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魔羅

酉時三刻,蒙銳、溫南生還有誇老三人趕到了三墳村。溫南生受傷未愈,誇老又是跛子,所以蒙銳雇了一輛馬車,駛入三墳村後蒙銳將馬車藏到了山腳欒樹林裏,為避人耳目三人步行進到三墳村範圍。

三人爬上了三墳村東側的山坡,山坡上除了漫膝荒草就隻有孤零零的三座老墳。老墳灰駁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墳墓邊緣往地內凹陷,蒙銳瞅了一眼老墳,跟上了誇、溫二人。

兩刻鍾後,溫南生將蒙銳帶到了被三墳村視為禁忌的死亡峽穀。峽穀入口寸草不生,一片深黃色,峽穀兩側還有幾具動物死屍,淡淡的惡臭氣息隨穀內陰風陣陣吹來,蒙銳禁不住皺了皺眉頭。溫南生取出了一個紅色香包,將裏麵的香粉撲打在身體上,尤其是鼻子周圍,然後將香包遞給蒙銳。

“塗點吧,用得著。”溫南生勸說。蒙銳接了過來,隻在鼻子周圍塗了少許,頓時一股濃厚的香氣鑽進鼻子裏,蒙銳打了個噴嚏才好受些。誇老打眼瞥了瞥溫南生遞來的香包,搖頭道:“我跟死屍打交道慣了,不怕屍臭味。”

三人進入峽穀,溫南生在前麵帶路,大約走了一盞茶時間,峽穀豁然開朗起來,南北走向的峽穀有了六七丈寬度。再往前走,溫南生語氣變得有些急促,指了指黑黝黝的前方說:“巨花就在那裏了!”

蒙銳尚未見到巨花,一股衝進頭腦裏的腐臭味已讓他喉嚨發幹,胃內同樣一陣翻湧,他強壓住胃裏的排山倒海,抬頭看見了溫南生所描述的巨花。

這巨花並未開放,巨大的花苞如同一柄收攏的油紙傘,個頭卻足有人高,巨花生長在一塊突出地麵的花莖塊上,花莖周圍有幾片翠綠的花葉包圍。花苞呈現絳紅色,陣陣腐爛的死屍氣味就從花苞裏麵飄出來。

巨花並非孤朵,而是一片片相連相靠,如同一張密布的花網輕而易舉地將峽穀空間占據。稀疏月光映射下,挺立的花苞如同瘦長的人影,一朵朵花苞、一道道人影將這傳說中布滿死亡危機的峽穀充盈得詭異非凡。

溫南生向花叢裏走去,誇老跟在後麵,蒙銳最後。三人探入巨花花叢中,行走了沒五十步,蒙銳就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強提一口真氣將腹內惡氣壓住才勉強沒有暈倒。溫南生稍好些,誇老的反應最弱,如同腐爛惡臭氣味對他沒有影響。

再走百步,溫南生走得慢下來,四下張望。這巨花都一個模樣,而且花與花之間沒有一條真正的路徑,完全需要清晰的辨識才不會走錯路,否則一朵花就是一個岔路,稍有不慎就會跌入無法回頭的巨花迷宮內,無法自拔。

溫南生身體已虛弱到了極限,示意誇老和蒙銳往回走。三人按照來路又緩慢地退了出來,離開巨花五丈外,蒙銳貪婪地呼吸空氣,溫南生臉色有些蒼白,擺手說:“不行,沒有地圖參照,即便我自己也容易迷路。”

刺骨的冷風吹過峽穀,巨花叢裏有幾朵小些的花張開了部分的花瓣,露出了裏麵神秘的花靨,蒙銳死死盯著,花靨如一張張人臉般奇絕。而這巨花也像極了十五年前妹妹挽香刻下的怪花形狀,這是否意味著挽香也來過這片峽穀內?真如此,挽香為何會出現在這禁地中?她怎麽忍受得了這穀內陣陣惡臭,或者她根本是由不得自己……

蒙銳心亂如麻,無數的巨花花苞漸漸成了一麵堅固的花牆,阻攔蒙銳所有思緒走向終點。旁邊的誇老吐出一口濁氣,望著峽穀深處這未知名的巨大花苞,開口長歎:“天魔羅,真的是天魔羅啊!”

溫南生茫然看過來,蒙銳眼中一亮:“誇老,你知道這花的來曆?”

誇老點點頭道:“這巨花名叫‘天魔羅’。天魔羅從洪荒時代就存在於這片大地之上,至今已有萬年的花齡。天魔羅的花根可延伸入地下數丈,將地裏所有的養料全部吸走,所以天魔羅周圍幾十丈內寸草不生,它吸入的養料和水分都聚集在突出地麵的堅實花莖中,供養盛開在花莖上的天魔羅花。天魔羅之花碩大無比,我以前也隻是聽聞,今日卻是親眼見到了。天魔羅花豔麗妖嬈,但是會散發讓人無法忍受的腐屍氣味,為的是吸引腐蠅、屍蟲來產卵,成蟲後將天魔羅的花籽帶走,繁衍後代。也因為會散發死屍的氣味,天魔羅也被稱作‘屍花’。”

“天魔羅,屍花。”蒙銳喃喃自語。溫南生道:“屍花這名字倒不假,氣味跟死屍一樣難聞。隻是天魔羅是什麽意思?”

誇老臉色莊重地說:“屍花隻是後世起的別名,天魔羅才是真名。天魔羅一詞乃是上古梵語,意思是‘魔鬼之花’!這種上萬年的古老之花傳說中是陰間魔王的守護者,守護著魔鬼的神秘寶藏,所以天魔羅隻能生長在陰氣極重的陰煞之地。這峽穀一路走來處處陰風陣陣,地下肯定埋了無數屍骨殘骸,正是一處陰氣極盛的陰煞之地。”

蒙銳想起了關於這死亡峽穀裏慘死了上千名饑民難民的傳聞,不由得倒吸一口寒氣,背後陰風如刀割肉。

“自然這隻是天魔羅的現世傳說而已。所有關於天魔羅的記載都隻存於古書裏,我也是當了仵作後才從師父口中得知了‘屍花’的傳說,再從古書裏將其資料找全,但我活了五十多年卻從未有幸見過。今天算是我這一輩子裏最幸運的一天了。”誇老臉皮子抽了抽,像在笑,他轉頭對溫南生道:“老頭子,謝謝你。”

“在義莊誇老應該就猜出巨花的真正麵目了吧。”蒙銳說。誇老點了點頭:“猜到了,但不敢相信。直到自己親眼見過了,我才敢開口講。”

“天魔羅雖為‘魔鬼之花’‘屍花’,但其實隻要人不過分接觸,根本不會傷害到人。而且古書裏提及天魔羅有寶,可做輔藥。”誇老頓了頓,“隻不過古書殘缺,尚不知天魔羅有何種藥用。”

“誇老這般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溫南生道,“跟蹤黑氅男子時他們有許多次沒有進入峽穀深處,就在天魔羅叢中徘徊,手裏還拿著奇形怪狀的用具,莫非是采集天魔羅的某個部分?”

“有可能。”誇老道。

風冷夜黑,就當三人準備離開峽穀再做打算的時候,倏然從四麵八方傳來了窸窸窣窣似無數雨點濺落在芭蕉葉上的聲音。再看從峽穀陡峭峽壁的周圍湧出了一道黑色流水,蒙銳摸了摸背後的彎刀,卻發現黑水乃是由數不盡的甲蟲前擁後簇行進而產生的錯覺,這些甲蟲獨角六足,移動極其迅速,身上同樣散發著一股惡臭。

在夜空裏也飛來一種帶翅的甲蟲,灰白色,有一雙巨大的蟲眼。

溫南生看到這些蟲子,望向誇老。誇老眼中光芒一閃,說:“這是腐蟲的兩種,地上爬的叫‘地鬼’,天上飛的叫‘螢翅’。地鬼和熒翅都是被天魔羅散發的腐屍氣味吸引來的,如果以這個規模來看,天魔羅可能距離開花不遠了。”

溫南生問:“天魔羅花期多久?”

“這上古異花的花期相當漫長,壽命越長的花期越久。古書記載,一般天魔羅的壽命在一百歲至一百五十歲,每二十年開一次花,當然如果是天魔羅中的師祖花,那就無法說了。”誇老眼中被蟲潮填滿,緩緩道。

“走吧。”蒙銳許久後說。三人出了峽穀,商量之後還是決定先乘馬車回到義莊。

亥時,三墳村金府。

一臉疲倦的金闖走進密室,這間密室隻有金氏父子知道。金闖之父金耀光坐在昏暗的一角,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他麵前有一張烏木桌,桌上擺著幾個拳頭大小的瓷瓶。

金耀光沒抬頭,他知道是自己兒子,於是道:“這是最後一批存貨了,春風堂那邊催要得緊,你明天一早就帶阿豹送去。”

“是,爹。這次是從金州過來的南軒縣令的姨太太,據說很有背景。”金闖頓了頓說,“還有馬賀的事,杜逸安假惺惺派人來請爹去一趟縣衙,我已將今年的捐銀托給衙役帶回去了,這趟算是省了。隻不過杜逸安現在的胃口越來越大了,這次竟要一萬兩的捐銀。”

金耀光近六十,須發半白,但目光矍鑠。他望著自己兒子說:“我不怕他胃口越來越大,胃口越大說明他越離不開我們,越依賴我們。哼哼,就當是給守家護院的狗扔根骨頭,不算什麽。”

“是,爹。”金闖對於金耀光言聽計從。片刻金闖又開口道:“還有件事,前兩天三墳村來了個人把寸頭的手給掰斷了,而且聽說不費吹灰之力。”

“寸頭?”金耀光眼睛眯了起來,寸頭和阿豹都是他聘用的金府護院,兩人雖說沒多少腦子,但一身硬肉硬皮的外家功夫還是可以拿出手的。金耀光捋了捋長須問:“是什麽人?”

“是咱三墳村人,不過離村好久了,叫蒙銳。”金闖從寸頭口裏問清楚了,於是回答道。

“這人還在村裏嗎?”

“好像昨天走了。”金闖說,金耀光擺擺手:“罷了,一介武夫而已。現在咱們沒心思操心這個,再過幾日就又是五月之期了。”

“同馬賀在三墳村內竊竊私語的男人,身份調查出來了麽?”金耀光眼神倏然犀利尖銳,金闖忙說:“我查到這人曾經去杏花居找過馬賀,我安排了畫師按杏花居夥計的口述畫出了臉相,然後交給了縣衙的陳尚在全城範圍內搜查這人。一有消息,縣衙就會來人告之。”

“辦得不錯。”金耀光讚許地笑了笑,正色道,“馬賀之所以敢跟我們翻臉,從他言辭之間不難猜出他定是知曉了天魔羅峽穀的秘聞,還掌握有地圖。這地圖絕非出自馬賀之手,肯定跟這同馬賀秘會的男人有關,所以必須將他揪出來。”

“是,爹。”

“還有我讓你秘密暗訪的事。”金耀光壓低了聲音,“馬賀的死……花爺……關聯……”

幽光起伏,金氏父子的交談漸漸也湮滅在這光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