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楊寧將水桶放在地上,攔住要搬放物件的柳家女道:“你別動!我來吧。吃了你這麽些麵食,我先還你幾十斤力氣。”

柳家女笑了,“這敢情好,吃一個三兩的麵食還一斤力氣,我還賺了呢。哎對了,方才衙門裏孫頭匆忙忙過來,說了句讓你趕緊回家去,遠遠的別回來。他就轉身走了。這話好莫名其妙的。”

楊寧愣了愣,心頭苦笑,暗想:“我哪裏有家?我還能回到哪去?”他手上繼續忙活不停,在心裏把這話又回味幾遍,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孫老四大老遠走到這來說這句話什麽意思?楊寧站直身子,放下抹布四處張望,發現整條長街忽然清靜起來,連早市挑擔擺攤的小販都躲開遠遠的。楊寧再攏目細看,兩群捕快從長街東西兩頭慢慢向中間走來,這兩隊人全然不是往日巡街那般搖頭晃腦、得意洋洋的輕鬆樣子,居然人人麵色陰沉,手中或按刀柄、或倒提水火棍,如兩堵牆壁慢慢移來。楊寧不知道出了什麽大事,但預感到這兩隊人匯聚的核心,應該就是自己所在的柳家麵食鋪子!一股莫名的危機感,從他心理迅速滋長起來。

楊寧壓低了聲音問道:“有可用家夥嗎?要長的!”

柳家女四下看看,還以為他要家夥什打掃鋪麵,便將掃帚抵到他手裏,楊寧愣了愣,再蹬帚頭、拔掃杆的動作就熟練多了。他吸了口氣,將杆尖垂在地上,杆尾夾在腋下,慢慢向條案後退了幾步。

走在前麵的捕快直接衝柳家女揚起一麵腰牌,喝道:“官家辦差!閑人閃開!”這話說的柳家女一愣,她還想楊寧也是身穿官衣啊,這裏不是官家的就她自己一人,那這到底是要辦誰呢?可這捕快對她完全不理會,與其它兩隊人一起,在楊寧麵前站成一個半月形,將他圍在當中。錢過山拉出腰刀喝到:“姓楊的,你的事情犯了!跪地抱頭,聽候發落吧!”他嘴裏說的是跪地抱頭,聽候發落,手裏的腰刀卻是斜肩劈下。

楊寧大驚,雖然預感到這些人有可能是衝他而來,卻沒想到是個不容分說舉刀就剁的局麵,這不是抓人,這是索命!他急閃身躲開腰刀,伸手抄住桌案要掀翻過去攔阻眾人,可又忽然想起這是柳家女的桌案,砸壞了物件是要給她惹麻煩的。楊寧縮手退步,將尖棒挽了個槍花,護住自己身前。

人這一輩子,從來都是在心存僥幸的活著,小教訓換不來大記性,非要因為在某件事上狠狠栽兩回跟頭,摔的疼到心裏,才能清清楚楚的記住,不敢再有疏忽。

楊寧是在住進縣衙柴房之後,無奈不能隨身帶槍,可偏偏就要趕上他身邊無槍的時候出事。好在楊寧還算事先做了點準備,不至於兩手空空,尖頭木棒斜斜一挑就撥開了錢過山的腰刀。

今後不管怎樣,可千萬千萬千萬一定要槍不離身,走到哪都不撒手!。

錢過山一動手就是信號,他身邊刀棒齊下,幾乎所有人都在用手裏的兵刃往楊寧身上招呼。楊寧挺起木棒格擋挑刺,一邊後退一邊奮力招架。

可惜,對方並不是赤手空拳的相展發。交手不過幾個回合,楊寧手裏的木棒就被削成了鼓槌。楊寧扔掉鼓槌撒腿就跑,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女子驚叫,他回頭看見一大半捕快呼喝著追過來,還有人幾人圍上了站在一邊瑟瑟發抖的柳家女。

“你們要做什麽?”楊寧怒吼一聲,撿了立在牆根處的條凳,輪砸著又翻身衝回來。楊寧抓住兩根凳腿,不顧凳麵被捕快們砍得木屑紛飛,隻一路不要命的奮力衝回去,擋在柳家女身前。

“有話衝我說!”

“一個毛賊你還敢頑抗!你潛伏縣衙夥同賊寇,搶劫鏢銀殺人滅口,國法煌煌豈能饒你!兄弟們與我拿下!”

光天化日之下,好一番義正辭嚴。楊寧已然明白對方的用意,這種誣良為盜的手段,本就是公門裏常用的伎倆,越是亂綱紀損陰德的事情,就越要說的冠冕堂皇,理直氣壯。哪有什麽證據、還論什麽公理,你最後就是個寫在案卷文牒上的名字罷了,誰還會管你冤還是不冤。

楊寧咬了牙放手掄砸,跳起來將條凳扔出去,將麵前眾人逼退了幾步,他趁機扯起柳家女的手就跑。絕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幫虎狼手裏。

錢過山嘿嘿一陣冷笑,暗想:“小子,就怕你不跑。”他刀指楊寧逃走的方向喝道:“追上了!要死的!”

這一條長街上立時猶如戰場,柳家女手撩衣裙花容失色,跌跌撞撞跑在前麵,楊寧隨手抓過來所有能用的長物件,或是挑柴的扁擔、或是挑布幌的竹竿、或是頂門的杠子,拿這些雜七雜八的物件施展出刺攔紮挑的槍法,一個人擋住所有追兵,且戰且退。

街寬人眾,捕快們不斷從側麵抄上來,要把兩人圍在核心,楊寧前後不能兼顧,更兼雙拳難敵四手,身上已經帶傷。

“進巷子!”楊寧朝柳家女一聲怒吼,進了巷子便有一夫當關的地利可用,到時候自己能撐多少時間,她能跑出去多遠,那就隻能看天意了。

兩人一前一後衝進巷子,卻正巧被挑著擔子從橫巷裏拐出來的人插進來,放過柳家女卻將楊寧攔住。居然是縣衙後廚啞巴老肖,正跳著兩桶貨物橫在楊寧身前。

這一逃一追的場麵驟然出現在眼前,還是惡狠狠的殺聲震耳,老肖嚇得手足無措,慌忙躲閃想靠牆讓路,放楊寧過去。可惶急中楊寧往左閃他也往左靠,楊寧往右鑽他也往右讓,兩人竟卡在了巷子裏。

楊寧大急,抓過老肖的胳膊往外一扯,側身從縫隙裏衝過去。而他這一扯竟然把老肖推出去兩三步遠,一跤撲倒,扁擔挑的一桶麻油也隨即傾翻,盡數潑灑在地。這桶油猶如天賜神助,盡數潑在邁步急追楊寧的捕快們腳下,巷子裏頓時摔了個人仰馬翻、哀聲遍地。

楊寧趁亂突圍而出,扯著柳家女撲上一輛不知誰家的驢車,舉起手中的斷茬棒子,狠狠杵在驢屁股上。狂奔的驢車一路碾過菜攤、撞翻貨板,載著兩人狂奔向城門而去。

驢車衝出城門,柳家女趴在車上死死抱住車轅,轉過頭問道:“他們為什麽要抓你啊?你身上半件官衣還是他們給你的呀!”

楊寧哭笑不得,隻好回頭將事情簡略說了,柳家女愣了愣才意識的此事的嚴重,她急道:“那你快走,不用管我!”

“不行,我走了,他們必然會抓你回去,誣陷你是我的同夥,說你是劫匪同夥的同夥。我孤身一人無所謂,你一輩子的清白,就要毀在這幫惡人手裏!”

兩人正說著話,拉車的黑驢猛然摔倒在地,驢車翻倒在路邊,將兩人摔了個七葷八素。楊寧掙紮著抬頭忍痛四望,赫然發現驢子的前腿已被人齊齊斬斷,正趴在血泊裏嘶吼哀鳴,柳家女滾了一身的塵土,披頭散發的盯看前方。就在她所目視的方向上,一個黑發散在兩肩的男子,手提短劍一步步邁向兩人,方才劍斷驢腿,應該正是此人的傑作。

楊寧掙紮著要起身,卻發覺肩背腰腿處無不酸疼,一撐之下實難立起。旁邊柳家女見了,一個翻身滾進楊寧懷裏,環過楊寧手臂勒住自己脖頸,朝對麵男子驚慌大叫:“別過來啊,你再過來他會掐死我的!”

那男子卻毫不理會,腳下不疾不徐緩緩而至。

楊寧歎口氣,他明白柳家女的心意,可這點小伎倆哪裏騙得過對方,不說這男子身上殺氣淩厲,隻看他走過來這般從容淡定,就能知道這必定是個見血如等閑的江湖高手。

楊寧輕輕拍了拍柳家女的肩膀,自己爬起來兩臂抱膝坐著,喘勻了呼吸仰頭望向站在身前的男子,淡然道:“我知道相展發是被冤枉的!”

那男子腳下一頓,挽了個劍花將短劍豎在小臂之後,“你怎知道我是來找相展發的?”

“你隻攔車不殺人,很明顯是想要截住我問話。想要了解案子情況的人,除了縣衙裏的人,必定就是福威鏢局的人了。而你用的是短劍,不是官家下發的製式腰刀。”

男子停了停,冷笑道:“你又怎知相展發是被冤枉的?”

“要劫下這趟鏢,需要很多的人手,若真是相展發所做,他怎敢孤身一人進縣衙呢,豈不是自投羅網?況且在縣衙簽房裏講翻臉之後,他對人出手也留有餘地,對我也未下狠手,不然以相展發的功力,他若被識破陰謀真有殺心的話,血洗縣衙也非難事。”

那男子盯著楊寧看了一會,“你可有證據?”

“若能找到鏢車,自然就是證據。”

“你能找到鏢車?”

“凡事不論多難,隻要試著去做,就有可能,若不去做,便永無可能。”

那男子側了頭又盯著楊寧仔細看了一陣,點頭道:“你帶我去失鏢的地方。你若能幫我找到鏢車,我不殺你。”

“你是福威的哪一位?”

“向斬蕭。”

三人行到案發之地,屍首雖然已經收起,但放眼望去草木摧折、血腥猶在,慘狀森然。向斬蕭先從背囊裏取出三根短香點了插在地上,又取出一小瓶酒慢慢灑在身前地上,斂容跪倒,麵向空地行了三拜的祭奠之禮,再起身時已然雙目泛紅。

楊寧折了根長樹枝撐在地上,問道:“如何找法?你家鏢車可有暗記?”

向斬蕭點點頭冷笑道:“我家的鏢,可不是那麽好吞下去的。福威鏢局運送的鏢銀都是特製的,大而圓,號稱‘銀冬瓜’,就是為了增加劫匪搬抬的難度。鏢車的車軸也是特製的,危急時一刀一腳就可破壞,讓運走鏢銀難上加難。隻要劫匪不帶著鏢銀遠匿,我就有辦法讓鏢車自己走出來。”

“鏢車自己能走?它幾條腿?”

向斬蕭放下背後行囊,從裏麵摸出一根極長的竹笛,“用它找”。

這般舉動看的楊寧茫然,向斬蕭將笛子舉在唇邊解釋道:“世間笛子都是七孔,唯我用笛是九孔,用足夠的內力吹奏時,笛音就能發出特別的聲音,喚起暗藏在銀籠裏的雲霄雀。雀兒過特別的訓練,可以挑開機關鑽出銀箱詢音飛來。隻要登高看到雲霄雀飛來的方向,就能找到鏢銀的下落。”

長笛隨著向斬蕭的指尖起伏,吹奏出婉轉悠揚的笛音,直飛雲外。笛聲音色清冽如泉、清冷如雪,仿佛將鬆濤、岩風都隔絕在外,將三人遺世而棄,獨留在深山群壑之中。

笛聲最能令人愁,綠波淡淡如不流。青山嶺外不成曲,盡隨浮雲去悠悠。

向斬蕭手舉橫笛緩步前行,楊寧與柳家女喜歡這音曲,不由自主的跟在他身後。三人撿高處,邊吹笛邊前行,直走了小半個時辰後,見一隻黑色燕雀穿破雲霧而出,直衝三人飛來。

柳家女歡喜極了,朝燕雀招手道:“來了!來了!在這兒呢!快來這裏。”

向斬蕭抬手接過雲霄雀,驗過了鳥腿上的腳環,獎過鳥食後將雀兒裝進腰間行囊,再抬頭辨識雀兒飛來的方向,卻有些躊躇了。三人對麵乃是一座群峰,且山間雲霧繚繞,看不清雲霄雀是從哪裏飛來,若隻憑這方向一點點排查過去,恐怕得要數百人力花上十餘日才能有些頭緒。單靠一隻鳥雀,想在山裏向要判明方向尋到鏢車,真不亞於大海撈針。

眼看著向斬蕭眉頭緊皺,楊寧忽然道:“你家鏢車裏會暗藏幾支雲霄雀?”

“一般是三隻,分藏在不同鏢車的暗格裏。”

“那好!”楊寧俯下身,用手中樹枝在地上筆直的劃出長長一條線,直指對麵山巒中間,又從側麵另劃一根線,橫插過來與第一條直線相交。“這是那雀兒飛來的方向,我就按這直線一路走過去。你轉到山南繼續吹笛,看到另一隻雀兒飛來的方向,也逆著它的來向一路走過來,咱倆碰麵之地,必然就在鏢車附近!”

向斬蕭想了想點點頭,上下打量了一番楊寧,頗有些讚許的神色。

兩人分頭而行,向斬蕭按約向南,留下楊寧仰頭望了望麵前山巒重重,不免舉手撓頭,這要在群山荒嶺中沿直線行走,談何容易。

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柳家女笑道:“你方才那樣聰明,也有想不出好法子的時候嗎?你且選好兩顆樹,直對著你要去的方向,不管你在山上怎麽轉,隻要回頭時能看見前樹擋住後樹,那就說明你和樹是在一條直線上啦。我見莊子裏修渠就是用這個法子取直呢,隻不過人家用的是木杆,咱用的是大樹。”

楊寧開心的大笑起來,躬身道:“上來,我背你走!”

“不用,把我放在這裏等你就好。”

楊寧轉過頭來正色道:“那可不成,這裏荒山野嶺的,誰知道會有什麽野獸出沒,我可不能把你一個人放置在危險地方。”

柳家女聽了麵色一紅,卻滿臉歡喜的跳躍過來,坐到楊寧背上。

“我重吧?”

“沒有,輕的很呢。”

“我可是有點……有點胖的。你走一會就放我下來歇會吧。”

兩人邊走邊回望,那兩棵大樹用柳家女的綠色裙帶標記過,一直走出去好遠,依舊清晰可見。

不知翻過幾許山頭,終於看見向斬蕭從南側一處山頭上出現。兩人隔壑相遇,都忍不住同時揮手長嘯,熱情招呼起來,全然忘記就在幾個時辰之前,兩人之間的那一股殺氣騰騰。

在山峰下偏西幾十步的山道邊,果然發現了被枯草樹枝遮蓋的福威鏢局鏢車。楊寧與向斬蕭相互點點頭,不約而同的長舒了一口氣,隻覺滿身疲憊一下子都湧上來,渾身的骨節無不酸疼。

三人一起背靠鏢車坐在地上,柳家女從懷裏取出一個冷饅頭,想了想用手掰成兩份,一份遞給楊寧,另一份遞給向斬蕭。楊寧接過饅頭,放在鼻前深深嗅了幾下,又將自己這份分成兩半,還給柳家女一半,兩人相視一笑,將饅頭塞進嘴裏慢慢嚼著,隻覺得格外香甜好吃。

片刻後楊寧坐直了身子轉頭對向斬蕭道:“你輕功好,你回縣城找援兵,記得找孫捕頭孫四哥,不要找包捕頭。”

“好,我去通知縣衙求援,然後馬上回鏢局調集人手趕回來接車,此間你若遇到什麽事情,一定要暫且隱忍,等我回來再說。”向斬蕭頓了頓,正色道:“你本領不凡,何必在這裏埋沒,你若有意,可以隨時來長安城福威鏢局落腳。”楊寧眼眉微揚,重重點了點頭。

待向斬蕭的背影遠去,柳家女扭頭笑道:“這位候補官差老爺,人家鏢局的大少爺可是在招徠你呢。”

“哎呀,忘了問他那裏每月能給多少銀錢呢?管不管吃住,每餐有沒有饅頭麵食?”兩人笑作一團。

火把燃燒的劈啪聲隱約在眼前響起,楊寧這才驚覺,不知道自己已經睡了多長時間。他眯起眼睛努力細看,是一個高個塌鼻滿臉橫肉的漢子,手舉火把蹲在身前,正笑吟吟的望著自己。

此人並不是孫老四,而是包天福!

楊寧大吃一驚,猛然躍起。包天福手舉火把站直身子朝楊寧笑笑,抬起右手朝他按按,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後又朝旁邊使了個眼色。楊寧轉頭看去,那邊柳家女已經被人用繩索捆住,嘴巴裏被塞了核桃,大瞪兩眼驚恐的望向楊寧。

楊寧再轉頭看,外麵邊持刀捧弩十幾個捕快將他圍在中間,他身邊卻再也找不到掃帚可用了。

有捕快站在柳家女身後,將腰刀伸出架在她肩頭,包天福拋來一付鐵銬扔在楊寧腳下,“楊那誰,你自己來吧。”

步履踉蹌,被人像牽狗般在山路拉扯著,楊寧想明白自己是又一次被人出賣了。或許是向斬蕭想為相展發報仇,畢竟他們才是一夥人;或許是鏢銀已經找到,他為善後需要討好包天福。原因已不重要,結果就是楊寧像隻捆了腳的兔子、或者穿了腮的鯉魚,被賣到包天福手裏,還送了個柳家女做添頭,買一贈一。

眾人走累了,升起火堆休息,包天福將錢過山與孫老四叫在一起,滿麵喜色笑道:“這案子破啦!這已經可以結案啦!你們倆人命好,就等我跟我領賞錢吧!”孫老四愣了愣:“包頭兒,可……真凶不還沒拿著呢麽?”

包天福朝被捆在樹上的楊寧一努嘴,“真凶不就在那麽?我說孫老四你怎麽不開竅呢,鏢局最看重的是什麽?是鏢銀哪。追不回來就賠的傾家**產名號落地,他們眼下最緊要的事情就是護了鏢車快走,然後自己再去悄悄打聽劫匪的來路,再找機會把這場麵找回來,江湖事情江湖了結。現在咱們要忙官麵上的事情,鏢銀追回來了,臥底也識破了,這是人贓並獲的大好事啊。等回去把口供一錄、手印一按,再請縣太爺在堂前過一眼,這就是鐵案了!”

錢過山點點頭道:“包頭說的對,這姓楊的沒根沒葉,哪會有人替他出頭?他還會點武功,還跟這案子走的近,咱還就在鏢車現場抓住的他,這簡直就是老天爺賞給咱們結案的最佳人選啊。”

孫老四看著包天福,欲言又止,卻又不停搖頭。

包天福終於大怒,推了孫老四一把,吼道:“老子這麽拉扯你,你卻不識抬舉!等老子做了縣尉之後,看我……,滾滾滾,去給那小子再加一條繩子去!敢鬆一鬆你就是他的同黨!”

看見孫老四低頭離開,錢過山湊到包天福近前道:“包頭兒,我看老孫這人,跟咱們怕不是一條心。福威鏢局那小少東從山上下來,整個衙門裏就隻找他說話,您不覺得蹊蹺嗎?要不是我留了心,躲在在旁邊偷聽,就讓這小子跑啦!”

包天福點頭,拍拍錢過山的肩膀道:“老話說生死見人心、富貴驗人情,老錢你行,關鍵時刻靠得住!破這案子你是首功,等我做了縣尉之後,我這位子就交給你來做!一會兒回去,你趕緊動手審人,能用什麽家夥就上什麽家夥,隻要口供。人能留下一口氣給縣太爺看一眼就行。可有一點,你的安撫好手下人,別讓他們亂講亂說。連同你在內,若有人趕走漏消息,我手裏這口刀可不認人!”“那……那丫頭呢?”

“哼,那就看她識相不識相了,畢竟鄉裏鄉親的,做得太絕了也容易結仇。隻要她肯出口供,一切都好說。”

兜頭一盆冷水潑下來,如同千百鋼針刺進肌膚又狠狠挑扯,楊寧疼的身子一縮卻掙脫不動,他這才發覺自己是被困在刑柱上。楊寧深吸了幾口氣,強自把身上的疼痛感壓住,四下掃了一眼,這才回想起是身在囚牢,已經暈過去不知幾次了。

刑柱上的鐵環像兩隻虎口,緊緊咬住楊寧的手腕,還有一道麻繩勒住他的足髁,現在麻繩吃足了水,正在如蛇般一點點的收緊,勒擠著楊寧的兩腿。

包天福活動著手腕,煩躁的情緒在心裏蔓延開來,眼前這少年究竟是個什麽物件變的,也忒難降服了。綁在刑柱上的人他自詡見多了,有一綁上就歇斯底裏罵天罵地的,有嚎啕大哭自陳可憐的,還有點頭如搗蒜完全聽命從事的。而這少年卻是不論什麽刑具上身、不論如何言語誘導,從始至終隻一個動作,就是梗起脖子怒視自己,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這般眼神包天福自然看的明白,有輕蔑、有不甘、更多是憤怒與殺氣,隨著用刑次數越多,少年眼中的怒意與殺氣越加明顯,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對上這樣的眼神都覺得渾身上下不自在,包天福心中起意,要不要幹脆先戳瞎了這雙眼睛再審。

包天福坐在桌前,皺眉不耐道:“挺能抗啊,都一個更次的時候了,還不招啊?”他指了指橫放在桌上的包裹和長槍,“這都是從柴房裏搜撿出來,你隨身的物件。你背著根長槍跋涉而來,這就是疑點,哪有這樣帶著兵刃來求差事的?你分明就是附近土匪埋設的鉤子!說吧,是千山寨的還是藏龍嶺的?趕緊把手印按了,也好落個痛快,免受皮肉之苦!”

楊寧咬牙切齒,將流進嘴裏的冷水吐在身前,急促的大口吸氣,來壓製身上的疼感。楊寧森然冷笑,自從一個人生活開始,他就從沒有對任何人有所祈求,他若是心有求饒,願意求人憐憫,樂意像隻狗一般彎著腰圍在別人腳下生活,又怎會孤身一人曆經辛苦的跋涉到這裏?

看出來楊寧是要繼續頑抗,包天福惱了,起身一拍桌子道:“沒時間跟他玩了!就交給老孫你動手了,別說我不給你機會!拿不出口供你就回家哄孩子去吧!老錢跟我去弄那丫頭的口供,隻要那柳家丫頭招了,口供一樣也能用!”

看著兩人走出囚牢,孫老四歎了口氣,走到楊寧近前,搖搖頭道:“孩子,別怪哥哥心狠哪,我也是身不由己。你還有啥要交代的,趕緊說吧。”

半夜無話的楊寧忽然間咧嘴笑了笑:“孫四哥,那……那柳家女招認了?”

“那妮子……倒也有幾分硬氣,不過現在老錢過去了,就不好說了。”

楊寧愣了愣,心中頓時一暖,重重點了點頭道:“孫四哥,包袱裏有我爹娘的靈位,求你暫且放我下來,讓我能跪下磕三個頭就好。磕過了頭,我就安了心,你讓我怎麽說我就怎麽說。”

孫老四想了想,又朝刑房外望了望,歎口氣將楊寧的兩手從刑柱的綁繩上解下來,但老虎銬還依舊咬在他手腕上沒摘。幾番用刑,在他身上留下不少傷痛處,楊寧兩腿吃疼站立不穩,一下子摔倒在地,整個人平爬在刑房地麵上。各處的刺痛讓楊寧連連倒吸涼氣,他呻吟著在地上向前蠕動幾下,慢慢翻個身,將自己仰麵朝上躺在地上,喘息幾番後,他接著團膝側身,倒吸著涼氣爬起來,跪在桌前。

楊寧口中喃喃念到:“父母大人在天之靈,請保佑孩兒……”他身子搖搖晃晃,餘音也含糊起來,顯然是疼得難以忍受。楊寧雙手合十,舉過頭頂下拜,朝桌子叩了一個頭。他再次合十舉手時,兩手忽然前探,就抓住了桌上的長槍。

孫老四大吃一驚,右手一按刀柄卻又鬆開,轉身抓了根水火棍來橫在手裏喝到:“你想幹什麽!”

饒是他此時依舊心存善念,不忍對楊寧動刀。一善念往往便有一福報,佛家最看重的,就是無心間行善,若懷著施恩圖報的目的去做善事,做的再多不過也是場熱鬧生意罷了。孫老四此時無意間發的這一點善心,卻救了他自己一條命。

此時楊寧手裏攥的不再是掃帚杆,而是陪他六年風雨,伴他一路走到廣武縣的長槍。趁楊寧兩手戴銬,開合不便,孫老四舉了水火棍上步兜頭就打。可他怎知世上會有一路兩手合攏抓握槍杆中間的槍法。

槍花隻在眼前一抖,一招間楊寧就挑傷了孫老四的小臂,撥飛了他的水火棍,將槍尖抵在他喉結之下。長槍在手的楊寧,一改方才受刑時的困頓與萎靡,整個人都變了,像是剛被雨水淋洗過槍鋒,渾身上下透著令人膽寒的殺氣。

“我隻問你一遍,柳家女在哪裏?”

另一間牢房裏,柳家女被捆在刑柱上,身上並無傷痕,隻是她兩腳被放進一個木桶,桶內是十幾條往複蠕動的蛇。

見到楊寧破門而入,柳家女哇一聲嚎啕大哭起來,聲音沙啞如同裂帛,不知之前她已經無助的哭喊過多少時刻。楊寧搶上前去挑斷繩索,將柳家女攬在懷中。

柳家女死死將楊寧抱住,啞著嗓子隻重複著三個字:“我……沒……說。”楊寧點點頭要抱她出去,柳家女卻嬌羞著連連搖頭,監牢裏陰毒的手段嚇得她肝膽俱裂,腰下的衣裙盡濕,還有些難聞的味道。

楊寧不管不顧,一把將她抄在懷中,轉頭怒視孫老四:“姓包的在哪裏?”

包天福此時正手捧著剛寫就案情呈文細看,才來得及點點頭,隻聽牢房門上一聲脆響,一支槍頭紮穿牢門,透出半尺有餘,接著槍頭一轉,槍鋒將牢門攪成碎片,木屑木塊紛紛墜地。

長槍刺破木門不難,但是能練到槍鋒攪碎木門的地步,就絕非一般了。

門外站著一身傷痕血漬、懷抱柳家女、橫握長槍的楊寧。

錢過山哎呀一聲,轉身跌跌撞撞從另一扇牢門逃走。看著錢過山逃走的背影,包天福冷笑一聲,呸了一口,從容提起毛筆又在供狀上加了一句,邊寫邊念道:“匪犯楊寧罪不可贖,仍不思悔改,持械越獄,傷及捕快,已被當場格殺。”他寫完擱筆,又捧起案卷吹幹了墨跡,這才起身伸手將腰刀拔出,搭在肩上,伸手又拔出一把腰刀,斜指楊寧。

包天福怕死,怕事,但卻絕非庸手,用單刀破槍,除非兩人相差懸殊,否則難以取勝。所以用刀者麵對長槍,要麽選用撲刀一類的長柄刀器對抗,要麽選取雙刀近身搶攻,才能增加勝算。見識了楊寧槍碎牢門的殺氣,包天福依舊敢於持刀麵對,以命向搏。這一是他當差多年摸索出來的野路子,自詡刀狠手快,二是他相信沒人能在熬過幾輪刑迅、遍體鱗傷之後,還能有足夠力氣廝殺。能親斬重犯,乃是一件能計入案卷的實打實功勞,此時在包天福眼裏,楊寧就是給他上門送官袍來的貴人。

包天福沉腰坐馬,將手臂緩緩張開,兩肘內翻手腕朝上,一刀斜舉指天,一刀平指向楊寧。喝一聲:“上來送死!”

楊寧並不上前,而是槍頭下探,先挑起一張桌子砸過去,投石問路。

包天福前手刀劈碎桌子,後手刀翻刀花卻是虛招,趁機起腳將條凳踢過去亂楊寧的步伐,再追上去雙刀當頭剁下。楊寧側對包天福橫步出槍,不管他上下伎倆,就是壓槍頭推槍杆,直刺對方胸口。隨著楊寧怒吼:“金湯!”長槍齊胸平舉急刺而出,鋒疾式沉,槍頭抖出來一朵槍花將對方左右閃躲的餘地全都封死,包天福無奈退步,後手刀下劈楊寧的槍頭。

破槍如擒蛇。槍之鋒利全在於槍頭。壓不住槍頭,長槍就如毒蛇隨時躍起齧人的,防上咬下、擋左撲右,尋隙而入難遮難躲。而一旦槍頭被撥打到外圍,長槍的槍杆幾無傷人之利,等於空有雄兵在外,卻被人殺進了中軍帥帳,槍手至此要麽棄槍,要麽重傷。

楊寧手中長槍抽撤,“當關”式揮出,槍頭由上至下劃一個圓弧,上撥包天福的單刀,下撩對方的兩腿,一招將包天福逼迫在內圈之外,不讓對方搶進身前。包天福前縱後躍,尋機而上,猶如貪狼,而楊寧則沉腰出槍、推鋒直刺,似巨蟒襲人,每一擊都要逼得包天福狼狽躲開。

包天福連換幾招,想要斜劈搶進,都被楊寧的長槍崩開,根本進不得身。他這才有點明白,這回是惹下了不小的麻煩。對麵楊寧雖然身上淌著血、臉上帶著青腫,長槍上的力道卻是越來越強。楊寧一槍橫掃過來,槍鋒壓住單刀,順著包天福移動閃躲之勢,在牆上割出長長一條寸許深的劃痕,鋒銳不停直追而上,繼續掃過包天福肩頭,帶出一抹血珠。

這一戰,到此時,雙方已經殺得眼冒血光,不死不休。包天福將右手刀橫咬在口中,從牆壁上又拉出一把單刀,合身撲上舉刀力剁,楊寧撥槍挑刺;包天福立刀護身搶進,楊寧垂槍攢刺;包天福旋身急閃,楊寧送槍鋒追上他大臂狠劃了一條傷口。包天福橫身走到牆邊,喝一聲“著”!旋身發力左右手的單刀先後擲出,卻投向了遠處倚在牆上,正滿心牽掛滿為楊寧觀戰的柳家女!

楊寧對這一招全無防備,怒吼一聲騰身而起,長槍在半空中急追,將兩柄單刀在距離柳家女身前數尺遠的地方挑飛。但楊寧這一下變成了全身舒展卻背對包天福的架勢,幾乎將把背後所有破綻都賣給了對方,更重要的是他槍鋒在外有如孤軍千裏,無可回援。

而包天福等著就是這一瞬間,他咆哮一聲,右手從嘴裏摘下單刀,躍身而起看準楊寧的身形斜肩劈下。包天福舉刀下剁,直取的是楊寧脖頸與後背,刀鋒近在咫尺,不論楊寧如何側身、前撲,都會是個一刀兩斷的結果。區別隻在於是頭身分家,還是臂膀舍離。

生死關頭楊寧咬牙蹲身沉腰倒坐,整個人出其不意反而倒撞進包天福懷裏。這一來楊寧與包天福背麵向貼,他的槍尖固然刺不到包天福,包天福的單刀也已經越過他身子,無法轉過頭來劈他。但是楊寧手中所握長槍的槍柄,卻正杵在包天福的咽喉上。

包天福一聲怪叫,倒飛撞在牆上。楊寧的長槍收回,來不及扭身發力,揚手腕的將槍杆架上肩頭,槍鋒朝後,同時起腳向上勾踢槍尾。這一腳踢動長槍如弩矢離弦,從楊寧肩上激射而出,正中包天福的胸口。

勝負已定,楊寧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俯視坐倒在地依靠牆壁的包天福。

包天福手攥槍頭,卻依舊惡狠狠回瞪楊寧,“你分明就是凶手!一般人怎會有這樣的武功?”

楊寧冷冷盯著他:“有這樣的武功,都會被你憑空栽贓誣陷、算計性命;若沒有武功,豈不是更要任你宰割。在你心裏,怕是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不如你功夫高吧?”

包天福猶自咬牙切齒喋喋不休,門外忽然閃出孫老四,大叫道:“有埋伏!弄死他。”

楊寧急忙箭步躍前,抬手攥住槍尾一擰一送,槍鋒在包天福體內翻轉半圈又刺入半尺,將他的胸腔攪成一個血窟窿。包天福一口汙血噴出,身子順牆軟倒,悄悄伸出去按動機括的右手垂落在地。

楊寧順著他臨死時目視的方向仰頭望去,隻見屋頂上浮搭著幾塊木板,木板上是滿滿的幾筐石灰。石灰遇水而沸,方才若被包天福扯動機括,讓石灰當頭罩住,此時楊寧身上滿是冷水、汗水和血水,潑上生石灰必死無疑。

此人竟然陰狠如斯,到死都不給別人留一條生路。

楊寧恨恨咬牙,走過去伸手拔槍,門外傳來一聲怒吼:“住手!”

牢房外卻是錢過山攙扶著杜知縣一路氣喘籲籲跑到。杜知縣滿麵怒容,竟不懼楊寧身上團團血汙和眼神中戾氣,徑直走到他身前一把扯住槍杆,大聲道:“你冤枉,我知道。可你豈能憑冤殺人!”又伸手戟指地上包天福的屍體,“他作惡當誅,卻要判而誅之,不判而誅是為私刑!你用私刑殺人,至大唐律法於何地?”

這般言論聽上去極有道理,杜知縣又說的正氣凜然,私刑、律法的大帽子壓下來,楊寧竟然一時無言以對。

後麵的柳家女冷哼一聲,啞著嗓子回應道:“不殺人就要被人殺啦!這捕頭誣陷好人!還要害我,楊寧是為了救我……被迫還手,還是他先動的刀!”

“胡鬧!”杜知縣伸手想要抓驚堂木拍桌子,卻發現手裏並無驚堂,而這屋裏的家什也早就碎了一地,哪裏還有桌椅板凳。他隻好重重跺了跺腳,“夫刑而上者謂之道,刑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格。輒相依準,法律之義焉。於人者,大事莫過於生死,人之生死,天數可定之,律法可裁之。豈能因受了委屈而擅殺人?”

錢過山拉過一把椅子來請杜知縣坐了,俯身道:“大人息怒,依照大唐律法,私刑擅殺的確應當重判,但卑職倒是覺得其中有些蹊蹺。”

杜知縣鬆開手裏攥著的楊寧槍杆,坐下來回頭道:“你且說來看。”

“嗬嗬,小人就覺得,若是包……這包某手無寸鐵,被楊寧闖進來一槍刺倒,那肯定是實打實的擅殺之罪。可眼下來看,好像是包某欺瞞上官在先、延誤查案於後,更兼構陷良善,又手持兵器與楊寧廝打,最後因互毆而死。方才情景若不是您及時趕到嗬斥於他,令他心慌意亂心生畏懼,恐怕就是這楊寧要遭逢毒手了。其實……其實難辦得倒是,據說這包某有親戚在神策軍裏做官……。”

這番話說的極為乖巧,將杜知縣說成了先被惡吏蒙蔽,後又明察秋毫親赴現場,於生死關頭怒斥凶犯解救良善的一番壯舉。杜知縣雖然教條並不愚笨,錢過山話裏的幾層意思他自然明白,官場要訣就是瞞上不瞞下,若真要秉公法辦楊寧,這案卷寫起來未免難看,不但真凶還未能抓獲到案,前後種種失察、失管之責也難以掩蓋。更重要的是,誰肯去抓捕眼前這個長槍在手殺紅了眼睛的楊寧?

接著杜知縣環視眾人,威嚴道:“此間原委,爾等心中都明白,本縣也就不再多說,可如有誰敢泄漏一點一滴到縣衙之外,讓旁人聽了去,那我就治他的罪,把他發配到西域去,一輩子不得生入玉門關!”

眾捕快連忙點頭應諾。杜知縣又衝楊寧道:“倒底是私刑還是毆殺,本官暫且不論,且許你戴罪立功。你若能破獲此案,不但以往罪責一筆勾銷,本官還會給你個好前程,你可要好自為之!”楊寧將長槍摟在懷裏,抱了抱拳,算是謝過知縣。

杜知縣再轉過頭叫錢過山到身前來,“這個包……包捕頭是擒拿劫匪時遇害,死於劫匪之手,待我上報朝廷,從優撫恤。本縣三班捕快總捕頭,就由你錢捕頭暫代,等拿住了劫匪,即刻履任。”

錢過山喜出望外,跪地叩謝知縣大人恩典。

杜知縣起身回衙,走到門口又回身道:“兩日!爾等隻剩兩日,好自為之!”待杜知縣走出院子,背影不見。錢過山朝楊寧這邊挪了兩步,抱拳笑道:“楊寧兄弟你可受苦了,好在首惡已除,你的冤情得以昭雪。”

看著錢過山滿麵堆笑巧言討好的樣子,楊寧冷笑道:“錢捕頭說的不錯,首惡已除。可從犯何在呢?要不要也一起除了?”

錢過山從臉上硬擠出一絲笑容來,擺動雙手道:“你看你看,我發覺這包賊想要害你性命,馬上去找縣令來搭救你,幸好及時趕到。這大敵當前、咱們破案要緊,破案要緊!我年長你楊兄弟幾歲,在這就托大自稱一回哥哥,楊兄弟你好身手、好頭腦,要破此案還要依仗於你呢。此時此刻起,我這個做哥哥的就甘願聽你指派,他們那些人……”錢過山手臂伸出,圈指著牢房外圍觀的捕快們,“也都聽你的!咱們縣衙簽房裏,由你說一不二,誰敢不聽你的,且看我狠狠收拾他!等破案之後,我必定拿出刑具狠狠收拾那些劫匪,給你個交代!”

楊寧抬手推辭,柳家女卻從後麵上來按下他手臂,順勢用兩手攬在自己身前,轉頭冷笑道:“錢捕頭,先麻煩你送我們回家,我要給他擦傷上藥,你也要給我家裏一個交代!”

錢過山愣了愣,嘿嘿幹笑。“柳小妹有吩咐,當然照辦!一定照辦!”

被柳家女拉著手,楊寧十七年來頭一遭進入女子閨房,被按坐在妝台之前,他屏息靜氣兩手放在膝上,不敢輕動。柳家女用溫鹽水幫他擦了上身,把錢過山送來的藥膏往楊寧身上傷口處塗抹,一邊絮絮叨叨的自顧自說話,“他們這些人就是狗眼看人低,當初看你好欺負,現在有求於你,又趕上來巴結你。整個縣衙裏都沒一個好人。”

“你把胳膊抬起來,哎呀肋下這一大塊兒的傷!我看啊,那姓錢的捕頭就沒本事破案。他去街鋪裏占個便宜,在大人麵前獻個殷勤,倒是行家。他哪有你一半的本事?你若真能破了這案子,那三班總捕頭就該你來做才對!”說到這裏,柳家女興奮的一拍手,“你做了總捕頭,我就……我就天天做麵食給你吃;將來等你做了縣尉,我也天天做麵食給你吃;以後你做了州府巡檢,我還給你做麵食吃。”

柳家女的心思如長了翅膀般越飛越遠,言語也就越說越開心。“憑你的本事,日後肯定還能到刑部裏去當差呢,到時候我就能跟著你去長安了。哦聽說長安城有一百零八坊,聽說長安城裏的胡姬都美豔無雙,我可真想去看看,就算是能遠遠的看上一眼,我這輩子都沒遺憾了。”

看著柳家女神遊天外,一臉興奮欣喜卻又帶著失落的神情,楊寧忍不住道:“咱們一定能去長安的,讓你在哪裏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柳家女的臉龐泛起好大一抹緋紅,再提起楊寧手臂塗抹藥膏時,更輕揉多了,柔聲道:“你有這麽大的本事,說話可要算數啊,到時候……到時候可要記得我。”

最愉悅莫過於受人誇獎,更何況是女子在身邊發自真心的誇讚,楊寧忍不住咧開嘴笑了笑,嘴張的過大又牽疼了臉上的傷口。“我哪裏有什麽本事?”

“你當然有啦!你聰明有頭腦、身手好,能打、能抗打……還能吃,吃我十七個麵食的帳還在牆上掛著。哎你踢槍那一招漂亮極了,能教我嗎?教會了我,沒準也能幫到你呢。”

楊寧輕輕搖頭道:“兩相廝殺是拚命,可不是小孩子間搶玩具的打鬧,差一丁點都是要死人的,你還是不要學的好。平平安安過日子,開開心心蒸麵食,不用惦念也無須擔心、沒有畏懼也不用去憤恨,豈不是更好。”

柳家女捏了泡過鹽水的軟布,輕柔的點蘸楊寧身上的傷處,緩緩道:“老人家說,人的命都是由天定的,普通人忙活一輩子就是做普通事,你別看現在還是做候補捕快,但我看你絕非普通人,將來你一定能成騎馬坐轎的大人物,幹大事情、有大成就。”

柳家女停下手,蹲在地上仰頭望向楊寧,問道:“那剛才和那惡捕頭拚命的時候,你就不怕嗎?”

楊寧點點頭:“是見到你平安無事,我就不害怕了。害怕對我來說毫無用處,害怕是救不了自己的,旁人也不會因你害怕了就憐憫你。與其我害怕他,不如打翻他,讓他害怕我!”

楊寧皺眉想了想,隻覺的心間沒來由的輕輕一沉,卻搖搖頭道:“不怕!”

“你不怕,那我也就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