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1

“美尤佳奶粉,創立於1905年,公司總部位於美國的伊利諾伊州,於1993年正式進入中國市場,曾在中國乳製品工業協會年會上榮獲‘質量安全管理標杆企業大獎’。”會議桌上圍坐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這個美尤佳品牌的營銷總監紀小妃,從她走進來到起身的二十分鍾內,渾身上下都始終“端著”一種優越感,她一手舉著遙控器,一手搭在另一隻手的手肘上。她接著說:“在國內幾大奶粉品牌頻頻爆出含有三聚氰胺的時候,我們美尤佳的銷量不降反增,在這一點上,我不得不強調一句,特別是我們的安康寶A+係列,一直是我們的王牌產品,在母嬰產品的銷售排行榜上,常年穩居前三。”

會議桌的另一端,林安娜拿著筆,看了看表,然後望了吳悠一眼,吳悠很快清了清喉嚨,笑著說:“紀小姐,不好意思打斷你一下,其實美尤佳的相關資料,我們在brief裏都已經看過了,我們想通過這次會議知道的是,你們對這次廣告企劃的需求以及你希望我們麥迪遜往什麽方向進行宣傳。因為在之前的郵件來往中,我們希望你們把要點都寫到brief裏,但我們似乎沒有看到,PDF(文件格式)裏基本隻有你們公司的背景資料和一些產品信息。”

紀小妃突然露出一副被冒犯的神色,垂下眼說:“我不懂,難道把公司的資料發給你們,你們還不能就此發揮出一些想法嗎?我們和這麽多4A公司打交道,都是直接將創意給我們,我們公司再進行內部討論的。”吳悠尷尬地笑了笑,隻得讓紀小妃繼續長篇大論地介紹完他們所有的產品。

會後,林安娜頓感無語,二人送走紀小妃和美尤佳的其他人員後,林安娜關上門對吳悠發了一頓牢騷:“Evelyn,你回頭和Mea(麥格)說一聲,以後接這種案子的時候要慎重。”吳悠輕輕摸了摸額頭,道:“Anna,我想我們需要找一個合適的AD了,不然我們隻能累死。”林安娜歎了口氣,說:“我沒想到從別的公司挖一個AD過來會這麽難,實在不行,隻能發招聘信息了。”

2018年的春天,麥迪遜公司在中山北路的月星環球港如同一顆新星冉冉升起,林安娜自立門戶的消息很快就在廣告圈內傳遍了,廣告業內眾說紛紜,但不論如何,麥迪遜都像是一顆投向上海整個廣告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千層浪花。吳悠和林安娜沒有選擇在繁華的新天地建立自己的公司,也沒有選擇在淮海路,而是選擇了相對靜謐的中山北路。她們租了一層寫字樓,占地四百平方米,並迅速招攬了她們熟知的一些前同事,籌備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公司就正式開始營業了。

林安娜深知AD對於一家廣告公司的重要性,她幾番勸說杜太太出山都沒有成功,眼見這條路是行不通了,所以她極度想從最厲害的三家4A公司裏挖走一位AD。但林安娜與這幾位AD的幾次麵談下來,對方似乎都對麥迪遜的未來發展產生疑問,就連她們無奈之下提拔上來的客戶主管王麗花(Mea)都說:“老板,你們知不知道,光是你們限定了我們隻做女性客戶這一點,我們的客戶資源就少了一大半。”如果你再和她提美尤佳奶粉的事,她指定會說:“好不容易搶來的一個客戶,你們真的就不要挑了,至少他們的預算足夠支撐我們半年的生存了。”

吳悠也知道這個做超市采購起家的王麗花不夠專業,但即使她再有勇無謀,至少在公司缺人的時候,她是最有幹勁的那個。但沒有AD,隻靠AE(客戶主管)撐著的公司,到底會顯得有些寒酸。

公司成立之後,吳悠才真正意識到員工的重要性,和過往自己打工的時候感覺不同,那時候隻要自顧自地做好分內的事情,基本就可以高枕無憂了。而成立自己的公司,不管是選址、裝修、招人,吳悠都時刻被財務提醒著:“Evelyn,又超預算了!”公司建立初期不僅支出龐大,而且收益甚微,雖然有林安娜的噱頭,但過去積攢的客戶裏真正主動跑來合作的少之又少。一方麵,大多數公司都簽訂了年框協議,沒有辦法立刻轉頭選擇新的公司,所以這些公司還是在明麵上和林安娜說:等我們明年結束那一頭的合作就立馬來找你;另一方麵,大家其實都還在觀望,用吳悠的話來說,他們無非就是在等我們做出一支驚為天人的廣告,向整個廣告界證明麥迪遜的實力。

其實壓力大多都在吳悠的身上,畢竟新公司新氣象,從環境到人都是新的,員工整體還是表現出一副“勢必要做出點東西來”的幹勁,他們是感受不到企業生存的艱辛的。然而在“挑人”這件事上,吳悠和林安娜又總是會表現出一些分歧。林安娜在意的是員工的經驗,對一個新公司來說,招來的人有經驗和沒經驗有著千差萬別。特別是員工對待工作的專業度上,有經驗的人能夠對一個項目十拿九穩,更何況她們倆現在工作纏身,根本沒有時間去帶新人。但吳悠並不這麽認為,經驗固然是很重要的一點,但並不是說有經驗的人就適合初創公司,大部分所謂的經驗隻是一個時間年限,不是說在這個行業待得久,就說明做得好,這完全是兩個概念。那些手上有作品、有客戶、有能力的人,又大多居高自傲,這樣的老油條,吳悠並不想招納進來。於是來來回回,公司都已經開張一個月了,四百平方米的大平層隻有十五六個員工,看起來空空****的又顯得奢靡。

那段時間吳悠幾乎每天都是早出晚歸,通常在她下班的時候,大街上已經一輛車都沒有了。有一天晚上,她剛回到家,還沒有在沙發上坐穩,就聽到敲門聲,她想著大半夜的是誰啊,她小心翼翼地從貓眼往外看了一眼,才發現是對門的那個傻小子。吳悠隔著門問了句:“怎麽了?我要睡了。”

蕭樹說:“白天我要上班基本上遇不見你,其實我前兩天晚上來敲過你的門,發現你都沒回來,今天你終於在家了。”

吳悠無奈的開了門,問:“什麽事?”

“我想去你的公司。”蕭樹拿出一份打印好的簡曆,遞給吳悠。看到對方這麽正式地投遞簡曆,吳悠心裏笑出了聲,回道:“你投郵箱就好了啊。”

“我投了,不知道是你們人事的郵箱有設置還是什麽,我的郵件總是被退回來。”

吳悠這才意識到,應該是人事部的郵箱滿了,但人事自己還沒有意識到這個事,所以新的簡曆都發不進來,難怪最近麵試的人怎麽越來越少了。吳悠收下簡曆,說:“你明天找時間來公司麵試吧。”吳悠正準備關門,突然想到什麽,又多問了一句,“對了,八卦一句,你為什麽要離開奧斯德?”

吳悠已經從別人口中聽聞了Cherry Liu(徹莉劉)的逸事,吳悠對此總覺得妙趣橫生,那個濃妝豔抹行走在奧斯德的女人,竟是羅任司眼中代替她和林安娜的最佳人選。

劉美孜(Cherry Liu)空降奧斯德的第一天,就把自己做過的廣告案例一個一個打印出來發給組裏的每個人學習,並讓他們看完後回家寫出八百字的學習心得,更重要的是那些案例都是十年前的東西,早已過時了。聽說劉美孜組裏的人真的是摳字摳句地硬拚出來八百字交給了她,其中有一個人,在心得裏把劉美孜的方案誇得天花亂墜,這個人當天就被劉美孜升了職。而後,更有趣的是,客戶寄來的所有樣品劉美孜都要以試用為借口占為己有,不僅不分給下屬,而且還告訴下屬,按她的使用感受來創作廣告就可以了。最奇葩的是,劉美孜對蕭樹竟然發出了曖昧不清的邀請,據說,其實除了蕭樹,公司裏的許多小男生都沒有逃脫她的魔爪,她以輔導工作、了解業務為由,讓男下屬下班後到她嘉定區的loft(一種建築風格)裏進行一對一的開會。蕭樹有兩次都找了借口推脫掉了,但他實在抵擋不住第三次,隻好遞交了辭職信。

或許這就是羅任司需要的“人才”,不管對公司是否真的有利,對他確實是忠心耿耿的。關於劉美孜的事情,吳悠當然不完全是聽取了蕭樹的一麵之詞,要怪隻怪上海的廣告圈子還是太小了。在海森的時候,吳悠和劉美孜也有過一兩次交集,因為屢次比稿被吳悠打敗,劉美孜後來看見吳悠,說話便有些陰陽怪氣的。那之後不久,劉美孜同公司的同事就跳槽到了海森,關於劉美孜在公司的奇葩事跡也就不脛而走了。比如她一邊開會一邊在手機裏和客戶曖昧交流;比如她把自己的會員卡號告訴給下屬,讓下屬去商場購物後把積分都積在她頭上,還把積分的多少算作員工的KPI考核;比如她常常潛伏在洗手間的隔間裏竊聽八卦,然後假裝把這些八卦當作秘密一樣和老板分享,以表衷心,諸如此類的事跡,著實讓人笑掉大牙。但吳悠常常覺得,即便如此還有人願意聘請她,並給她較高的職位,說明她或多或少還是有過人之處的,且不說趨炎附勢算不算缺點,但在某種程度上,吳悠一向認為那些令她不屑的人往往會過得很好,就比如此刻,至少人家代替了她成了奧斯德的創意總監。

吳悠深夜看完蕭樹的簡曆之後,突然對這個陌生的鄰居有了一絲好感,在看到他所做的幾個學生作品時,吳悠看到了希望。第二天她便吩咐人事盡快給蕭樹麵試,然後打算把“美尤佳”的這個案子丟給他試水。

2

周五的晚上,吳悠約趙開顏在巨鹿路小酌一杯,趙開顏難得沒有以工作為借口推脫。自從促成吳悠和洛奇的項目之後,趙開顏一下子又接手了兩個上海公司的IPO,加上麥迪遜後期的一些相關事宜,讓她一直沒有辦法回紐約。對於吳悠這次公司的成立,趙開顏自然功不可沒,這頓酒吳悠原本早該請她了,隻怪趙開顏這忙前忙後的,一直沒有空出時間。

那天晚上,趙開顏沒有戴她平日戴的那副眼鏡,而是換成了隱形眼鏡,她身穿一條白色低領連衣裙,看起來清爽不少。吳悠沒有主動提工作,所以兩人的話題一下子也輕鬆了不少。酒過三巡,吳悠突然問起趙開顏在美國的生活,趙開顏一邊微笑一邊歎氣,說:“留洋隻是為了坐實自己知識分子的身份,除此之外,別無他用。”吳悠頓時有些詫異,這和幾年前那個不斷催促她去紐約發展的趙開顏判若兩人,吳悠細問:“這些年你的心境倒是變了不少。”趙開顏端著酒杯碰了碰桌,說:“人嘛,總是年輕的時候孤芳自賞,過了那個歲數看明白一些東西之後,就覺得自己當初是個‘傻帽’。”

趙開顏說起自己在美國投行的這些年,對華人在西方職場被無形打壓和歧視的事司空見慣,即使社會再怎麽呼籲女性平權,“歧視”那雙無形的手還是操控著一切,看似她人在海外讓人羨慕,但並非活得自在。現實遠沒有美劇中演得那樣開放。趙開顏總覺得自己能夠爭取到自己應得的權力,她奮力掙紮著最終也隻是枉費心機。不過有一點,她在美國跟著那幫白人學習投資確實幫自己賺得盆滿缽滿,至少在財務上她已經獲得了自由,這次她回國來幫吳悠促成這個項目,其實也是給自己一個回國的機會,看看要不要索性回到上海生活。

“那你的老公呢?”吳悠不禁問道。

“離了。”趙開顏不假思索地說。

那自然又是另一段故事了,趙開顏對自己的前夫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評價。大學畢業之後,趙開顏剛剛踏入社會,那位美籍華人律師從各個方麵都極其符合一位丈夫的標準,於是趙開顏走上了戀愛,結婚,組成家庭的流程,婚後,她開始朝著二人共同的生活目標進發,這是大部分職業女性最初的選擇。然而婚姻很快就變成了彼此生活的附屬品,趙開顏沒有從冰冷的前夫身上得到渴望的溫暖,趙開顏在之後的工作中又遇到了心儀的對象,在沒有出軌的情況下,她與前夫攤牌離婚,不過離婚之後的戀愛也隻是稍縱即逝的心動。之後趙開顏又陸續交往過兩三個不同類型的美國男友,但最終她還是開啟了自己自由的獨居生活。這當然是趙開顏做得出來的事情,她不管對愛情、工作還是生活,都有著極高的目標和需求。從大學時期吳悠就特別明白趙開顏的這種心理,雖然吳悠、羅薇薇、張曉彤都不是這一類人,但趙開顏那種極端的完美主義,在她們宿舍裏卻更顯得格格不入。吳悠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她看趙開顏總是帶著欣羨和仰望的態度。

“所以你最近留在上海應該也不完全是因為工作吧。”吳悠微笑著喝了一口酒。

趙開顏似乎並沒打算隱瞞,她說:“倒是什麽都瞞不住你。”趙開顏和吳悠碰杯,接著說,“我最近正在約會的對象,你應該也認識……”吳悠在趙開顏欲言又止的片刻,大腦飛速閃過她們有可能共同認識的男性,最後她不自覺地想到了鄭弋之的臉。而此時此刻,說是有緣或者是陰魂不散,也或者他早就知曉,鄭弋之正巧推門而入,看見正坐在吧台碰杯的她們,說了一句“嘿”,吳悠迅速地轉向趙開顏的臉,而趙開顏隻是非常商務式地朝他笑了笑。

趙開顏待鄭弋之從她們身邊走過去之後,才輕輕踢了踢吳悠的腳,瞥了鄭弋之一眼,說:“你喜歡?”吳悠輕輕地揚起下頜,朝趙開顏眨了眨眼睛,低聲道:“我有那麽明顯嗎?”趙開顏像隻老狐狸一般,她嗅了嗅鼻子說:“我上次就感覺到了。”吳悠立馬岔開話題問:“所以你約會的人到底是誰?”趙開顏伸手從手機裏調出一張照片,攤給吳悠,吳悠隻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你說你和……”

“噓!”趙開顏示意吳悠噤聲,“你知道就行了。”趙開顏收回手機,搖了搖高腳杯裏的酒,路燈熹微的光穿過玻璃窗打在趙開顏的臉上,她看起來像個幸福的女人。趙開顏很快聳了聳肩,說:“其實,我也感覺到那個人喜歡你。”吳悠順著她的眼睛看去,鄭弋之正在和幾個朋友聊天,並沒有看向她們的意思,吳悠很快別過臉說:“我可是一點也沒看出那個意思。”趙開顏捋了捋耳旁的頭發,說:“你知道Jasper在律所的外號是什麽嗎?”吳悠假裝沒有很好奇地問:“叫什麽?”

“泡椒小王子。”

“什麽意思?”

“泡妞專泡小辣椒。”趙開顏笑得很隨意,就像在講一件和她們都沒有關係的事情。但吳悠有些好奇地問:“照你這麽說,他確實是個花花公子了?”

趙開顏聳聳肩道:“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擁有隨意更換伴侶的權利吧。Evelyn,你千萬不要因為這個原因就抗拒和一個人靠近,管他是不是花花公子呢,別跟我說你還有什麽心理潔癖。”

“我當然不會,隻是在對愛情的投入和產出這件事上,我總喜歡先衡量一下成本。”吳悠喝光了那杯酒,說,“走吧。”

“去哪兒?”

“上海的夜生活也不是隻有喝酒這一項,對伐?”

臨走時,吳悠專門走到鄭弋之旁邊,戳了戳他的肩膀,就像他們有著非常親密的關係那樣,然後她和眾人打了個招呼,說自己先走了。吳悠的出現讓鄭弋之的同事們轉變了話題的方向,但鄭弋之沒有明確說明吳悠和自己的關係,這讓他的同事們更有了說笑的談資。這是鄭弋之最喜歡的狀態,他喜歡活在大家的話題中,身邊的“過眼雲煙”讓他成為同事眼裏不可忽視的角色。他對吳悠說,他開了車,等會兒可以去找吳悠她們,但吳悠說,你就好好陪同事吧,然後給鄭弋之留下了一個帶著微笑的回眸。出了酒吧之後,吳悠和趙開顏都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趙開顏背著手說:“Evelyn,你比我想象的更壞一點。”

次日的創意部會議上,林安娜比想象中表現得更挑剔和強勢,即使是“美尤佳”這樣她看不上眼的項目,她也沒有絲毫馬虎的意思。文案部和設計部碰出來的創意基本都被林安娜直接“槍斃”了,什麽仔細描繪母親的一生,讓大家覺得媽媽的不容易;什麽通過孩子的視角去看母親,放大媽媽和孩子之間的關係。林安娜聽完隻是冷笑著說:“這種創意根本不用你想,但凡有媽的人,都能說出這些話。”吳悠也有些頭疼,為了盡快讓公司跑起來,她才特意沒有去控製下麵的人,如果不好好曆練這些“小朋友”,最後就會變成她和林安娜兩個人的公司,可是眼下看來,完全放手的結果就是——全軍覆沒。

“母嬰產品也並不是非要從女性的視角來切入吧。”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傳出了這麽一句話。吳悠抬頭看了看坐在會議桌角落的蕭樹,這是他上班的第二天,同組人對這個陌生的男同事表現出一絲好奇和不在意,但林安娜似乎把這句話聽了進去,林安娜說:“你說說你的想法。”

“我隻是想……”蕭樹拿著筆在本子上畫了畫,“所有的母嬰產品都是千篇一律的媽媽抱著寶寶,吃奶、喂飯、玩耍。怎麽說呢?這種東西就好像成了一種思維定式,但如果這個時候,母嬰廣告的主體不是女性,而變成了男性,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火花呢?”

林安娜用筆點了點桌子說:“很好,這確實是一個比較好的切入點,那你心裏有概念了嗎?”吳悠和林安娜同時看向角落裏的蕭樹,周圍其他人也都漸漸把目光轉向他,蕭樹能感受到這些眼神中各自的意味,他們期待他給出驚喜或者期待他出醜。蕭樹把自己剛剛畫的草圖拿了出來,貼到了白板上。草圖上,是一個戴著眼鏡略顯冷酷的男人,他的食指放在鼻梁上,做出一個推眼鏡的動作,眼神犀利,旁邊寫著幾個字——如果我是媽媽。

這個概念一下子就戳中了吳悠,雖然還沒有達到完美的地步,但確實讓吳悠看到了亮點,而林安娜隻是淡淡地笑了笑,她說:“你把那幾個字改一下,效果就出來了。”蕭樹還沒有理解林安娜的意思,林安娜就走上前去,用筆勾掉了蕭樹寫的那幾個字,重新寫了一句新的標語——我為什麽不是媽媽?

會議室裏的人確實都被這個創意驚到了,不能說它絕對的好,但確實讓人感覺耳目一新。林安娜思考了一下,說:“這樣的反差感是一回事,但要讓大眾真的focus(聚焦)到這個男人身上又是另一回事。”林安娜看了吳悠一眼,“要不然,敲定一個合適的男明星,要那種冷酷、不愛笑的類型。”

吳悠的大腦裏有個人選一閃而過,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李淼。”吳悠後來一直想,如果那個時候自己能夠管住嘴哪怕三秒,也不至於在後來給自己惹上一身騷。吳悠隻是剛剛說出口,兩三個小姑娘就立馬露出了非常讚同的笑容,林安娜迅速地百度了這個叫“李淼”的“小鮮肉”,並在下一秒就確定,人選就是他了。

茶水間裏,吳悠一邊打著咖啡泡沫一邊對蕭樹說:“我之前還真是看錯你了。”蕭樹低著頭等水燒開,他靦腆地笑了下,說:“是嗎?”

吳悠端著咖啡喝了一口,說:“你把眼鏡取下來,我看看。”

蕭樹“嗯”了一聲,他不明白吳悠的目的。他取下了眼鏡,視線一下子模糊起來,站在麵前的吳悠變成了一個帶著顏色的長條,吳悠伸手撩起了蕭樹額前的劉海,蕭樹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隻見吳悠拖著他的下巴莞爾一笑道:“我大概知道劉美孜想單獨約你回家的原因了。”

她拍了拍蕭樹的肩膀,接著說:“今天的表現挺好的,再接再厲!”她端著杯子,背過身準備走出去,想了想又回頭說:“把那副眼鏡扔了,以後戴隱形眼鏡吧,還有……剪短發吧,適合你。”

看著吳悠模糊的背影消失在茶水間門口,蕭樹還在恍惚中沒有回過神來,小腿處突然傳來陣陣的酥麻感,這時,蕭樹聽到了沸騰的聲音,隻是不清楚是水還是內心。

3

會議結束後沒兩天,吳悠親自聯係到了李淼的經紀人,吳悠站在“點炬娛樂”公司樓下,第二杯咖啡已經見底了,李淼的經紀人卻遲遲沒有出現,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晚了半個多小時了。好在吳悠之前因為一些項目和藝人有過接觸,深知他們這一行人的傲慢態度,所以心態非常平和。而吳悠除了觀賞大廈樓下各大公司的銘牌,就隻剩下翻閱雜誌架上的財經雜誌消磨時間了。

吳悠在來這裏之前,心中也有些許懊惱,為什麽自己在那個時候會將“李淼”的名字脫口而出,或許與自己和趙開顏飲酒暢談的那晚,看到趙開顏拿出她的約會對象的照片是李淼有關。那時,她一邊放下了心又一邊倒吸了一口氣,她的內心充滿著好奇與不安。雖然趙開顏和什麽樣的人約會她都不應該感到意外,畢竟趙開顏確實極具魅力,又善於分析男人心理,隻要她能看上的,基本都是手到擒來。趙開顏和羅薇薇最大的不同就在於麵對同一個男人時二人不同的行事風格。就像在學生時期,趙開顏和羅薇薇麵對同一道考題時,趙開顏會用最簡單的方式解答出結果,而羅薇薇則是用投硬幣的方式來確定最終的選項,要是遇到大題,她就基本放棄了。而不管是哪種方式,她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主動出擊。可對於李淼這樣處於上升期的男藝人,吳悠很難想象趙開顏是用什麽方法避開經紀人對自己藝人的要挾和控製的,加上李淼對外塑造的人設從來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類型,所以更需要他與戀愛絕緣,一旦趙開顏和李淼的事情被爆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林安娜讓吳悠親自出馬的原因在於,這個“美尤佳”項目的創意,對方不一定真的能讀懂,然而“流量小生(指粉絲眾多的男明星)”的加持一定是他們拿下這個案子最重要的一環。事實上,事情絕非他們想的這麽簡單。去年年底,李淼因為熱播劇躥紅,那之後,他已經接下了大部分品牌的商業代言。此刻走在上海的街頭,不管公交、地鐵或者是商場電梯,都能看到他不同造型的照片、廣告,而就在吳悠寫完郵件並通過渠道聯係上李淼的大經紀人史敏的同時,史敏表現出的卻是不屑一顧。

一個小時之後,史敏帶著一個小助理姍姍來遲,在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歉意的同時,她甚至帶著幾分不容挑戰的威嚴問道:“你就是Evelyn?”

顯然,吳悠的年齡讓她有了一絲質疑,但很快吳悠就用不卑不亢的語氣說:“是的,我是麥迪遜的合夥人之一Evelyn,前幾天給您發過郵件,也和您通過電話。”

史敏點點頭,問吳悠介不介意到室外,方便她抽煙,吳悠表示不介意,便吩咐服務員移座到了室外。史敏剛剛坐下,就點了一支煙,微微覷著眼睛,說:“據我所知,貴公司的最高負責人是林安娜對嗎?她不來的原因是覺得單派你來就可以應付我了嗎?”

吳悠心裏想這生意還沒開始談,對方就已經準備好拒絕的說辭了,越是這樣,她越不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吳悠泰然自若地笑了笑,然後說:“Anna姐確實是我們公司的最高執行人,不過,我們公司內部也有各自的分工,初創公司項目繁雜,還望您多擔待,不來親自見您並不代表不重視這次合作,相反,正是因為重視,Anna姐才在我與您進行了線上溝通之後,依舊要我當麵和您談一下。”

這時史敏和旁邊的小助理說了兩句悄悄話,然後對吳悠說:“我確實很忙,沒有時間和你談太久,你的需求我看了,我隻能說‘抱歉’,李淼最近的檔期都排滿了,你也知道他現在是什麽情況,最近他要去橫店拍戲,一進組就是三個月,我們基本上已經不接任何廣告了。”

“檔期的事情我們都可以協調。”

“我直接和你說吧,李淼是不可能接母嬰類廣告的,這和他的對外形象極其不符。”

“這條廣告並不會破壞李淼的個人形象,相反,我們幾乎是按照李淼的形象定製的本條廣告,如果您看過我發過來的策劃案,大概能明白我們想要表達的意思。”

史敏很快抽完了那支煙,她一邊盯著吳悠一邊在煙灰缸裏摁滅煙頭說:“方案我看過了,其實我今天來和你談,就是想和你說,李淼本人並不喜歡這個創意。另外,不接廣告這件事也是李淼自己提出來的,我們有義務考慮藝人的意願,哪怕你們的廣告費用並不低,但他不點頭,我們誰也沒轍。”史敏說完之後,補充道,“不過,除了李淼,我們手上還有一些新人,他們其中不乏有對這個創意感興趣的,如果你們需要可以聯係我。”

回程的路上,吳悠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並不僅僅因為自己吃了史敏這碗閉門羹。此時此刻,她真的想打個電話給趙開顏,一邊吐槽一邊憤憤地對她說:“什麽玩意?!”但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在出租車上吳悠才想起,往常的這個時候,她可能已經立馬約上羅薇薇,向她訴說史敏那店大欺客的醜陋嘴臉,然後再聽著羅薇薇陰陽怪氣地和她一起嘲笑這些讓人不快的人和事,最後兩人再一起哈哈大笑,將胸腔中的憤懣完全釋放。吳悠仔細翻閱了自己和羅薇薇的最後一次聊天,這才發現她已經快三個月沒有和羅薇薇聯係過了。羅薇薇生悶氣的時候,吳悠從來不會去聯係她,但這一次似乎有點太久了,她想了想,打算找時間去羅薇薇家看看,隻可惜最近自己太忙了。

回到公司之後,吳悠正準備和林安娜商量這件事接下來要怎麽進行,腦海中突然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吳悠找到王麗花,讓她幫忙查了一下李淼最近接的廣告是哪家的。吳悠始終不信史敏的說辭,沒有人會真的拒絕金錢。果不其然,王麗花很快就打聽到李淼並不是不接廣告,就在前兩天他才剛剛簽完一份廣告合同,那家公司不是別人,正是奧斯德。這下子,吳悠心裏更不爽了,或許史敏根本沒有看自己的方案,或許她看到麥迪遜的體量就認定了是小公司而不想合作,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劉美孜的那個讓李淼在冰山上喝熱茶的創意簡直想死,這件事大大刺激了吳悠,讓她覺得自己勢必要把李淼給“死磕”下來。

思來想去,她也隻能給趙開顏撥了一通電話過去。

吳悠並沒有一上來就和趙開顏說“讓她幫忙搭橋認識一下李淼”什麽的,對於會讓趙開顏產生不適感的情況,吳悠統統沒有讓它發生。那天晚上,吳悠找了一家在古北的私密日料店,然後把蕭樹做好的那套方案拿給趙開顏看。

“你覺得怎麽樣?”

“雖然我不懂廣告,但是我覺得挺有意思的,從某種角度說,這條廣告既調侃了男性,又安撫了女性。”趙開顏說完之後,看了看吳悠,吳悠沉默著不說話,趙開顏用叉子叉了塊三文魚,想了想說,“你今天應該是有事找我吧?”

吳悠順著趙開顏說:“公司想找李淼來做這支廣告。”

趙開顏並沒有很詫異地又吃了一塊三文魚,笑著說:“所以現在的問題是出在錢上還是人上?”

“可能出在我身上。”

“怎麽講?”

“我不知道那天開會的時候,我怎麽就脫口而出說想讓李淼來試試,總的來說,是我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

趙開顏給自己倒了一小杯清酒,說:“吳悠,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把生活和工作混在一起,何況是私生活,如果你打算讓我幫你什麽,我可能做不到。”

“我當然知道你的性格,我找你吃飯隻是吐槽一下我的愚蠢,並沒有別的意思,你就好好吃。”

“所以……很難嗎?”趙開顏還是忍不住問。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李淼是否感興趣,隻是他的經紀人一直擋在那裏。”

趙開顏又拿起那份創意方案看了一下:“以我對他的了解,我覺得他應該會喜歡。如果不喜歡,應該是現在的東西還沒有刺激到他的點。”

“是嗎?具體說說。”

“現在從這個方案看來,重點都是在他的身上,但他其實不喜歡這樣,他喜歡對手,特別是能分庭抗禮的那種。如果所有人都捧著他,他反而覺得沒趣。他一直想要突破自己原本的人設,當然,我和他說這樣的話很容易就是“死路一條”。這和投資很像,對於不熟悉的行業和方向都需要謹慎,哪怕你自己很想試試。”

趙開顏的話突然讓吳悠腦中靈光一閃,她有些驚喜地說道:“對啊,我怎麽沒想到?!”

“想到什麽?”

“沒事,你等我一下。”吳悠迅速地從手提包裏把筆記本電腦拿了出來,在原方案的PPT上進行了一番修改。

“你在幹嗎?”

“就像你說的,如果這個廣告隻是聚焦在他身上,其實創意本身還構不成刺激性,而如果我們要讓女性買單,重點不就是解放女性嗎?”

“怎麽說?”

吳悠簡單地做了一個示意圖,然後插入到原本的方案裏,將電腦轉向趙開顏,說道:“如果隻是李淼一個人在那裏喊‘我為什麽不是媽媽’的口號,就會比較幹。但如果是李淼在喂奶,旁邊的媽媽正在辦公、健身、購物、打牌。Anyway(反正),隻要有這個奶粉,女性就能從哺乳的身份中徹底解放出來,而那個站在旁邊的男人一邊喂奶,一邊羨慕地問出‘我為什麽不是媽媽?’,這樣是不是更好?”吳悠頓了頓,又說,“對,即使是站在李淼旁邊的女性,也不用是明星,用素人就好,找個好看的素人。用奶粉代替母乳,媽媽得到徹底解放。”

趙開顏歪著頭認真地看著吳悠,她輕輕撓了撓脖子,說:“perfect(完美),確實一下子就有了靈魂。”趙開顏“嘖嘖”了兩聲,接著說,“我有時候也挺想看你腦子裏是什麽結構的。”

“真的嗎?哈哈,cheers(幹杯)!”

後來吳悠和趙開顏喝了很多,那些酒原本吳悠是不想喝的,但趙開顏在酒精的作用下越喝越猛,吳悠以前不知道趙開顏這麽能喝。她記得在大學的時候有幾次班級聚會,趙開顏都習慣性地早走,她說她不喜歡看到一群人爛醉如泥的樣子,因為她爸爸就是那種酒鬼,非常讓人討厭。後來吳悠開始明白,雖然趙開顏不喜歡自己父親酗酒的習慣,但她父親對酒精容納的基因遺傳給了趙開顏,她在紐約與同事聚會的時候,常常一個人放倒一群美國男人。那一夜吳悠醉得很厲害,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從包間裏走出來再坐上車的,但她偏偏記得趙開顏輕輕拍著她的肩說:“我會把方案拿給他看的,他喜不喜歡我就不知道了。”

另一件事是,那晚她上的是鄭弋之的車,為什麽是鄭弋之,不用想也知道,隻能是趙開顏給他打了電話。吳悠雖然悔恨自己醉後不成人樣的行徑暴露在了鄭弋之麵前,卻對趙開顏罵不出一個髒字。吳悠在他的車上吐了一次,在車外吐了一次,但鄭弋之沒有乘虛而入。這件事在後來趙開顏詢問的時候,吳悠的內心被激起一種複雜的情感,她因為鄭弋之謙謙君子般的作風而感到溫柔,並對鄭弋之浪**不羈的傳言產生了疑問;而另一種情感又讓吳悠覺得難堪,是因為自己不夠吸引他才讓他不曾下手嗎?

鄭弋之那天晚上將吳悠安頓好後,又將吳悠家裏從頭到尾整理了一遍,以至於吳悠醒來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家。讓一個並不熟悉的男性,甚至算不上朋友的人幫自己收拾屋子,吳悠日後想來都會覺得有點羞恥。鄭弋之溫柔地幫吳悠蓋上了被子,然後看著她入睡,和她說了一句“晚安”。這些或許是吳悠腦補出來的一些場景,但吳悠確信它真實地發生過。不僅如此,酒精的作用讓吳悠更是無所畏懼地躺在了鄭弋之的身上,她雖然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但鄭弋之不動聲色的表情讓吳悠覺得無比丟臉。

或許還有點別的什麽事情,但吳悠統統想不起來了,等她第二天早上頭痛欲裂地被鬧鍾吵醒的時候,她知道鄭弋之不辭而別,她的眼前隻剩下一個整齊的房間,她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荒唐的夢。

三天之後,史敏主動給吳悠打了一通電話,即便聲音裏依舊帶著幾分嫌棄和挑剔,但史敏很確認地告訴她,經過她三番兩次、苦口婆心的勸說,李淼終於同意了這次合作。電話的這頭,吳悠當然知道這些說辭背後的真正邏輯,但她也沒有戳破史敏的謊言,還是用非常感激的口吻答謝了史敏,並邀請史敏有空出來一起吃頓飯。史敏對此沒有回應,隻說合同方麵他們會看得很仔細,而且對時間有嚴格的要求。

掛斷了那通電話後,吳悠的心情無比舒暢,她第一時間給趙開顏發了信息表示感謝。趙開顏說,如果不是那晚的酒,她也不會做出這麽荒唐的事情,關鍵是,李淼果真如趙開顏揣測的那樣喜歡這個創意。他總想做點什麽出格的事情,李淼一想到自己要去打一個母嬰品牌的廣告,自己還會咬牙切齒地站在旁邊羨慕那些獨立女性,他就興奮地露出了微笑。

吳悠原本想再隆重地感謝一次趙開顏,但是吳悠得知她過兩天就要回紐約了,雖然上海的項目還在洽談階段,但她不得不回去處理一些紐約的工作和做一些回國的準備。吳悠試探性地問她和李淼是否有更進一步的發展時,趙開顏的回答是李淼並不希望有穩定的關係,這句話讓趙開顏也覺得很輕鬆。而當趙開顏問起鄭弋之的事情時,吳悠回想起那一整夜的荒唐事跡,最後選擇了緘口不提。

吳悠和林安娜說起敲定李淼的事情,林安娜隻是象征性地點了點頭,這件事在她看來,吳悠做起來應該不費吹灰之力才對。林安娜在和吳悠相處的這段日子裏,她重新審視了眼前這個女孩,用林安娜自己的話來說,吳悠無畏又無懼,她的那股拚勁更多地來自她願意去挑戰一些權威和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在這一點上,林安娜覺得是危險的,卻又很興奮,按照她自己的性子,她絕不會去做一些有失體麵或者大動幹戈的事情,但吳悠會。

期間,林安娜特意在洗手間裏照了照鏡子,她發現相比之前自己無所事事時的精氣神,現在的她果真看起來容光煥發。因為工作,林安娜特意去靜安嘉裏買了幾套衣服,距離她上一次購物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了。這些行為都讓林安娜意識到,自己確實慢慢從陰霾中走了出來,睡夢中女兒的身影也漸漸不再出現了,相反,更多出現在自己夢境中的是自己年輕奮鬥時的一些事情。不論如何,她總覺得女兒在不經意間離她遠去了,可每次這麽想的時候她又頓覺傷感,比較奇妙的是,吳悠每每出現時,她都會不經意想起自己的女兒來。

吳悠推門出去,準備回自己的辦公室,她走了兩步,突然又折了回來,格子間突然冒出的寸頭男生讓她停住了腳步。吳悠俯下身子看了一眼,突然笑著拍了一下對方,隻見剛剛剪掉頭發的蕭樹呆呆地望向她。吳悠笑著問道:“你還真的去剪啦?”蕭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靦腆地笑了笑,吳悠直起身,端詳了片刻,滿意地點了點頭。

去掉黑框眼鏡又剪短了頭發的蕭樹像是脫胎換骨般變成了另一個人,這與吳悠之前設想的幾乎一致,其實不光是吳悠,早上來到公司的時候,幾個女同事就已經不約而同地發出了感慨,年輕人稍稍打扮一下果然就是不一樣,那些一直將蕭樹視為透明人的老員工也都紛紛側目看著他。蕭樹甚至不知道,自己這一丁點的改變會引來如此多的關注,而當他看著吳悠滿心欣喜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時,蕭樹的麵容又沉溺在一種複雜的情緒裏。

想到三天前的那個夜裏,要不是因為看廣告案例鬧得肚子餓,他也不至於下樓去買吃的,進而就不會遇到扶著吳悠上樓且進了她家的男人。蕭樹並沒有那種窺探到老板秘密的興奮感,相反當他看到那個風度翩翩、開著豪車的男人走進吳悠家時,他的內心更多的是一種失落。

吳悠很快就擬定好了合同,然後讓王麗花給美尤佳的紀小妃打了個電話,約她在第二天過來開會。事情看似都順利無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好消息的接踵而至衝昏了吳悠的頭腦,或是酒精在她體內還沒完全散去,以至於她還沉浸尚未清醒的狀態中,不管因為什麽,她都忽視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