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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餘暑未消。
陽光的強度絲毫不減。
夜裏好歹還有習習涼風,白天卻幾乎與仲夏時節無異。
雖說晚上會涼快幾分,但不開空調終究令人難以入眠。
誰知一到九月,三澤就死活不讓安江再開空調了。
“多熱啊。”
安江每次這麽說,三澤都怒容滿麵道:“哪裏熱了!”
一開空調,他就喊冷。
哪怕不開空調,他也會突然冒出一句“今天好像有點冷”,讓安江翻出衣櫃深處的毛衣,給自己穿上。
其他人都穿著短袖襯衫,還在抱怨天氣太熱,唯有三澤穿著長袖襯衫,外麵還要套毛衣。
問題是,套著毛衣的三澤額頭上分明滲出了汗水。
他邊擦汗,邊說:“好冷。”
睡覺時,安江隻需隨便蓋一條毛巾被,三澤卻蓋著毛毯,還要加一層被子,跟冬天沒什麽兩樣。
安江能感覺到,丈夫大汗淋漓。
第二天早上,三澤起床後,她輕輕把手伸進他的被窩一探,發現床單早已濕透,濕到她一度以為三澤尿了床。
臨睡時新換的內衣,到早上出門上班的時候又得換了。
而換下來的內衣也被三澤的汗水完全浸透。
“明明出著汗,怎麽會冷呢?”
安江每次這麽說,三澤都會大發雷霆。
“我就是覺得冷!”
事已至此,說三澤“舉止怪異”都不為過。
安江不由得想,丈夫下山回家後,好像就不太對勁了。
有時候,她早上打開冰箱門,卻發現裏麵的東西所剩無幾。
十有八九是三澤半夜偷偷起來,把冰箱裏的食物吃光了。
“好冷。”
“好冷。”
她也曾在夜半時分發現睡在身邊的三澤喃喃自語,像是做了噩夢。
“好冷。”
說這話的時候,三澤全身冒汗,仿佛剛洗過熱水澡。
——枕邊人正在逐漸轉變成另一種東西。
這便是安江品嚐到的恐懼。
丈夫似乎被某種瘋狂的東西附了體。
而那份瘋狂,正一天天侵蝕著他的心靈。
這讓她難以忍受。
丈夫三澤不過三十歲出頭。
安江也才二十九歲。
他們在三年前相親結婚,還沒有孩子。
當初步入婚姻,是因為覺得年紀差不多了,也對人生妥協了。
盡管時有爭吵,但安江覺得他們是一對處得相當不錯的夫婦。
她對三澤也萌生了鮮明的情愛,這是剛結婚時沒有的感情。她覺得,女人都是這樣的。
同床共枕,相伴度日。在這個過程中,自己的身體不知不覺習慣了丈夫的身體和生活狀態。安江對此也並無怨言。
誰知,她早該習慣了的丈夫,正逐漸轉變為某種陌生的東西。
——那天晚上。
安江忽然醒來。
因為淺淺的睡夢被輕微的聲響打斷。
那是開冰箱門的聲音。
她立即望向身側。
三澤不見蹤影。
被褥鼓成人形,內部卻空空如也。
頭頂的小燈泡亮著。
臥室是一間日式房間。門開了一條縫。
動靜透過門縫傳了進來。
源頭在廚房那邊。
夜行動物偷偷摸摸吃夜宵的聲響。
哢嗒哢嗒……牙齒咬合的聲響。
還有濕漉漉的聲響,來自撥動的舌頭。
安江聞聲而起。
一身睡裙的她赤腳走過榻榻米,來到門前。
緩緩拉開房門。
踏上走廊。
地板嘎吱作響。
**的雙腳踩在被夜風吹涼的走廊上,涼絲絲的。
廚房的門開著。
燈光漏了出來,就像在走廊的地板上滑行一樣。
安江屏息凝神。
慢慢穿過房門。
果不其然,冰箱門開著。
剛才看到的燈光就來自冰箱內部。
一隻野獸蜷縮在冰箱門後。
由於門的遮擋,安江無法看清它的全身。
能看見套著睡褲的臀部。明顯弓起的背部也露出了一部分。
隻一眼,安江便認出那是三澤,奈何露出來的背部形狀詭異,鼓得可怕。
她很快便明白了異樣的由來。
三澤穿著冬天爬山用的羽絨服——而且還是嚴寒地區專用的,充絨量特別高的那種。
三澤素來喜歡爬山,這件衣服是他婚前買的。
最近幾乎沒怎麽穿過,但他曾把衣服拿給安江看,說這是自己以前常穿的。
“老公……”
安江不禁輕聲呢喃。
三澤沒有回答。
他完全沒察覺到安江的到來。
因為他正忙著把頭伸進冰箱,大肆掃**裏麵的東西。
“老公!”安江高聲喊道。
她分明看到,三澤露在外麵的背部和臀部嚇得一縮。
“你在幹什麽?”
聲音出奇地平靜,連她自己都吃了一驚。
字字清晰可辨。
隻見三澤的頭一點一點從門上冒了出來。
首先是頭發,然後是額頭,還有眉毛——
麵朝安江。
額頭上布滿閃閃發亮的汗珠。
冰箱的燈光自斜下方打在他臉上,形成瘮人的陰影。
露出一雙發紅充血的眼睛。
雙目圓睜,張開的幅度大到前所未有,幾乎呈正圓形。
眼尾吊起,野獸的光芒在眸中閃爍。
當三澤的整個頭部進入視野時,安江放聲尖叫。
因為三澤齜牙咧嘴,兩排牙齒之間分明叼著一塊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