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隱示術

古潭村,桑樹頂。有句古話說,站得越高想得越遠,雜亂心境漸漸平息,黎斯冷靜思考著。

首先,兩次錯誤的判斷,一次是盲目認定黑紗人的凶手身份,一次是對於童百泉父子不完善的推理,導致自己兩次跌入時光輪回裏,回到了九月二號。但也因此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神魔詭局裏,對於丁、孫案的最終結論則是破解詭局的關鍵。

然後,前一次的嫌疑者在回到九月二號後,他們的嫌疑身份會自動消失。比如黑紗人在輪回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同樣童百泉父子的嫌疑也被掩蓋了,其實疑點還存在,例如童、丁、孫的恩怨糾葛,隻不過因為缺少中間人指證這一環節而無法傳達給黎斯了。詭局掌控者在約束黎斯新一輪的辦案方向。

在童百泉父子排除嫌疑後,新一輪裏又冒出了不少新嫌疑者,牛嫂、邢郎中,也包括福小生說的保護神,但嫌疑者眾多,真凶是否是這些嫌疑者中的某一個?黎斯尚不敢下結論,一方麵吸取了前兩次的經驗,另一方麵嫌疑者們尚且均衡,沒有誰具備凶手的顯著表象。

但轉念一想,詭局是否也有破綻……譬如判錯案雖然會被推入時光輪回裏,但在嫌疑者固定的情況下,是否可以采用排除法?每次排除一個嫌疑者,最後剩下的就肯定是真凶。但詭局的掌控者會留下這麽一個天大的漏洞給自己去鑽?

答案板上釘釘——不會。

黎斯的四肢傳來一陣無力感,就是這個——每一次回到九月二號後,身體就會虛弱許多,以現在的身體狀況恐怕隻有五六十歲老爺爺的水平,若再輪回一兩次,恐怕別說查案了,活著才是最大的問題。

正是如此,詭局掌控者給你機會,但不會讓你肆意浪費機會,當你所失去的機會次數觸碰到他的底線時,等待你的就是永恒的死亡輪回了。

但就算知道了規則,自己又應該怎麽辦?

牛嫂、邢郎中、保護神,也包括之前的童百泉父子,這些都是掌控者擺在眼前的嫌疑者,但黎斯覺得真相並不在眼前,而是藏在一些所忽略的地方,回憶來到古潭村後的每一個細節,實際上有不少時候黎斯都有不妥之感,在丁老財家、孫寡婦家,甚至走在古潭村空無一人的小巷時也有類似的感覺,這些都是自己的直覺。

但在眼見未必為真的局麵下,或許應更多地相信直覺帶給自己的改變。

深夜刮起了狂風,童百泉家,吳聞擔憂地望著外麵道:“大人去哪兒了,怎麽還不回來?”

童百泉說:“外麵的風這麽大,黎大人應該快回來了吧。”

童百泉剛說完,身穿一身蓑衣的黎斯就出現了:“抱歉,剛才發現了一處好風景,瞧得出了神,就忘了時間。”

童百泉疑慮道:“這好風景在哪裏啊,黎大人?”

黎斯故作神秘道:“這可是我的秘密。”

晚飯上來了,吳聞趁沒人注意偷問道:“大人,到底怎麽回事啊?”

黎斯端望吳聞,吳聞是詭局的又一個疑點。按道理講吳聞和自己同時來到古潭村,見證了凶案發生,那麽他應該跟自己一起陷入時光輪回才對,但事實恰恰相反,他每一次都以初涉案者的姿態回到黎斯身邊,仿佛被洗了腦。

黎斯輕輕說:“我沒事,心裏亂,出去多走了會兒。”

晚飯後,黎斯回屋,外麵天色灰蒙蒙的,分不清是夜晚還是白天,其實包括作息、吃飯等行動都是以童家為參照,他們睡覺就是晚上,他們起床就是早晨,吃飯就是到了飯點,但實際上黎斯分辨不清具體的時辰……黎斯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童百泉一家會不會也分不出時間?但卻用一種假象來迷惑黎斯,讓黎斯得到睡覺、起床、吃飯的提示。

大世第一仵作也是黎斯的老友——老死頭——曾經給黎斯講述過一種異術,類似於出魂術的偏門左道,名曰:隱示術。

大千世界裏人類作為渺小的一族,其實許多領域都未曾真正涉獵領悟,這些領域裏包含可能影響人類百年、千年進步發展的因素,老死頭在講述隱示術時這般對黎斯說,黎斯當時聽得一頭霧水。老死頭講:惶惶眾生大多是膽小懦弱的,他們的行為舉止很容易受到他人的影響,譬如你在一片未知的山林裏饑寒交迫,這時你剛巧看到另一個人采了一個野果吃,你就照樣采了同樣的野果吃掉。但其實在你看到人吃掉野果前,你並不知道野果能吃,因為你看到前麵的人吃掉了,所以得到了一個提示:這野果可以吃,於是你吃了。這就是膚淺層次上的隱示術。

通過足夠的動作來給予你某種結果的提示,從而控製你的行為舉止等過程,這就是隱示術的表象呈現。當然這隻是膚淺的一麵,隱示術不僅僅通過動作來達到控製的目的,還可以通過言語、氣味、圖案,甚至某一個眼神,達到更高層次的精神控製。

老死頭當年猶如天書的講述一股腦全冒了出來,黎斯越來越覺得古潭村像極了一個布滿了種種隱示的隱示之局,但究竟是不是這樣,黎斯必須試一試。

之前都在白日進行調查,這一次黎斯決定反其道而行,選在眾人入睡後的深夜出門,第一個要去的地方是丁老財家。

黎斯熟門熟路就到了內院,繞著屋子走了兩圈:現場查案無非是從屍體死亡特征、血跡、凶器物證等方麵入手,但這些基本的常識應該都被掌控者計算在內了,很難從上述方麵取得突破的線索,反倒是近在眼前、最容易被忽視的東西有可能匹配關鍵證據。正堂裏除了常見的床榻、桌椅外,最顯眼的就是擺在書架旁的一排古董瓷瓶。

古董瓷器一碰即碎的特點注定了其價值的高昂,黎斯輕拿起一個深藍色葫蘆樣的瓷瓶,瓶底印著“玲瓏閣”三字。黎斯在聖城時聽說過玲瓏閣的盛名,據說從玲瓏閣出來的古董沒有一件低於黃金一萬兩。

在偏遠的古潭村裏竟然也有玲瓏閣的東西,漆紅色的印記不似假冒。黎斯又拿起一個白蓮瓶,瓶底同樣印有“玲瓏閣”,接下來黎斯查看了其他瓷瓶,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全部瓷瓶竟然都來自玲瓏閣,粗略一算價值達到了黃金二十萬兩。

黎斯有些應接不暇了……不,“玲瓏閣”也許又是掌控者的隱示,讓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瓷瓶的價值上,而忽略了別的東西。體內寒氣從內往外直冒,黎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須臾後他聽到了一陣細微的聲音,深邃的眸光一點點集中在書架旁的劍痕上……原來是這樣啊。

從丁老財家出來,又來到孫寡婦家。第一次來孫寡婦家時黎斯就感覺不妥,但找不到原因,究竟是哪裏困惑著他?黎斯從正房到兩側廂房轉了一遍,再回到正房,正房裏有床榻、梳妝台、一個精巧的馬桶、一對鑲花棗木衣櫥、練習書畫的小書桌、古箏台等等,好像房間裏一點男人的東西都沒有。雖然孫寡婦是個寡婦,但一日夫妻百日恩,怎可一點舊情都不念,一點亡夫的東西也不留下?

即便不想睹物思人,但為了不讓別人說閑話也應該留下一些亡夫之物,但整個家裏甚至找不到靈牌位。黎斯忽地想到什麽東西,自言自語道:“如果一切如自己所猜測的,那接下來要做的事將會是撕破偽裝的第一步。”

黎斯驀地一回頭,發現了枯萎死亡的碎星花。黎斯低身扭下了一朵,但不小心手被花刺刺破了,鮮血滴在花靨間,黎斯一怔,肆虐的花香讓他腦海一清,將殘花收在懷裏,然後走了出去。

穿梭於無人的古潭村,煙雨之下的黎斯首先來到了楸樹下的牛嫂家,很快牛嫂睡眼惺忪地開了門,發現門口站著黎斯,茫然問道:“大人,這麽晚了您怎麽來了……”

“不要說話,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

牛嫂愣住了,想了好半晌,也不知說什麽好:“……”

黎斯緩緩點頭:“好了,半個時辰後你去童村長家,我有事要說。”言罷,黎斯留下了不知所措的牛嫂,走遠了。

第二個是邢郎中的藥堂。

藥童睡熟了,邢郎中親自來開了門。黎斯不容邢郎中說話,便提前問道:“回答我一個問題。你……”

邢郎中老眼渾濁地想了想:“……”

黎斯點頭:“知道了,半個時辰後請至童村長家,我有事宣布。”

第三個是福小生。

問了同樣問題後,黎斯也讓福小生按時去童百泉家。

完成了計劃,但黎斯還覺不妥,於是又隨意敲開了多戶人家的門,問了同樣的問題,得到心滿意足的答案後,黎斯這才回去。

童百泉家,黎斯是最後一個來到這裏的人,一進門黎斯就看到了一張張臉,牛嫂、邢郎中、福小生、童百泉、童傑,吳聞走過來說:“大人,發生了什麽事,半夜裏把這麽多人叫來?”

黎斯黑色的眼眶中翻湧著波濤,他用平靜的語氣說:“抱歉了,我之所以這麽晚找大家來,是因為我知道了丁、孫案的真相,真凶在今夜將被揭破。”

所有人麵麵相覷,一陣寒風吹開房門,外麵的哽咽風聲中仿佛藏著一雙眼睛,在覬覦房內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