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女圖書館員之死2

4

根據女圖書館員莫蘭家晾衣竿裏發現的素描畫像,衛崢嶸同意了陸行知並案的要求,作為“10·18”係列案件的前一案,從南岸區大隊調來了莫蘭案的卷宗和物證,交由專案組統一偵查。

法醫老呂看了莫蘭案的生物痕跡檢驗報告,莫蘭指甲縫裏發現了極少量他人的生物組織,但是並沒有分析結果。1995年負責檢驗的人是白曉芙。衛崢嶸和陸行知去了南大找白曉芙,順便準備將莫蘭的畫像拿給美術係的老師過過眼,肖像畫得挺逼真,像專業人士所為,萬一是美術係畢業的學生呢。

到了南大,陸行知聽霍隊和老朱講過衛崢嶸和白曉芙的往事,這回學乖了,不想當電燈泡,主動提出他去美術係,兩人分頭行動,這樣快一點兒。衛崢嶸瞄了一眼陸行知,沒有反對。

陸行知去了美術係,找到了聯係好的老師。老師拿著莫蘭的畫像端詳了會兒,搖頭說,業餘的,應該沒受過專業訓練,你看這個人體比例,還有肌肉線條的表現,應當是自己摸索的吧。但能畫到這個程度,還是有天賦的。陸行知有些失望,問這幅畫是用什麽鉛筆畫的,老師說,應該就是普通的HB鉛筆。老師從筆筒裏抓起一大把鉛筆,都是H係列或B係列的,說,鉛筆軟硬不同,各有用處,HB的一般隻用來起稿。

衛崢嶸去實驗室找白曉芙,推門進去就看見白曉芙穿著白大褂,正在試驗台前看顯微鏡。衛崢嶸叫,曉芙。白曉芙抬頭,看見是他,笑了笑,說,你好。衛崢嶸一愣,這招呼打得有些正式。他隨即看見實驗室一角的桌邊坐著個小男孩,十歲左右的樣子,正在寫作業。白曉芙介紹說,這是我兒子,放學早,先來我這兒寫作業,晚上順便在食堂吃飯。她對兒子說,叫衛叔叔。小男孩長得清秀,像白曉芙,禮貌地說,衛叔叔好。

衛崢嶸明白過來,湊到男孩身邊,討好地堆起笑臉,問他叫什麽名字,小男孩口齒清楚地回答說,張山山。衛崢嶸又問他上幾年級,張山山說,三年級。衛崢嶸勾頭看看他的作業說,字兒寫得真整齊。張山山望著衛崢嶸問,你是大學教授嗎?他大概把衛崢嶸當成他媽的同事了。衛崢嶸失笑,從來沒人把他當成過知識分子,更別提大學教授這個級別的,連忙自謙說,我哪點像教授?不是,我是警察。張山山挺認真,實話實說,我看你也不像。衛崢嶸有點兒沒麵子。孩子又問,你怎麽沒穿警察的衣服?衛崢嶸說,我是刑警,不一定穿警服。說完又換了孩子的口吻說,怕壞人認出來嘛,好好寫作業。

衛崢嶸踱到白曉芙身邊,拿出莫蘭案的檢驗報告,問,這是你經的手吧?白曉芙打開看了看,說,兩年了都,怎麽又翻出來了?衛崢嶸說,並案了,同一個人幹的。白曉芙吃了一驚,看了兒子一眼,示意衛崢嶸小聲。張山山正往這邊偷看,跟他媽對視了一眼,又低頭寫作業。

衛崢嶸壓低聲音說,指甲縫裏的東西,沒驗出來?白曉芙說,是有極少量皮膚組織,但太少了,我就沒有檢驗。我有數的,驗也沒用,還浪費了物證。衛崢嶸有點兒鬱悶。白曉芙又低聲說,我都保存著呢,如果哪天DNA基因檢驗技術成熟了,也許能有結果。她對並案這事兒還將信將疑,問,中間隔了兩年,確定是一個人嗎?衛崢嶸說,這個應該是第一次。

白曉芙留衛崢嶸一起到南大食堂吃飯,衛崢嶸推辭了,有孩子在,他不自在。從南大出來,天已經黑透了,他在路邊小攤隨便對付了一頓。衛崢嶸開著車,走石門路,進了老城平房區,沿著街巷慢慢兜圈子,也說不上有什麽目的,就是巡遊。開著開著,他就感覺不對勁兒。他從後視鏡看了一眼,有一道車燈好像已經跟了他很久,似乎是一輛摩托車發出的。

衛崢嶸拐進一條黑漆漆的小路,馬上熄了車燈,靠邊停了。果然那個車燈也跟著拐了進來,然而在路口就停下了。衛崢嶸沒動,盯著它瞧。對方仿佛也在等待、觀望著,沒有跟進來。過了一會兒,突然車燈熄滅,從後視鏡中消失了。衛崢嶸坐在黑暗中猜度著,有些不安。

陸行知晚上剛到家,楊漫就把他拽進了臥室。陸行知看楊漫精神緊張,臉色發紅,不知道她要幹什麽,想著如果要親熱,他現在有點兒力不從心。楊漫卻不是這個打算,隻見她從臥室床底下拉出一個鞋盒,打開了,裏麵是一雙紅白相間的舊帆布運動鞋。

楊漫問他,認識什麽牌子嗎?鞋的側麵有紅色條紋和一隻展翅雄鷹,像被拉長的W。陸行知覺得眼熟,想了想說,前幾年挺流行,就是南都本地產品,什麽鷹,對了,鷹力牌。早些年南都本地電視台整天放鷹力鞋的廣告片,宣稱十年不破,省優部優,要走出國門,征服亞洲。當然這個宏願沒有實現,這也就省內比較流行。雖然價格親民也不算貴,但陸行知也沒穿過,他穿得最多的是解放鞋。

楊漫說,這是我大學裏穿的,今天打掃衛生找著了,穿上試了試,沒想到寧寧一看見就哭了,還是大哭,就像那天把她一個人丟家裏那樣的哭。陸行知確實是累了,腦子反應有些遲鈍,努力琢磨著這事兒的意義。楊漫又提示說,脫下來拿走她就不哭了,拿出來她又哭。她望著陸行知,好像要替他把話說出來,又怕他說出來。陸行知想到了,頓時後背發涼,疲勞突然一掃而光,陸安寧看見過凶手的鞋。

第二天,陸行知把鞋拿到了隊裏,給衛崢嶸看。衛崢嶸沒明白,以為是莫蘭案的物證。陸行知說不是,這雙是楊漫的,凶手很可能穿的是這種鞋,寧寧看見這鞋就哭,條件反射了。以她的視線高度,可能凶手的鞋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衛崢嶸沒否定陸行知的推測,拿起鞋看看。鞋的事兒,有個人比較了解,但是衛崢嶸一想起要去見這個人就頭皮發麻。但為了工作,他還是帶上陸行知去找了胡海霞。

胡海霞有個鞋攤,在一個賣雜貨的便民大市場裏。大市場在居民區裏,像個大車間,有一個高高的頂棚,下麵攤位混雜,從油鹽醬醋、針頭線腦到廉價服裝、首飾、皮鞋都有。

胡海霞賣的都是不值錢的大路貨,也賣拚錯了字母的阿迪達斯、耐克之類。見到衛崢嶸,她氣不打一處來,但當著陸行知又不好發作,便對衛崢嶸正眼不看,隻跟陸行知說話。胡海霞對鷹力鞋倒是門兒清,也有感情,掰著鞋底子說,這是鷹力鞋呀,看質量多好,南都的老牌子,我賣了好多年呢,流行得很,滿大街都是。前幾年鞋廠倒閉了,又甩了一批,南都每家每戶隻怕都有這麽一雙!也就是說,想從鞋子找人,基本是大海撈針了。陸行知和衛崢嶸都挺泄氣。旁邊試鞋的一位大媽插話說,我老頭子就有一雙,穿了十年了,耐磨呀。現在這鞋,動不動就開膠。胡海霞撇下衛崢嶸他們,趕緊維護商業信譽,跟大媽說,開膠您找我退來!陸行知和衛崢嶸沒別的問題了,便起身告辭。剛走兩步,胡海霞隔空扔過來一句,來了也不給壯壯捎個玩具,心裏真是沒這個兒子!衛崢嶸頓了頓,又覺沒什麽可反駁的,隻能低頭跟陸行知走了。

接下來的調查方向,是南都圖書館。他們去前打過了電話,莫蘭的前同事,一位四十來歲的苗大姐接待了他們。今天周末,圖書館正忙,苗大姐找了幾處也沒個方便的地方說話,於是把他們領到了書庫裏。書庫占了大半層樓,一眼望去,幾十排書架,滿滿地碼著各類圖書,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沉靜肅立。

衛崢嶸被書庫的巨大藏書量震撼到了,感歎說,一輩子沒見過這麽多書。苗大姐說,外麵人多,這兒清靜,你們還是問莫蘭的事兒?衛崢嶸說,對,您盡量回憶回憶。苗大姐說,莫蘭這個姑娘,很內向,不愛說話,但工作認真負責,從沒出過差錯。她父母都是我們單位的退休員工,身體本來就不好,她一出事,她父親當年就去世了。她母親受了刺激,也不太正常了,今年我們還去慰問過,不記事兒了。衛崢嶸問,她有過男朋友嗎?苗大姐說,沒有,她不愛跟人交往,看她年紀也不小了,我們都替她著急,老給她張羅,她就是不願意。

陸行知問,聽說她喜歡偵探小說?苗大姐有些意外,說,不太了解。她回憶著說,莫蘭空閑的時候手裏總是拿本書,埋著頭,記得我有一次看見書名是……《浪漫的告別》?是言情小說吧。陸行知說,應該是《漫長的告別》,雷蒙德·錢德勒寫的偵探小說。苗大姐將信將疑,顯然對莫蘭的這個愛好不大理解,覺得跟她的氣質照不上。

陸行知望著一排排書架,拿下一本,翻到封底,抽出借書卡,看到上麵豎排的表格裏有每個借書人的名字和還書日期的小紅章。陸行知眼睛一亮,問苗大姐,你們這裏的書籍是怎麽分類排列的?苗大姐說,按《中圖法》分的。你要找什麽?先查索引吧。陸行知說,這些卡片呢,如果填滿了你們會保存嗎?苗大姐不大明白陸行知的意思。陸行知解釋說,我想看看偵探小說都是誰借的。苗大姐說,卡片填滿了就扔了,沒有保存價值呀。衛崢嶸聽明白了陸行知的意圖,說,你覺得是常來借書的人認識了莫蘭?陸行知點頭說,喜歡同一類書,就有共同的話題。

苗大姐還是不敢相信,這麽大的事兒能在她眼皮底下發生而自己卻毫無察覺。她肯定地講,從來沒見過莫蘭有男朋友,男性朋友都沒有!衛崢嶸說,她有,而且很親密,親密到能給她畫畫。苗大姐不明白,衛崢嶸也沒繼續解釋,畫**像的事兒過於私密,況且跟她說了也沒用。

衛崢嶸從書架上抽下一本書,打開看封底的借書卡,小紅章蓋的都是1997年的日期。衛崢嶸說,兩年了,都換了多少張了。陸行知望著林立的書架說,試試看吧。衛崢嶸皺著眉說,偵探小說,對了還有間諜小說,成千上萬本,怎麽找?陸行知說,我來找。幸好有老陸的傳承,這方麵的書他也熟門熟路。

夜裏的書庫,像個巨大幽深的洞穴。陸行知走在長而深的書架之間,手裏拿著一遝索引卡和筆記本,在書架上尋找著。他找著一本《犯罪心理學》,取下翻到封底,查看還書日期,最早也是1997年的,就把書重新插了回去。

這時,書庫的另一頭傳來衛崢嶸的聲音,說,還真有1995年的,叉的悲劇。陸行知馬上猜出來,他說的是《X的悲劇》,奎因寫的,也在他列出的單子上。兩人隔空對話,陸行知說,把借書人的名字抄下來吧。衛崢嶸又感慨地說,兩年都沒人借了,多浪費。

陸行知又找著一本《豺狼的日子》,打開看看,最早的記錄是1996年,他把書又插回書架繼續找。然而他突然想起了什麽,有點兒懊惱,捶了自己一拳後穿過一排排書架,去找衛崢嶸。衛崢嶸拿著一本書正在翻看,陸行知突然出現,嚇了他一跳,忙把書合上匆匆插回書架。老衛表情尷尬,剛在書架上看見了一套《金瓶梅》,這書他聽過,一直好奇,剛打開翻了一下,就被陸行知撞見了。

陸行知根本沒在意他翻的什麽書,也沒注意他臉上的尷尬,懊惱地說,對不起,我想錯了,不該隻找1995年的。就算莫蘭死了,他還是會回來借書的,說不定比過去還頻繁。衛崢嶸問,什麽意思?陸行知說,1996年,1997年,所有的名字都得抄下來。衛崢嶸鬱悶壞了,覺得大半夜白忙了。他一揮手說,別抄了,把借書卡都抽出來,複印!

按照陸行知的書單,他們把封底的借書卡都抽了出來,讓值夜班的打開圖書館複印室,一張張複印。陸行知把幾張借書卡放在複印機上,拚成A4紙的大小,印到一張紙上。陸行知機器人似的幹了兩個小時,精神頹敗。衛崢嶸則坐在一旁打盹兒。兩人都沒注意,天已經亮了。

苗大姐來得早,一看他們還在,說,你們警察真夠辛苦的,這麽多人名,怎麽查呢?衛崢嶸驚醒了,不好意思地搓把臉,站起拿了陸行知複印好的紙張,翻了翻,很吃驚,沒想到這麽多。衛崢嶸說,別印了,這個工作量,全市警察動員起來,三個月也排不完。陸行知卻不搭腔,機械地重複他的動作。衛崢嶸說,行,你起來,我印!他把陸行知拉到一邊,自己接手,可複印機這東西怎麽用,他卻弄不明白,越搞越鬧心。陸行知問苗大姐,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常來借書的人誰穿鷹力鞋?白色的,帶紅色條紋。苗大姐說,我們……看臉,不看腳啊。

整個白天,陸行知都沒有回家補覺,就坐在圖書館進門大廳的休息椅上,手中拿著厚厚一疊打印紙,一邊查看,一邊用筆做著記號,憑記憶找出那些出現不止一次的名字。他不時抬頭,掃一眼進進出出的人。不看別的,就瞅他們的鞋。他的樣子,看上去像個大學生。

衛崢嶸走來,在他身邊坐下,說,有嗎?他問的是鷹力鞋。陸行知搖搖頭。衛崢嶸說,回去睡一覺吧。陸行知說,不用,我還行。衛崢嶸對他的態度沒那麽硬了,似乎溫和了些,勸著說,破案有時候是短跑,全力衝刺雷霆一擊就破了。但有時候是長跑,體力得勻著點用。

陸行知看看手中的借書名單,說,我知道他的名字十有八九就藏在這裏頭。他又抬頭看看來往不斷的人說,說不定這些人裏,就有他。可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個,不知道是誰,這感覺……陸行知笑了笑,笑得有點兒淒涼。衛崢嶸問,什麽感覺?陸行知說,是絕望吧。衛崢嶸也笑了,說,沒絕望過這麽幾次,都不算真正摸著了刑警的門路。能挺過這些絕望,咬著牙繼續前行的,才是合格的好警察。

衛崢嶸和陸行知拿著從圖書館複印的借書卡回了隊裏,分發給專案組的警察們。陸行知向大家交代說,這裏麵的人名,有很多重複出現的,就是說借過不止一本書。我們的目標是把這些重複出現的人名都找出來,按照出現次數的多少排列一下。

朱刑警翻了翻手裏的複印件,有點兒煩,說,我記性不好,看過就忘,挑不出來。陸行知已經想好了對策,最快的辦法,就是把這些人名都輸入電腦,最後匯總成一個文件,再利用電腦做一個排列,馬上就完成了。朱刑警又說,局裏一共才幾台電腦,別人還用著呢!朱刑警今天的態度很奇怪,故意憋著氣想吵架似的。衛崢嶸忍不住嗬斥說,等他們下班,你再用!家裏有電腦的回家弄,明天早上把軟盤交上來就行。朱刑警幹脆把名單一撂,說,我打字慢,給別人吧。衛崢嶸說,你怎麽回事?朱刑警說,我沒怎麽,這個莫蘭到底是不是第一個被害人,你們怎麽就那麽確定?一張畫算鐵證嗎?要是她自己對著鏡子畫的呢?

衛崢嶸雖然生氣,但還是壓著火兒說,你不想幹活就算了!朱刑警馬上反彈,叫道,誰不幹活?我偷過懶嗎!你們再想想,莫蘭1995年被殺,1995年到1997年之間——他轉頭問陸行知——沒找著別的案子吧?這兩年他幹什麽去了?修身養性,兩年之後突然又獸性大發,解釋得通嗎?衛崢嶸說,解釋能有一百種,我懶得跟你說!朱刑警說,你神通廣大,怎麽還沒抓著!刻薄了衛崢嶸這一句,朱刑警一身火氣地出去了。

衛崢嶸有點兒莫名其妙,說,怎麽了他,來例假了?旁邊有個警察解釋說,老杜要提前病退了,他心裏煩。衛崢嶸理解了。不過老朱提出的問題,並不全是氣話,1995年到1997年之間,凶手怎麽忍了兩年呢?

5

塔裏黑乎乎的,空間狹小,有台階盤旋著向上升。陸安寧跟在吳嘉身後,沿階而上。陸安寧喘著氣問吳嘉,他怎麽讓你進來?吳嘉說,我是他救命恩人。陸安寧想起剛剛看到的看門老頭,有些難以置信。吳嘉笑著說,其實我給他塞了二百塊錢。陸安寧說,真大方。

不知上了多少級台階,陸安寧累得邁不動腿時,吳嘉推開了一個小門,陽光猛地照射進來,把她的眼睛都耀花了。等眼睛適應了光線,她就看見了城市。他們在古塔的頂層,碧空如洗,天氣晴好。

陸安寧放下琴盒和書包,極目遠望了一會兒,又從包裏掏出零食來分給吳嘉吃。吳嘉說,我小時候上來過,那時候看得遠,還能看見城外的村子和藕塘。陸安寧挺惋惜,說現在都被大高樓擋住了,真煞風景。吳嘉笑笑說,我覺得挺好啊,高樓也是風景。城裏人老羨慕田園生活,羨慕小橋流水人家,真讓他們去農村住著,斷網斷電,連抽水馬桶都沒有,待得住嗎?現在村民家裏也安互聯網啊,誰都想看看更大的世界。陸安寧覺得他說得好像有道理。

吳嘉也望著遠處,話卻是對陸安寧說的,過去的噩夢,都忘了吧,向前看。跟噩夢賽跑,讓它追不上你。你還可以飛起來,讓它夠不著你。有那麽多人保護你,你不用怕的。陸安寧輕輕點了點頭。

吳嘉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打開一看,短信是楊漫發的,“你跟我女兒在一起?”吳嘉一驚,有些緊張,朝塔下四處望了望。其實他看也是白看,這個高度,看不見什麽,也就看不見楊漫的車就停在石門路的樹蔭下。

楊漫是跟著陸安寧過來的。陸安寧早上在洗手間待的時間有點兒長,出來時花枝招展,楊漫看出來,她還擦了自己的口紅。她今天本來有小提琴課,楊漫要送,她卻不讓送,說約了同學一起走。從楊漫身邊經過時,楊漫聞出她還噴了自己的香水。母親的直覺如狐狸一般開始發揮作用,陸安寧前腳出門,她後腳也跟著出來了。眼看著陸安寧上了32路公交車,明顯不是去音樂學校的路線,楊漫憑著蹩腳的車技,一路跟著公交車到了古塔。下車的人多,她沒看到陸安寧去了哪兒,然而過了會兒,她就看見了吳嘉。楊漫邏輯推理能力不行,卻直覺感到不對勁,便給吳嘉發了條短信。

過了會兒,吳嘉小心地回了個“是”。楊漫對早戀不早戀這事兒並不在意,知道了女兒的行蹤就好,況且吳嘉也是個靠得住的孩子,就又給他回了一條,“注意安全,按時送她回家。”吳嘉總算鬆了口氣。

陸安寧也聽見了短信提示音,問是誰。吳嘉說,沒事兒。吳嘉表情有點兒不自然,陸安寧不知道哪條神經搭錯了,突然問吳嘉,你是不是喜歡我媽?吳嘉定了定神,笑著說,是啊。陸安寧惋惜地直接否定他說,算了吧,你幹不贏我爸的,他們倆離是離了,關係還好得很。再說,她也太老了吧。吳嘉說,我喜歡楊老師,是學生對老師的喜歡,我還喜歡食堂大媽呢,那是顧客對廚師的喜歡。陸安寧笑了,好像放了心。

兩人吃完了一包薯片,吳嘉擰開一瓶純淨水遞給陸安寧,說,哎,你拉一段兒小提琴吧。陸安寧有些不好意思,她隻會拉最基礎的入門曲。吳嘉說,沒關係啊,是音樂就好。陸安寧不再推辭,打開琴盒,拿出小提琴來,在脖子窩處頂好,下巴壓住,然後琴弓一劃,一曲《天空之城》便在城市上空飄揚開去。

莫蘭案的DNA物證,是目前希望最大的案情突破口。陸行知當天從南大實驗室回到分局,馬上找了老霍,讓他出麵詢問,當年南大跟市局交割的物證都落到哪兒了?同時他也給人在英國的謝老師發了電子郵件,說了說情況。

第二天老霍給他回了話,說,南大保存的物證沒丟,2002年交割給市局了,統一入的庫。DNA技術成形之後,經費來了,就隔三岔五驗一批。你去市局問吧,找技偵的老易。

陸行知答應了,正要去市局,老朱喊他,有個英國來的電話找他。陸行知想著正好,先跟謝老師確認一下情況。他接過電話剛說了句謝老師,對方卻說,不是,我姓顧。對方語氣很不友好,接著直愣愣地問,你是陸行知嗎?你上周給我發了郵件。陸行知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他是誰。上次曲振祥跟他說了陸安寧生父的事兒,他悄悄向南大了解情況,果真打聽到1994年有個姓顧的老師出國,年齡也對得上,隻是出了國就再沒回來。陸行知問到了他的聯係方式,也發了一封電郵過去,然後就把這事兒忘了。這位不知道為什麽,直到今天才打來電話,也沒打自己的手機,直接打到了局裏。

對方不客氣地說,你聽好了,我收到這個郵件,真是莫名其妙。我不認識什麽大富豪的杜梅,她有什麽孩子跟我沒關係。我現在家庭幸福,事業有成,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再騷擾我,我下一個電話就打給你們局長。對方掛了電話。陸行知呆了一呆,有些氣悶,原來對方把電話打到局裏,還有個威脅的意思。這個姓顧的這麽氣急敗壞,陸行知判斷八九不離十,他就是陸安寧的生父。既然他急著撇清關係,就去他媽的吧。

“叮”的一聲輕響,陸行知手機收到消息,是莎莎發來的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個中年男人,麵相有些猥瑣,坐在理發椅上正在剪頭,看樣子是莎莎偷拍的。莎莎附了一條文字信息說,“他叫李德民。你能找到他嗎?”

有姓名有照片,查到李德民輕而易舉。陸行知又叫了衛崢嶸,老衛叮囑過,隻要有嫌疑人,就叫他,他一個都不想錯過。他們和老朱老杜一起,帶上莎莎去找李德民。李德民住的是個新建小區,單元門都上電子鎖,綠化也不錯。兩輛車埋伏在小區綠化帶後麵,其中一輛坐著陸行知和衛崢嶸,後排是莎莎。老朱老杜的車把著另一條路。

衛崢嶸翻著李德民的案底資料,說,夠幹淨的,隻有一次鄰裏糾紛,他還是被打的。衛崢嶸看看陸行知,陸行知也有點兒毛,問莎莎,你確定是他?莎莎不說話,隻點點頭,紅棕色的亂發擋著她的眼睛。陸行知又問,薛紅跟他有什麽矛盾?莎莎說,反正有矛盾。陸行知觀察著莎莎,疑惑越來越大。莎莎突然恨恨地說,他是個騙子。

這時,步話機裏傳出老朱的聲音,露臉了,怎麽辦,拿不拿下?陸行知看見李德民從單元門裏出來了,走到一輛電動小摩托跟前正在掏鑰匙。再慢一步,他就上車了,要抓就麻煩了。陸行知說,拿下吧。

老朱和老杜從前麵的車上下來了,包抄過去,一前一後。老朱迎著李德民的麵,亮了亮證件,說,李德民吧,跟我們來一下。李德民臉色變了變,轉身就要回單元門裏去。老杜在他身後,搓著手,早就躍躍欲試要施展擒拿。李德民一回身,老杜大手如鉗,猛地拿住了他的胳膊,但剛擰了半圈,李德民就叫起來了,等等等等!我跟你們走,上個廁所不行嗎!老杜擒拿隻施展了一半,有些不過癮。

陸行知在車上等著老朱和老杜把人拎過來,莎莎突然打開車門跳出去了。陸行知和衛崢嶸對視一眼,趕忙打開車門跟上。莎莎跑到李德民跟前,先抽了他一耳光,尖聲喊,怎麽不接我電話?李德民直往老杜身後藏。莎莎揪著他不放,說,借我的三千塊錢呢?你給我吐出來!

陸行知明白了是什麽情況,有點兒鬱悶。老朱搞清楚狀況後馬上就火了,對莎莎嚷嚷道,搞什麽搞!謊報警情,你這是犯法知不知道?莎莎說,他借錢不還才犯法呢!老杜說,你看看,現在的年輕人,不加強法製教育真不行。

把齊莎莎和李德民交給老杜批評教育,衛崢嶸去拉活兒,走時跟陸行知說,一有DNA的消息,第一時間給他電話。陸行知自己去了市局,找霍局提過的老易。當年從南大轉移來的物證,轉移過幾個地方,最後市局前後購置了幾批物證冷藏櫃,統一保存了。老易聽陸行知要莫蘭案的物證,說,1995年的?正好,剛驗完。以往的物證,他們會按年份、重要性,分批次檢驗DNA,再把結果錄入DNA數據庫。

老易把1995年的物證目錄索引全部打印出來,讓陸行知自己找。幾頁紙的表格,陸行知滿懷期待,一條一條往下看。但找著找著,陸行知的表情開始有了擔憂。幾頁都看完了,期待變成了失望。陸行知不死心,問老易,確定都驗完了?老易回憶著說,沒有?不該呀,2008年新買了一批冷藏櫃,不會轉移的時候漏了吧。你別急,我上倉庫找,找得著找不著我都給你打電話。陸行知無奈,也隻能這樣了。

等了兩天,南大的謝老師從英國給陸行知回了郵件。陸行知匆匆看完,馬上又去市局物證倉庫找老易。謝老師說了一個情況,1995年時,莫蘭一案並入了“10·18”係列殺人案,白曉芙當時給物證重新編了號,後來2002年和公安局交接的時候,有可能出現了差錯,給歸到1997年的物證裏去了。

老易查看著冷藏櫃的存放目錄,從1997年的物證裏找。陸行知在一邊等著,不由得有些緊張,竟有些手足無措,比高考發榜時找榜單上自己的名字還要緊張。老易找了半天,小心地取出一個物證袋,遞給陸行知。陸行知接了,看見物證袋裏有個試管,試管裏有一根小小的棉簽。物證袋上的編號年份起初是1995,旁邊又寫了個1997。陸行知小心翼翼地拿著這份物證,像持著上古寶物。

回到警隊,陸行知馬上去了法醫科,把物證袋交給老呂,說,現在就檢測,加急,拜托了啊。老呂看見物證袋上的字樣,立時鄭重起來,招呼他的年輕助手說,小鄭,鎖門!從現在開始,手裏的活兒停下,別的活兒都不接,覺不睡飯不吃,先把這個處理了再說。

陸行知回到專案組,給謝老師回了郵件表示感謝後又去處理其他工作,然而他總不由自主地去看牆上的鍾表。終於,他坐不住了,得去幹個活兒分散一下注意力。他出了分局,在路上的市場買了菜和肉,去楊漫家給她們做頓飯。

到了敲開門,楊漫看他的架勢就說,我吃過了。陸行知說,再吃點兒。楊漫觀察著陸行知的臉色,像是興奮,又有些緊張,問他,怎麽了,案子有進展?陸行知提著菜進了廚房,還沒下手又出來了。他發現家裏少了個人,問楊漫,安寧呢?楊漫說,不在。陸行知看看表,說,補習班早下課了吧,怎麽還沒回來?楊漫遲疑了一下。陸行知馬上看出來了,馬上追問,怎麽了?楊漫說,去展覽館了,有個藝術展。陸行知意外地說,你怎麽沒去?你不最愛逛藝術展嗎?楊漫說,有人陪。然後又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她有喜歡的人了。陸行知一驚,提高了聲音問,什麽?誰呀?楊漫說,別一驚一乍的,是我夜校的一個學生,一個大男孩,人挺好的,有分寸。安寧這段時間情緒不錯,我看多虧了他。陸行知臉上的表情很糾結,半晌說,她才十六!楊漫說,也不一定就是早戀呀,可能把他當哥哥了。陸行知這才知道,當爸的聽說女兒有了男朋友是這種心情,根本按捺不住,喝道,哥哥也不行!說著就要走,飯也不做了。楊漫喊道,哎,你可別當那種父母!陸行知人已經到了門外,不忿地嚷嚷說,我是她爸!你當媽的不懂!

他馬不停蹄地去了展覽館,在出口抓耳撓腮地等到傍晚,幾次差點沒忍住進去逮人。陸安寧和吳嘉剛走出展覽館就看見了他。陸安寧很意外地叫了一聲爸,語氣有點兒心虛。陸行知沉著臉,眼睛像掃描儀似的從頭到腳刷了吳嘉一遍。吳嘉大方地伸出手,說,您好。陸行知沒跟他握,招手說,你來,我跟你說幾句。陸安寧不幹了,說,爸,你什麽意思?吳嘉說,沒事的。

陸行知把吳嘉叫到一邊,問他多大了,吳嘉說,二十三,您別誤會,我當安寧是小妹妹的。陸行知說,知道我是幹什麽的吧?吳嘉說,知道您是刑警,她最近心情不好,我就是陪陪她,真的,您就放心吧。陸行知不放心,說,身份證給我看看。吳嘉聽話地打開背包找身份證。陸安寧在一邊,隱隱約約聽了個大概,一聽要查身份證,又羞又臊,急了,走過來嗬斥她爸,爸!你還想不想見我?

陸行知還沒答應,手機突然響了,來電的是齊莎莎。陸行知不太想接,但為了回避陸安寧的鋒芒,他還是走開兩步,接起來說,莎莎。莎莎在電話裏愣頭愣腦地說,我知道是誰了,這次是真的!陸行知不置可否地應道,是嗎,是誰?莎莎說,你來店裏找我吧。陸行知說,告訴我名字。莎莎說,我不知道名字,但我知道是誰!莎莎這姑娘有點兒虎,陸行知敷衍地說,行,我忙完了就過去。

陸行知掛了電話,吳嘉已經拿出了身份證遞過來,但陸安寧伸手把身份證奪了給他塞回去。這時陸行知的手機又響了,這回是霍局。霍局簡短地說,馬上回來,有重大任務。說完就掛了。陸行知一怔,猜測著到底是什麽事兒。吳嘉小心地問他,身份證您還看嗎?陸行知說,下次吧。冷著臉對陸安寧囑咐著趕快回家,說完就匆匆返回局裏了。

進了霍局辦公室,他發現除了霍局,秘密專案組的老葉和老翟也在。

陸行知跟他們打個招呼,就問,什麽任務?老翟說,曲振祥的事兒情況有一點兒複雜,在當前這個時機,不適合我們出麵抓捕。老葉說,怕樹倒猢猻散,抓了他,跑了更大的。老翟又說,所以我們想請你們幫個忙,以凶殺案嫌疑人為由,把他提溜過來,我們秘密突審。老葉補充說,正好你們查他的事兒,已經傳開了。抓他的時候,最好當著人,把凶案嫌疑人的說法講得板上釘釘。

老翟老葉輪番說完,看著陸行知。陸行知麵無表情,沒答應,也沒拒絕。老翟抱歉地說,上次的事兒,對不住。老葉也說,都是警察,鐵打的紀律。老翟有些賠小心地問,你看,能操作嗎?陸行知還是不說話。霍局有點兒掛不住,問,有困難?陸行知說,不困難。霍局說,是不是有什麽條件?陸行知搖頭說,他人在哪兒?老翟說,疊翠酒店,外圍我們都把好了。老葉說,你要多少人都沒問題。陸行知這才說,那我有個條件,抓他,我隻帶老衛、老朱、老杜。他們中有兩位是編製外的人,能批槍嗎?

能批,專案組就是能量大,批了四支。陸行知、衛崢嶸、老朱和老杜會合了,當即出動,到了疊翠酒店附近後先在車裏驗槍,準備拿人。

衛崢嶸手持一把六四,退彈夾拉槍栓,嘁裏哢嚓檢查一遍,手法嫻熟,好像從沒撂下過。隻有衛崢嶸自己知道,這已經算生疏了,他感慨地說,十幾年沒摸了。老杜也檢查著自己的槍,問他,想嗎?衛崢嶸說,想啊,我當過兵。老杜說,我不想,世界上沒有這東西才好呢!但沒辦法,還得用它對付壞人。他們各自把槍插進腰間的槍套。陸行知看了一圈,說,走吧。

他們下了車,向疊翠酒店耀眼如晝的燈光走。與當年的大富豪洗浴城相比,這家酒店莊重典雅多了,原來的黃色大理石磚全部換成了白色,一些歐洲人像雕塑錯落有致地點綴在適合的角落。衛崢嶸說,沒想到我還會再進這個門兒。老杜說,這裏比大富豪更“大富豪”了。陸行知掃了一眼,朝貴賓洗浴區的入口走去。衛崢嶸環顧四周,目光掠過大堂和通道各處,觀察著在休息區、咖啡廳的客人們,低聲跟陸行知說,咱們的人還是掛相,至少來了七八個吧。陸行知也低聲說,不止。

他們剛進了貴賓區的仿古紅木大門,就有服務人員迎上來。陸行知亮出證件問,你們曲總在哪兒?指指就行。他們按著服務員的指點往裏走,看到裏麵的貴賓區有橋有木,流觴曲水,霧氣騰騰,一看就是園林大師設計的。他們一直走到深處一個包房門前,看到門口立著兩個保鏢。保鏢早看出是警察,想有所動作,老朱跨上一步,亮出證件,又露了露腰裏的家夥說,別動,好好待著。

老朱留下看著保鏢,其餘三人推門進了包房。包房寬敞豪華,像故宮養心殿一般。曲振祥和幾個保養得當的男人坐在沙發上,都穿著白浴袍,品著紅酒,抽著雪茄。

曲振祥看見他們進來,臉上變色,馬上微笑著站起身說,喲,陸隊,貴客臨門,有失遠迎啊。陸行知說,我們不是來做客的。曲振祥並不惱,還是謙恭客氣地說,我正接待生意上的朋友,咱們換個地方說話。陸行知也不看在場的其他幾人,隻看著曲振祥說,別換地方,你換身衣裳吧。曲振祥一愣。陸行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曲振祥,你涉嫌故意殺人罪,現依法逮捕。

曲振祥笑了,說,殺人?我殺誰了?衛崢嶸接口說,郭勝利。老杜跟著說,再給你加一條,襲警。1997年是你開車撞的我吧。曲振祥還是不慌,問,證據呢?陸行知說,沒證據我們能來嗎,曲大老板?到了局裏,會給你放幻燈片,一條一條都明明白白的。說著他拿出了手銬。在座的幾個人都不說話,微低著頭,用眼睛的餘光觀察著形勢。

陸行知問曲振祥,體麵地走還是銬上走?曲振祥笑笑,眼神有點兒毒,說,就來了你們幾位?陸行知滿不在乎地回應說,常規陣容嘛,怎麽著,嫌場麵不夠隆重,配不上你曲大老板的身份?曲振祥還是笑,說,你就這麽自信能從這兒把我帶走?陸行知也笑著說,哦,想拒捕是吧,你可以試試嘛。曲振祥不笑了,盯著陸行知的眼睛。陸行知臉上還是掛著微笑。

他們就這麽對峙著,包間裏安靜極了,室內水景的流水聲清晰可聞。在座的一個男人突然咳嗽了一聲,好像在傳遞某種暗號。曲振祥臉上的肌肉跳了跳,跟陸行知說,當著朋友,體麵點兒吧。

陸行知朝專案組走,路上碰見了匆匆奔來的法醫老呂。老呂說,正找你呢,怎麽關機了?陸行知說,有任務。老呂說,DNA結果出來了,我比對了曲振祥,不是他。老呂在陸行知臉上並沒有看到意外,也沒有看到沮喪。陸行知拿著老呂給的報告,雖然臉上表情沒變,但可以看出有光從他的眼睛裏慢慢透了出來,他問,驗出來了?就是說,我們有他的DNA了?老呂說,是啊。陸行知大力拍了一下老呂的肩,拿著報告大步走去。老呂有點兒納悶。

抓捕完曲振祥,衛崢嶸回了家,摸著黑進了臥室,躡手躡腳地在胡海霞身邊躺下。幸好她已經睡著,自己不用解釋幹什麽去了。但他頭剛挨著枕頭,手機就嗡嗡起來。胡海霞哼了一聲。老衛趕緊按下接聽,把手機湊到耳邊,就聽見陸行知說,有他的DNA了。衛崢嶸忽地坐了起來,慌忙下了床,摸黑穿上一隻拖鞋,趿拉到衛生間。他關上門,也沒開燈,忙問,有DNA了?陸行知說,有了。掛了電話,衛崢嶸在黑暗中呆站著,突然淚就下來了。

陸行知用手機給衛崢嶸打完電話,桌上的座機又響了。來電的是市局值班室,問,陸隊長嗎?陸行知說我是。對方就說,有個叫齊莎莎的找你,往市局打了好幾個電話,你手機又打不通,我怕有什麽急事。陸行知這才想起來,還沒給齊莎莎回話。他放下聽筒,打開手機查看,發現收到了好幾條短信,都是齊莎莎發來的,一眼望去全是驚歎號。

“你怎麽關機了!上次的事對不起!我要將功贖罪!我真的知道是誰!”

“紅紅以前認識一個人!好久沒聯係了!那天肯定是去見他!”

“她拿了我的項鏈!留了紙條!是他送她的項鏈!她又送給我的!”

“還關機!我今天就睡這兒了!”

陸行知被這串感歎號弄得有點兒眼暈,想著現在的孩子話都不會說了嗎?他隨即給齊莎莎回電話,卻聽到“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看了看時間,剛過午夜十二點,還不算太晚。陸行知決定去美發店找齊莎莎一趟。

開車走在路上時,他又給齊莎莎打了個電話,還是關機。陸行知突然有點兒不安,加快了速度。陸行知趕到了美發店時發現,美發店的門關著,燈是黑著的。

他走到門前,透過門上的大玻璃往裏看。但太黑了,什麽也看不清。陸行知打開警用手電往裏照,裏麵看上去比上次來時更亂了。手電光照到通向後麵的門,門開著,光束從掛在門口的白布簾上晃過去。陸行知一愣,手電再次對準了白布簾,上麵有星星點點的暗色。陸行知認出來了,這是血跡。

他進了門,穿上鞋套,向後麵走。走近了,他在手電光中清晰地看到白布簾上噴濺的血跡。陸行知戴著手套的手慢慢伸向布簾,手臂止不住地微微發著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