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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述了殺妻和處理屍體的過程後,蔡林浩再次失聲痛哭,他說自己不是人,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

很多人都沒有想過這樣的。

就像很多人的人生,就像很多人的選擇,經曆的永遠都是沒有想過的。

在隨後關於辛智軒的詢問中,他的供述也補充了我們的關於蔡林浩隱藏人生的了解。

一切如我們走訪調查和辛智軒的嬸子所說,從小失去父母的辛智軒性格偏女性化,在初中畢業後,他就隨鄰村的工友出來打工了。

起初,他也在幾個廠子待過,由於言談舉止非常女性化,工作中一直遭受排擠,後來就索性不幹了,在別人的鼓動下做了兔子。

這種悲慘的日子過了一兩年,他在珍咪那裏遇到了看起來憨厚老實的蔡林浩。

沒想到,他和蔡林浩竟然是老鄉,這也讓他對蔡林浩平添了幾分信任。

更沒想到,認識之後的蔡林浩竟然表示喜歡他,然後就開始糾纏他,雖然他明確表示自己不喜歡蔡林浩,但還是無法阻擋蔡林浩的不斷示好。

最後,蔡林浩找到他,希望他們一起離開,找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開始新生活。他也聽從了蔡林浩的建議,和對方一起離開了金丘縣。

這期間,他也詢問過蔡林浩家庭的信息,蔡林浩說自己這些年過得非常壓抑,甚至為了解決世俗帶來的壓力而結婚有了孩子,隻是也離婚了,因為他並不喜歡他的妻子齊婧霞,他喜歡男人。

至於齊婧霞的出現,一如蔡林浩所說,就是兩年多以前,突然敲門出現的凶悍女人。

當時,蔡林浩也非常意外,他將齊婧霞帶進院子,齊婧霞看到他和蔡林浩站在一起非常吃驚,當齊婧霞知道他是一個男人之後,更是直呼蔡林浩變態。

接著,為了保護他,蔡林浩將他推出了門,讓他先去別的地方。

他知道蔡林浩和齊婧霞會發生爭吵,但是他也無力控製,隻能聽從蔡林浩的,去了附近的一個工友朋友家裏。

次日上午,他回去的時候,家裏隻剩下了蔡林浩,他問齊婧霞呢,蔡林浩說他們說開了,齊婧霞也離開了。

他問齊婧霞以後還會不會過來找他們的麻煩,蔡林浩說不會了。

辛智軒若有所思地說:“當時,他怎麽說,我就怎麽信了,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殺了人,還把人藏在了棉麻廠後麵的井子下麵……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和一個殺人犯生活在一起……”

一切就如我們的調查推測,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蔡林浩是一個為了完成傳宗接代任務的同性戀,他在完成結婚任務後,以打工為由前往外地,在這期間,他認識並喜歡上了做兔子的辛智軒。

為了和辛智軒在一起生活,他先是糾纏,然後示好,最後帶辛智軒離開了金丘縣,卻沒想到在來到麓園縣後,齊婧霞也找到了這裏,為了不讓齊婧霞泄密,也為了不讓現在的平靜生活被打擾,蔡林浩殘忍殺害了齊婧霞,並將屍體裝袋掩埋。

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在輾轉多地之後,走訪近百人之後,案件終於真相大白。

案件成功偵破,殺人真凶也已認罪伏法,我和邱楚義自然非常開心,倒是自從訊問結束之後,老隊長一直悶悶不樂。

那天晚上,蔡林浩被暫時羈押在了文山縣公安局刑警大隊的值班室,由刑警大隊的值班同事換班看守。

過了今天晚上,明天一早,我們就要帶著蔡林浩返回東閩了。

隻要蔡林浩歸案,案子就算徹底完結了。

那天晚上,我起夜的時候,發現老隊長沒睡,而是穿著秋衣秋褲,披著一件棉大衣,站在招待所樓道的盡頭抽煙。

我快步跑了過去:“王隊,您怎麽還不睡?”

見我來了,老隊長掐滅了煙頭:“哦,沒什麽,睡不著,出來抽根煙。”

我追問道:“您在想事情?”

老隊長搓了搓手:“是,我還在想蔡林浩的案子。”

我有些不解:“這個案子已經問完了,蔡林浩也供述認罪了,還有什麽問題嗎?”

老隊長若有所思地說:“案子確實問完了,他也供述認罪了,但是我在複盤整個案件的時候,還是有個別問題想不通。”

我不禁問道:“比如呢?”

老隊長想了想:“比如,蔡林浩的突然認罪。”

我有些不解:“您什麽意思?”

老隊長解釋道:“按照之前的推測,雖然在井下白骨案中,蔡林浩具有重大作案嫌疑,但是我們並沒有實質性證據,就像你說的,隻要蔡林浩死不承認,我們暫時也拿他沒辦法,事實上,在我們找他之後,隻是將案情複述了一遍,他竟然就痛快地承認了,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待我們找到他,然後承認自己的殺人罪行。”

我思忖片刻:“或許,他常年承受著殺人的壓力,因此,在我們找到他之後,他感覺已然被警察盯上了,早晚也會被查到真相,不如索性就承認了。”

老隊長點頭道:“這麽說也可以解釋得通。”

我又問:“還有別的問題嗎?”

老隊長繼續道:“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們在第二次找到蔡母的時候,她提到了蔡林浩曾經在失聯之後打來過兩個電話。她說,在最後一通電話裏,蔡林浩哭了,還說自己對不起齊婧霞,我們推測那時候的他很可能已經殺害了齊婧霞,因此才會愧疚痛哭,但是,當時他還提及了一句讓蔡母保護好自己和孩子。”

我應聲道:“沒錯,她確實這麽說了。”

老隊長緊了緊背上的大衣:“就是這裏,就是這裏讓我感覺費解!”

我不明白老隊長的意思:“讓他們保護,照顧好自己有什麽問題嗎?”

老隊長反問道:“在此之前,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也沒有太過在意。現在斟酌了一下,這裏有點不對勁,保護是保護,照顧是照顧。”

我感覺老隊長有點摳字眼了,但還是耐心聽了下去。

老隊長繼續道:“他為什麽讓母親保護好自己和孩子呢?保護好孩子尚且說得過去,他為什麽也讓母親保護好自己呢?”

我聽老隊長說著:“你仔細想一想,這並不像是普通的囑咐,更像是一種刻意的提醒。”

我一驚:“提醒?”

老隊長應聲道:“沒錯,提醒。他在提醒母親,有人可能會傷害他們。”

我加入了老隊長的推測之中:“您是說,在蔡林浩的老家,有人想要傷害蔡林浩的母親和孩子?”

老隊長分析道:“從我們走訪了解得知,蔡母和孩子並沒有受到傷害,也就是說,這對於蔡林浩來說很可能就是一種潛在的威脅,這讓他感到了害怕,他無法說明,隻能以此提醒甚至警告母親。”

我仍舊感覺不解:“就算有人威脅蔡林浩,會是誰呢?”

老隊長若有所思地說:“另外,我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即便蔡林浩是同性戀,他喜歡男人,他也是可以聯係家人的,即便不想要回來,也可以給家人打個電話詢問近況,報個平安的,他卻在失聯之後僅僅給家裏打過兩個電話,就好像他在刻意遠離……”

我重複道:“刻意遠離?”

老隊長的眼神變得陰晴不定,像是樓道裏昏暗不明的白熾燈:“在我看來,這種遠離可能是一種逃避,也可能是一種保護。”

我被老隊長的這個推測震撼了:“保護?您是說,蔡林浩離家後失聯,不是逃避,而是變相的保護?”

老隊長別有深意地說:“如果蔡林浩離家後失聯就是在變相保護家人,那就說明他的離家甚至是失聯並不是主動所為,而是一種被迫行為。如果蔡林浩不離開家裏,不失聯,不留在外邊,他的家人可能就會受到威脅和傷害!”

我循著老隊長的邏輯而下:“您是說……”

老隊長點了點頭:“沒錯,誰會需要蔡林浩這麽做呢,唯一可能的就是……”

我感覺不可思議:“您是說萱潔,辛智軒?”

老隊長沒有直接給出回答,而是繼續聽我說:“可是,在我們之前的走訪中了解到的都是蔡林浩喜歡辛智軒,他糾纏辛智軒,蔡林浩自己也承認了,遇到辛智軒之後,他喜歡對方,想要和對方在一起。”

老隊長提醒道:“關於蔡林浩和辛智軒的關係,我們聽到最多的就是蔡林浩和辛智軒本人所說,包括別人看到的,傳遞給我們的信息,但是很多時候,我們聽到的別人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事實,真實並一定就是事實。”

我反問:“您懷疑他們還別的關係?”

老隊長答道:“我隻是這麽懷疑,如果按照這個邏輯分析,並不是蔡林浩強行將辛智軒留在了身邊,而是辛智軒強行將蔡林浩留在了身邊呢!”

我仍舊表示感歎:“這個推測也太大膽了吧!”

老隊長側眼看了看我:“還記得,那時候珍咪給我們聯係的星月嗎,就是和辛智軒同住過的年輕男孩,或許,他還了解點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