麽態度?我對領導什麽態度都沒有。”
“老陳。”朱鵬嚴肅地叫了一聲,說:“請別偷換概念,轉移話題,我們談的是你對老喬的態度,十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一生,大家有機會在同一個單位工作,是前世修來的福,沒必要為一件小事弄得劍拔弩張的,是不是?”
陳洪濤回避著葉天問的目光,頭不自覺地低了下去,語氣卻不軟,說:“我這個人好說話,隻要老喬把他與鄧南達幕後的肮髒交易說清楚,我保證收回我的話,否則,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還是要槍斃幾個人的。”
這個軟硬不吃的家夥不僅讓朱鵬顏麵大為受損,也對葉天問的權威提出了嚴重挑戰。如果一個記者都說服不了的話,他以後怎麽管理宣傳文化係統這一個大攤子呢?葉天問心下不覺有些發慌,心想自己答應麵見陳洪濤和喬健,直接調解他們之間的矛盾糾紛,還真是一個天大的失策。這麽一個小矛盾就這麽難於處理,難怪現在某些領導幹部都不願意直接麵對群眾了,因為直接麵對群眾麵對矛盾,就有可能使自己陷於艱難的矛盾泥潭裏而無力自撥。這就好比戰場上的一位將軍,如果讓他運籌帷幄,他還有可能指揮千軍萬馬決勝於千裏之外,如果隻是把他當成一個步兵投入前錢戰鬥,與敵人麵對麵展開撕殺,充其量以一當十,大概就是他個人戰鬥力的極限了。
如何治服眼前這匹桀傲不馴的野馬,成了擺在葉天問麵前的一道大難題。
“老陳,你就不能寬宏大量一些,放老喬一馬?”
“我放他一馬?”陳洪濤鼻子一哼,笑道:“朱總,你不覺得你說了反話嗎?你應當勸一勸老喬,牙齒鈍一點,手短一點,放我們一馬,放各縣宣傳部一馬。”
“沒有那麽嚴重吧?”朱鵬見陳洪濤揭了短,苦笑著瞟了葉天問一眼。
“沒那麽嚴重?誰不知道老喬是一個雁過撥毛的家夥?要不他會有那麽多套房子和門麵?”陳洪濤正視著朱鵬,“知道我這次為什麽要教訓他嗎?是為我們其它兄弟著想,省得他老在背後搞釜底抽薪、背後捅刀子的動作,為兄弟們謀一個好環境,為報社清除害蟲。”
朱鵬苦笑道:“你還把自己比成俠客羅賓漢了吧?”
“沒有,我誰都不比,我陳洪濤就是陳洪濤。”
這時,葉天問的手機鈴響,他一看是白雅琪的電話,猜想大概與眼前的事情多少有些關係,趕緊摁下接聽鍵,邊接電話邊走出門,見打字室的門開著,裏麵沒有人,走進去隨手把門關上。
“請問是葉部長嗎?”
白雅琪電話裏的聲音,比她在電視上的聲音柔媚多了,也好聽多了。
“雅琪,請問有什麽事?”葉天問有意把雙方的距離拉近一些,特意叫了對方的名字。
“陳洪濤是不是在你那裏?”白雅琪直截了當地問,葉天問一怔,心下頓時有些不快,反問道:“你找他幹什麽?”
女人似乎喜歡把任何事情都弄得神秘兮兮,白雅琪也是如此,並不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催促道:“快點告訴我,他是不是在你辦公室裏?”
葉天問腦海裏馬上回想起在醫院的那天晚上,白雅琪像小鳥一般跟在陳洪濤身後走掉的情景,心底不由冒出了一絲兒醋意,他本想問白雅琪與陳洪濤的關係,但這未免會留下小氣的印象,於是懶得拐彎抹角,假裝大度地說:“陳記者是在我辦公室,需要他接電話嗎?”
“不用,不用,我打他的手機,他老不接電話,行,請葉部長轉告他,叫他打開手機,等會兒有人發訊息給他。”
葉天問差點撲哧笑出聲來,有人發訊息給他,明擺著不就是你發訊息給他嗎?發訊息就明說唄,平白無故賣什麽關子?在他對白雅琪正有一點感覺的時候,卻碰到她與陳洪濤這種不明不白的關係,葉天問黯淡心酸。
不過,他回到辦公室的時候,還是把白雅琪的話轉告了陳洪濤。陳洪濤從衣袋裏掏出手機,發現手機果然關了,罵了一句:“娘的,要做一個正直的記者,連這破玩藝兒都沒錢換。”葉天問等著陳洪濤問是誰會給他發訊息,沒想到陳洪濤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態,什麽話也沒有問,讓葉天問心裏五味雜陳,不覺對陳洪濤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厭煩和排斥情緒。
陳洪濤打開手機,短訊提示出現。葉天問心裏一緊,用好奇的目光觀察著陳洪濤的神態。陳洪濤看過短訊,臉上剛毅的神情刹那間變得柔和起來,明亮的眼睛似乎渾濁了許多,說話的態度和語氣也與剛才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用一種無奈的語氣說道:“好吧,不是我想多事,隻要老喬當麵向我賠禮道歉,我可以和他握手言和。”
在陳洪濤身上,葉天問第一次見證了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產生如此大的影響,而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是自己一直心儀,並且剛剛蒙生好感的女人。這種感受猶如一支利箭穿透了葉天問的心,使他的心靈再次受傷,開始滴血。眼不見,心不煩,如果不是職責所限,他大概會憤會離去,把衛津日報社這一攤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甩到一邊。
也許群眾的眼睛還真是雪亮的,白雅琪可能是風流成性,圍繞著她才會有那麽多的流言蜚語。
朱鵬看著陳洪濤用征詢的語氣道:“我保證老喬會向你道歉,那我把老喬叫來了?”
“行,叫老喬來吧。”這下陳洪濤的態度倒是極為痛快。
大概朱鵬事先已安排喬健在什麽地方等候著,朱鵬打過電話不過兩三分鍾,記者喬健就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個子比陳洪濤高出了一個頭,並不是葉天問想象中的樣子。葉天問目光在他身上留連,心想,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衛津日報政治名記喬健?
葉天問以目示意陳洪濤身旁的沙發,說:“老喬,進來坐吧。”
喬健朝前邁了幾步,正待坐下,碰上陳洪濤嚴厲得近乎殘忍的目光,喬健渾身哆嗦著,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陳洪濤麵前,把閃亮的前額猛地朝著地上磕去,連續磕了好幾下。
“老喬,起來,老喬。”朱鵬見手下著名的記者居然是這副窩囊相,失聲叫了起來。
喬健似乎聽不見朱鵬的話,對著陳洪濤聲淚俱下地道歉:“老陳,對不起,老陳,是我做錯了,你大宏大量,請原諒我這一回,好嗎?”
陳洪濤鄙夷地哼了一聲,喬健嚇得神色大變,再次把頭朝地上磕去。朱鵬趕緊過去拉喬健。喬健卻不敢站起身來,場麵就那麽僵持著。
眼前的滑稽場景,讓葉天問心裏頗不是滋味。俗話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他不曾料到著名記者喬健的骨頭居然這麽軟,麵對競爭對手,居然跪得那麽自然。或許喬健還真是有可能把膝下的黃金給揀起來,揣進了腰包裏。為了金錢可以不顧廉恥不顧名節,那麽,記者喬健自然也可以為了金錢,不僅可以下跪,也可以不顧廉恥,在人前上演這種可惡的表演了。想到喬健所擁有的財富,葉天問明白,在他身體跪下去的時候,他身後的房子卻立起來了,車子開過來了,老婆孩子在人前光鮮起來了,活得有滋有潤、喜笑顏開。
“就是為了這一切現實利益,大概任何卑鄙的行為都不在話下,做得出來,難怪陳洪濤會這麽生氣,也敢於欺負他了,因為他把自己的骨頭,全部換成了金錢,在精神上已經不是陳洪濤的對手,哪怕身體還高過陳洪濤一個頭,但與陳洪濤相比,他已經變成了精神上的侏儒。”葉天問心裏這麽胡思亂想,覺得跪在麵前的著名記者喬健既可笑也可憐。
“行了行了,別再裝孫子,故意搞這種討厭的伎倆了。”陳洪濤皺著眉頭,像驅趕蚊子一樣揮著手。
喬健用可憐巴巴的目光哀求道:“老陳,我不是表演,我是負荊請罪,希望你原諒我的過錯,我的錯也是錯在工作,是不是?”
這時,葉天問見到一個女人的身影在門口晃了一下,從她的目光裏看出,她對葉天問辦公室裏麵發生的事情是如此關切。葉天問猜想她一定就是喬健的愛人了。她可能密切注視著裏麵發生的情況,一旦出現什麽意外,極有可能衝進來,以女性的矯情繼續上演悲情戲。
陳洪濤看起來並非一個凶神惡煞的惡霸啊,為什麽他一言一行居然會給喬健,給衛津日報社兩位老總造成這麽大的震撼呢?葉天問猜想無非兩點,一點就是陳洪濤平時的為人,敢於仗義執言,說一不二。一點就是他曾經做了一件在南原人看來驚天動地的事情。當然,這件事葉天問也隻是聽說,但傳說者敘述得特別精彩,比之一個傳奇故事過之而無不及。
池劍峰是一位個性鮮明且十分霸道的人,他還有一個愛好,十分注重自己的見報率,凡是涉及他工作屁大的事情,都要報紙派出記者專門報道。對記者寫出的稿子,他每篇必審,有時候還要親自修改。自然,凡是報紙上登載有關他的新聞消息或者通訊,他每期必看,看後還要裝作專家的樣子,對報社的領導發號施令,指導如何如何改進工作等。報社的領導幾乎都是有二十年新聞工作經驗的新聞專家,對領導專家的話自然不屑於聽,又不得不聽。但平時對這位常務副市長的報道工作,報社領導自然也想出了應付辦法,總是派剛入行的小記者去應付。小記者們入世不深,世麵見得不多,麵對領導的教導,總是畢恭畢敬地傾聽,讓池劍峰過足了指導的癮,十分滿意。事情總有意外,池劍峰要下鄉檢查工作,叫報社派記者跟蹤報道,不巧的是,年輕記者都已經派了出去,報社不得不臨時抽派在家編稿的陳洪濤隨行。
轉了一圈回來,已是晚上,陳洪濤這邊還沒有寫稿,池劍峰那邊已經叫秘書打電話來催要稿子了。陳洪濤隻得匆匆寫就,於當晚十點鍾打車送到池副市長秘書手上,由秘書轉交池副市長。當晚,陳洪濤熬夜編稿到深夜,剛把稿子傳到印刷廠之後,回家到差不多天亮,正想上床睡覺,池副市長的秘書打來電話,叫他去見池副市長。陳洪濤趕到時,池副市長直接把稿子扔到陳洪濤麵前,接著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說陳洪濤這也不懂那也不懂,多年的記者白當了。
陳洪濤十分生氣,也不和池副市長理論,拿起稿子轉身就走。池副市長更加生氣,大聲把他叫住。待陳洪濤停下來之後,池副市長罵陳洪濤不懂業務也就罷了,為人還不謙虛。陳洪濤隻是冷冷地回敬了一句:“不要以為領導就是專家,班門弄斧隻會讓更多的人看到你的無知。”池劍峰氣得一時語塞,好久回不過氣來。這仇便記在了心裏。後來,便利用職權報複報社,報社每年年終靠包幹經費補足職工的差額工資,這筆錢當年一直被池劍峰卡住,沒有劃撥出來。報社職工拿不到錢,怨聲載道,都把氣撒在陳洪濤身上,說他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頂撞掌管錢財大權的常務副市長。
陳洪濤當然咽不下這口氣,一直尋找機會擺平這事。有一天,他終於逮到了一個機會,在全省召開電視電話會議的時候,衝到衛津市分會場前,把坐在前排的池劍峰一把拎了起來,厲聲質問池劍峰:“為什麽卡住報社的包幹經費不撥,究竟是把個人的仇恨往報社職工身上撒呢?還是想借此收受回扣?”當時,省裏的領導及全省分會場都看到衛津分會場上演的精彩一幕。盡管衛津市電信局管理通訊的工作人員及時屏蔽了現場畫麵。主持會議的省委書記還是點名呼叫衛津開通現場信號,並詢問衛津現場發生了什麽事?
了解陳洪濤這個非凡舉動的人,自然也就明白得罪陳洪濤意味著什麽了。也難怪喬健知道得罪陳洪濤之後,趕緊逃之夭夭了,即使在領導的保護之下與陳洪濤見麵,仍然嚇得麵如死灰一般,為了討好陳洪濤,又是下跪又是磕頭,恨不得地下有個洞可以鑽進去。
“好了,看在葉部長和朱總編的麵子上,我原諒你這一次,我知道你這一次賺大了,但我也不會向你討一口飯吃。”
喬健聽了陳洪濤這話,把手指著天說:“我對天發誓,誰要是這一次收了錢,老天有眼,五雷……”
餘下的話卻被陳洪濤用嚴厲的目光止住,訓斥道:“你敢說沒有收那個木匠的錢?一個土頭土臉的木匠,口出狂言在投資上百個億,你們信嗎?”
“誰是木匠?誰是木匠?”朱鵬逼視著陳洪濤,不想讓他把話說明。
陳洪濤說:“鄧南達啊,一個木匠到香港之後,搖身一變,就能夠回大陸投資幾個上百億的工程,還真以為香港遍地黃金啊。”
“即使人家是一個木匠,現在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大老板呢,在幾個城市都有十來億的房地產項目開工建設。”朱鵬說著,不停地以目示意陳洪濤,不要再多說什麽,大概是擔心他說多了會惹出禍來。
陳洪濤不予理會,毅然道:“炎帝文化園項目極有可能是一個圈錢的陰謀,早晚我會把這一切弄清楚的。”
“行啦,老陳,老喬也向你道歉了,你是一個豁達的人,也該對老喬的道歉表示一點意思吧。”葉天問走過去道,他已經對眼前的一切感到厭惡了,希望他們盡早從眼前消失。
陳洪濤這次倒是痛快地把手伸了出去,喬健雙手捉住陳洪濤的手,感激涕零地道:“謝謝老陳,我會永遠記住你的寬宏大量。”
“哼,記住我的寬宏大量?不記我的仇就是萬幸了。”
朱鵬趕緊調和,笑道:“握手一笑泯怨仇,畢間是同一個單位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有什麽話不可以好好說呢?”
兩人都是說。於是大家就向葉天問道歉,說浪費了他的寶貴時間,之後一擁而出。葉天問把他們送到門口,看著陳洪濤的背影,他想到了白雅琪,想到他們之間不明不白的關係,心裏頗不是滋味;看著喬健的背影,葉天問想到他的財產,不知道一個記者以怎麽樣的方式,撈取了那麽多的錢財,如果都是靠出租衛津日報社的報紙資源而獲得的,遑論對錯,這也算是一種愛財的獲取之道吧。葉天問想到一筆橫財就擱在自己麵前,隻是看他有沒有膽量據為己有罷了。以同樣的道理而論,獲取橫財難道不是一條“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