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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關好車門,前方便有刺眼的車燈光芒閃動。

“他們的幫手來了!”

沒時間掉頭了。

亂奘從空擋掛到倒擋,一腳踩下油門。陸地巡洋艦宛如躍起的巨獸,向後駛去。迎麵而來的車在那些人的同夥處停留片刻,隨即追來。

亂奘的車技非比尋常。他借著月光與方才經過時留下的印象,以驚人的速度倒車。但倒開終究不是個辦法,雖說他稍稍領先於追兵,但用不了一分鍾就會被追上。

不過亂奘似乎已有打算。

“追來了!”女人喊道。

對方的車燈已近在眼前。

幾十秒便能追上的距離。

“有了!”亂奘說道。

道路右側有一處通往岔道的入口,亂奘在找的就是它。

陸地巡洋艦擦著迎麵追來的那輛車的車體衝進岔道。追兵的車在距離車尾備胎不過幾厘米的地方,發出震耳欲聾的刹車聲。

一進岔路,便享受不到柏油路麵了。

車體劇烈搖晃,普通轎車的底盤會迅速磨損。

隻要走這樣一條路,格外擅長對付糟糕路況的陸地巡洋艦就不可能被普通轎車輕易追上。哪怕正著開,若是走鋪設過的好路,被追上就是遲早的事。

路上到處都是在梅雨季節崩落的大小石塊,左手邊的山崖毫無整修的痕跡,右手邊則是山穀,水聲從下方的深淵傳來,或許是有溪流穿過。

亂奘和女人幾乎一路無言。

她盯著前方,臉上帶著倔強的神色,眼神中帶有一絲苦澀。

“謝謝你。”她這才回過神來,幽幽地說道。

“現在道謝還早了點。”亂奘看著前方說道,“這條路應該是通往西丹澤的森林公路,但路況比我預想的差,被卡在半路就完了。”

就在這時,陸地巡洋艦的右前輪猛地彈起,肯定是軋到了石頭。亂奘以高超的技術轉動方向盤,讓後輪及時避開石頭。

沙門醒著。隻見它抬起頭,輕輕叫了一聲,打量著那個女人——它有一雙明亮的金綠色眼眸。

“貓——”

她似是才注意到沙門的存在。

沙門很快將視線從女人身上移開,輕盈地跳上亂奘的左肩。它的體格明明與成獸無異,身長卻跟小貓差不多。隻要蜷起身子,女人能用兩手將它捧起來。

沙門穩穩坐在亂奘搖晃的肩頭,比身子還長的尾巴粗過尋常的貓,但並不難看,它通體烏黑,身材勻稱極了。

沙門的氣質好似上了年紀的野獸,處變不驚。

“怎麽回事?”亂奘發問。

他問的不是沙門,而是那個女人。

女人雙唇緊抿,閉口不言。

“是我自作多情幫了你。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語氣倒是真誠。

片刻的沉默後,女人開口了:“那是什麽招數啊?”

她沒說自己的事,卻問起了亂奘的事。

“那?”

“看著不太像空手道。”她問的貌似是亂奘用來打倒那群人的招數。

“類似八卦掌的雛形吧。”

“八卦掌?”

“是中國武術的一個流派。”

“好厲害啊。”

“這不算什麽,我也隻是學了點皮毛。”

“還好遇到你這樣的過路人。”

“我是來辦公事的,正要去見委托人。”亂奘察言觀色道,“這下鐵定遲到。待會兒得打個電話給丹波老爺子,找個借口——”亂奘透露委托人的名字是為了試探。

他想弄清楚剛才的事情是否與這次的委托有關。

“對不起。”女人的表情並無變化。

“沒事。”亂奘說道。

話音剛落,他就猛踩刹車。陸地巡洋艦狠狠地刮擦著地麵,停了下來。

“嘖……”亂奘咂嘴。

前方十多米處有一條隧道,而隧道入口被沙土堵住了大半樣在車燈的光亮中,這樣的光景現於黑暗中。入口的下半部分皆是沙土,陸地巡洋艦太高了,若是強行通過,車頂一定會撞到隧道的天花板。

“等著。”亂奘帶著肩頭的沙門下了車。幾分鍾後,他回來了。

原本落後他們數百米的追兵的車燈近在咫尺。

“係好安全帶。”他如此說道。

3168cc的柴油發動機發出沉重的咆哮。

亂奘沒有絲毫的猶豫,朝右手邊的山穀猛打方向盤。

“你要幹什麽!”女人放聲尖叫的時候,陸地巡洋艦已經沿著斜坡滑向了漆黑的穀底。

坡度超過了四十度,樹木稀疏。輪胎剜著大地,卷出小草與灌木。亂奘控製著幾乎要翻倒的陸地巡洋艦滑向右下方的穀底,勉強保持著車體的平衡。這輛車本不具備沿斜坡橫向行進的性能,設計師隻考慮到了直上直下的情況。而此時此刻,亂奘正在表演隻有履帶車才能完成的動作。在夜間,而且是在草木叢生的斜坡上使出這般絕技,需要非凡的技巧、膽量和過人的運氣。

山穀的水聲近在腳下,不遠處便是近乎垂直於穀底的山崖。

樹木逼近眼前,亂奘用陸地巡洋艦的前保險杠蹭上去,讓後輪漂移到山穀一側。車身雖有些許傾斜,但還是停了下來,車頭朝著斜上方。

亂奘掛了倒擋,邊下坡,邊把車頭對準正上方的路。仿佛眼神犀利的獅子傲然昂首。

轉而上坡。

引擎的咆哮聲蓋過了山穀中的水聲。

如果路況理想,陸地巡洋艦能爬上四十五度以上的斜坡。問題是——腳下是未經修整的山坡。陸地巡洋艦如老人一般氣喘籲籲,呻吟不止。

山坡愈發陡峭,車體下滑的幅度超出了攀爬的幅度,陸地巡洋艦刮下一大塊土,猛然打滑,生出駭人的失重感。

亂奘忘我地打著方向盤,隻聽見一記悶響,裝在後門上的備用輪胎撞上了一棵樹,車也停了下來。

是亂奘通過操控方向盤達到的效果。

即便是四輪驅動的陸地巡洋艦,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是動彈不得。

“會開車嗎?”亂奘問那個女人。

“應該會。”女人用緊張的聲音回答。

“我去弄絞車。你留在這裏,握住方向盤。”亂奘下達必要的指示後,開門下車。他解下係在絞車上的鋼索,握住一端,爬上山坡。爬到上方的路麵時,鋼索還有餘量,那個位置離隧道盡頭大約十米。

他在車上方的山崖找了一棵粗壯的樹,把鋼索綁在上麵,然後回到車裏,再次握住方向盤。

絞車咆哮起來,陸地巡洋艦徐徐升起。左手邊遠處的黑暗中有燈光閃爍。追兵紛紛下車,打著手電,追上來了。

槍聲在黑暗中響起。

山中漆黑一片,距離又遠,子彈不可能命中目標。開槍的目的大概是威嚇,但感覺著實令人不爽。

車體升至路麵。

亂奘將陸地巡洋艦掉轉行駛方向,開著引擎,停穩,接著下車拆鋼索。

追兵的聲音從下方不遠處傳來。

沙門站在亂奘肩頭,尾巴直直豎起。

亂奘把鋼索收回絞車,正要回駕駛座時,陸地巡洋艦卻突然發動了。

“怎麽了?”亂奘跳上車頂架的鋁管。左手抓著鋁管,右手抓著打開的駕駛窗框。

“你想幹什麽?!”他把頭伸進窗口吼道。

“要理由,就問追來的那群人吧!”女人瞪著前方說道。

“什麽?”

陸地巡洋艦猛然加速,帶來的力量直衝亂奘握著車頂架的左腕。

“你再不跳車,會撞到那棵樹的!”女人喊道。

亂奘抬頭望去,隻見路邊的樹幹在車燈的光芒中朝他逼來。

“記得還車,車貸還沒還完——”亂奘在空中說完了最後半句話。他雙腳著地,巨大的身體隨即一個前滾翻,在減速的同時,滾入路邊的灌木叢。

“別怪我……”女人的聲音回響在耳邊,越來越輕。

“怪是怪定了——”亂奘喃喃著起身,麵露苦笑。

“適得其反啊……”

他指的是之前對女人的試探。

“原來是丹波老爺子要抓她。”亂奘抱起湊到腳邊的沙門。他的右手握著一個白色的東西——女人塞在夾克口袋裏的手帕。

那是他跳下陸地巡洋艦的時候順手扒的。他展開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一看,裏麵夾著什麽東西。借著月光,才看清那是兩根人發。

“找到了!”

“在那兒!”

追兵的聲音傳來。

手腕差點被亂奘捏碎的人的聲音也混在裏頭。

“該怎麽解釋呢——”亂奘把沙門托上肩膀,喃喃自語,“前景堪憂啊……”

他歎了口氣,抬頭望天。

月色正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