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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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板之下,蕭樹有條不紊地講完了自己和吳悠共同做出的創意,剩下的時間變成了一段沉默的留白。吳悠原以為紀小妃會給出一點鼓勵性的掌聲,然而並沒有。她不理解地看著吳悠和林安娜,指了指白板上的繪圖和PPT的講解說:“所以這個就是你們所說的出彩的創意?Anna,我一直聽業界說你是創意界的龍頭,但是你知道我現在看到這個想到啥嗎?我隻能說圈子裏互捧互吹的能力真的太厲害了。”

紀小妃看了看自己的同事,似乎很快獲得了自己陣營的認可,接著說:“母嬰廣告找男人來表達,這真的很好笑!而且這樣的東西太過尖銳,放出來難免會引起輿論,受眾會覺得我們在挑起性別對立。”

吳悠心有不快,原本想直說:如果甲方不懂廣告,我們做得再好在別人眼裏也就是個屁。但吳悠還是按捺住了情緒,而林安娜笑道:“原本上就沒什麽龍頭不龍頭的,隻有甲乙方合作罷了。被賞識的時候就誇幾句,大部分時間不被賞識我們也司空見慣了,紀小姐不喜歡這個創意我們可以改,但是我們已經敲定了李淼,可能思路方麵不會變了。”

“李淼?”紀小妃疑惑地問了一句,“等一下,你們在沒有和我們確認的情況下就擅自敲定了李淼?”

林安娜詫異地看了吳悠一眼,吳悠這才意識到她確實忘記了提前和甲方公司交底這件事。吳悠深知問題的嚴重性,幾乎沒有辦法在這樣的場合給出合理的解釋。在過去的許多年裏,吳悠隻是充當著創意部最重要的一枚齒輪,在公司和甲方需要向前行進一步的時候,她會發動全力擦出火花,她會在上級交代好任務的情況下做好所有的工作。但那時候,她不需要考慮資金、三方協議,甚至是具體實施這些方方麵麵的問題。然而現在,與過去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已經不單單是負責好創意就行了。

紀小妃臉色非常難看地問道:“李淼一條廣告費多少錢?”

“五百萬上下。”吳悠還是讓自己盡量保持淡定地說道。

“太貴了,我們沒有那麽多預算,還有……在我們還沒有通過創意的情況下,你們就擅自決定了後續的事情,因此產生的費用我們是絕對不會買單的。”紀小妃就像是抓住了什麽把柄似的,非常嚴厲地說著。

“你們最多能接受多少預算?”林安娜直接問道。

吳悠明白,此時此刻她們沒有退路,如果不能咬死讓美尤佳定下李淼,她們就等於得罪了兩家公司,而且整件事一旦在業內流傳開,她們麥迪遜就別想在短時間內接到下一單了。

紀小妃伸了三根手指比畫了一下,說:“三百萬,我們最多可以給到三百萬元,但李淼必須幫我們一年拍上四條廣告,至於這次的創意,我還需要回去和老板商量,得他那邊敲定通過,我才能給你們答複。”

“兩百八十萬,我們想辦法和李淼那邊爭取到兩百八十萬元,但請紀小姐務必讓貴公司那邊通過創意,具體細節我們可以修改。”林安娜義正詞嚴地說道。

最後紀小妃不置可否並且傲慢地離開了麥迪遜,吳悠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說:“對不起。”林安娜對於任何的抱歉都表現不出寬容的一麵,她氣憤地看著吳悠說:“即使是新人也會意識到這個過程有問題,更何況你是老板!”

林安娜沒有在會議上和吳悠吵起來,也是擔心下麵的人會趁機看熱鬧,這一點已經讓吳悠覺得林安娜非常賞她臉了,但吳悠並不滿意林安娜剛剛的處理方式,她深吸一口氣,說:“雖然過程確實是我疏忽了,但剛剛Anna你說兩百八十萬去簽下李淼,基本就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如果美尤佳這邊談不成,我們還可以想辦法把李淼安排在其他廣告上,我們依然有回旋的餘地,現在這樣大家才是真正的舉步維艱。”

“你剛剛難道沒看到紀小妃是什麽臉色嗎?如果今天是一個大方慷慨的甲方,我絕對不會在會議上非要讓他們答應下來,我當然知道,兩百八十萬談下李淼不是什麽容易的事,甚至還會讓紀小妃這種人撿到便宜,但你如果不用這點便宜堵住她的嘴,我們接下來還要怎麽做生意?”

“紀小妃這種人明明就是在故意為難我們,什麽看不懂創意,什麽預算太高,剛剛那一刻她聽到‘李淼’兩個字的時候,明明是兩眼發光,她自己也知道能敲到李淼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我們為什麽要給她麵子?”

“Evelyn,有錯在先的是你,剛剛那個場合下,隻能拿出一套得體的方案讓大家都有台階下。”

“可得體的方案有很多,絕不止你說的這一個。”

林安娜和吳悠並沒有說服對方,但最終還是吳悠妥協了,她說道:“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能力談到兩百八十萬,如果不行,我再想別的辦法。”林安娜歎了口氣,說:“行了,我去談吧,那個史敏我早有耳聞,絕非善類,現在是前有狼後有虎,這次就算你給自己的一個教訓。”

華燈初上,吳悠工作了這麽多年第一次真正感到喪氣,她走在上海車水如流的街頭,突然開始質疑起自己的能力來。在離開深圳到上海的這些年,吳悠對自我的認知永遠是無堅不摧的,不管是甲方的駁斥、父母的反對或者是身邊同事的不解,她都從來沒有對自己有過質疑,但這次不同,她覺得自己還是太過得意和“不拘小節”了。上大學的時候,不止一次有人和她說:“吳悠,你知道嗎,你這個人讓人佩服的同時也讓人討厭,最主要的一點就是你總覺得自己沒有錯。”

吳悠在對自我進行反省的晚上喝下了兩杯威士忌,原本她想給羅薇薇打一通電話,卻鬼使神差地撥到了鄭弋之的手機上。吳悠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總是醉醺醺地出現在這個男人麵前,但對方在她掛斷之前迅速接聽了。吳悠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最後她隻能以表示感謝那天鄭弋之送她回家為由,和鄭弋之約了一頓尷尬的夜宵。她迅速買了兩杯威士忌的單,然後打車回家準備打扮一番。在挑選衣服上她花了一點時間,為了顯得自己更像是加班到夜裏而非中途刻意為之,她選了偏職業一點的衣服,然後化了個淡妝。

為了顯示誠意,吳悠讓鄭弋之挑了地方——定西路的滬西老弄堂麵館,這家店做的最好吃的是炸豬排。鄭弋之還是和以往一樣穿著襯衫西褲,白藍條紋非常適合他,吳悠的麵頰還有些酒精導致的微紅,但看起來更像是少女的羞赧,反而恰到好處。原本還沉浸在失敗情緒中的吳悠在見到鄭弋之的瞬間,消極的情緒便消解了不少。鄭弋之點了一份招牌的大腸麵和一份蛤蜊豬肝麵,他擔心吳悠對大腸有所忌諱,特地補充了一句:“如果不吃這個,基本等於沒來這家店。”

鄭弋之懂得察言觀色,問吳悠找他是不是還有別的事,吳悠嘴上打著哈哈說就是工作太累了,想找個人出來吃點東西、聊聊天,鄭弋之沒有追問下去。兩人坐在座位上,春天的晚風撩動著吳悠的頭發,濃油赤醬裹挾著的麵條在這個時候可以擠壓出人心中的情緒,鄭弋之挽起襯衫的兩袖,認真地吃起麵來,吳悠捋了捋耳邊的頭發,也跟著吃了起來。

用趙開顏的話來說,鄭弋之絕對是一個完美的約會對象,即使他什麽也不做,光是坐在你旁邊和你說話、與你歡笑,就足夠羨煞旁邊的各個小姑娘。吳悠望了鄭弋之一眼,問:“是不是律師平時都沒有什麽煩惱,隻要依據所謂的條例,照章辦事就可以了?”鄭弋之對於吳悠這樣的外行詢問感覺非常有趣,因為一般人問他最多的問題就是“你們律師是不是特別賺錢”,鄭弋之給自己的麵裏加了點醋,然後微微笑道:“人都會有煩惱。”

“我以前一直覺得律師和科學家是同類型職業,就是隻要在既定的框架中去審核和量取,就可以完成工作了,我不是說你們不動腦筋,我的意思是說你們也不需要創造什麽東西,所以我覺得,相對來說煩惱會少很多。”

“聽起來你是在工作上遇到問題了,不過自己創業本來就有很多煩惱,這在所難免。”

“不說這個了,講講你唄,認識你這麽久了,我其實對你一點也不了解。”

“Evelyn,開始刨根問底探索一個人的時候,不是動了感情至少也是產生了興趣,我可以這麽理解嗎?”

吳悠不避諱地笑著說:“我自然不會和我不感興趣的人交朋友。”

鄭弋之趕上了好時候,在中國政法大學念完本科之後,他又去美國南加州大學法學院念了碩士,回國之後,行業內競爭還不算特別激烈,他加入了上海的一家律所,主要負責金融方麵的相關業務。2010年上海房價剛剛回漲的時候,買房條件尚沒有如今這麽苛刻,他用人才引進的資格在上海買了房,而後去香港工作了兩年又回到了上海。對鄭弋之來說,他精通中文、英文、滬語、粵語,是文華東方和洲際酒店的黃金VIP(會員)。從鄭弋之的整個履曆來看,他必然是女生們心中的絕佳配偶。但恰恰是有著這樣好的條件的黃金單身漢,有無數緋聞傍身,可鄭弋之偏偏又對自己的感情部分絕口不提。

夜宵之後,鄭弋之邀吳悠在新華路上走走,而這樣的時刻讓吳悠有些後悔他們約的是夜宵而不是酒,但吳悠依舊感激鄭弋之慷慨地出現在這個地方,畢竟她約得格外臨時。有意思的是,兩人走到半路時,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距離鄭弋之停車的位置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而打車軟件此刻已然徹底失靈了,兩人最後躲到了一家便利店裏,鄭弋之買了一條毛巾,非常溫柔地遞給吳悠讓她擦幹頭發,這個瞬間徹底打動了吳悠。雨停之後,鄭弋之說送她回家,吳悠點了點頭。在車上,鄭弋之一手握在方向盤上,而另一隻手非常自然地搭在了吳悠的手上,吳悠順理成章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車行至吳悠樓下,她完全可以找借口邀鄭弋之上樓過夜,但她不想表現得那麽隨便又不夠矜持,剛剛的牽手算是兩人關係邁出的第一步,而她深知步子一下子跨太大會劈叉,她雖然沒談過什麽戀愛,但也知道進展太快就會變成速食愛情。

鄭弋之下車,伸手抱了抱她,然後將手指插進她的頭發裏,在她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個吻。今天這會兒,如果換成趙開顏或者羅薇薇,絕對不會浪費這良辰美景,吳悠卻點到即止地和鄭弋之揮手告別,散發著女人味地說了一聲“晚安”。

在掩蓋了自己的麵紅心跳後,吳悠回到了小區,她在電梯裏終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她照著電梯裏的金屬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下電梯的瞬間,吳悠想著要不要給鄭弋之發一條“到家”的信息,但也不過就是從樓下到樓上的距離,好像發了會顯得有點做作,於是改成了“注意安全”。

翌日清晨,吳悠神清氣爽地走進了寫字樓,像是關乎她自我犯錯的那些陰霾通通被東升的陽光驅散了一樣。可愛情給她帶來的喜悅還沒有撐過一個上午,劉美孜的一通電話又擾亂了她內心的美好。劉美孜在電話裏的語氣非常不客氣,因為李淼接了麥迪遜這邊的廣告,就不得不延後奧斯德那邊的檔期,雖然明麵上是吳悠去搶了人,但吳悠並沒有意識到李淼會借此機會拖後奧斯德的檔期,最後麥迪遜反倒要成那個背鍋俠。

“Evelyn,有些事我不想明說,但是你們真的要這麽明目張膽地搶人的話,那接下來你們也別怪我們不擇手段。”

雖然吳悠並不怕和劉美孜結下梁子,但秉承“寧得罪君子,勿招惹小人”的原則,她還是得體大方地解釋道:“如果李淼真的拖了你們的檔期,那你應該去找劇組而不是找我們,一條廣告能占用他多少時間?阿姐,你心裏比我清楚。”

劉美孜才不理會吳悠的解釋,厲斥道:“喲,你們在背後搞那些烏七八糟的事還以為我不知道,李淼怎麽接下你們的廣告的,你自己心裏清楚,別給我說這些片湯話。今天我給你打電話就是問你一句,你們願不願意把李淼的檔期讓出來?”

“怎麽可能?阿姐,你在開什麽玩笑?”

“你們這支廣告費給李淼開多少,我們就開雙倍,你信不信?你還真的當這些明星是善男信女啊,就看看在利益麵前誰先低頭吧。”

“嗬,我一直以為奧斯德是家精英級廣告公司,沒想到轉行做起銀行來了。”

“Evelyn,你先別高興得太早,這次你做得這麽絕,後麵有讓你哭的。”

劉美孜氣憤地掛了電話,吳悠並沒有為自己一時嘴快占了上風而高興,她不確定林安娜是否真的能以兩百八十萬元的廣告費敲下李淼,但她必須想盡辦法也要將李淼確定下來,即使不是這支廣告,也至少要放在另一支廣告上。吳悠坐在辦公室裏,這個時間林安娜應該在和史敏談判,可林安娜為什麽那個時候能那麽有信心地報出這個不可能的價格,吳悠的擔憂慢慢轉變成一種疑問,但對她而言,現在最重要的且唯一能做的隻有等待。

“點炬娛樂”的會議室裏,史敏點著煙,看著這來者不善的林安娜,她從櫃子裏拿出一瓶日式威士忌,給林安娜倒了一杯,笑著說:“Anna,我覺得我剛剛可能聽錯了,你說兩百八十萬的預算,是不是對李淼的市場價有點誤會?如果真的是這樣,我想我們就別往下談了,免得浪費大家的時間。”

“阿敏,我特別理解你,說實話,這次的廣告也不是非要李淼不可,我也就是等你個準信,你要是確認李淼不能接這檔廣告,我也就不必向Fendi(芬迪,意大利奢飾品牌)大中華區的PR(公關)總監推薦李淼做品牌大使了。”

“Fendi品牌大使?”

“對啊,前幾天我正好和Fendi那邊的人吃飯,他們正巧讓我幫他們聯係段瑞奇,準備簽下一年的品牌大使。我當時想,找什麽段瑞奇啊,李淼不比段瑞奇更好嗎?但我也沒明說,他們覺得李淼也不是不能考慮。唉,你也知道這些奢侈品牌又挑又苛刻,但以我當初在奧斯德和他們合作這麽多年的情分,這個線也不是不能牽。”

史敏前一秒還在想林安娜是不是吃錯了藥,親自跑來和自己談價格,結果下一秒林安娜甩出的這個重磅消息著實令她動搖。雖然李淼這兩年人氣驟升,市場反響也好,但終歸隻能歸為流量明星,想要擠進一線奢侈品牌做摯友都難,何況大使?史敏趕緊跟林安娜碰了個杯,笑著說:“Anna,這就是你不實在了,你剛剛怎麽不給我透露一點消息呢?”

“我這個人也很實在,二百八十萬肯定是低了一點,但你要知道一點,我自己也是生意人,絕對不會讓你們做虧本買賣。”

“Anna,既然你這麽坦誠,我也就不遮遮掩掩地和你說,二百八十萬也不是不行,不過這個價格,你們必須對外保密,包括美尤佳那邊,也必須簽訂保密協議。”

“這個沒問題。”

“還有一個要求,就是攝影團隊必須用我們自己的,這筆費用不能算在廣告費裏。”

眼見史敏鬆口,林安娜也不去和她計較這些邊角料的費用了。為了擺平這件事,林安娜確實動用了她在奧斯德的一些關係,當年她和Fendi的合作並不愉快,但公關團隊非常認可林安娜。有趣的是那時候杜太太正準備離職,對公司原本有諸多意見,這反倒促成了杜太太和fendi的PR康小姐成了朋友,進而林安娜也就融入了這層關係中。這種人情債,用一次少一次,若非不得已,林安娜是絕對不會涉足的。當然,也不單單靠林安娜刷臉就有用,一方麵Fendi本來也準備更換下一年的品牌大使,當紅藝人段瑞奇確實是他們的首選,但好在Prada(普拉達)正好透露出想要找流量小生的想法,Fendi想著不如截和,林安娜便恰到好處地推了一把。

拿到意向合同的簽字後,林安娜才真正鬆了一口氣,當她把合同放到吳悠桌上時,也隻是平心靜氣地交代她接下來的一堆事情。吳悠看著史敏的簽字和落下的公章,她對林安娜的談判能力油然而生一陣膜拜之情,雖然極度好奇林安娜是怎麽做到的,但也隻字未問。她把劉美孜打電話來要挾她們的話轉述給了林安娜,林安娜隻是毫不在意地說:“隨她去吧,就她,也翻不出什麽驚濤駭浪來。”林安娜轉念一想,說,“不過,我們確實要趕緊招一個AD了,這件事刻不容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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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淼拿著美尤佳的奶粉,露出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說出“我為什麽不是媽媽”的那句廣告台詞,旁邊一個素人女性做著自己的事情,整個廣告詼諧幽默,一時間占據了全國各大一線城市的廣告位。連史敏都沒有想到,李淼潛在的“媽媽粉絲”會有如此之多,許多瘋狂的網友紛紛衝上微博給李淼留言說:“你可以做我孩子的爸爸!”一時間,李淼的這條廣告險些衝上熱搜。這條廣告背後產生的眾多效應都是吳悠和林安娜始料未及的。

李淼在幾條視頻裏分別和扮演著律師、教師、工程師與醫生的女性做搭檔,他始終表現出冷麵無情的姿態,看著那個女性打著官司、上著網課、做著工程、動著手術,在放下工作之後去健身、遊泳、購物、蹦迪,他的臉依舊冷如冰霜,舉著美尤佳的奶粉,抱著孩子,露出幾分羨慕和悔恨的眼神,說著那句台詞。其中一條視頻是在地鐵出入口拍的,吳悠站在錄製現場,她親眼看見有女孩用手機拍下李淼的每一個瞬間,然後大叫著離開了。

美尤佳的老板也沒想到,原來流量明星帶貨可以這麽直接可觀,僅僅一個季度,美尤佳的銷售額就翻了兩番,兩百八十萬元敲下李淼的這件事,讓紀小妃得到了上級的深度認可。而這些故事的背後,是吳悠和林安娜的相視一笑。趙開顏寫來了祝賀的郵件,並讓吳悠準備好數據資料,方便在年底向洛奇做匯總報告的時候,作為下一輪融資的重要依據。

麥迪遜的倉庫裏瞬間堆滿了美尤佳的各種奶粉,而在四月中旬的時候,美尤佳奶粉首次在市場上出現了單品斷貨的情況。吳悠和林安娜都不需要奶粉,但公司的保潔阿姨對奶粉格外熱衷,阿姨很不好意思地問吳悠能不能拿幾罐奶粉回去給剛滿月的孫子喝,吳悠想都沒想就說:“當然可以,都拿回去吧。”保潔阿姨表示非常感謝,趕緊去找了一個特大的購物袋,竭盡所能地搬走了一大波奶粉,同時,那天不僅是辦公區域,就連樓道都變得分外幹淨。

對麥迪遜來說,這則廣告帶來的客戶也呈N次方增加。無論如何,這個項目雖然過程很坎坷,但好歹為麥迪遜打響了2018年的第一炮。最近吳悠的臉上總是洋溢著一番“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神色,林安娜則開始馬不停蹄地構建公司的具體框架。春天在上海的弄堂角落悄然溜走的時候,林安娜終於從最大的4A公司挖來了一個“黃金AD”,那個叫費仁克的男人剛來麥迪遜的第一周就簽下了歐萊雅的年框訂單,而後又帶來了自己手上最大的客戶——美寶蓮,麥迪遜一下子成了整個上海廣告圈最受關注的新貴。

不僅下麵的人,連吳悠也開始了加班的生活,整個麥迪遜也進入了“白天不上班,晚上不下班”的怪圈。每天中午吳悠和林安娜見麵的時候,都有一種好像還沒有從夢遊中清醒過來的感覺。

在一個周末,吳悠終於從工作中脫身,趕去赴鄭弋之的約。在這之前,鄭弋之問吳悠會不會跳舞,吳悠問什麽舞,鄭弋之說交誼舞,吳悠心想這個男人怎麽會這麽老派,二十世紀的歌廳和男女的交往方式居然能延續到現在,但吳悠充滿好奇,為此還特地去買了一條裙子,在周五下班之後快速擠入都市男女的洪流之中。

在吳悠看來,鄭弋之是個非常神奇的人,跳交誼舞是真,卻不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歌舞廳,鄭弋之不知道是怎麽發現這樣一個神奇的地方的。在衡山路的某個角落裏,曲徑通幽處竟有個不為人知的“小世界”,這裏都是像鄭弋之這樣混跡在上流社會的年輕人,他們優雅地坐在吧台前喝酒,而舞台的中央,很多人正在非常沉浸地跳著探戈。吳悠對自己有點誤會鄭弋之和自己此刻的極度不自信感到羞恥,但鄭弋之不以為意地牽著吳悠的手,慢慢地帶著她跳起舞步。吳悠在昏黃的燈光下望著鄭弋之,仿佛能感受到他溫和的鼻息和平穩的心跳聲,她不知道鄭弋之心裏怎麽想,但自己確實已經沉入到了這段關係中了。

突然,鄭弋之輕輕一用力,將吳悠拉到了胸前,在她耳邊說:“你是在偷偷看我嗎?”鄭弋之沉穩又酥軟的聲音灌進她的耳朵,讓她一陣微微顫抖。吳悠握著鄭弋之的手,說:“鄭律師,你是偷看了我才知道的吧?”鄭弋之哈哈大笑起來。

那天吳悠玩得很開心,比往常任何時候都開心,她非常熱情地喝了兩杯old fashion(古典雞尾酒),在微醺到來的時刻感受到了鄭弋之襲來的吻,鄭弋之就這樣牽著吳悠的手,讓她感受到從手掌到內心的潮熱。

時至深夜,吳悠有些忘乎所以地和鄭弋之走出那裏,她正準備跟著鄭弋之上車時,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笑聲,她一抬頭便看見了站在路邊朝著一輛奧迪Q8揮手的羅薇薇,就在吳悠朝她望過去的時候,羅薇薇也看見了她,吳悠想不到竟在與羅薇薇失聯後的幾個月,以這樣的方式和自己的小姐妹相遇。吳悠想了想,輕輕地拍了拍鄭弋之,說:“你先走吧。”鄭弋之或許已經準備好了今晚的下半場,甚至可能會給吳悠一個更大的驚喜,但在這一刻她放棄了,鄭弋之看著她,問了一句:“沒事吧?”吳悠搖搖頭,緩緩地關上車門,說回頭再和他聯係,便朝著羅薇薇走去。

鄭弋之的車並沒有開走,但吳悠沒有再回頭了。羅薇薇此刻就這樣穿著她那件淡紫色的裙子站在那裏,似乎在等著吳悠開口說第一句話。可最後,開口的依舊是羅薇薇,帶著幾分生不起氣來的樣子,又有幾分責怪地說:“你好忙哦!”吳悠故意笑著撩了下頭發說:“對啊。”

羅薇薇一把攬過吳悠,狠狠說道:“你信不信,我現在真的想薅光你的頭發,把你塞到汽車後備廂,然後拖到山林裏去扔掉!你一忙都不聯係我了,你說你自己有多過分!”吳悠從羅薇薇的手臂裏逃脫出來,走到羅薇薇身後,將兩隻手從羅薇薇身後搭到她的胸前說:“羅薇薇,今天要是不遇見你,我還以為你要和我絕交了呢。”

羅薇薇轉過身,說道:“吳悠,別以為我不敢和你絕交,你就摸著良心說吧,趙開顏和鄭律師,他們是不是都比我重要?”

吳悠拍了拍羅薇薇的臉說:“你在想什麽呢?鄭律師現在就在那裏等著呢,你要是不重要,我現在會在這裏和你說這些有的沒的?我幹嗎不和他一起共度今宵呢?”

鄭弋之從後視鏡裏看到吳悠和她的小姐妹說笑,才放心地把車開走了。雖然吳悠對鄭弋之懷有歉意,但能和羅薇薇重歸於好比與鄭律師墜入愛夜更讓她心情愉悅。羅薇薇和吳悠嬉笑著回到了吳悠家,就像過去那樣,兩人橫七豎八地躺在沙發上,羅薇薇終於正兒八經地關心起吳悠來,她問:“等下,吳悠,你和鄭弋之是在正式交往了嗎?”

“不算吧,我覺得還沒有到正式昭告天下的地步。”

“所以是你釣著他,還是他釣著你?”羅薇薇坐起身來,露出好奇的眼神。

“嘖嘖嘖,瞧瞧你說的,沒有誰釣著誰,隻是我不想發展得太快,而他也正好沒提罷了。何況……為什麽要那麽早確定關係呢?”

“天啊,吳悠,你變了!你的意思是……你們現在這種曖昧的狀態,彼此還可以再和別的人約會是嗎?你是這個意思嗎?”

“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對我來說,把心思放在好幾個人身上的這種愛情,大部分時候隻是為了滿足內心的一種刺激,其實自己並不會有多開心,而且那樣太累了。”

“但鄭弋之不提,你總不能自己先提吧,我還是那句話,你自己悠著點,鄭弋之這種人玩感情比玩王者還順手。”

“我又不傻。”吳悠想著鄭弋之那副情深義重的樣子,自己確實容易深陷其中,但她也很確定自己並沒有被愛情衝昏頭腦,相反,在對自己與鄭弋之這段感情關係的把持上,吳悠一直非常謹慎且小心,但也沒有拒絕沉溺與享受,畢竟兩人都不是沒有戀愛過的小孩子,知道自己需要什麽,對方又能給予什麽。

那天晚上,吳悠做了一個夢,夢裏她和趙開顏在大學的操場上跑步,羅薇薇和張曉彤在後麵,羅薇薇一直讓她們倆等一等,說要是再不等她,她就要回宿舍去了,但是趙開顏拉著吳悠的手並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張曉彤喘著粗氣說她想去中間的草坪躺會兒。然後鄭弋之居然也出現在了操場上,鄭弋之穿校服的樣子真好看,他正帶著無線耳機在背單詞,他還對吳悠說他的雅思要考到八分。但趙開顏完全沒有理會這些人,她隻是一個勁地拉著吳悠,說:“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什麽來不及了?吳悠不知道趙開顏在急什麽。太陽很快就落下去了,眼看著要下大雨了,操場上分明已經沒有人了,但他們幾個還在那裏。羅薇薇的抱怨、張曉彤的喘息、鄭弋之的漫不經心以及趙開顏焦急的模樣,將吳悠在夢境中的情緒拉扯得很厲害,緊接著大雨就徹底落下來了。那種潮濕的感覺讓吳悠覺得很真實,好像真的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一般。等她再抬頭,趙開顏已經不見了,牽著她手的人是鄭弋之。鄭弋之捧著她的臉,眼看著就要親下去,吳悠便醒了過來。

手機上的四通越洋電話讓吳悠感到猝不及防,等她正準備撥回去的時候,對方卻搶先一步打了過來。

“Evelyn,我剛剛發了一份報告到你郵箱,你趕緊看看。”還沒有完全清醒的吳悠聽到那頭趙開顏的聲音,以為這還是一個夢。

“等下,什麽事?”吳悠看了看手機,才六點多。

“香港那邊剛剛爆出新聞,特區消委會那邊對奶粉進行定期檢測,包括美尤佳在內的九款奶粉被查出含有致癌物環氧丙醇,現在內地這邊還沒有傳開。但是我估計你那邊天一亮,網上就要炸開花了。”

吳悠一時間仿佛雙耳失聰,她手微微顫抖著問:“什麽時候的新聞?”

“我也是剛剛在穀歌上看到的,所以立馬給你打了電話,我建議你現在趕緊想好公關方式,以及對李淼那邊的應對措施,如果真的有問題,那所有的廣告必須立馬下架,可能還會涉及對李淼個人的索賠。更主要的是,這件事一旦鬧起來,處理不好,洛奇可能會考慮撤銷下一輪的融資計劃。”

吳悠兩眼放空,但她還是在不斷暗示自己此刻必須冷靜。剛剛掛斷趙開顏的電話,林安娜的電話就追了進來。

“保潔阿姨說,她的孫子喝了奶粉導致食物中毒,現在正在醫院,她剛剛哭著說要告我們。我想問,是誰把樣品奶粉拿給她的?”

吳悠沉默了片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是我。”

吳悠迅速地換好了衣服,在整個上海都還沒有徹底醒來的時候,打車迅速去與林安娜會合,那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了什麽叫“與時間賽跑”。如果天亮之前,她還沒有想好下一步的對策,那麥迪遜的滅頂之災可能就要徹底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