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那是兩天前?”

身材壯碩的男人問坐在對麵的女人。

她身材苗條,膚色白皙。

“對。”

她微收雪白的尖下巴,點了點頭。

秀發光潔順滑,眼睛很大。

臉上帶著幾分憔悴。

從眼周到臉頰,乃至脖頸和單薄的肩膀,都有憔悴的痕跡。

說這份憔悴將她襯托得愈發嫵媚倒也未嚐不可,但不難想象,抹去了憔悴的笑容才更加動人。

與她隔桌而坐的彪形大漢,體重怕是有她的三倍。

苔綠色T恤配牛仔褲。

T恤的袖子被卷到肩膀,露出了強健的肩臂肌肉。

粗壯的胳膊曬得黝黑。

看起來更像岩石之類的無機物,而非人的肉體。

組成臉的所有元素也大得出奇。

濃眉大眼,塌鼻厚唇。

粗雕的岩石。

——這就是他給人留下的印象。

但粗而不糙。

絕不醜陋。

這張臉固然與“美男子”相距甚遠,卻也有十足的魅力。

浮現在他厚實嘴角的微笑,比十個美男子加在一起更具吸引力。

他身上散發著經過千錘百煉的肉體所特有的、近似熱氣的氣場。

那氣場是如此強烈,閉著眼睛伸出手去,也能在離他幾厘米遠的地方捕捉到那具肉體的觸感。

此人正是九十九亂奘。

坐在他對麵的則是三澤安江。

這是一間咖啡廳。亂奘坐在足以容納兩人的長椅中間,卻仍顯憋屈。

桌麵太低,以致亂奘無法將膝蓋收進桌下。

不知該如何打發自己巨大的身軀。

一隻貓端坐於亂奘的左肩。

那是一隻奶貓大小的黑貓。

通體純黑。黑到皮毛乍看仿佛帶有淺綠色的光澤。

個頭雖小,卻是不折不扣的成體。

神情也全無小貓的可愛與柔弱。

與獅虎這般大型貓科食肉動物有著同樣的神情。

幾欲噴火的金綠色眸子盯著安江。

亂奘叫它“沙門”。

沙門,即佛教的修行僧。

自不用說,它並非尋常小貓。

而是專吃靈體的貓又。

與其說沙門是亂奘養的,不如說它是自作主張黏上了亂奘。

沙門將亂奘視作平起平坐的朋友。它有時也能幫上亂奘的忙,但這種情況少之又少。

亂奘一旦遇險,它便消失不見,等安全後再悄然現身。

好一隻反複無常的貓。

簡直跟蜘蛛似的。

隻要在這盞名為“亂奘”的“燈”周圍布下蛛網,就不愁餓肚子。

因為它的食物會像撲火的飛蛾那樣,聚集在亂奘周圍。

“您說這是怎麽回事?”安江對抱著胳膊的亂奘問道。

“聽著像是被什麽東西附身了——”

“真是邪物附身啊……”

“問題出在山上。他應該是在山上遇上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哦……”

“知道地方吧?”

“地方?”

“你先生在山裏紮營的地方。”

“知道。”

焦慮之色浮現在安江眼中。

“明天——不,後天晚上吧。”

亂奘喃喃自語,鬆開交疊於胸前的粗壯手臂。

“……”

“我去那個地方看看,正好也有些事想調查一下。辦完事直接去你家,大概是後天晚上。”

“可——”

安江投向亂奘的眼神,好似不舍得父親遠行的孩子。

“怎麽了?”

“我今天又接到電話了。”

“電話?”

“就是剛才跟您說過的那個莫名其妙的人打來的。”

“謔。”

亂奘微微眯眼。

安江敘述了電話的內容。

電話是今天中午用過午餐後打來的。

鈴聲響起時,她正在洗碗。

安江放下碗筷,一邊用毛巾擦手,一邊拿起聽筒。

“你先生情況如何呀——”

男人的嘀咕聲突然在耳邊響起,聲音低沉。

安江立刻反應過來,對方就是上次打來電話的那個人。

“可是又胖了不少?”

氣息外漏,發出“咻咻”的響聲。

“你見過他?”

“嗯,我有時會趁他上班的時候瞧上兩眼。”

陰森詭譎的聲音。

除了聲音,似乎還有從他嘴裏漏出來的氣息拍打著聽筒。

他的聲音裏摻雜著“噗噗”的怪聲,傳進安江的耳朵,像極了把嘴唇貼近麥克風,對著它吹氣。

“肚子明顯鼓起來了。”

漏出一縷縷類似竊笑的氣息。

“你到底是什麽人?”

“這無關緊要——”

“我先生認識你嗎?”

“何必糾結這些呢?更重要的是,你沒忘記我上次說過的話吧——”

“……”

“我都說了,你不必擔心。”

“……”

“他想吃多少,就讓他吃多少。你越是隨他吃,這事就會越快了結。”

“我要掛了。”

“無論怎樣,馬上就到頭了。隻要痛一下,痛那麽一下子就好。然後就能過回原來的日子了——”

“我要掛了。”

“到了那一天,我會親自上門拜訪,然後——”

“我要掛了!”

“你好像找了不少‘跳大神’的,但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他們都沒轍的。”

說完,他便跟上一次一樣,主動掛斷了電話。

“他說‘他們都沒轍’?”

聽完安江的敘述,亂奘如此問道。

“嗯。”

“他到底是什麽來頭?”

“……”

“你有頭緒沒有?”

“沒有。”

“問過你先生沒有?”

聽到這話,安江垂下薄薄的眼皮,低頭看著桌子。

桌上擺著咖啡杯。杯中的咖啡一口未動,已與咖啡廳的空氣一般涼了。

安江保持垂眼的姿勢,輕輕搖了搖頭。

“電話的事,還有今天要跟您見麵的事,我都沒跟他說。”

“是嗎?”

亂奘把手伸向自己麵前那個已經空了的杯子,用指尖輕敲杯沿。

他的手掌一湊近,尺寸偏大的咖啡杯仿佛成了能一口吞下的小杯子。

“但我去見你先生的時候,你就沒法瞞了吧?”

亂奘話音剛落,安江便像小女孩似的,乖巧地點了點頭。

“畢竟光在這兒聽你描述情況,也沒法讓你的先生好起來。”

“……”

“實在不行,也不是不能找個別的由頭——”

“別的?”

“你可以說我是房地產銷售員,上門推銷北海道的地皮來了——但如果可以的話,你最好還是先跟他交代清楚,這樣能省去不少麻煩。畢竟,這種差事的難度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當事人是否知情。”

“我盡量在後天晚上之前跟他談談。”

“如果他實在抵觸,麻煩給我打個電話。我不在家的話,在答錄機裏留言就行。”

安江再次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