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草莓娃娃2

聽到曲振祥的名字,他們都感覺陌生,陸行知提醒他們是大富豪的二把手,他們才猛地反應過來,細蟲!有人回憶說,那天晚上細蟲應該也在,因為刀哥在哪兒,他就在哪兒。也有人說,細蟲不喝酒,應該不在。一位現在是個收廢品的馬仔,被衛崢嶸認出來當年也在現場,說,97年我在,但細蟲在不在,我真不知道!他現在不是大老板了嗎,你們怎麽不問他去?然後便開始感慨人生道,大老板就是牛,您看我混的,唉,想當初都是社會人,到頭來才明白,混的不是一個社會!陸行知問他怎麽沒跟著曲振祥繼續幹,否則現在不就是振翔集團的元老了嗎?他歎了口氣說,不是一路人。

馬仔們審完,毫無結果,當天晚上曲振祥到底在哪兒也沒有定論。陸行知沒跟老霍打招呼,叫上衛崢嶸,決定對曲振祥來個突訪。衛崢嶸說,老霍說了要慎重。陸行知說,已經夠慎重了,又沒請他上隊裏喝茶,去喝他兩杯茶怎麽了。衛崢嶸看看陸行知,看到他幾乎藏不住的急躁,沒說什麽,發動了汽車。

路上陸行知突然問,你還記不記得,曲振祥上次跟咱們喝茶,用的是他自己專門的茶杯嗎?衛崢嶸想了想說,不是,他倒是平易近人啊,大家用的都是一樣的茶杯。

兩人到了振翔集團,陸行知跟前台亮了一下證件,不等她通報,抬腿就往裏進。前台認識這二位,不敢攔,急忙打電話。兩人沿著走廊,熟門熟路到了曲振祥辦公室時,曲振祥已經在門口迎接了。陸行知說,抱歉啊,來得急。曲振祥說,沒事,我說了,隨時歡迎。

他們仍在沙發上坐了,女助理麻利地上了茶後迅速退出關上門,訓練有素,跟曲振祥當年的做派一個樣。陸行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說,曲老板是久經沙場的人,我就不繞彎子浪費時間了,4月29日王楠楠案發那天晚上,您在幹什麽還記得嗎?曲振祥說,記得,我在疊翠溫泉酒店,就是以前的大富豪,跟幾個客人吃飯吃到午夜十二點左右,然後就在酒店留宿了。陸行知說,十二點之後就是你一個人了?曲振祥笑了笑說,不是,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提供這個人的信息。陸行知明白了,是女人,但他仍說需要。曲振祥說,那我得問一問,明天給你可以嗎?陸行知同意後看了一眼衛崢嶸,該他問了。

衛崢嶸放下茶杯,杯子是陶瓷的,上麵畫著花鳥畫。曲振祥麵前的茶杯圖案不同,但大概是一組套。衛崢嶸說,該回憶回憶當年咯,1997年10月18號,我去調解郭勝利和白小偉的糾紛,還記得這事兒吧?曲振祥說,記得。衛崢嶸說,那天晚上我好像沒看見你,你在幹嗎呢?曲振祥說,我一晚上都在大富豪。他說完有些訝異地笑了,怎麽,你們不是懷疑我是殺人凶手吧?陸行知也笑,說,對我們警察來說,抓到凶手之前,要懷疑所有人,破案的過程就是排除的過程,這不正要排除你嘛。曲振祥故作驚訝地說,哎呀,那我得找個律師吧。衛崢嶸笑眯眯地回應說,可以呀,但是找了律師,就得上警隊去聊了,沒這兒視野好啊。陸行知跟著說,也沒好茶喝。

三個人都笑起來,好像都在開玩笑。窗外,夕陽西下,光線正是好看的時候,讓辦公室地板上鍍了一層金。

曲振祥不笑了,正色說,那天晚上,我就在大富豪,刀哥被您請去了,那麽大的攤子得有人料理。人證您自己找吧,太多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陸行知問,杜梅被殺那天晚上呢?曲振祥一點不打磕地說,1997年11月3號,對吧?我還能在哪兒,也在大富豪唄!大富豪沒我在不行。

陸行知說,當年大富豪那些員工,就沒有一個在振翔集團工作的?你還真不念舊。曲振祥說,做生意需要的是頭腦,不是肌肉,肌肉太廉價了,隨時可以替換嘛。他們一個高中畢業的都沒有,數都算不清,電腦更別提了。幹著幹著,他們自己也不願意留下。他們敬的是刀哥那樣的人,我在他們眼裏……陸行知立刻接上話說,還是細蟲,對吧。曲振祥眼中閃過一絲惱怒,陸行知提起細蟲就是為了把他激怒,希望他亂了陣腳,然而曲振祥馬上大笑著解了嘲,還是鐵板一塊。

陸行知說,行了,該問的都問了,我們回去慢慢排除。他說完站起身,往外走時,手中的公文包掃到了曲振祥的茶杯,力度有點兒大,陶瓷茶杯飛了出去,飛出了羊毛地毯的範圍,磕到大理石地板上,脆脆地摔成了碎片,茶水茶葉在地毯上灑了一路。

陸行知驚道,哎喲,對不住。他俯身要撿,曲振祥忙說,別動別動,有人收拾。陸行知直起身拉住曲振祥說,這杯子多少錢一個,我賠……不是古董吧?那可糟了。曲振祥說,哪裏,就是市場裏買的,不值錢。

兩人說著話,衛崢嶸早站起來,抽了紙巾,利索地把陶瓷碎片一一撿起,倒進垃圾桶,念叨著,自己的爛攤子自己收拾嘛,不勞別人。

從曲振祥那兒出來,下到地庫,兩人上了出租車,關上車門,衛崢嶸從兜裏掏出一塊紙巾包好的瓷片,就是杯口位置,曲振祥沾過唇的那一塊兒,他早看好了,剛才收拾的時候悄悄把這一塊留在手心裏,揣了兜。這是倆人來之前就商量好的。陸行知小心地把瓷片放進公文包。衛崢嶸說,有用嗎?哪起案子都沒留下DNA。陸行知說,驗了再說。

衛崢嶸開車駛出車庫,上了大街,才慢慢說道,行知,我覺得你有點兒急了。陸行知沉默了會兒,說,我是為了安寧,她最近不大對勁兒,怕是當年的事兒又想起來了。衛崢嶸詫異了,她怎麽了?陸行知說,現在還沒事兒,我就怕有事兒。衛崢嶸點點頭說,行知,破案就怕不冷靜,欲速則不達,這一點你比我懂。陸行知說,這話老霍愛說。衛崢嶸說,老霍讓你慎重,應該有他的道理。陸行知說,有道理他不說,不急死人嗎。衛崢嶸沉吟著,斟字酌句地說,我也十幾年沒見他了,老霍會不會……陸行知斬釘截鐵地否認,不會,老霍的腰板兒就沒彎過。

兩人思考著,種種可能性在腦子裏閃過,似乎同時想到了什麽,一同說了出來,曲振祥身上有別的案子,更大的案子。

楊漫覺得陸安寧話變少了。母女倆坐在桌邊吃飯,電視開著,當了個有聲有畫的背景。陸安寧吃得安靜,不像平時總會嘰嘰喳喳的。

電視裏放的是個民國年代言情劇,卻畫風突轉。畫麵中一個穿旗袍的女人深夜在街巷獨行,一個壓低禮帽的男人跟著她。女人越走越快,男人也越跟越快。男人的大衣下麵,露出一把刀……楊漫眼疾手快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了,關完才想起需要個理由,無奈之中隻好說了幾句套話,真難看,什麽審美,誤導青少年等。陸安寧似乎並不在意。

陸安寧低頭吃了一會兒,突然說,媽,你跟我爸離婚,是因為我嗎?楊漫吃了一驚,強笑著說,話題跳躍性不要這麽強好嗎,老媽跟不上。陸安寧不依不饒,堅持問,是因為我嗎?楊漫說,你們小孩兒,怎麽老覺得世界都是圍著你們轉的呢?當然不是了。陸安寧說,那因為什麽?我看你們現在挺好的啊,也沒吵過架,就像好朋友,為什麽要離婚?楊漫說,就像你姥姥說的,你媽我被西方小資產階級思想毒害了,喜歡自由自在唄。不說了,我得趕緊吃,晚上還有課呢,你洗碗啊。陸安寧安靜地望著楊漫,說,媽,你後悔過嗎,收養我?楊漫把筷子放下了,接住了女兒的目光,說,安寧,收養還是親生,都是一樣的,你是我的女兒,是陸行知的女兒,我們從來沒後悔過。

5

1998年初,“10·18”係列殺人案的偵破工作完全陷入了僵局,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是在原地打轉。陸行知也沒有找到草莓娃娃。專案組裏沒人提起即將到來的春節,對重案在身的警察們來說,那不是個喜慶的日子,常常是個冷冰冰的期限。他們排查了巨量的嫌疑人,結果卻毫無所獲。時間越長,局裏隊裏的壓力就越大,衛崢嶸作為專案組主要責任人,越來越焦頭爛額。這段時間衛崢嶸像個爆竹,一點就爆。身邊的人如履薄冰,恐怕一不小心點了撚子。

排查工作循環往複,日益繁重,剛剛參加工作的實習刑警也天天上街。一個年輕小刑警上交的工作報告馬虎了點兒,被衛崢嶸指著鼻子罵。從字跡罵起——你這寫的什麽東西,是中國字嗎?小學畢業了沒有,把你們語文老師的臉都丟光了!他罵著把報告扔到小刑警身上,重寫!小刑警大氣不敢出,撿起報告要走。衛崢嶸又說,回來!他還沒罵過癮——你以為光字兒寫得難看嗎?這還是小問題!嫌疑人三個人證,怎麽隻核實了兩個?小刑警慌忙說,第三個人證去外地了,手機不在服務區,我馬上打電話。小刑警看看衛崢嶸,想走不敢走。衛崢嶸說,熄火了嗎?我給你發動發動?衛崢嶸抬起腳作勢要踢。小刑警拔腿就跑。

陸行知和朱刑警坐在一旁,背著身兒聽老衛訓人,麵麵相覷。朱刑警長歎一聲說,說句難聽的,現在除了發個新案子,很難有突破了。他說完就後悔了,連聲呸呸。

衛崢嶸罵完,突然風風火火往外走,出了門又叫了陸行知。陸行知擔憂地看看朱刑警。朱刑警說,肯定又是去現場。

一有空,衛崢嶸就往現場跑。柳夢和杜梅被發現的那兩間平房,他反複地勘察,恨不能把牆拆了,一塊磚一塊磚地審問。先去了柳夢案現場,衛崢嶸蹲在房間地上,目光像探照燈似的一寸一寸掃視每個角落,尋找可能遺漏的蛛絲馬跡。

這回終於有了新發現,或者說是新的靈感。衛崢嶸看見牆角有個殘破的蜘蛛網,問陸行知,這個蜘蛛網一直在這兒嗎?陸行知不記得了,說,得對比一下現場照片。衛崢嶸之意不在蜘蛛網,在乎的是蜘蛛網裏的內容。他指著蜘蛛網說,這是不是隻蚊子?陸行知看了看網裏的昆蟲屍體,不敢確定。衛崢嶸說,裝起來。陸行知依言拿出一個物證袋,問衛崢嶸裝蜘蛛網還是裝蚊子。衛崢嶸說,廢話!我要蜘蛛網有什麽用?萬一蚊子咬了凶手呢?血型就有了!

陸行知這才明白衛崢嶸的清奇思路,他看看衛崢嶸,隻見他一臉疲憊,眼睛放光,好像有點兒魔怔。陸行知提醒他說,案發已經是秋天了,恐怕……衛崢嶸說,秋天的蚊子咬人更狠!裝!

離開柳夢案現場,又往杜梅案現場奔。剛走到巷口,衛崢嶸就炸了。幾輛推土機正在工作,這條街巷眼看就要被推平了,發現杜梅屍體那間房子已經變成廢墟了。衛崢嶸衝過去,登上推土機駕駛室,把鑰匙拔了,衝著司機吼道,誰讓你們推的?這是命案現場!司機還以為來了個瘋子,趕緊從駕駛室逃了出去,怕被打。

衛崢嶸看著一地瓦礫,鼻子都氣歪了,質問說,誰讓你們推的?把你們負責人叫來!司機們莫名其妙,有人問同行的陸行知,這人是誰,哪兒跑出來的?陸行知很尷尬,給他們看了警察證,走上去扯扯衛崢嶸,悄聲說,師傅,這個現場已經釋放了。法醫呂師傅、霍隊和分局領導都簽了字的。衛崢嶸說,混蛋!陸行知又說,你也簽了。

衛崢嶸一口氣憋回去了,使勁回想著自己是不是簽過這個字。陸行知仿佛看見了一個氣球漸漸脹大,隨時要爆。諾基亞手機鈴聲突然響起,聲音是從衛崢嶸兜裏發出來的。衛崢嶸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氣兒突然泄了,對陸行知說,你回隊裏吧,我去一趟南大。看來來電的是白曉芙。

衛崢嶸拿上裝著蚊子屍體的物證袋去了南大。陸行知自己回到隊裏,霍大隊也在,正跟朱刑警說話,看見陸行知,往他身後瞅了瞅,問,自己回來了?老衛呢?陸行知說,去南大白老師那兒了。

霍大隊和朱刑警對視一眼,心照不宣似的。霍大隊說,這段時間老衛沒少拿你當出氣筒吧,別在意,老衛急了,誰都是出氣筒,局長也照轟不誤。朱刑警接上話說,也就倆人是例外,一個他兒子,一個白曉芙。陸行知對兩人的關係早有覺察,一肚子好奇,試探地問,衛師傅跟白老師……關係不一般吧?

提起這個話題,霍大隊來了談興,擺出揭秘的架勢講道,不一般,十五六年前,差點就結婚了!那時候白曉芙還在讀大學呢,不知怎麽就看上老衛了。好了一年,眼看要談婚論嫁了,老衛響應國家號召,到山西當兵去了。白曉芙留了校,一直等著他。

朱刑警突然朝門口叫了一聲,老衛!霍大隊嚇了一跳,朝門口看,沒人。朱刑警說,開玩笑,開玩笑。讓我也講講,你講的太不生動。霍大隊埋怨說,你不都是聽我跟老杜講的嘛。行行,你講。

朱刑警擺出了說書的架勢,講得活靈活現,好像都是他親曆過一樣。老衛去當兵,一年才探一次親,每次都跟白曉芙發誓,回來馬上娶她。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啊,老衛快要複員的時候,在部隊查出了傳染病,肝炎還是肺結核來著?朱刑警卡殼,琢磨了一下,對付過去說,反正當時挺嚴重,現在根本不是個事兒嘛。晴天霹靂呀,老衛大概覺得自己活不長了,還沒住院,先去拍了個電報,跟白曉芙說,他不打算複員了,要留在山西,穿一輩子軍裝,讓白曉芙把他忘了,找個好人結婚。你看看老衛幹的這事兒!白曉芙那個氣呀,可老衛那個部隊對外保密,隻知道在山西的山旮旯裏,白曉芙想找也找不著他。白曉芙這個人,性格也是擰,行,你對不起我,我也幹一件讓你後悔一輩子的事!老衛呢,醫院住了幾個月,病好了!那個後悔,也不敢跟白曉芙說呀,眼巴巴地偷偷跑回來一看,白曉芙真的已經結婚了!

霍大隊突然也朝門口喊了一聲,說,老衛!朱刑警嚇了一跳,埋怨霍大隊,沒意思了啊!結果一轉身發現,衛崢嶸真的回來了。朱刑警心提到嗓子眼,觀察著衛崢嶸的臉色。

衛崢嶸沒說什麽,到自己座位坐下了,不知道他聽到沒有,聽到多少。陸行知偷眼看衛崢嶸,他似乎挺平靜。霍大隊故作鎮定地詢問公事,白曉芙找你什麽事兒?衛崢嶸從兜裏掏出那瓶護肝藥,放在桌子上,說,沒事兒,給了我一瓶護肝藥。朱刑警恍然大悟,悄悄拍拍陸行知,小聲說,對,肝炎!

一大早,衛崢嶸和陸行知去查一個嫌疑人。回來時,衛崢嶸訓了陸行知一路,說陸行知對嫌疑人太客氣了,出手太慢,那就是個流氓,要打個措手不及,上去先摁住了再說話。陸行知說他先看見了那人桌上放著的病曆,還有藥,這嫌疑人有夜盲症,不可能是凶手。陸行知說得沒錯,無可辯駁。可衛崢嶸想說的不是這個,說的是陸行知的擒拿手法,技藝生疏缺乏力量,抓隻雞都抓不住,要他每天至少要做兩百個俯臥撐。陸行知沒說,其實他每天做三百個。

回到警隊,進了大隊門廳,陸行知一眼看見接待椅上坐著個老人,五六十歲,樸素平常,戴著花鏡讀著一本雜誌,腳邊一個手提袋,鼓鼓囊囊的。老人聽見說話聲,放下手裏的雜誌,和陸行知對視了一眼,站起身來。可衛崢嶸的訓話還沒停,嗓門很大地嚷道,你猶豫一秒鍾,敵人就先開槍了!我告訴你,在戰場上,誰也不願意有你這樣的戰友!陸行知沒有接話,而是望著他身後叫了一聲,爸。衛崢嶸一愣,這個稱呼實在讓他始料未及。

陸行知他爸陸援朝賠著笑臉,向衛崢嶸伸出手,說,行知的師傅吧?衛崢嶸臊了個大紅臉,當著老父親訓人家兒子,有點兒下不來台,忙上去握手,隨即又注意到他穿著綠色警服褲子。衛崢嶸說,喲,您也是……老陸說,縣公安局的,幹了25年了。衛崢嶸說,刑警?老陸說,年輕的時候幹過一年,腿受了傷,轉文職了。衛崢嶸說,都一樣都一樣,這不小陸接了您的班了!老陸看看兒子,跟老衛說,行知啊,就是有點兒文氣,你多教教他。不不,他身體素質還是很不錯的,衛崢嶸急急忙忙在心裏找著詞兒,說他心也細,眼也尖,腦子好用,前途無量!衛崢嶸找補得有點兒誇張,陸行知都有些聽不下去了。

衛崢嶸端詳著老陸的臉色,很有把握地說,老爺子,你也好喝酒吧。老陸笑說,喝。資深酒友一眼就能認出來。衛崢嶸說,我請你喝一頓兒去?老陸說,今天不了,我來看孫女兒。衛崢嶸痛快地一擺手,行,改天!接著吩咐陸行知說,趕緊帶你爸回家歇歇去。老陸打開手提袋,掏出一瓶悶倒驢,遞給衛崢嶸,說,行知不能喝,你拿一瓶兒,內蒙古戰友寄給我的,不上頭。衛崢嶸也不客氣,接了,眉開眼笑地說,您也當過兵?行,那我嚐嚐!

陸行知帶著他爸回到家,楊漫大喜過望,親熱得不行,一口一個爸,比陸行知叫得還順溜。老陸勤快,馬上係了圍裙下廚,三下五除二,就整好了一桌子菜。

最後一道菜是汆丸子,陸行知、楊漫和陸安寧圍著飯桌坐著,都眼巴巴等著吃。老陸說,等什麽呀,吃吧。楊漫先給陸安寧夾了個丸子,又急火火塞進自己嘴裏一個,說,天天都想吃您做的汆丸子,陸行知還是沒得到您的真傳啊。寧寧,快嚐嚐,爺爺做得太好吃了。老陸擰開一瓶悶倒驢,給自己倒上一盅,笑說,家常菜,一般般。陸安寧望著爺爺,覺得老頭眼生,說,你是爺爺嗎?我以前沒見過你。老陸笑模笑樣地逗她說,爺爺呀,住在花果山,昨天有個猴子跑過來跟我說,你有孫女啦!我趕緊駕著筋鬥雲就來了。陸安寧不信,說,騙人,你不是孫悟空!金箍棒呢?老陸在桌子底下掏摸,拿出來一盒蠟筆,說,瞧,好多根兒呢!

吃過了飯,陸安寧跟老陸已經熟了。兩人你來我往聊了會兒天,老陸一肚子故事,一直講到陸安寧滿意地合上眼睡著了。家裏一共兩間房,老陸跟孫女睡一間。陸行知給他爸打地鋪,楊漫端來一盆熱水讓老陸洗腳,看看地鋪說,爸,你睡床吧,我跟陸行知睡這兒。老陸說,不用,我愛睡硬的,你趕緊睡去。楊漫跟老陸沒隔閡,像親爸和親閨女,也不再客氣,便出去了。

老頭兒洗著腳,還翻著雜誌。陸行知問,你腿還行?老陸說,好好的,天天走五公裏。陸行知看見他爸手裏的雜誌,說,你怎麽還愛看這個?老陸笑笑說,看著玩兒,你也看看,裏麵有案件呢,不全是瞎編。

陸行知有話跟他爸說,不知怎麽開口。老陸看著睡著的孩子說,寧寧真乖,聰明。陸行知終於攢足了勇氣,說,爸,問你件事兒,要是我跟楊漫不打算自己要孩子,就養著寧寧,你會難受嗎?老陸一怔,低頭洗腳,半晌沒說話。陸行知有些後悔了,這個問題太突然,不該頭一天晚上就問。老陸低著頭慢慢說,我不知道……你媽會怎麽想。

這一晚,衛崢嶸是在澡堂子過的。一直泡到半夜,人都走光了,隻剩衛崢嶸一個人坐在水池裏。老陸給他的悶倒驢放在池沿上,快見底了。衛崢嶸拿起酒瓶,一口幹了,把瓶子輕輕放在水麵上。瓶子在水裏起起伏伏,衛崢嶸雙眼布滿血絲,盯著瓶子發愣,發癔症似的說,你到底在哪兒,給我指條明路吧。他轉了一下瓶子,瓶子在水麵上滴溜溜旋轉起來。

晚上在澡堂子的躺椅上對付了一宿後,衛崢嶸早上回到警隊,路過一間辦公室,看見屋裏地上擺了幾排管製刀具、棍棒之類,幾個民警正在一件件登記。衛崢嶸尋思,這是端了哪一夥的人?民警卻說,是大富豪洗浴城,那個誰主動上交的。大富豪一把手郭勝利在牢裏,那個誰,無疑是曲振祥。

衛崢嶸滿心意外,和陸行知去大富豪一看究竟。到了那兒,遠遠停下車,就看見一輛載貨大卡車停在洗浴城大門口。馬仔們正在卸車,將一台台全自動麻將桌往裏搬。他們不愛幹這個活兒,邊幹邊抱怨,一個失手還撂了一台。

曲振祥穿得整整齊齊,冷眼望著他們幹活,看見桌子摔斷一條腿,就站到台階上招呼說,先別幹了,聽我說幾句。馬仔們停下了活計,活動著手腕,還有的吐著痰。曲振祥說,我不講什麽大道理,咱們是做生意的,掙錢就是道理。你們都知道,刀哥臨走前把大富豪交給了我,我沒別的本事,就是會掙錢。願意跟著我好好幹的,絕不虧待,想走的,我也沒二話。說著他問前麵一個馬仔,你現在一個月領三百塊錢,對吧?從今天開始,一個月領五百,所有人都是。工資幾乎翻倍,馬仔們有些興奮了。曲振祥又說,既然留下了,就得聽我的,以後動刀動槍的事兒,不幹!有力氣沒處使,把它變成錢。光有力氣,掙的還是小錢,沒出息,有力氣加上動腦子,就能掙大錢。曲振祥招呼旁邊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說,這是商業技術學校的李老師,以後給咱們上課,教咱們經營管理。馬仔們不那麽興奮了,上學無疑是他們最頭疼的事兒。曲振祥說,願意聽課的就留下,不願意聽課的不強求。馬仔們顯然不願意聽,晃膀子就想四散。曲振祥接著大聲說,聽課的,每堂課發十塊錢。考試通過了,發兩百!馬仔們一聽發錢又猶豫了。

陸行知望著這個場麵說,他就是細蟲?這個人,挺不簡單的。衛崢嶸冷笑說,也好,主動改邪歸正,給咱們省事兒了。

回到警隊食堂吃午飯時,衛崢嶸呼機響了一下。他拿起看了一眼,立馬站起身來,招呼陸行知,直奔技偵。衛崢嶸把呼機給陸行知看了,收到一條消息,兩句話,“彼之蜜糖,我之毒藥。你取不走,我終得到”。這話挺怪,陸行知咂摸了兩遍,心頭一跳,說,凶手?衛崢嶸啞著嗓子說,不知道,先查號碼!

陸行知看看留下的電話,有點兒眼熟,像分局的總機號碼,應該是這一片兒的。他突然反應過來,大聲說,好像是分局東邊兩百米那個IC卡電話。這個電話他用過。衛崢嶸站住了,問,確定?陸行知說,不確定,但是像。衛崢嶸掉頭往外走,說,先看看去,三分鍾就到了。

他們下了樓,陸行知開上車,一腳油門就到了。衛崢嶸下車跑到IC卡電話亭,讀著上麵的電話號碼跟呼機比了比,回到車上,點了點頭。陸行知說,我估計他打完電話,本能上應該朝咱們警隊的反方向走吧。衛崢嶸認同地說,往前開。

他們繼續向前開,衛崢嶸瞄著路邊的人看,他們現在隻能憑本能,從路人中找出那一個與眾不同的對象。開了幾百米,衛崢嶸扭了一下頭,臉色有些不自然。他看見一個人,一認出他來,就明白了呼機留言的意思,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又過了一個路口,衛崢嶸說,掉頭,回吧。陸行知不解,怎麽了?衛崢嶸說,我想起來了,這是我以前抓過的一個流氓,愛說這種怪話,大概剛放出來,跟我搗亂。衛崢嶸又罵了一句,陸行知將信將疑看了他一眼。衛崢嶸說,回吧,想多了,凶手怎麽會知道我的呼機?

衛崢嶸看見的,是白曉芙的前夫。

6

陸行知敲打了曲振祥之後的第二天,郭勝利身體稍有恢複,感覺下地利索了,就央求著24小時陪護他的趙正明出了醫院。趙正明自從聽了郭勝利的傳奇事跡,對他頗有好感,沒請示陸行知就同他出了門。他們找了一家工商銀行,郭勝利在門外的ATM機上取錢。銀行不大,在一條小街上。郭勝利取了錢,小心地裝進一個小布包,掛在胸前。趙正明在一旁等著他弄妥當了,兩人沿著小街人行道走。

天氣晴朗,郭勝利看上去精神不錯,皺紋都舒展開了,像是年輕了幾歲。趙正明說,溜達幾步,還回醫院去吧。郭勝利說,我沒什麽事兒了,今天就想出院。趙正明說,那得聽醫生的。郭勝利說,該回去幹活了,得掙錢。趙正明笑道,您都這歲數了,身體要緊,掙錢著什麽急?郭勝利笑笑,給誰掙錢,他自己有數。

路過一家小飯館,郭勝利站住了。郭勝利叫,趙公安。趙正明說,不是說了嗎,叫我小趙就行了。郭勝利歉意地笑笑,說,小趙,你能不能給衛公安還有陸隊打個電話,我想請他們吃個飯,有事兒拜托他們。趙正明說,他們哪能讓你請,行,我正好跟著蹭一頓。說完他便拿出手機打電話。

陸行知這會兒正在隊裏,找法醫老呂問曲振祥的DNA結果出來沒有。老呂瞥了他一眼,說,昨天剛給我,說著抖抖一張紙,得意地賣弄道,我就弄出來了!又沒有比對對象,你幹什麽用?陸行知說,戰略威懾。趙正明電話來了,陸行知接起聽了幾句,就嗬斥道,請吃飯?瞎胡鬧,回醫院去!

趙正明挨了一頓罵,又給衛崢嶸打電話。衛崢嶸正開著出租車掃街,手機開著免提,聽說是郭勝利的請求就同意了,問趙正明在哪兒。趙正明看看路牌說,幸福路和經三路交叉口往東二百米,經三路上。衛崢嶸說,知道了,我離得不遠,五分鍾的路。他又問,老陸答應了嗎?趙正明說,罵了我三分鍾後答應了,他以前脾氣沒這麽躁啊。

趙正明打著電話,郭勝利自己慢慢往前踱了十幾米,站住了,抬頭望著藍天白雲,自言自語著,十六歲了,上高中了吧。

趙正明還在跟衛崢嶸訴苦,這時一輛摩托車沿街開了過來,車上兩個人,都戴著頭盔。摩托擦著他開過去,趙正明突然覺得腦後風響,舉胳膊一擋,他聽見骨頭裂開的聲音,接著頭頂挨了一擊,咚的一聲,眼前一黑,嘴裏湧起腥冷的鐵鏽味兒。

摩托眨眼便到了郭勝利身邊。後座的人伸出手,一把抓住郭勝利胸前的小包,扯了一下,沒扯走。郭勝利猛然反應過來,一抬手,掌根擊中了這人的頭盔。當年身經百戰的本能反應他還留了些,然而年老力衰,這一下沒什麽殺傷力。對手晃了晃,突然下車,貼近了往郭勝利身上撞了一下,郭勝利臉色一變,抱著胸,彎下了腰,但布包始終沒撒手。

趙正明丟了電話,拖著一條胳膊,搖搖晃晃跑過去,一邊跑一邊往腰裏摸槍。他傷的是右臂,槍也在右邊,用左手夠起來很困難。

趙正明喊,警察!

那人放棄了搶包,跳上摩托後座。

趙正明左手拔出了槍,喊,停下!

摩托沒停,轟然而去。趙正明舉槍瞄準,然而路上有行人,他不敢輕易開火。他低下頭,看見郭勝利倒在地上,胸前鮮血汩汩而出。

衛崢嶸拐上經三路,遠遠看見郭勝利倒在路邊,趙正明正費勁地用左手壓著他的胸口。衛崢嶸急踩油門,風馳電掣般開到他們身邊,跳下車奔過去,替下趙正明。他看見郭勝利胸前有個刀口,他用雙手壓住了,但血立刻就漫上了手背。

衛崢嶸對趙正明大喊,救護車!趙正明滿臉是血,怔怔地說,叫了!他左手也染滿了血,右臂顯然折了,看起來極度緊張,神情有些恍惚了。

郭勝利臉色煞白,看見衛崢嶸來了,居然笑了笑,說,你來了。衛崢嶸說,別說話!郭勝利說,衛大哥……遲疑了一下問,我能叫你衛大哥嗎?衛崢嶸一愣,突然心如刀絞,說,叫吧,你這個兄弟,我認。郭勝利摸了摸一直護著的小包,說,包裏有兩千多塊錢,我出來這一年攢的,太少了,你幫我轉交給孩子吧,別說是誰給的……她不用知道我。衛崢嶸知道他不行了,挺不過這道關了,答應說,行,我一定給她。郭勝利輕輕歎了口氣,說,唉,還想給她再掙幾年錢呢。他說完便不再說話了,呼吸聲變得又慢又長。

救護車接走了郭勝利,衛崢嶸到路邊小飯館去洗手上的血,看著紅色的水從瓷盆流入下水口,好像怎麽洗,水都是紅的。他的襯衣袖口被血浸透了,照照鏡子,胸前也蹭得一片一片的。他不敢回家,今天胡海霞在家休息,隻好給兒子打了個電話,讓他避著他媽偷偷找幾件衣服帶來。衛崢嶸把車停在一條僻靜的街道,坐在車裏等,隻覺心裏有濃黑的烏雲在到處衝撞,要找個出口。

兒子小衛騎著自行車趕來,看見衛崢嶸的衣服袖口染滿了血跡,也蒙了,忙問怎麽了爸,你沒受傷吧?衛崢嶸搖了搖頭。小衛問,執行什麽任務了?衛崢嶸沒說話,默默地換著衣裳。小衛拿著他爸換下來的襯衣看看,說,這洗不掉吧,扔了算了。衛崢嶸扣著襯衣扣子,眼前都是垂死的郭勝利和頭破血流的趙正明,又看看兒子,終於說了一句,兒子,聽爸的,別考警校了。

得知郭勝利遇襲,陸行知隻覺被人心窩踹了一腳。他繃著臉,大步闖入霍局辦公室,霍局卻不在。陸行知有火沒處發,抄起霍局的茶杯摜在牆上。

陸行知去了技偵處,查看經三路的監控。那輛搶包的摩托車經查車牌是假的。大屏幕上調出了數個監控畫麵。技偵的小劉說,他們沿著逃跑路線,一直跟到小營橋,然後車就出城了。也就是說,不知道去了哪兒。陸行知很惱火。

這時霍局探頭進來了,叫,老陸,陸行知,來。霍局帶著陸行知回了他的辦公室,關上門。辦公室裏還坐著兩位警察,都穿便裝。霍局說,市局老葉,你認識,這是省廳的老翟,見過嗎?老翟跟陸行知說,老陸,去年表彰會上咱倆見過。老葉、老翟和陸行知握了手。陸行知早猜到了他們的來意,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地說,曲振祥身上還有什麽案子?霍局朝老葉和老翟笑笑,說,瞧,瞞不過他。

老翟說,我們早就想拿下曲振祥了,這是反腐的一招大棋。但是他背景深、眼線廣,不好動。上頭研究了很久,成立了一個秘密專案組,調查都是暗中進行的。有些同誌已經臥底幾個月了,掌握了很多證據,近期就會收網。老葉說,你在調查他,雖然跟我們的目標不一樣,就怕打草驚蛇。他這個人非常謹慎,稍有驚動,可能就溜了,我們幾個月的工作就白做了。所以,想請你的調查先緩緩。陸行知帶了點怨氣說,那應該提前跟我打個招呼。霍局打圓場道,秘密調查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本來我的級別都不夠。老霍習慣性地去拿茶杯,拿了個空,說,哎我的杯子呢?

陸行知沉吟片刻,努力忍著火氣說,行,既然你們盯了幾個月了,4月29日曲振祥的動向,你們知道吧,能不能共享一下。老翟和老葉有點兒為難。老翟說,我們的調查不是刑事偵查,這個信息不一定有。就算有……也真的不便共享。陸行知說,命案的優先級還不夠?老葉說,不是不夠,但現在曲振祥去犯普通命案的可能性較低。陸行知火冒出來了,大聲說,人剛死了一個!霍局問,郭勝利嗎?還不能排除是搶劫殺人吧?陸行知終於大怒,“啪”地一拍桌子,朝著老霍罵上了,搶劫你個……搶包為什麽先打趙正明?你老糊塗了嗎?剛戳了一下曲振祥,當年的知情人郭勝利就出事了!這是偶然事件?搶包一年那麽多起,哪一起上來就要命?郭勝利那個寒酸樣子,像搶包賊的目標嗎?你幹了三十多年警察,搶劫殺人?趕緊退休吧你!

陸行知拂袖而去,老葉和老翟都有點兒尷尬。霍局解嘲地笑笑,說,我們局裏就是這風氣,打是親罵是愛。

楊漫晚上上完了課,從夜校出來。吳嘉追上來,還給她了那本《了不起的蓋茨比》。楊漫說,下次再給你捎一本《月亮與六便士》。但吳嘉想要另一本兒,他拿著一本D.H.勞倫斯的書,是楊漫翻譯的,說想對照原版一起讀。楊漫有些意外,接過書翻看著說,喲,哪兒找到的?早絕版了。吳嘉說,您翻譯得真好。楊漫說,別拍馬屁了。她突然看見了陸行知站在路邊,“哎”了一聲。吳嘉認出了陸行知,突然有些不自然,像見到了情敵。他跟楊漫說,楊老師我先走了,然而走了兩步又站住說,楊老師,你們真是好父母。

楊漫莫名其妙地看著吳嘉走遠,然後走過去問陸行知,找我嗎?陸行知說,陪我喝一杯吧。聽了這話,楊漫沒再多問,他們去了一家小飯館,要了兩碟小菜,一瓶白酒。

楊漫看著陸行知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得麵紅耳赤。她看酒瓶裏的酒已經下去了一半,伸手把酒瓶拿到自己跟前說,差不多了。陸行知眼神都迷離了,口齒不清地說,再來一杯吧。楊漫柔聲說,不喝了,啊,這幾天安寧挺好的,你別急。

陸行知“嗯嗯”著低下頭,閉上眼睛,好像隨時都會睡過去。楊漫望著這個三十七歲的男人,疲勞憔悴,頭上的短發星星點點,已經白了許多。

兩天後,陸行知和衛崢嶸又在高架橋下的停車場見了麵,陸行知給他看了一份文件,文件抬頭上有“保密”字樣,還蓋了紅章,是調查曲振祥的秘密專案組發過來的,因為郭勝利的事兒,他們還是妥協了。陸行知說,咱們隻能看,不能有動作。

衛崢嶸把文件瀏覽一遍,說,4月29號晚上,跟曲振祥說的一樣啊,他在疊翠酒店活動。他接待的這幾個人名怎麽抹掉了?陸行知說,秘密調查,保密級別高。就這都是我大發了一通火,老霍厚著臉皮要,他們才給的。衛崢嶸頓了頓,呼了口氣,勸陸行知說,別那麽大的火兒,聽聽我這個過來人的吧,我那時候是發火專業戶,炮仗一樣,一點就炸,這對破案沒什麽好處。你看,我現在是向當年的你學習,你可別變成當年我那樣。陸行知點點頭。衛崢嶸又問,曲振祥那個12點以後的人證問了嗎?陸行知笑笑說,問是問了,你猜會怎麽說?衛崢嶸當然想得到。

陸行知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聽了片刻,臉色頓時就變了。掛了電話,他咬著牙,目光有些嚇人,突然把手機從車窗砸了出去。衛崢嶸猜測著問,曲振祥跑了?陸行知搖了搖頭。衛崢嶸望著陸行知,更加不祥的預感漸漸漫上來。

長江大橋上車來車往,陸行知和衛崢嶸沿著橋邊台階,向大橋下的江岸走去。遠遠的,就看見橋墩旁邊圍著不少人,有警察,有法醫,忙忙碌碌。他們走近了警戒線,一個負責外圍的年輕警察認識陸行知但不認識衛崢嶸,伸手欲攔,陸行知說,自己人。

陸行知一路走到橋墩邊上,法醫老呂正蹲在一具屍體前勘驗。老朱喊,老呂,看誰來了!老呂回頭看見了衛崢嶸,眉毛抬了抬。他們互相一點頭,老呂便繼續工作。

被殺的是個年輕女孩,長發如藻,側躺在橋墩旁邊的鵝卵石灘上,撲上岸邊的江水一下一下衝刷著她的身體。衛崢嶸看了幾眼,說,死者好像遭到了毆打,凶手也沒特意擺置屍體,手法不太一樣吧,是他嗎?

陸行知說,是。他定定地看著江邊的女孩,目光像穿過隧道,看到了時光倒流如梭。老呂站起身來,本來他擋住的地方——女孩的胸前,放著一個草莓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