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追夢者2

進了專案組的辦公室。衛崢嶸罵罵咧咧地倒了杯水,一氣兒喝完了。霍大隊早就到了,就等著他們,忙走進來問怎麽樣?衛崢嶸說,沒回老家!老杜感歎道,也就不到一百公裏,姚樂兩年沒回去了,也不給爹媽打個電話,唉!朱刑警也罵道,一個農民的兒子,搞什麽搖滾?腦子搖滾壞了!

陸行知背著包拿著姚樂的小海報正要出門,看見他們回來了,便過來跟衛崢嶸請示,他要去火車站問問。衛崢嶸不耐煩地說,現在問,黃花菜早涼了!陸行知說,火車站有個老民警,神眼老劉,您認識嗎?他在火車站專門盯逃犯,一年抓了三百多個。他要見過姚樂,肯定有印象。老杜點頭說,老劉是個神人。白跑一夜,衛崢嶸把陸行知當出氣筒了,喝道,見過有屁用,逃已經逃了!能查出上了哪趟火車嗎?要我說,政府就應該規定,買火車票必須用身份證!陸行知進退維穀,小聲問,那……我去還是……?

衛崢嶸正要瞪眼睛,突然聽到背後有孩子叫爸爸,衛崢嶸轉過身,看見了壯壯,小孩虎頭虎腦背著小書包。當爹的頓時換了一張臉,眉開眼笑,問兒子怎麽來了。壯壯說,爸,我想你了。放學了,我在路上碰見一個警察叔叔,說我爸叫衛崢嶸,他就把我送來了。朱刑警欣喜地揉著壯壯的頭頂,這路數,是警察的兒子!衛崢嶸吃了一驚,趕緊拿起電話給胡海霞報個平安,胡海霞那急性子,別一會兒找不著了再去報警。趁衛崢嶸打電話,霍大隊悄悄拍拍陸行知說,你先去吧,老衛是氣話,汽車站火車站本來就是必須要排查的。陸行知走了,老霍兜裏摸出塊糖,笑眯眯地招呼壯壯吃糖。但壯壯看看糖,搖了搖頭。

陸行知去了火車站,在警務室裏找到了神眼老劉。老劉五十來歲,眼上架著老花鏡,雖說近視散光,但是抓小偷逃犯一認一個準兒。陸行知把姚樂的自製小海報給了老劉,恭敬地在一旁站著,期待老劉的捷報。老劉看了半天,說,沒印象,是哪天來著?陸行知說,嫌犯在18號晚上到19號淩晨作案,估計是19號外逃的。老劉說,噢,19號我不當班。陸行知有些失望。老劉問旁邊一個年輕一點的民警,19號你值班吧,見過這人嗎?民警看看海報,說,見過,不過不是19號。陸行知一驚,趕緊問,哪天?民警說,昨天,我還查了他身份證呢。陸行知有點兒緊張,昨天?知道他上了哪趟火車嗎?民警說,他沒上火車,是剛下車。陸行知很納悶,剛下車?民警說,對呀,我在出站口攔的,看他那個髒了吧唧的樣,我以為是盲流呢。陸行知聽後有點兒蒙。

衛崢嶸帶兒子去下館子,本來想去吃紅燒肉,但壯壯非要吃肯德基。1997年南都市剛開了第一家肯德基,裏裏外外熙熙攘攘,還有找不著座位的人拿著雞腿堡,大馬金刀蹲在門口吃。衛崢嶸看著洋快餐皺起了眉,感覺這個戴眼鏡的白胡子老頭看著也不像個廚師,倒像個美國老軍醫。衛崢嶸說,吃這東西幹什麽?哪有紅燒肉解饞。壯壯說,我要吃!同學都吃過。衛崢嶸看看兒子,心軟了。他很少有機會帶兒子上街,胡海霞儉省,也不會帶他吃這個。

父子倆進店,排了隊,點了兩個雞腿堡、一包薯條和一杯可樂,找了一張靠窗的小桌坐下吃。壯壯大口咬著漢堡,蛋黃醬蹭了一臉。衛崢嶸看著他吃,自己卻沒動。離婚這幾個月,兒子更壯實了點兒,胡海霞雖忙,但把孩子養得不錯,像隻小老虎。他和胡海霞離婚是因為老吵架。胡海霞對衛崢嶸沒日沒夜的工作時間越來越忍受不了,這跟她期待的好日子差距太大。而兩人又都是暴脾氣,短撚炮仗,一個火星就瞬間爆炸。不過衛崢嶸有個原則,再生氣也不對女人動手,氣急了他就跑到院子裏劈磚,磚頭劈完了,就回隊裏打沙袋。但沙袋是公家的,老被他打漏讓霍大隊心疼得不行。最後沙袋也不讓他打了,隻好離婚。

壯壯看他爸不動嘴,問他怎麽不吃。衛崢嶸說,爸爸吃不慣,吃了肚子疼,兩個都是你的。壯壯看著多出來的那個漢堡,轉了轉眼珠子。衛崢嶸打個哈欠,搓了把臉,望向窗外。突然,他渾身一緊,定了定神,又睜大眼睛細看過去。馬路對麵,一個邋裏邋遢的長發青年正背著一個破包,披頭散發的憂鬱獨行者正是姚樂。姚樂經過幾輛停在路邊的自行車時站住了,仔細一看,似乎有輛破車沒上鎖。姚樂左顧右盼,像是要偷車。衛崢嶸感到刻不容緩,他叮囑兒子在這兒別動,哪兒也別去,自己去去就來。說完起身,大踏步衝出肯德基。

姚樂悄悄推了那輛沒上鎖的破車,正要撇腿跨上去,衛崢嶸從路對麵大步趕來,隔老遠就叫,姚樂(lè)!姚樂動作一停,後脖子擰了擰,也不回頭,跨上車就走。衛崢嶸一愣,又叫,姚樂(yuè)!這個名字讓姚樂回頭看了一眼,瞥見了聲音的來源後又把頭扭了回去。衛崢嶸喝道,你停下,警察!姚樂不但沒停下,反而蹬著破車揚長而去。衛崢嶸很生氣,目測了一下姚樂的速度,伸手攔住一個騎自行車的男人說,同誌,我是警察,借你車用用。男人掃了他一眼,馬上拒絕,開什麽玩笑,不借,我剛買的!他的車是輛山地車,彎把窄輪,氣質不凡,是個追車利器。衛崢嶸急得瞪眼,說我用完還你!男人說,我又不認識你!說完腳下一蹬,“嗖”地射了出去。旁邊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停下了車,說,警察叔叔,騎我的吧。

於是姚樂蹬破車在前飛躥,衛崢嶸騎坤車在後麵猛追。兩人穿過大街,拐進小巷。1997年的小巷裏什麽雜物都有,路邊堆著煤球、磚塊、紙箱、平板車。路邊下棋打牌的閑人也不少,對追車造成了很大障礙。衛崢嶸追得滿頭大汗,罵罵咧咧。路邊幾個青年男女正坐在摩托上聊閑天,看姚樂和衛崢嶸一前一後騎過,紛紛吹口哨起哄。衛崢嶸騎過去,看了他們一眼,又騎回來了。一個小青年幸災樂禍地說,追誰呢,給你戴綠帽子了?衛崢嶸一巴掌把他手裏的頭盔扇掉了。

姚樂正在奮力蹬車,突然覺得不對,身後的轟鳴聲越來越近。他回過頭,看見衛崢嶸騎著輛花花綠綠的摩托迅速逼近。姚樂大罵一聲後,使出吃奶的勁兒猛蹬,卻突然看見前麵地上有一個洞,井蓋沒了。

衛崢嶸扭著姚樂回到刑警隊,舉座皆驚,衛崢嶸帶兒子出去吃個飯,沒想到卻帶著個嫌犯回來了。朱刑警和老杜湊過來,看見姚樂腦袋上多了個口子,臉上青了一塊,衣服也是破的。老杜悄悄問衛崢嶸,你揍的?衛崢嶸說,他自己摔的。老杜又問,摔這麽髒?衛崢嶸說,他本來就髒,一個月沒洗澡了吧。朱刑警也湊上來說,可以呀老衛,哪兒逮著的?衛崢嶸說,剛剛帶我兒子啃那個德州雞……沒說完,他突然一怔,臉色大變,兒子還在肯德基呢。衛崢嶸轉身就跑,差點跟匆匆進門的陸行知撞上。陸行知一把沒攔住,衝他背影喊了一聲,哎,姚樂回南都了!衛崢嶸沒理他,飛奔而去。朱刑警和老杜也從屋裏跑了出來,朱刑警反手一指說,看住他!陸行知納悶地回過頭,看見了姚樂。

回到肯德基卻沒找到壯壯。衛崢嶸臉都白了,忙向餐廳工作人員詢問,但工作人員忙得要死,誰也沒注意過一個小孩兒。衛崢嶸和朱刑警及老杜沿街尋找,向路人詢問,卻一無所獲。衛崢嶸急得天靈蓋冒煙,罵道,說了別動,跑哪兒去了?兔崽子,找著了非揍他不可!朱刑警說,跟霍隊說一聲,發全市通告吧!這時衛崢嶸的呼機突然響了,他拿起看了一眼,一屁股坐在地上。

衛崢嶸回到隊裏,剛進辦公室,就看見壯壯正坐在霍大隊膝蓋上玩鬧。衛崢嶸虎著臉走過去,霍大隊看他臉色,一指旁邊一位麵色和善的交警,說,這位同誌把壯壯送回來的,你還不感謝人家。交警笑嗬嗬地跟他握手,說,你兒子挺厲害,迷路了知道找警察,知道他媽電話,還知道他爸是哪個分局的。

衛崢嶸正要說話,胡海霞風風火火闖進來了,一把抱住壯壯,上上下下地看。衛崢嶸說,沒事兒,好好的。胡海霞斥道,你閉嘴!衛崢嶸自知理虧,悻悻地低頭。胡海霞說,怎麽丟的?你說!交警大概經常調解交通事故民事糾紛,出於習慣想息事寧人,插到兩人中間,跟胡海霞賠著笑說,大姐,這孩子教育得好……胡海霞立刻把他將回去了,喝道,你也閉嘴!你們警察都是一路貨!胡海霞牽起壯壯的手,正要離去,壯壯突然從書包裏拿出一個紙包著的漢堡,遞給胡海霞,說,媽媽,別罵爸爸了,這是爸爸給你買的。胡海霞一愣。衛崢嶸也愣住了,沒想到兒子有這個心。離婚的時候,小孩兒沒哭沒鬧,他以為兒子憨,還不明白事兒,沒想到他都懂。想到這兒,衛崢嶸心裏就酸酸的了。

送走了母子倆,衛崢嶸一肚子火沒處發,想起關在審訊室的姚樂,這出事故完全因他而起。陸行知在審訊室門口站著,就看見衛崢嶸黑著臉攥著拳大步走來,張口就問,姚樂呢?陸行知覺得他臉上有殺氣似的,猶猶豫豫地說,裏頭呢。衛崢嶸就要推門進去收拾他,朱刑警和老杜仿佛早見慣了這場麵,哥倆兒一邊一個,把衛崢嶸別住了。老杜拍著衛崢嶸的後背,好像要幫他順氣,說,讓我們哥倆兒先審,你先喝杯茶,歇會兒。朱刑警回頭叫陸行知,你來,學著點兒。

老杜和朱刑警帶著陸行知進了審訊室,衛崢嶸則在外麵把姚樂背包裏的東西倒在桌子上,仔細翻找。裏邊除了一些衣物,還有卷邊的筆記本、幾支長長短短的鉛筆和卷起的吉他弦。衛崢嶸拿起一根鉛筆細看,是墨綠色花紋的HB鉛筆。他又翻開筆記本,裏麵寫的都是歌詞,有鉛筆寫的,也有圓珠筆寫的,改得一片狼藉。

4

陸行知沒想到,在王楠楠一案的調查中,這麽快就看到了十三年前這位老熟人。確切地說,不是同一個名字。

被用作專案組辦公室的會議室牆上貼了白板,用來粘貼資料。資料被分了兩個區,一邊是1997—1998年的舊案,一邊是2010年的新案。趙正明指著2010年的被害人王楠楠的資料向陸行知匯報,說,王楠楠,就是Cindy,今年六月簽了一個演出公司,追夢傳媒。這家公司主要經營範圍是舞台演出,在市裏還挺有名的。4月初他們接了金鍾古城——今年不是翻修了剛開業嘛,一個演出項目,王楠楠是主演之一。29號本來還是彩排期間,王楠楠突然離開了古城,回市裏來了。陸行知問,什麽原因?趙正明說,還有待調查。陸行知又問,演出公司負責人是誰?趙正明看看手裏的資料,說,姚……他下個字不認得,有點兒尷尬,問陸行知,這個字怎麽念?趙正明把資料給陸行知看,陸行知斜他一眼,正要習慣性敲打,然而當他目光掃到那個字卻悚然一驚,把後麵的話咽回去了。

陸行知出門前,先給衛崢嶸去了個電話。衛崢嶸正開著出租車,拉著個男乘客。手機突然響起,他掃了一眼,見來電的是陸行知。衛崢嶸知道,沒要緊事兒陸行知不會這個時候來電話。他手在方向盤上摩挲著,想接又猶豫,他是模範司機,從不一邊開車一邊接打電話,可乘客要去的目的地還遠,一時半會兒到不了。衛崢嶸從後視鏡看了乘客一眼,把車停在路邊,回身跟他商量,能不能等自己幾分鍾,讓自己接個電話,可能有急事。男乘客看著手機,頭也不抬地說,不行,我趕時間。手機再次響起,還是陸行知。衛崢嶸說,要不這樣,您下來再打輛車?這兒有的是車。拉您的這一段兒,我白送。男乘客看看計價表,已經30多塊,算是占到大便宜了。乘客下了車,仍做出一臉不滿的樣子,把票要走了。衛崢嶸接起電話,待陸行知把情況跟他說完後,衛崢嶸也不矜持了,一口答應和陸行知同去調查。

趙正明把車開到陸行知身邊時,陸行知正好掛了電話,轉身對他說,小明,你下來吧,我自己去。趙正明問怎麽了?陸行知說,別問,辦案需要。衛崢嶸跟他說了,同去可以,但要保密。陸行知開上車,出了分局,一路開到環城高架橋下麵一個公用停車場,衛崢嶸已經在那兒等著他了。陸行知把車停在衛崢嶸的出租車旁,衛崢嶸上了他的車,坐在副駕駛。兩人對視一笑,十二年後,老戰友再次聯手了。

衛崢嶸先開門見山地說,別給我下返聘書,家裏沒地方擱。陸行知說行。衛崢嶸又說,還有,我熬不了夜,晚上得按時回家。陸行知也答應了下來。陸行知把資料遞給衛崢嶸。衛崢嶸打開一看就說,是他?怎麽改名了?陸行知說,那得問他。

陸行知開車駛出停車場,沿著匝道上了高架橋,經城外開去。衛崢嶸說,行知啊,你現在挺會吊人胃口。陸行知笑了,說,沒有。陸行知開著車,兩人都沉默了一會,似乎都抻著。而後衛崢嶸望著前方,語氣鄭重地說了幾句掏心窩子話。他說,都是警察,都明白懸案在心裏有多沉。從那天晚上你第一次找來,我就沒睡過一個整覺。陸行知說,對不住,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再打擾你,隻是被腳帶著我就去了。衛崢嶸說,換成是我,也會找你。陸行知點點頭,明白不用再說什麽了。他們之間不管隔了多少年,對方心裏想什麽,都明鏡似的。衛崢嶸又說,行知,謝謝。

城中心向北二十公裏,是青雲山旅遊區。山腳有座金鍾寺,寺裏有個金鍾,傳說這裏鎮著某條慣於興風作浪的龍。去年在市政府支持下,有大地產商圍著金鍾寺建了一座金鍾古城,按烏鎮、麗江的模式開發,要把這兒打造成一方曆史人文旅遊區。陸行知和衛崢嶸去的就是這兒。

把車在城樓外的大停車場放好,兩人徒步進城,路上碰見幾個穿著古裝的當地人,坐在路邊抽過濾嘴香煙,手機放著音樂,大概是古城的工作人員。陸行知向他們打聽了演出劇團的位置,一路找過去,終於找到古城中大戲院的劇團。

劇團所在地是一個單獨的院子,青磚圍牆,圍了兩個籃球場大小的空地。院子深處有一個戲台,雕梁畫棟,像故宮裏皇帝看戲的那一座。台上幾個演員正在排戲,穿了戲服化了戲妝,看不出是什麽戲,但從一個演員戴著龍犄角判斷,大概是在演繹金鍾鎮惡龍的曆史傳奇。

台下都是座椅,最前排坐了幾個人,正中一個手拿話筒發號指令的大概是導演。陸行知和衛崢嶸沒有上前,先站在後麵。音樂忽起,居然是現代的曲調,一個狀元打扮的男演員一開口,唱的居然是周傑倫的歌。隻是歌詞換了。衛崢嶸忽然認出來了,唱歌的正是當年東柏林酒吧那個駐唱歌手王旭。女演員們跟著歌聲起舞,動作也頗現代。衛崢嶸說,這也叫戲?陸行知說,時代不同,戲也各異嘛。

台下拿話筒的導演喊了停,對著台上說,王老師,唱得棒極了!就是能不能加重一點喜慶感?畢竟我們這個作品的基調不是憂傷,是慶祝,是歡樂嘛!一個工作人員適時湊到導演耳邊說了句話,導演回頭向陸行知他們看過來。這人就是姚樂,不過他原來的長發變短了,臉白了,也發福了,幹淨、體麵了。

姚樂在戲院旁邊一個雅間裏接待了兩位來訪的警察,他對陸行知還算客氣,對衛崢嶸則正眼也不看。不像是無禮,更像是不敢。雅間裏姚樂和陸行知、衛崢嶸分坐在茶桌兩邊,姚樂的助理倒了茶便出去了。

陸行知手裏拿著姚樂的名片,笑笑,問,怎麽改名了?姚樂說,見笑了。大師給算了,我命裏缺金,所以加了個金字邊,現在就叫姚鑠。衛崢嶸說,改得不賴,不然姚樂(le)姚樂(yue)老叫不清楚。姚鑠尷尬一笑,好像對衛崢嶸還有些發怵。

陸行知突然發問,姚鑠,29號王楠楠為什麽突然回市裏去了?姚鑠有點兒猝不及防,磕磕絆絆地說,她……鬧脾氣。陸行知不給他反應時間,接著問,跟誰?姚鑠清清嗓子,正琢磨措辭,陸行知又說,跟你吧?姚鑠張了張嘴,沒敢否認。陸行知說,她是你女朋友?這回姚鑠馬上否認,不是!陸行知說,那跟你什麽關係?姚鑠別別扭扭地說,就是……有幾次男女關係。陸行知不置可否地笑笑,接著問,29號你們吵架了吧,為什麽?姚鑠有些尷尬,說,她大概誤會了我們的關係。要是每個女的這麽之後都要跟我結婚,我結婚證得裝一抽屜了。陸行知不等他話音落下就又問,29號晚上你在哪兒?姚鑠說,就在這兒,我們排練到半夜一點,所有人都能證明。

姚鑠突然發現衛崢嶸目光平靜地望著他,卻好似有一股力壓了過來,又尬笑一聲,說,當年就抓錯了,這次還這麽審我?陸行知說,當年的柳夢,這次的王楠楠,都是你身邊的人,你不奇怪嗎?姚鑠說,我奇怪啊,我也想問問為什麽。

衛崢嶸插嘴說,王楠楠就算不是你女朋友,也是你的員工吧,她不見了,你也不找,她出事了,你也不痛心?衛崢嶸語氣中有種感歎世態炎涼的意思,姚鑠的表情突然冷了,慢慢說,你怎麽知道我不痛心?痛心必須在警察麵前表現出來嗎?衛崢嶸盯著姚鑠,姚鑠目光也不退縮,跟他對視著。而後衛崢嶸突然退兵了,態度變得謙和,鄭重道歉說,當年……對不住了。姚鑠愣了一愣,有些意外,一時不知怎麽接話。

陸行知思索片刻,問姚鑠,最近有沒有注意到什麽人跟蹤你和王楠楠?或者有沒有哪個你13年前認識的人突然出現?姚鑠不明白陸行知的意思。陸行知解釋說,柳夢和王楠楠都跟你有關係,這一係列案件很有可能是有計劃的預謀。姚鑠問,是跟我有仇嗎?陸行知說,犯人不一定是衝你,更可能是衝我們,隻是拿你開刀,想再現當年的情形,挑釁我們警察。

姚鑠沉默著,端茶喝了一口,說,沒有,我沒發現什麽人。要是沒別的……話語間有些逐客的意思。陸行知不等他說完,打了個岔,問道,對了,你怎麽不搞搖滾了?姚鑠笑笑,說,早不搞了,搖滾需要憤怒,21世紀歌舞升平,誰還憤怒呢,所以“姚樂”變成“姚鑠”了。陸行知說,其實你以前寫的歌挺好,比如那個寫給柳夢的《追夢者》。姚鑠一呆,說,你還記得?我都忘了……陸行知看著牆上的宣傳海報——上麵有公司的名稱“追夢傳媒”,說,姚樂雖然變成了姚鑠,但我相信有些東西沒變。陸行知在姚鑠名片後麵寫下了自己的手機號,說,你要想起什麽,請跟我聯係。

他們起身告辭時,姚鑠語氣幽幽地對陸行知說,你也變了,變得更像警察了。他又對衛崢嶸說,謝謝你的道歉。

陸行知和衛崢嶸離開了金鍾古城。上了車,衛崢嶸說,姚鑠雖然沒有作案時間,但你說會不會是他找人做的?為了除掉王楠楠這個麻煩?陸行知思考著,提到一個疑點,那柳夢的頭發呢?是他珍藏了13年的紀念?兩人相互看看,又同時搖了搖頭。

車駛離了停車場,離開了古城。姚鑠提著吉他走上了城牆,對著夕陽輕輕彈唱。脫了水袖長裙的姑娘,鉛華換了輕浮的妝,台上跳著喧囂的舞蹈,我卻知道你的憂傷……

5

姚鑠對陸行知和衛崢嶸的不同態度,是有原因的。

當年在審訊室裏,朱刑警先審姚樂,陸行知坐在一邊觀摩,拿著小本記錄。朱刑警故意叫他,姚樂(lè)!知道為什麽抓你嗎?姚樂臉上還青著,看起來挺生氣,不吭聲。朱刑警一拍桌子,喝道,姚樂(lè)!別裝啞巴,好好想想,為什麽進來的?姚樂嘴巴抿得更緊了。這時老杜推門進來了,手裏端著一杯冒熱氣的牛奶,放到姚樂麵前說,姚樂(yuè),餓了吧,剛衝的奶粉,放了蜂蜜呢,趁熱喝。老杜一臉忠厚大叔相,任誰都會對他放鬆警惕。姚樂看著牛奶,舔舔嘴唇,慢慢伸出手,端起來一飲而盡,還嗆得直咳嗽。老杜說,這是真餓了,別急,我已經讓人買吃的去了,夾肉燒餅,香著呢。姚樂聽著咽了口唾沫。老杜又滿臉同情地說,你這幾天上哪兒去了?飯都吃不上。姚樂動了動嘴,沒說話。老杜推心置腹地問他,害怕了吧?往外跑,跑到哪兒不也擔驚受怕?朱刑警打破了老杜建立起來的溫情氣氛,插嘴說,跑也沒用,到處都是天羅地網!老杜虛攔了朱刑警一下,讓他少安毋躁。姚樂倒有些詫異,聳著肩膀說,害怕?我怕什麽?老杜大手放到姚樂肩膀上,說,人總會犯錯誤,咱們都是男人,犯了錯誤不怕,要敢承擔嘛。說說吧,說完了吃燒餅……姚樂急了,嚷道,不就一輛破自行車嘛!說不定本來就是被丟掉的,我不過撿了個垃圾,用得著這麽興師動眾嗎?你們警察閑得嗎?老杜和朱刑警有點兒納悶,怎麽這小子以為他是因為偷車進來的。

突然砰的一聲,衛崢嶸踹門進來了,他右手揪住姚樂的脖領子提溜起來,左手揚著兩張火車票說,我騸了你的蛋!你19號淩晨為什麽連夜出逃?朱刑警和老杜趕緊把衛崢嶸和姚樂分開。老杜接過火車票看看,說,去北京了?還是沒經驗啊,首都的治安,蒼蠅都藏不住,這不還得回來?衛崢嶸指著姚樂的鼻子吼道,別有僥幸心理!你18號晚上怎麽作的案,怎麽殺的人,你不說,我們也查得出來!姚樂的臉色變了,像被人從夢中驚醒,然後告知他地球剛毀滅了。他聲音都啞了,聲調高亢地說,殺人?你們他媽說什麽呢!我怎麽會殺人?朱刑警陰陽怪氣地提醒他殺人動機——生氣嘛,你不是說她是婊子嗎?姚樂愣住了,漸漸反應過來,柳夢?柳夢死了?

陸行知凝神觀察著姚樂的神色。姚樂像是自言自語,說,不可能,她不是傍上那個香港人了嗎?他突然發瘋似的跳起來,發出一聲咒罵,罵完便要往外衝,好像要去幫柳夢報仇。衛崢嶸一腳把他踹回去了,罵道,再給我裝!這一腳力道頗大,姚樂差點把桌子撞翻了。他靠著牆,身子慢慢滑落到地上,抱著腦袋,側躺著縮成一團。

眼看姚樂陷入了自閉狀態,問不出什麽了,衛崢嶸他們都有點兒泄氣,讓陸行知留下看著姚樂,他們出了審訊室商量對策。陸行知翻看著姚樂的筆記本,裏麵都是他寫的歌曲。其中一首叫《追夢者》,旁邊貼了張柳夢的小照片。歌詞寫道,“脫了水袖長裙的姑娘,鉛華換了輕浮的妝,台上跳著喧囂的舞蹈,我卻知道你的憂傷。”陸行知有些意外,抬頭看看姚樂,隻見他低著頭,失魂落魄似的坐在牆角。

陸行知拉把椅子坐在他跟前,問,你的吉他呢?姚樂眼珠子動了動,半晌才出了口氣,說,賣了。憑直覺,陸行知覺得這是實話,又問他,你19號淩晨為什麽去北京?姚樂的聲音像從喉嚨底呼出來的,嘶啞地說,在這兒我什麽都沒了,北京還有音樂。看他的吐氣發聲方式,大概平時唱歌就這個狀態。陸行知問,那怎麽又回來了呢?姚樂看起來更加惆悵了,說,他們都說,搖滾死了。過了一會姚樂突然抬起頭,眼中有淚,麵帶驚懼地問陸行知,你說,如果喝多了,會殺了人也不記得嗎?陸行知沒料到他有這個擔心,不知該怎麽回答他,想了一想,起身出了審訊室。

衛崢嶸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小瓶二兩裝白酒,一口一口悶著,已經喝了一半,看見陸行知出來了,問他姚樂現在什麽狀態。陸行知猶豫著說,我覺得不像是他。衛崢嶸煩了,不知道是煩陸行知的猶豫還是他的想法,嗬斥道,又是你覺得!靠感覺還破什麽案!他這種不三不四的人,騙吃騙喝、白吃白住,在社會上混了多少年了,說瞎話張嘴就來,蒙得你一愣一愣的。你那書生氣趕緊給我脫了,不然這活兒你幹不了!老杜在旁邊道,老衛,還沒喝多,怎麽就說酒話。衛崢嶸對陸行知一擺手,進去看住了,別讓他睡覺!熬他一夜再說!

霍大隊突然冒了出來,說,衛崢嶸,嚷嚷什麽!衛崢嶸噌地把酒揣進了褲兜。霍大隊指指審訊室,問衛崢嶸,沒動手吧你?衛崢嶸說,我還沒抬手就耍死狗了。霍大隊說,靠證據說話,別靠拳頭。衛崢嶸說,那要是靠什麽他都不說呢?霍大隊問,是他嗎,有多大把握?衛崢嶸扳指頭一個個數,殺人動機、作案時間、出逃時間,還有鉛筆!典型的情殺,十起有九起都是這情況。霍大隊轉向陸行知,問,新兵有什麽看法?陸行知遲疑著說,我……說不準……沒把握。霍大隊皺了皺眉,衛崢嶸瞪了陸行知一眼。

突然大家的BP機齊聲響起。所有人紛紛拿起來看,臉色一個個沉了下來。值班女警小常匆匆跑了過來,一看臉色,就知道攜著什麽消息。大家看著她越來越近,伴隨著皮鞋跟踏水泥地的“嗒嗒”聲,仿佛有種黑雲壓城之感。小常跑到霍大隊麵前說,霍隊,又發案了,還是老城東,女性被害人。

黎明尚未破曉,暗青色的天空下,幾輛警車魚貫駛入老城區狹窄的街巷,趕往新的命案現場。

與柳夢一案的案發現場相似,這裏也是即將拆遷的街道,住戶大都搬走了,隻餘下殘破的房屋。警車們剛到,早起的老頭老太太們就圍了上來。衛崢嶸剛打開車門,老人們的指責就亂箭一般射上身來。怎麽回事?又死了一個!還有完沒完?這地方還能不能住了?老城區政府管不管了?嫌我們都沒權沒勢的,命不值錢?

維持秩序的民警們左支右絀,好不容易把老人們攔回去。衛崢嶸和陸行知在人縫中擠向案發現場。這次也是一間即將拆掉的破平房,房門已經被人拆走,窗戶隻剩下個四方形的洞,屋裏稍微有點用的東西都被撿走了。

一眼看見被害人屍體,衛崢嶸霎時有些恍惚。死者跟柳夢的死狀太像了,也被擺成一個不自然的姿勢,同樣年輕、秀美,全身沒有一處傷痕,**的屍身白得刺眼。

法醫老呂手持相機,在一旁呆呆站著。衛崢嶸問,發什麽愣?老呂轉頭,看見衛崢嶸,臉上的表情好像被打了一拳。老呂說,隻怕……是一個人。衛崢嶸沒聽明白,問,什麽一個人?老呂說,和柳夢案的凶手是同一個人。衛崢嶸驚了,說,怎麽可能?殺柳夢的在局裏關著呢!看著相似的現場多了去了。老呂伸手一指。衛崢嶸走上一步,循著老呂的手指看去,死者的身側有一支鉛筆,是普通的HB鉛筆,和柳夢身邊那支一模一樣。衛崢嶸蹲下身,盯著鉛筆。老呂說,擺放的位置、角度跟柳夢案完全一樣。柳夢案的時候,我還以為那鉛筆是哪個小學生丟的,沒想到是特意擺的。衛崢嶸像木雕般定住,仿佛癡了,但拳頭卻攥得越來越緊,老呂叫他也沒有回頭。突然他又猛地站起身,筆直向外走。

陸行知不明所以,轉身跟上他問,看樣子現場沒有能確定死者身份的東西,要馬上走訪嗎?衛崢嶸說,走訪個屁,老百姓都快炸了。你去自行車廠,我去電扇廠,去噴漆車間問,她眉梢有個痣。陸行知不解。衛崢嶸說,她頭發有油漆味兒。

陸行知去了自行車廠。工人們剛剛上班,停好了本廠出產的自行車,提著飯盒走向各自的車間。

陸行知找到了噴漆車間,向一名中年大姐詢問,這兒有沒有一個眉梢有痣的女工。大姐指著自己眉梢說,這兒有痣?不會是杜梅吧?她昨晚上加班兒。大姐慌裏慌張地領著陸行知走到職工照片欄,指著一張照片說,是不是她?陸行知看去,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很甜,正是死者。陸行知點點頭。大姐“哎呀”了一聲說,她怎麽!話未說完,大姐的淚就下來了,又接著說,她孩子可怎麽辦!她就一個人……陸行知大吃一驚。

杜梅有個女兒,不到三歲,白天被托管在老城東街道托兒所。托兒所就在她家到自行車廠的路上,一出平房區就到。托兒所是一個不大的院子,裏麵有棟兩層灰磚樓,院子裏放了個破滑梯。托兒所雖破,但給附近上班的雙職工家庭提供了方便。陸行知趕到托兒所,詢問看護員。看護員記得很清楚,杜梅的女兒是昨晚上10點多鍾被接走的,孩子都睡著了。這周圍有幾個工廠,上夜班的人也不少,托兒所有人值夜班。陸行知問她,孩子多大了,男孩女孩?看護員說,女孩,快三歲了,叫寧寧,可懂事了,從來不鬧。

陸行知問了杜梅家地址,給衛崢嶸發了個傳呼,一刻不耽誤地往那兒趕。杜梅家是胡同裏一間平房,陸行知騎車趕到,撂下車去拍門。房門關著,陸行知推了推,老式彈簧鎖是碰上的。他敲了幾下,又趴在門上聽,但沒有孩子的哭聲。

陸行知正考慮怎麽把門弄開,衛崢嶸急火火地趕到,問,有人嗎?陸行知說,門鎖了,沒聽見孩子哭。衛崢嶸說,讓開!說完飛起一腳,把門踹開了。兩人衝進屋內,隻見小家收拾得整整齊齊,**鋪蓋都疊著,有幾個廉價玩具。兩人把所有的角落都找了一遍,沒有孩子。

家裏沒有,發現杜梅的現場也沒有孩子,陸行知隻覺後背一陣陣發涼。沒有別的辦法,他們隻能從現場開始找,一間房一間房地找,一條巷一條巷地蹚。所有警察都出動了,以現場為中心,向四麵八方撒網,地毯式搜索。衛崢嶸似乎前所未有地憤怒,所有遇到的上鎖的房門,都是一腳踹開,邊找邊罵,王八蛋!斃了你!

巷子裏大部分都是空房,一眼就能看見有人沒人。陸行知衝進一間平房,一條野狗躥了出去,嘴上血糊糊的。陸行知嚇了一跳,趕緊去看野狗剛剛丟下的東西,還好隻是一堆雞骨頭。

房子挨間找過去,直找到了兩條巷子之外,陸行知看見一間平房裏有個被丟棄的大衣櫃。搜查了這麽久,頭一次看見一件這麽大的家具,陸行知小心翼翼地走去,打開櫃門,看見一個小小的身體像個嬰兒般瑟縮著。陸行知膽戰心驚,輕輕試探孩子的鼻息。他小心抱起小女孩,隻見她雙眼緊閉,臉色發青。陸行知脫下外衣包住孩子,小聲叫她,寧寧……寧寧……小女孩似乎哼了一聲。陸行知連忙抱著她就往醫院跑。

霍大隊和衛崢嶸都去了醫院,站在病房外,看著醫生圍著病**的小女孩忙活。霍大隊問,這孩子是被她媽藏在那兒的,還是……陸行知說,她沒穿鞋,腳底都是泥。這孩子估計是深更半夜獨自走了兩條巷子,找著那個大衣櫃,鑽了進去。他仿佛能感受到小女孩的絕望。衛崢嶸聽不下去,一拳砸在牆上,轉身就走。

回到隊裏,衛崢嶸跟霍大隊要辦公室,給專案組用。隊裏沒有合適的空房,衛崢嶸便要借用大會議室,就這個房間最寬敞,折騰得開,困極了還能在牆角支上行軍床眯一會兒。霍大隊不想借,衛崢嶸說,先給我兩周,破不了案我就搬出來!衛崢嶸也不聽他回答,撤身出來,卻迎麵碰上陸行知和姚樂。杜梅被殺時,姚樂在警隊關著,嫌疑自然被排除了。陸行知正跟姚樂交代,先不要離開本市,需要時還會找他。姚樂連連點頭,突然看見了衛崢嶸,本能地畏縮一下。衛崢嶸也不看他,繃著臉擦肩而過。姚樂挺委屈,小聲跟陸行知說,他……是不是該給我道個歉?

6

專案組警察們吃盒飯,一個比一個吃得快。

陸行知一邊吃,一邊看著牆上的案情圖。一邊是舊案,一邊是新案。2010年的新案這邊,姚鑠的照片旁邊標記著“排除”。正看著,他的手機忽然響了,是個陌生號碼。陸行知接了,是姚鑠,他在電話裏說,陸隊你好,有個情況,我想起來了。

他們約了個咖啡館見麵。姚鑠對公安局的芥蒂還在,不想去局裏說,陸行知表示理解。雅間裏就他們兩個人,姚鑠要了杯咖啡,陸行知要了杯水。姚鑠打開他帶來的筆記本電腦,說,上個月吧,楠楠在網上認識個人,QQ網友。她跟我吵架的時候還說過,我還沒一個認識她幾天的網友了解她,還說這網友建議她跟我分手。聽起來,她跟這人講了不少自己的事兒。

姚鑠打開QQ,輸入密碼登錄,說,這是她的QQ。陸行知問,你有她密碼?話裏的意思是能互相掌握聊天工具密碼,關係肯定不隻是發生過幾次男女關係。姚鑠笑笑,有些苦澀,說,密碼是我試出來的,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日期。但這是我的電腦,沒有她的聊天記錄,不知道是哪個人。

姚鑠把電腦推給陸行知。陸行知拉著滾動條,挨個看王楠楠的QQ聯係人。突然,一個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簡單兩個字母,HB,頭像是QQ自帶的戴眼鏡大叔。陸行知眼前閃過案發現場的那些鉛筆,筆杆上都有兩個字母“HB”。

陸行知把姚鑠的電腦帶回了警隊,交給技偵的電腦專家小丁。趙正明坐在一邊看小丁操作姚鑠的電腦,指著QQ問陸行知,為什麽是HB?陸行知說,那些鉛筆都是特意擺放的,鉛筆上的HB字母你覺不覺得像是個簽名?趙正明若有所思,猜測著,這人姓何?姓郝?這時小丁看著電腦說,這人最後一次上線是4月29日,ip地址也查出來了。4月29日晚到30日早晨,就是王楠楠的被害時間。小丁定位了登錄地點,是解放南路167號。

解放南路167號是個網吧。解放路是條大路,兩邊都是老建築,挨著老長途車站,很繁忙。

陸行知和趙正明站在路對麵觀望。趙正明問,進去嗎?陸行知說稍等。他看著一輛出租車駛近,停下,衛崢嶸下了車。趙正明和衛崢嶸見麵,都略感意外。陸行知給他倆互相介紹,說,還是碰個麵吧,以後免不了的。這是趙正明,小明。這是衛崢嶸,老衛。趙正明說,您別聽陸隊的,我不叫小明。他突然反應過來,衛崢嶸這個名字這幾天都看熟了,沒想到現在跟真人對上號了。可是看著眼前這個頭發斑白態度和氣的老頭,不像卷宗裏那個脾氣火暴的人物。趙正明問,您是衛崢嶸師傅?當年的案子,您是主辦刑警,每份卷宗上都有您的名字。衛崢嶸笑笑,伸出手,說,小明你好。小明聽了表情有點兒糾結。陸行知和衛崢嶸壞笑了一下,像兩個長輩合謀逗孩子玩。

他們商量了一下,讓趙正明先去了網吧。趙正明故意把外套脫了搭在肩上,頭發也撓亂了,趿拉著腳走到櫃台前問,多少錢一小時?老板是個胖男人,掃了趙正明一眼,說,四塊,登記身份證。櫃台上放著個登記本。趙正明連衣兜都沒翻,就說,沒帶。老板看看趙正明說,那一小時六塊。趙正明掏出帶警徽的證件,說,我帶了這個,行嗎?

陸行知和衛崢嶸隨後跟進來,老板很識相,聽了他們的請求,點頭哈腰地把他們帶到後麵一間辦公室裏,一直賠著笑,臉都笑僵了。陸行知翻了翻身份證登記本,遞給趙正明說,雖然希望不大,但4月29號登記的,35到55歲之間的男性……30歲以上的吧,都排查一遍。趙正明接了登記本離開。陸行知又對老板說,4月29號的監控還有吧?老板趕忙說,有,有!他邊說邊點著頭,在電腦上操作著,打開了監控視頻。視頻調整好了開始播放,陸行知示意老板出去。老板演示了快進暫停等功能後便出去了。

衛崢嶸看著視頻說,這個地方恐怕是他特意選的,旁邊就是老長途車站。陸行知說,嗯,常客少,過客多。看看吧,咱們兩雙眼睛,能不能發現什麽熟人。陸行知按了快進,兩人都難靜下心來看視頻。

陸行知突然把視頻停住了。衛崢嶸看過去,視頻中,一個中年男人走進了網吧,走到櫃台前。陸行知又快進了一點,攝像頭正對著這人的臉,他們看清了這人的樣貌。

陸行知和衛崢嶸對視一眼,這人他們認識。這男人戴著帽子、墨鏡,穿著一件防風夾克,還戴著手套。他的額頭到左臉上有一條蚯蚓似的暗紅,是一道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