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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寒暄之後,老隊長便說明了此次來意。

他從一個多月前於麓園縣棉麻廠後麵的井下發現了不明白骨,然後通過一個疑似傳呼號的號碼找到了相隔千裏之外的棗田縣,最終圈定受害者就是外出尋找失聯丈夫兩年多未歸的棗田縣本地村民,齊婧霞。

在老隊長說出齊婧霞名字的時候,蔡林浩的身體有些微微**。

接下來,老隊長將我們往返於東閩市麓園縣,清河市棗田縣、漢江市以及金丘縣、文山縣等地的走訪和調查一一向蔡林浩說明了:“據我們了解,在你外出打工的第二年,你和齊婧霞的感情就出現了問題,你對齊婧霞開始冷漠疏遠,甚至對於她的傳呼都不再理會,在她向你詢問原因的時候,你沒有給她任何解釋,反而在那年過年之後就偷偷離開了老家。”

這時候,辛智軒也坐了過來,坐到了蔡林浩的身邊。

老隊長不疾不徐地說:“之後,你再也沒有回來,這讓獨自在老家生活的齊婧霞非常痛苦,因此,她在兩年多以前外出尋找你,最終在麓園縣棉麻廠的附近找到了你的蹤跡。”

辛智軒似乎是回想到了什麽,抬眼看向了蔡林浩:“麓園縣棉麻廠……”

老隊長隱晦地說出了自己的推測:“當時,你和你的朋友辛智軒就住在棉麻廠附近的民房區,而齊婧霞的屍骨也被掩埋在了那附近。”

蔡林浩隻是死寂地看著老隊長,沒有說話。

那一刻,辛智軒也明白了老隊長的意思:“警察同誌,你們什麽意思,你是說阿浩殺了齊婧霞,不不不,不可能的!”

邱楚義卻反問道:“為什麽不可能,在齊婧霞尋找蔡林浩之前,她就懷疑過蔡林浩外麵有了情人,在齊婧霞找到蔡林浩之後,發現了蔡林浩主動離家,甚至玩失蹤的真正原因是確實有了情人,這個情人不是女人,而是一個留著長頭發,穿女人衣服和鞋子的男人!”

辛智軒一時語塞。

邱楚步步緊逼:“這是齊婧霞無法接受,也無法麵對的。當時的她發現了這一切,她和蔡林浩發生了衝突,以此威脅蔡林浩,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說出去,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為了保住你們的事情,為了保住老家母親和孩子的聲譽,蔡林浩殺掉了齊婧霞,並將她的屍體掩埋在了棉麻廠後麵的井子之中!”

邱楚義的一番推測直接將蔡林浩還有辛智軒推到了絕境。

蔡林浩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冷漠地看著我們,然後看向了辛智軒,辛智軒不可置信地看著蔡林浩:“阿浩,你從來沒有說過的……”

蔡林浩沒有說話。

辛智軒闔動著唇瓣:“你說你在老家已經和她離婚了,也說好了所有事情的,為什麽警察會說你是突然失蹤……還是說,那一次她過來找你之後,她並沒有離開,而是被你殺了……”

辛智軒話中的零碎信息也指向了當年的齊婧霞確實找到了蔡林浩。

蔡林浩仍舊沒有說話。

辛智軒絕望地追問道:“這些年,你是不是都在騙我,你是一個殺人犯,對嗎!”

突然,辛智軒情緒崩潰,他抓起蔡林浩的肩膀,試圖追尋答案:“這到底怎麽回事,到底怎麽回事……”

老隊長示意我和邱楚義拉開不斷拉扯的辛智軒,辛智軒卻仍舊非常激動,直至蔡林浩突然嗬斥道:“沒錯!”

那個瞬間,所有人都停住了。

蔡林浩死寂地凝視著老隊長,然後視線從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最後,再次回到了和老隊長的眼神對峙:“沒錯,就是我殺了人,就是我殺了齊婧霞,你們滿意了吧……”

不知道是意識到警方找到了他,已然掌握了案件線索,感覺脫身無望了,還是那一刻突然厭倦了隱瞞和隱藏,想要將這些年隱藏在心底的真相和盤托出。

總之,在老隊長說出他的推測之後,在辛智軒的連續質問之下,蔡林浩承認了,就那麽承認了他就是殺害齊婧霞的凶手。

也正是在那一刻,我感到了所謂的老實憨厚背後散發而出的汩汩惡意!

那是一個普通又寒冷的下午。

在那間普通的客廳裏,在蔡林浩的口中,我們聽到了關於井下白骨案件背後的真相:

一切如我們推測,那個井下受害者就是千裏迢迢來到麓園縣尋夫,想找蔡林浩索要一個說法的苦命女人齊婧霞。

蔡林浩承認了兩件事。

其一,他確實是同性戀,他在上初中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秘密,他發現自己根本不喜歡女人,反而對男人產生了興趣,他不敢向任何人說起,隻能自己消化這種恐怖的感覺。

隨後逐漸長大,步入成年,家人開始為他介紹對象。為了不讓別人發現這個秘密,性格內向的他同意了家人的介紹,和鄰村的齊婧霞成了對象,他用所謂的憨厚老實當做偽裝,最後按部就班地和對方結了婚。

他掩埋得很好,在齊婧霞順利懷孕生子之後,他便如釋重負,提出了去外地打工賺錢的想法。齊婧霞自然也同意了,然後他便離開了老家。

其二,他欺騙了辛智軒,他說自己是同性戀,為了完成傳宗接代任務的他和齊婧霞結了婚,在齊婧霞生下孩子之後,他已經和對方離了婚,然後外出打工。其實,在來到金丘縣打工之後,他一直在物色對象,直至在來到物流園這邊的配件廠打工後,被老鄉會的鄧寶良等人帶著去找了兔子。

在那裏,他遇到了做兔子的可憐男人辛智軒。當時,辛智軒並沒有打算和他離開,但是他看上了辛智軒,然後不斷過來找他,並且糾纏,直至最後說要辛智軒和他一起離開。

關於殺害齊婧霞的事情,蔡林浩承認一切都是他一人所為,辛智軒並不知情。

蔡林浩怔怔地說:“當時,我們已經來到麓園縣半年多了,就住在棉麻廠後麵的民房區,我沒想到有一天她會突然出現……”

老隊長示意我做好記錄:“你繼續說。”

蔡林浩歎息道:“當時,我下班回了家,萱潔正在家裏做飯,我說有點累,就準備先躺一會兒,沒想到剛剛躺下,就有人敲門。我出去後發現竟然是齊婧霞來了……說真的,我也嚇壞了……當時,齊婧霞很激動,質問我為什麽多年不回家,我就說讓她出去說,她很堅持地要進門,然後聽到我們的對話,萱潔就從屋裏走了出來,看到我在和一個陌生女人拉扯,萱潔就問我對方是誰,看到萱潔之後,齊婧霞就明白了一切,衝上去就廝打萱潔,萱潔的上衣被扯掉了,齊婧霞看到了萱潔的上身,發現他是男人,也是嚇壞了……然後,我讓萱潔先走,我來處理,雖然萱潔也不情願,但還是聽我的,離開了。”

老隊長問:“辛智軒走後,你和齊婧霞發生了衝突?”

蔡林浩點頭道:“在我的保護下,萱潔離開了。萱潔走後,齊婧霞就將矛頭對準了我,她罵我,打我,抓我撓我,她罵我是瘋子變態,罵我讓人惡心,罵我原來喜歡男人,還罵她自己瞎了眼,我就跟她解釋,我說我也是沒辦法,她說沒辦就騙她結婚生孩子嗎,她罵了我很多話,我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和萱潔沒有關係,他對這一切也是不知情的,她說到了這時候竟然還想著保護那個不男不女的怪物。最後,她說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如索性讓全世界全都知道吧,她威脅我說要讓我娘,我的親戚朋友還有所有老家村民知道我是同性戀,知道我喜歡男人,知道我騙婚生孩子,知道我失蹤其實是為了一個叫做萱潔的不男不女的貨色在一起,然後我就求她,跪在地上求她,她說已經晚了……”

老隊長問:“所以,你殺了人?”

蔡林浩閉上了眼睛,他似乎再次回到了那一天,那個下午,那個無法善終的場景:“當時,我也是腦袋一熱,我想的是不能讓這些事情曝光,不能讓別人知道我的這個秘密,否則不僅僅是我和萱潔沒辦法做人,我的家人和家族也將顏麵掃地,然後我就拿起桌子上的刀子捅了她,她越是吵,我越是想要她閉嘴……直到她躺在那裏,再也沒有了動靜,我才知道,我殺了人……我保證,我從來沒有想要殺人的,我隻是想要讓她閉嘴,閉嘴……”

那一刻,蔡林浩將頭埋進臂彎,失聲痛哭起來。

辛智軒也坐在一邊,低聲啜泣著。

我隻是漠然地看著他,甚至是他們。

良久,老隊長適時提醒道:“說一說你處理屍體的過程吧?”

哭聲越來越小,直至變成了一聲聲的抽噎,蔡林浩緩緩抬起頭:“殺人之後,我也嚇壞了,連滾帶爬地跑到院裏,然後鎖上了門……”

那個瞬間,我們仿佛來到了案發現場,循著蔡林浩絕望的眼神,我們看到了曾經的那個他,那個慌亂無措,瀕臨崩潰的他:“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也必須冷靜下來,在萱潔回來之前,我必須將屍體處理掉,把現場打掃幹淨……我找來一個大麻袋,準備裝屍,看著齊婧霞的屍體,我心裏特別後悔,特別愧疚,就想要給她做點什麽,然後就把她的領口和袖口的扣子扣好了……”

我側眼看向了老隊長,這個細節也和老隊長之前的推測一致。

蔡林浩吞了吞唾液:“我將齊婧霞的屍體裝了進去,然後將地上的血跡也擦幹淨了,就好像,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我知道,現在沒辦法處理屍體,就隻能等到天黑,入夜了再說……”

老隊長看向了辛智軒:“這期間,辛智軒沒有回來嗎?”

蔡林浩搖了搖頭:“沒有。”

辛智軒也解釋道:“當時,我被那個女人扯壞了衣服,就跑了出去,莫名其妙地被打被罵,還被扯壞衣服,我特別生氣,也特別委屈,我就去了街上,找了一個朋友,本來,我想等到氣消了就回去,朋友說先不要回去,我就在那裏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回去的。”

老隊長將視線挪回蔡林浩的身上:“好,你繼續說。”

蔡林浩應聲道:“我不知道怎麽處理屍體,想來想去就想到了棉麻廠後麵的那口井子。在此之前,我在那裏路過,知道那裏有一口井子,非常隱蔽,如果將屍體藏在那裏,根本不會有人發現……一直挨到了後半夜,我才將屍體拖到一輛三輪車上,然後運到了棉麻廠後麵的那口井子。我看四下無人,就將井蓋撬開,然後把齊婧霞的屍體丟了下去,我自己也下了井,井下非常狹窄,我就把她的屍體推到了管子的最裏麵……”

次日一早,在辛智軒回來之後,蔡林浩裝作和齊婧霞說開,她也已經離開的假象,然後他又哄了哄辛智軒,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

沒多久,他就帶著辛智軒離開了那片民房區,離開了麓園縣,離開了東閩市,最後來到了文山縣,過上了若無其事的平淡日子。

沒人知道齊婧霞沒有回老家,也沒人知道她的屍體孤零零地蜷縮在那口陰井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