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其實在鬥場中,第一個認出楊寧的人,卻是帶了麵具守在棧橋扶欄處的安慶緒。

這一場藍隊的交鋒,與第一場的捉對廝殺完全不同,一開始就有七人進步轉身站成個半圓,手中兵器齊齊指向站在半圓的中心、麵具上寫著八字的楊寧。竟然是不約而同的打定了主意,要一起合力先幹掉楊寧再說。

七對一,這注定就不是一場公平的對決,而是一場以獨活為目的,惡毒無恥的圍毆。楊寧仰天大笑,右手後移攥緊槍尾擺出槍勢。

既到絕境,何須守禦,為他人留餘地,便是斷掉自己的活路。

站在屋內的曹炎烈輕輕搖頭,心中暗自歎氣:“這七個真是無腦,若是裝哭賣弱,尚有偷襲的機會,這般強壓上去,憑他那遇強則強的性子,定然撞個粉碎。”

在亭台上眾人來看,這不過是一場變了些策略的殺戮而已,一圈人裏挑撿相對弱小的先殺掉,再逐步殺掉次弱者,最後剩至兩個強者對決。其實對他們而言,場下到最後誰勝誰負都無所謂,不過是漆盒中的幾塊金餅、條案上罰酒幾杯。

這飲宴之中的紫麵人,正是大唐右相李林甫,而方才言談間用左手大拇指所暗指左相張九齡,言語中抱怨連連的青麵人,則是大內總管高力士。兩人正與綠麵男與金麵男把酒言歡,安慶緒作為隨侍李林甫的護衛之一,麵罩黑紗正佇立在亭台外的棧橋上。

雖然安慶緒暫時不知綠麵人是誰,但看他與李林甫、高力士平起平坐而毫不拘謹、言語間談笑風生,推斷此人必定也是位極人臣的大人物。可這三人卻將中間首席留給金麵人,言語中畢恭畢敬,看來金麵人雖然後至,可實際身份要比這三人都要高。

就在楊寧入場之前,安慶緒閑暇無事在推測與宴眾人的身份時,想著自己父親安祿山在邊關外廝殺半輩子,都沒有親眼見過二品以上的大臣。他心中難免自矜,自覺李林甫能帶他來至如此私密處所,說明已經視他如心腹,就如同姬別情所說,他能緊隨人臣之首的宰相,一隻腳已經踏入富貴門檻。以後他不論做什麽事情,都要比別人輕鬆的許多。

而藍隊剛一登場,安慶緒在震驚的瞬間就已認出楊寧,畢竟是幾次同曆生死的交情,對方這剛硬的身姿,與持槍搏命的架勢他太過熟悉,多少次這樣的身姿就護在他身邊,靠在他肩膀。安慶緒手按扶欄,幾乎馬上就要躍下場去救楊寧,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強迫自己鎮靜下來。這時候該如何去救楊寧?是轉身向李林甫跪倒求情?那就當場掃了四位貴人的興致,這絕無應允的可能。是跳下去與楊寧並肩殺出血路?那分明就是與今日飲宴之人為敵了,況且也殺不出這重兵把守的鐵牢。這該如何是好?安慶緒牙關緊咬,兩手死死攥住護欄,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來。他心裏有個聲音悄悄響起,“此處乃是死地,這是天要亡楊寧,誰也救不得他!”

安慶緒正皺眉糾結中,麵前有人輕咳一聲,他抬頭看去,隻見一個蒙麵的神策軍兵躡足走來,此人將一張黃樺角弓和箭囊從背後摘下,輕輕依放在圍欄邊上。而後這軍兵麵朝他用手輕輕拍了拍圍欄,掃視一番四周,才若無其事悄然離開。

“妙啊!三日後,將軍就有一個天賜的機會,把自己的履曆填補幹淨,倒時自會有人將弓箭準備好,遞到將軍的手邊。”數日前密室中,姬別情說過的話猛然鑽進心中,安慶緒輕輕搖了搖頭,隻覺脊背上有些發涼。登亭台之前,所有隨侍護衛都交出了兵器,這姬別情是如何做到,能在神策軍掌管的隱秘鐵牢中,埋伏下內線?更準備的如此周到,特地拿來一張專用於騎射的黃樺角弓,能讓他用起來更加順手,連扣弦的扳指都掛在了箭囊上!

安慶緒向台下掃視而去,七名死囚狼潛犬躡一般,伏低身子徐徐前行,將圍逼楊寧的圈子進一步縮小,再走兩三步,便可刀槍相及!

此時他若將這七人統統射殺,楊寧就能增加一點點殺出鐵牢的可能,安慶緒清楚,以他的射術,兩呼吸間即可射出六隻連珠箭,可以配合楊寧殺出搏命場。可殺出搏命場之後呢?楊寧要孤身麵對數百精銳神策軍,自己也要麵對棧橋上十餘名同樣黑巾蒙麵的侍衛,不曉得這其間會有多少高手,也許六箭尚未射完,他就要被砍翻在此地!

安慶緒張開右手,在衣衫上輕輕擦了擦掌心沁出的汗珠,悄悄向弓箭邁出兩步。

亭台中金麵人笑道:“難得各位一聚,上次我四人飲宴還是在一年之前,時光荏苒啊,今日之後再像如此盡興取樂,怕是機會難得了。”

李林甫點頭道:“政務束身、俗事不斷,哪裏由得逍遙哦。”

綠麵人也歎口氣道:“如今卻是肯用心做事的人少,以文字為能之人甚多,以抗上而搏清名,不但掣肘於勞臣,更令聖天子操勞,實在是我等失職啊。”

四人舉杯盡飲,再轉頭俯瞰鬥場,赫然發現此時場中僅剩一人站立。那一身殘破衣衫、肩膀單薄的少年,持槍傲立於場中,方才圍攻他的七人則橫屍於他身前,竟無一活口!

李林甫等人目瞪口呆,不知道方才這三兩句話之間,場下都發生了什麽,高力士忙喚來身邊的侍衛問詢,那侍衛也是連喘了幾口氣,調勻了因緊張而急促的呼吸,方才開講:“回貴人,方才場下這七人準備圍殺那八號少年,但是卻被那八號少年一招之間全部刺倒。”

高力士尤不相信,追問道:“一招嗎?”

侍衛點頭道:“這八號出槍太快了,隻看他前撲橫掃,這七個人就接連飛出躺倒在地,無人爬起來,應該都是刺中要害,無可活了。”

高力士與其餘三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放下酒杯,一起走到亭台外側的欄杆前,俯視這場中屹立的持槍少年。

楊寧的目光緩緩從麵前這些屍體上掠過,方才他並沒用鐵牢槍法,事已至此,生死一線,再守禦又有何用?他推槍刺出的,是昨晚百納僧送他的一招“穿雲”,沒想到竟然一擊得手,槍鋒劃過一道弧光,穿紙裂帛般,輕易的將對麵所有人的肢體撕裂,一槍之下竟再無活口。

就在早晨醒來時,楊寧身在牢房的草垛上,他曾皺眉仔細回想,依稀記得昨晚有位身穿百納僧衣的老和尚,手把手送他槍法,可醒來時卻絲毫記不清這和尚的相貌,隻腦子裏清晰印下這六招凜冽衝霄的槍法!

而這夢中得來的槍法乍一施展,竟絕烈如斯!

可絕烈之槍,運用起來消耗內功極大,比他善用的鐵牢槍法要高出數倍,楊寧佇立不動的原因,也是現在急需要調整氣息,通理血脈。

不僅亭台上眾人震驚,木樓內遠眺觀戰的王海銀,也不由自主將抱胸的兩手叉在腰間,點頭讚道:“好槍!”傲油一邊往嘴裏扔著烤豆子,一邊點頭道:“我押這小子能活著出去,賭洗一個月的襪子!”

楊寧仰望亭台之上,那裏陳設華貴、飲食精致,一群人各帶麵具,笑吟吟將他當作玩物看待。想起來長安這一路上,骨瘦如柴劫路為生的饑民;運河鷹嘴澗前,手抓長繩從山崖上舍命躍向糧船的餓殍,鹽礦洞內,徹夜傳來的聲聲哀嚎。在台上這些人看來,那些饑渴而亡的、痛苦而逝的、已經不能算是人了,隻能算是螻蟻,即便是被碾死、踩死、淹死、餓死,又有何幹係?根本就是無關疼癢!

楊寧的眼神從這些人臉上一一掃過,能看到的隻有興奮、戲虐、驚訝、嬉笑、獵奇,種種神情。楊寧右手捏緊雪月長槍,心中暗道:“來吧,此時此刻,就要讓你們有所疼癢!拚我血肉,也要挑翻你這鐵牢!”

身後傳來兵刃摩擦地麵的刺耳尖細聲,是曹炎烈倒拖鐵戟走來,任憑鋒尖與戟翅在山石上擦過一溜火星。這是曹炎烈最愛的聲音,兵刃與山石摩擦發出的響聲,像極了鐵戟割斷骨頭的聲音,每每在交手之前,他憑此就能令對方膽寒。曹炎烈深信不疑,這薄命場中,他才是主角,他才是唯一得生還者,這吱吱的摩擦聲,就是索命之音。

接下來就是鐵戟對銀槍,搏命場上最後也是最慘烈的一場廝殺。

若是說一天之前,曹炎烈對自己最終能殺出升天,幹翻所有對手,還抱有信心滿滿。可此時他卻需要仔細觀察、準確判斷、提前謀劃,也不敢說能有勝出的絕對把握。一夜之間,對麵這大孩子竟已經今非昔比、脫胎換骨!

曹炎烈選了一個上風位置站好,血腥氣稍微輕些,更重要的是,這裏乃是黃土鋪墊,必要時他可以腳鏟沙土,揚對方一個劈頭蓋臉。生死搏鬥間,已無所謂高尚與卑鄙,最重要的就是讓自己活下去!

而楊寧對曹炎烈故意作出的張揚氣勢,與謹慎的選位站位毫不理睬,隻將注意力放在亭台之上,他後退兩步,伸手遙指台上,冷笑道:“敢以觀賞鬥殺為樂,可敢親自下場殺人麽?想要我性命,有膽自動手來拿!”

楊寧一把扯下麵具扔在地上,顯出消瘦而堅毅的麵容,他斜舉長槍,槍鋒直指亭台上眾人,高聲喝吼道:“我命天賜之,豈由爾操割!爾等視人如螻蟻,我視爾等如豬狗!人命何曾貴賤,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衣冠禽獸,可敢下場與我一戰!”

就在楊寧拋下麵具,擎槍邀戰的瞬間,與綠麵人同行的彩羽女猛的起身,不等侍女的攙扶,就跛足走到綠麵人身邊,緊緊攬住他的胳膊。綠麵人頗有些驚詫,麵色猶疑的回望過來,彩羽女極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壓低聲音道;“官人,求你莫要這少年死,我想押他勝出。”

這麵具遮蓋下的消瘦少年果真是楊寧,安慶緒再也按捺不住,他跨前一步抄起弓箭,將扳指套住左右兩手的拇指,手撚一支羽箭輕輕搭在弓弦上,兩眼死死頂住站在楊寧身後幾步遠的曹炎烈!這奸猾鬼若敢偷襲楊寧,老子就先一箭穿他喉嚨!

亭台上驟然安靜,片刻後金麵人手按欄杆,開口問道:“你所犯何罪?”

他問話時眼看的人並非楊寧,而是曹炎烈。曹炎烈瞬間已明白,在今天這場生死搏殺之局,上麵這位金麵人才是真正的主人,能主宰自己性命生死的,不是武藝、也不是運氣,而是此人!曹炎烈立刻將鐵戟拋開,雙膝跪倒俯首於地,大聲答道:“草民曹炎烈,酒醉後失手,誤殺妻子,清醒後痛不欲生百悔莫及,奔往縣衙處自首,被判死罪。”

金麵人又看了看楊寧,這個少年人依舊持槍傲立,絲毫不減桀驁之氣。

“免你死罪!好自為之!”金麵人揮手,將一塊竹牌拋下,落在曹炎烈身前,竹牌有手掌大小,上麵用寫有一個筆畫張揚龍飛鳳舞的花押。

“草民謝貴人!”曹炎烈抱拳伏拜,撿起竹牌退在一邊,留下楊寧孤單單一人站在場中。

沉重腳步聲響起,有人大步踏過棧橋的橋板,來至在金麵人身後,躬身抱拳道:“豎子膽敢無禮,在下願為……願為貴人誅殺此獠!”這是一名身材極其高壯魁梧巨漢,楊寧若是與他站在一處,幾乎僅到他胸下位置。

得到默許的巨漢大步走下台階,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從護場神策軍腰間搶拔出一把長刀,足下生風塵土飛揚的急行踏入場內,似乎是怕楊寧這長著腿的功勞自己跑掉。

這巨漢頭戴麵罩,看不清容貌,卻見嘴角、下頜處隱約留有疤痕,他奔至楊寧身前十步之外,揮手將罩身披風甩掉,扔在一旁。遠處木樓中的王海銀見了,不由低聲罵了句:“卑鄙!”

原來甩掉披風後,眾人才赫然發現,這巨漢絕非是魯莽之人,他之所以敢跳出來自薦下場,很大程度是因為在身上穿了整齊的一套明光鎧!

明光鎧是大唐軍製中堅牢第一的鎧甲,前胸及後背各由兩整塊鍛打的鋼板製成,並且打磨的光亮鑒人,尋常刀劍砍刺上去,隻能留下一道劃痕而已。因為此鎧製作不易,所以通常隻有高階將校才能穿戴。巨漢本就身高體壯,對戰楊寧這樣瘦弱遠不及他、身上又是布藝襤褸之人,居然還要穿戴鎧甲下場,這等行徑儼然無恥!

巨漢雙手握持刀柄,舞動刀花護住身體的同時,跨步而上直衝楊寧。楊寧進步相迎,長槍戳刺巨漢的左胸,巨漢毫不在意,不理會楊寧出招,轉手腕舉刀下劈。果然如他所料,楊寧之槍刺中他左胸,卻被鎧甲上護胸的鋼板擋住無法刺入,而長刀卻已經劈到楊寧頭頂。這種自持兵甲之利以攻對攻的打法,本就是這巨漢所擅長,經過數年的勤加練習與實戰,往往交手的第一個照麵,就能取了對方性命,是他在邊關對付那些赤身蠻族勇士的不二法門。

此時楊寧身上,也僅僅比蠻族多了一件布袍而已,他急閃身躲過刀劈,後退兩步出槍再刺,那巨漢又是如法炮製,仗著鎧甲護身,盡管大開大合的向前劈進。楊寧連續出槍前刺,卻不得已被連連逼退,他躍身向後跳過幾具伏倒在地的屍體,與巨漢隔屍對峙。

巨漢高聲獰笑,雙手握持刀柄揮刀反撩,刀鋒將地上屍體一劃而斷,鮮血飛濺如雨,潑蓋楊寧頭麵。獰笑聲中巨漢跨步高高躍起,舉刀過頂直撲楊寧,要將他一刀兩斷。

楊寧長槍靠腰騰身而起,撞向巨漢懷中,半空中他轉身旋腰,挺背擺臂,背對巨漢的同時將槍尖轉到自己背後,用盡全身之力將長槍向後猛戳。亢龍回身定軍中!這一槍發力在騰身蹬地之時,將躍起、旋腰、扭身、挺背、擺臂等各個動作的力量,通過肢體傳遞,全部集結於身背後的槍鋒之上。後背是武者最大的命門要害,將自己命門要害置於敵方麵前,這就是背水一戰絕處求生的一槍,也是對自己槍法絕對信任的一槍,相信以身為槍,以血為鋒,猶如亢龍回身,必定能刺破絕境,這就是定軍之槍!

這一槍從最不可能的肋下刺出,就在楊寧後背撞向對方的瞬間,無中生有般驟現在對方眼前,槍尖再一次刺中明光鎧的胸甲。可這大唐第一堅鎧,沒能再一次保護住巨漢,集中了楊寧全力的雪月槍透甲而過,直入敵方胸膛,瞬間搗碎心脈,掠走對方的性命。

屍身落地,楊寧抽回長槍,喘息幾下後,前行兩步再次舉槍斜指亭台,“持強淩弱者死!”

青麵人回首看了看身後,兩名蒙麵侍衛躬身抱拳,從棧橋上一躍而下,先從場邊神策軍手中取了兵刃,一左一右包夾楊寧而來。左邊侍衛雙手持刀,反撩刀花疾步前行,右邊侍衛持槍,手握槍尾槍杆靠腰,槍頭斜斜指地,從另一側直撲楊寧。

下場的兩人似乎平日裏常有配合,行進與變招頗為默契,刀手踏步出虛招作勢欲擊,槍手挺槍挑刺楊寧小腹。楊寧壓撥來槍,順勢沿對方槍杆推鋒前刺,刀手乘機揮刀力劈楊寧前手,逼退楊寧的攻勢,接著進步前闖楊寧近身。楊寧擺槍割劃刀手的咽喉,旁邊槍手又挺槍撲上,抖出的槍花罩向楊寧頭麵。

二打一,還是刀槍互補,自然占盡便宜,逼的楊寧連連後退,眼看就到石牆跟前,再無路可退。

王海銀兩手抱胸冷笑一聲:“還有更不要臉的人,不過也是多挖兩個土坑而已。”

又過幾招,楊寧內息不濟無奈再退,卻是槍尖杵地的同時發力向後急退,整個人借助長槍的支撐倒走上牆壁,頭朝下與地麵平行橫立在牆壁上。這一下變化突然,對方槍長刀短就有些觸之不及了。楊寧翻腕挺槍,雪月槍鋒沿著槍手握持的槍杆,蟒蛇般撲噬而上,貼著對方揚起的下巴刺進對方的咽喉。刀手連忙躍起揮刀,楊寧騰身從他頭頂躍過,半空中頭下腳上與刀手交錯而過,右手推出的槍鋒準確刺入刀手後頸,帶出一團血霧。

隨著楊寧落地,死屍栽倒,他拄槍喘息片刻,不疾不徐走到亭台之前,長槍第三次斜舉遙指台上“我命猶在,有膽來取!”。

邀戰,再一次邀戰!

亭台上沉靜無聲,很多人都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甚至稍稍有些驚恐的望向那四位蒙麵貴人,生怕自家主人轉頭望向自己。

這次跟隨而來的幾家侍衛,無一不是從江湖路上、兩軍陣前殺出來的,掠奪別人性命的次數多了,自然就練就出一副好眼力,憑對方出手就能判斷出,自己能有幾成把握獲勝,這種勝敗其實就是生死之分。楊寧三場鬥殺下來,其槍法、應變、殺氣等等,都被眾人看在眼中,此時此刻無人再敢看輕這消瘦少年,更不敢輕迎其鋒芒。幾乎所有侍衛都清楚,自己再下場,也不過是多挖一個土坑而已。

一個人,一杆槍,逼迫得亭台上幾十人噤若寒蟬不敢做聲。

楊寧身上的殺氣卻越來越盛,他挺槍再度高喝:“我命天賜之,豈由爾操割!”聲音如同虎嘯雷音,竟然將亭台火炬上燃著的火焰,都震的搖擺不定。

其實以高力士的眼光來看,台下少年固然槍法卓絕、殺氣凜然,但並非沒有弱點,至少他似乎大病初愈體弱身虛,而且內功修為尚淺,隻要有內功深厚之人下場,與他磨戰幾十個回合,勝之不難。可是以高力士之身份,絕不會輕易犯險,眼下也不是該他出手的時機,幾家貴人身後的侍衛中,寥寥幾位自度能有勝算者,卻都懷了坐享其成的心思,盼有人再上去墊場,先用性命去消磨楊寧體力,自己再出手撿便宜。

於是在這般情形之下,任憑場內楊寧舉槍高聲邀戰,亭台上一時竟無人下場,這局麵就頗有些尷尬。

欄前諸人中,居中的金麵人皺眉冷哼一聲。

這時楊寧身後有人高聲道:“好剛猛的槍法,好凜冽的殺氣,我倒想來討教幾招,請楊公子賜教。”

楊寧轉頭望去,是曹炎烈將外衫脫了,赤著上身,露出精壯彪悍的肌肉,緩緩走來。曹炎烈持戟向下一戳,鐵戟入地數寸立在地上,他騰出兩手向楊寧抱拳躬身行禮,口稱:“在下見藝心喜,還望楊公子賜教。”

曹炎烈這般斜刺裏殺出,給亭台上解圍,看的遠處木樓中的王海銀瞠目結舌,喃喃道:“還真有能把不要臉玩出花樣來的!”楊寧已經被亭台上所有貴人厭惡,皆願殺之而後快,方才曹炎烈也看出了這一點,才主動請纓出戰,要用楊寧之血謀利。

楊寧見曹炎烈行禮恭敬,也隨他樣子將雪月槍立在地上,兩手抱拳躬身還禮。哪知就在楊寧低頭行禮時,曹炎烈突然出手抓起鐵戟當頭剁下!戟刃劈剁楊寧右肩,目的就是要逼他向左躲閃而棄槍,長槍乃是楊寧的羽翼、爪牙,隻要他空手無槍,就隻剩下甘做魚肉,受人宰割的份!

果然在曹炎烈力劈之下,楊寧隻得斜身左閃,無法伸右臂抓槍,而曹炎烈一劈之後便是橫推,戟翅平掃楊寧前胸,要徹底把楊寧從長槍旁趕開。開場互拜與搶攻之招,都是曹炎烈在目睹楊寧槍挑三侍衛時,心中籌劃已久的,這一拜與推戟搶攻,足以把赤手空拳的楊寧趕至亭台下最近的地方,能讓楊寧在台上人的眾目睽睽中,斃命於鐵戟之下。這是曹炎烈早就為楊寧設計好的死局!

楊寧目前已入曹炎烈轂中,按他預料被逼棄槍左閃,隻要再逼退楊寧一步,曹炎烈就可以施展出自創的殺招:集溫候戟法的剛猛凜冽、與初唐名將薛仁貴戟法的精巧迅捷與一身的“天光盡”,將楊寧劈斬成幾塊!

曹炎烈自詡算無遺策,可楊寧一路走來屢屢絕境生還的求生欲望,卻遠遠超出他意料之外!楊寧在戟翅下翻身撲倒,從地上拚命滾向雪月槍,曹炎烈翻腕下砸,拍斬楊寧麵門,此時楊寧尚在雪月槍三尺之外,隻有兩腳能勉強勾到槍杆。可能有腳勾到槍杆就足夠了,楊寧兩腳一勾一踩,夾別住槍杆挑刺曹炎烈小腹。

這一招的局麵就是楊寧被鐵戟拍打的滿麵開花斃命,同時曹炎烈被楊寧的“腳槍”刺中小腹重傷,但顯然兩敗俱傷不是曹炎烈想要的結果,他要的是自己毫發無傷斃殺楊寧。曹炎烈不得已擺戟退開半步,而楊寧就在這半步退讓的瞬間,自地麵上翻卷而起,長槍擺開護身一招,直指對麵曹炎烈,整個人如同雄獅怒虎般,抖落身上塵土,傲然站立在曹炎烈對麵。

曹炎烈微微皺眉,手中招式變換,鐵戟斜斜上指,擺開一招攻守兼用的“分星野”戟勢,靜待楊寧的暴怒反噬。

凝神對敵的曹炎烈,忽然覺得右耳後一陣酸麻疼痛,這是他習武多年沉澱在身上的反應,每每背後遇人偷襲時,都會產生這種熟悉的刺痛感。曹炎烈連忙舞戟換步,同時偷眼望向側後,隻見亭台一側的棧道上,有蒙麵侍衛推弓搭箭瞄向自己,正是安慶緒。

曹炎烈偷襲楊寧時,早已經推弓搭箭的安慶緒隻要鬆開兩指,破甲箭就可以直射曹炎烈的後背。可是方才一直對曹炎烈虎視眈眈留心提防的安慶緒,卻沒有像自己方才預想那般,鬆手放箭,卻情不自禁的緩緩抬左臂,將箭鋒指向了楊寧。

楊寧轉身槍指曹炎烈的時候,便將毫無防備的後背暴露在安慶緒射程之內,此時他身上的襤褸布袍對破甲箭全無防護,一箭便可貫胸而過,這一箭即便是不能傷及楊寧,也完全能給曹炎烈創造殺機。

安慶緒皺眉咬牙,心中暗罵一句,左手加力,將弓推滿,屏住呼吸,箭尖慢慢從楊寧身上移向曹炎烈。曹炎烈旋身閃避安慶緒的弓箭瞄準,幾個輕功起落,撲向楊寧的另一側。安慶緒的弦上之箭,跟隨曹炎烈的身體遊移,高低起伏,他的目光卻情不自禁停落在楊寧身上。

曹炎烈舞動鐵戟,前戳下削,搶攻楊寧中路,楊寧回以破風槍,與曹炎烈大吼對刺。曹炎烈的鐵戟拍開長槍,掛著風聲劈麵而至,正是他善用的“分星野”。楊寧仰頭蹬地,遊魚般從戟鋒下逃生,回手槍反刺曹炎烈的大腿。曹炎烈躲開槍刺的同時就勢前撲,一招“望河朔”揮動鐵戟貼地搶攻楊寧下盤。楊寧大口喘息調動全力,發滄月槍躍起撲刺曹炎烈頭顱。

台下兩人鬥到以命相博生死瞬間,台上推弓的安慶緒,也是牙關緊要,心中天人交戰。這一箭若射向曹炎烈,那便是徹底與台上諸貴人交惡,就此親手了斷富貴之路,一輩子老死在邊塞沙海中。可若是箭射楊寧,他更撒不得手,讓這羽箭從多少次曾經與自己並肩而戰、緊貼自己後背的熟悉身體裏射進去。弓弦吱呀聲中,安慶緒額頭滲出細密汗珠,箭尖開始輕輕抖動,再不能穩坐弦上。

鐵戟劈砸長槍,迸濺火星無數,長槍推壓鐵戟,傳出刺耳之鳴。青麵人高力士,麵罩之下的臉色極為難看,他精心布置的酒局,被楊寧攪擾的興致全無,偏這人還狂傲不羈,絲毫沒有眼力,一再挑釁來此作樂的貴人,竟然還敢鬥殺侍從。眼下又已經與曹炎烈鬥的勢均力敵,若是再讓他僥幸贏了,那真是壞了飲酒賞月賭角鬥的心情。

想到此處,高力士回身走出幾步,伸手從身邊木架上抽出一杆令旗。綠麵人的女眷察言觀色,已經看出高力士身上的殺氣,她情急之下想不出好辦法,隻好連搖幾搖綠麵人的手臂,故作嬌嗔高聲道:“咱們就全押在這少年身上吧,我看他一定能勝出!”

高力士遠遠聽到此言,手中一緩,又轉頭再看了看金麵人的臉色與神情,還是將令旗暫時按在手中。

此時場中的鐵戟,在雪月槍的威勢下,卻漸落下風,一是曹炎烈對隱藏的危險太過敏感,要時時留神棧道上那張推開的角弓,就不能全力與楊寧相鬥,二是這鐵戟乃是搏鬥場中的殘破兵刃,用起來既不順手,更不用說對抗雪月這樣的利器。可楊寧縱然殺的興起稍占上風,卻也受製於內息不濟,奈何不得招法純屬、內勁澎湃不絕的曹炎烈。這種局麵下,往往誰敢於行險,誰就有更大的勝算。

先冒險出手的是已經將生死看淡,隻求痛快廝殺的楊寧。曹炎烈鐵戟當胸刺到,紮向楊寧故意留下的空門,刺出的鐵戟卻在楊寧身前半尺開外,被他突然出手一把死死攥住戟杆。這伸手一抓匪夷所思,迅疾如天外流星,精準如毒蛇撲兔,一下便控住曹炎烈的兵刃。這一招是楊寧學自祁進,自華山純陽宮前吃虧後,在他腦子裏琢磨了千百遍,為求破解之術,將這臨敵一抓的角度、入手姿勢、運勁的法門,揣摩了一個通透,這才轉頭用在了曹炎烈身上。

可楊寧究竟是內功尚淺,縱然以神來之筆得手,能鉗住曹炎烈的戟杆,卻壓不住鐵戟的前刺,楊寧撤步急退,曹炎烈抱戟前推,兩人相隔一根鐵戟,快速移動中誰先放手誰必死無疑。

楊寧左手中還有槍在握。曹炎烈兩手卻都壓在戟杆上。

單手槍乃是槍法中的敗式。所謂敗式,並非用之必敗,而是要在敗中用,用則反敗為勝!

槍有六品,一曰神化,二曰通微,三曰精熟,四曰守法,五曰偏長,六曰力鬥。

槍有六用,進其銳,退其速,其勢險,其節短,不動如山,動如雷霆。

單手出槍,便是傾盡全力孤注一擲,將生死貫注在槍鋒之上。

這一槍,就是“龍牙蒼生血盡紅!”

槍鋒如孤雁脫群,猶如潛龍躍淵,穩、直、準、疾,刹那間刺到曹炎烈的麵前。曹炎烈鐵戟被控不能格擋,再向後躍自詡躲不開這一刺之威,危機中奮力將鐵戟前推幹擾楊寧出槍,同時借助這一推全力後躍,身子滾筒般在空中連翻幾翻,竟然橫著躍出丈餘開外,避開了身上的要害,隻在腰間吃了一槍,血沫在黃土地上甩出幾條紅線。而楊寧肩頭也被鐵戟割傷血流不止,停手拄槍大口呼吸,兩腿乏力幾乎跪坐在地。

亭台上的高力士終於下定決心,將令旗往場中一擲道:“與我射殺了!”

令旗落地的同時,搏命場四角上的大鼓被同時敲動,數十名依靠山岩站立的神策軍兵快步衝上來,在距離楊寧幾十步外結成缺月陣,所有人單腿跪地,將手中燕尾盾戳在地上,連成一道盾牆,百餘名弩手緊隨而上,衝到盾手背後踩弩拉弦,按箭入槽平端弩機瞄準楊寧。

此時的楊寧無盾無甲,又是苦戰之餘,哪裏還抵得住這軍陣上專用的弩箭!

棧橋上有麵帶黑巾者,手按欄杆縱身躍下,半空中抓住亭台一角垂下的布幔,橫身於半空足踏岩壁,如履平地般在壁上急奔而來。

來者途徑亭台下神策軍衛士的頭頂,他伸手從腰間扯出一根鋼絲鞭,甩腕抽過衛士的手臂,接著將鋼絲在手腕上一卷,一手扯過對方鬆手的盾牌,同時另一隻手牽拽布幔發足急奔,高呼道:“不要殺人!且慢動手。”手舉了盾牌高高躍起撲向楊寧。

就在他持盾落地護住楊寧的瞬間,密集的弩箭就劈麵撲來,毒蜂般狠狠釘在盾麵上,將持盾兩人震的手臂發麻,連連後退。可想而知,若是這人晚來幾呼吸的功夫,楊寧此時就要被釘在牆上了。

纏在手臂上的鋼絲鞭格外熟悉,楊寧借喘息之機驚呼道:“葉未曉?”

蒙麵人點頭道:“不用磕頭謝我!扶住了!”

神策軍乃是天子腳下禁軍,所用鬥具皆精良,幾呼吸之後又是一陣弩箭劈麵射到,弩箭衝擊力道之猛,猶如牛抵虎撲,兩人彎腰縮頸奮力撐盾,仍被衝撞的連退幾步,而盾麵上承載太多的弩箭,已經開始出現裂縫。

葉未曉扯開嗓子高呼:“各位貴人,命可奪,誓不可破!這小子已經勝出,當活!他當活!”

這般求饒祈活的話出口,惹得楊寧轉頭怒視葉未曉,按住他手腕就要扯開盾牌,讓自己暴露在箭雨之下。葉未曉手腕一轉,鋼絲鞭如影如蛇,翻卷過來將楊寧手腕與自己手腕勒在一處。壓低聲音道:“有命在,才有將來!”

亭台上金麵人冷哼一聲道:“且饒他一命!”

高力士看了看場下,故意慢慢轉身去取令旗,楊寧與葉未曉又撐過一輪弩箭,盾麵已經被弩箭撞擊的木屑紛飛眼看就要散架,他才輕輕拋下令旗,喝道:“住手!”

令旗落地,弓弩手退後,長槍手徐徐前進,眾軍兵密密排在一起,三層盾牌自地麵疊起,如牆般並豎於地,長矛從盾牆的縫隙間伸出,逼住陣中兩人。擺開四方空心一座陣型,將楊寧與葉未曉二人圍在當中。

片刻後,楊寧對麵的軍出現陣輕微攪動,軍士們收槍側身,閃出一人寬的通道,竟是青麵人高力士陪著金麵人下場走到陣中。

楊寧手拄長槍,目視來者,金麵人行至楊寧身前並不言語伸手向後,高力士稍稍彎腰,將懷抱長劍的劍柄遞入金麵人手中。金麵人拉劍出鞘,軍陣同時外擴數步,盾牆整齊後移,留出陣中這方圓數步的空間,長槍手將槍矛後撤,但仍露兩尺槍頭在盾牆之外。

很顯然,金麵人要的是一場死鬥,楊寧進則會斃命於劍下,退則會被層層長矛洞穿後背。

不等金麵人揮劍,楊寧搶先出槍,雪月槍突刺金麵人前胸,金麵人兩手持握劍柄,運內力撥開長槍,點刺楊寧前胸。此時楊寧經過數場狠鬥,又被曹炎烈一番消磨,已成強弩之末,被金麵人的內勁震得倆臂發麻,不得已退步還刺,卻被長劍劈砸的連連後退。金麵人的劍法,不同於劉夢陽的精巧、鹽礦管家刀法的淩厲,卻帶有楊寧前所未見的一種雄正的劍意。劍法堅實高古、端正厚重,劍勢如高車重騎般,一步步碾壓而來,每一劍都是貫注內勁的重擊,每一劈都令楊寧隻能全力招架,金麵人隻憑劍勢就將楊寧逼退到絕境。

楊寧已無法再退,因為後背已經頂在了盾牆探出的矛鋒上,而盾陣之中更無圈轉餘地,楊寧被劍勢所迫,完全施展不開長槍,右手握持處從槍尾又回到槍杆中段,自然而然由攻轉守,用出了鐵牢槍法。

金麵人得勢更加重手,運內息舞動長劍劈剁不已,招式舒緩卻出手極重,楊寧完全無力還手,招架中被迫後仰,將自己整個身體按進背後的槍從之中。鮮血透出,染紅背後衣衫一片。

亭台上麵插彩羽的女子情急難抑,扯了扯身畔綠麵人的衣角,大聲道:“官人,這般說來,到底奴家壓中了沒有?那少年是勝是敗?可不可活?”

嬌聲入耳,金麵人劍招稍緩,退一步長籲一口氣,將長劍擲還給高力士,看著手拄長槍垂垂欲倒,卻仍在苦苦支撐的楊寧,冷哼一聲道:“莽而無禮,妄言驕狂。死罪可免,配發塞外去,長長見識。”言罷拂袖而去。

這一晚上飲宴終於結束,卻是不歡而散。一眾來賓與侍衛垂頭登車,駛離鐵牢。看著撐槍獨立場中的楊寧,葉未曉遠遠站在十餘步開外,舉起右拳衝著他用力捶了捶自己胸口,轉過頭走向身後靜等自己的幾名黑衣蒙麵人。

棧橋上的安慶緒悄悄將撐開許久的弓箭放下,輕輕揉捏著發麻的左臂,這一箭他到底沒有出手。他按住自己罩麵的黑巾,藏在柱後背依著木柱不敢探頭,心中卻有隱隱有些解脫。方才有數次能箭穿楊寧後背的機會,他都咬住牙關沒撒手出箭,天人交戰之際,他自覺還是守住了兩人這份生死之交,這應該能這足以補償楊寧對他之恩了吧?

恩重難償,也是負擔,今晚過後,安慶緒心上也就會輕鬆的多了。

轔轔馬車中,綠麵人摘下遮麵布巾,露出一張保養極好的黃麵,正是大唐劍南節度使鮮於仲通,他舉起兩手輕輕將同車女子的遮麵輕紗解下,露出一張圓潤嬌美的麵容,正是楊寧在鎢沙村拚力相救的新娘子。

鮮於仲通將女子白潤的纖手握在手中,奇道:“緣娘,你是認識那持槍少年嗎?你想起來了?”

這被喚作緣娘的女子兩肩輕抖,口唇中傾吐的言語也隨之發顫:“官人,奴家……奴家想起一些來,就是這少年,擋住了漫天來索命的妖魔鬼怪,然後將我藏身在一處地窖中,這才躲過了那場大火,讓奴家能苟活到官人路過。可是……可是再多的事情,奴家就想不起來,而且一看到這少年,奴家就忍不住渾身發抖,幾乎要拔腿逃走。若是……官人能救下這少年,將他帶來,也許……也許奴家見到他之後,能多想起一些事情來。”

鮮於仲通將緣娘攬在懷裏,一手輕撫她後背道:“莫怕,莫怕。有我在此,就算三十三天的妖魔鬼怪全來此,也帶不走你!你就記得從今之後,我不會再讓你守一點委屈、半點磨難。老天爺對你的不好,就有我來加倍補償你。”

黑袍人從場中的屍體間漫步走過,時而俯身撫摸一陣死者**在外的手臂、大腿,口中喃喃道:“可惜啊可惜,這麽多筋骨健壯之人,若是埋了豈不可惜,若是拿來用藥煉了,豈不比尋常人更厲害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