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破局

古潭村,童百泉家。

黎斯望了每一個人一遍:“可以這麽說,在場的許多人都同丁、孫案有牽連,是許多人,不是一個兩個。”

在場的人臉色都變得不自然,童百泉幹咳兩聲道:“難道說殺丁有財、孫寡婦的凶手不止一個?”

“大人啊,我可不是凶手,我連雞都抓不住。”牛嫂著急地撇清自己,邢郎中也急急說:“我這身體誰也殺不了啊。”

“少安毋躁。”黎斯揮手讓大家安靜,房間裏的喧吵聲漸漸平息,他才道:“我也曾懷疑你們每一個人,在你們中間我徘徊不定。但就在今晚,我發現了一些奇妙的證據可以幫助我做這個決定。”

“奇妙的證據?”吳聞聽得新奇,不由得問,“那是什麽證據?”

“先從丁有財案講起吧。丁有財被用劍高手所殺,劍殺不見血,直到血脈逆行後自爆,這本應是丁有財被殺的過程。但直到我發現了一個奇妙的證據,倏然對這一切都起了懷疑。吳聞,將我蓑衣裏的東西拿來。”黎斯道。吳聞從蓑衣下摸出了一個黑布包,黎斯解開黑布,裏麵是丁宅古董裏的其中一個——白蓮瓶。

“就是它。”

“這瓶子就是奇妙的……證據?我一點也看不出它有何特殊。”邢郎中盯著瓶子道。

“等一下,好像白蓮瓶出現了一點細微的開裂,在這兒。”吳聞發現了疑點,說道。童百泉等幾人也湊過去看,福小生好奇地繞著白蓮瓶轉了好幾圈,因為黎斯不讓觸碰,胖小子隻能看個夠了。

“童某愚昧,還請黎大人明示。”童百泉說,黎斯道:“吳聞看到的瓷片開裂正是重點,我可以告訴大家,白蓮瓶之所以開裂是因為一個噴嚏。”

“一個噴嚏?”

“當時我沒忍住打了個噴嚏。要知道古董瓷瓶這類東西多數是名窯的作品,外形精美自不用說,其瓷胚本身更薄細均勻,怕碰易碎。再加上幾百年的風侵水蝕,到了今時今日已變得脆如薄冰,朝它大聲說話引起的空氣震**都有可能震碎它。”黎斯微一頓,“所以我一個噴嚏便令瓷瓶產生了開裂。”

“奇妙之處來了:凶手用劍殺了丁老財,引得屋內劍氣激**,從牆壁留下的劍痕顯而易見,古董架旁就留下了兩三處激**劍痕。可奇妙的是,激**劍氣的威力要遠遠大於一個噴嚏,連一個噴嚏都能令瓷瓶開裂,為何凜冽劍氣卻絲毫沒破壞滿屋子的瓷器?這是一個玄而難解的奇妙所在啊。”黎斯道出了奇妙之處,吳聞聽了嘖嘖稱奇:“沒錯,這說不通啊,莫非凶手沒用刀劍類的武器?那就無法解釋在牆上留下的劍痕了,奇了怪了!”

“殺人證據同殺人手法、過程起了衝突,若沒有合理的解釋,那麽整個凶案本身就變得相當可疑,不禁讓人浮想聯翩。”黎斯眼角餘光不經意落在屋裏一人臉上。

“那究竟是怎麽回事?”童百泉的好奇之心被勾起。

“童村長靜候片刻,咱們再來說一說孫寡婦的案子。”黎斯沉一口氣說,“孫寡婦死於名叫‘紫胭脂’的毒草劇毒,一半屍體化成了屍水,另一半屍體變成了紫藍色的毒屍。尋找下毒之人無疑是破案的關鍵,以此調查我也掌握到了幾名嫌疑者,嫌疑者都具有報複殺人的動機。”黎斯習慣性地又停頓,屋子裏牛嫂、邢郎中、童百泉均是麵色一滯,很不自然。

黎斯瞧在眼底,接著道:“可就在我尋找下毒者的過程中,卻感覺到有些東西越來越不對勁,於是我重新排查,終於發現了不妥之處——在孫寡婦家裏,沒有一點屬於她亡夫的東西,甚至連一個靈位牌都沒有,這豈非有些怪異?”

“是孫寡婦薄情寡義,還是另有隱情?我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同時我腦海裏迸發出一個大膽的念頭,我決定先找其他人問一問。”黎斯猛地抬頭,看向牛嫂:“牛嫂,我之前問過你的問題:你還記得孫寡婦的亡夫嗎?他叫什麽名字,長得什麽樣,哪一年死的?”

牛嫂愣住了,痛苦地想了好久說:“我,我想不起來了。”

“邢郎中,你呢?”

邢郎中表情也糾結,努力了一會兒後搖頭:“我也想不起來了。”

“童村長。”

童百泉晃著頭:“明明應該記得的,為什麽一點都想不起來?”

“福小生。”

福小生說:“我不知道。”

所有人的反應跟黎斯猜測的一樣,他繼續說:“其實不止你們幾個,我還詢問了村裏其他的人,上至六七十歲的老人,下到十幾歲的少年,沒有一個記得孫寡婦亡夫的名字,他是什麽人,他長什麽樣,他為什麽死的,所有人的答案都是‘不知道’,這跟我腦子裏冒出的可怕念頭驚人地吻合。”

“全村人都不記得的人,他就像個從來不存在的人一樣。如果他不存在,孫寡婦也就不存在。如果孫寡婦不存在,孫寡婦的死也不會存在。如果孫寡婦的死不存在,那麽孫寡婦的凶案更不可能存在!”黎斯一字字如灌頂雷鳴,讓屋子裏的每一個人驚恐萬分,望著彼此的眼神就像見了鬼一般。

吳聞聽得後背發涼:“大人,您的意思是壓根沒有孫寡婦這麽一個人,也就不存在什麽孫寡婦的暴斃案了?但……孫寡婦是我們眼睜睜看著她死的,看著她的屍身化成了一攤膿水,她怎麽可能是不存在的人?”

黎斯沉一口氣,說:“問得好。我們看到的場景都是某個人希望我們看的,所以他對我們使用了神秘的隱示術。”黎斯繼而把“隱示術”的含義講解給在場的人聽,吳聞聽得一知半解,問說:“如果有人用這種隱示術讓我們目睹了並不存在的孫寡婦的暴斃,那這人是誰……我怎麽一點不記得自己被隱示過?”

黎斯淡淡一笑:“吳聞,你好好回憶一下,我們進入孫寡婦家首先看到的是什麽。”

吳聞想了想道:“是前院的碎星花,那些美麗的花都枯萎了。”

“女人如花,枯萎亦意味著死亡。其實從一進孫寡婦家我們就受到了隱示,隻是全然不知罷了。後來經過暫稱之為‘隱示者’的言語隱示後,在窗外我們目睹了人隨花落的孫寡婦的枯萎,死亡。”黎斯說完,吳聞滿頭冷汗,這個若天方夜譚的故事真實地發生在身邊,讓人難以揣度。

“話轉回來,再說丁老財的凶案——它是跟孫案正相反的推理,因為殺人證據同殺人手法、過程相悖,所以殺人凶案並不存在。因為殺人凶案不存在,那麽被殺的丁老財也就不存在了。”黎斯又道驚人言論,童百泉等人瞪大了眼珠子。

吳聞這次有了經驗,道:“那麽我們之所以看到丁老財全身爆裂,也是因為隱示者的隱示?”

黎斯點頭道:“隱示者告訴我們,丁老財屋子裏都是古董瓷器,怕碎。丁老財聽名字就是有錢人,而擁有古董的都是有錢人,故在腦海裏自然而然將古董和丁老財聯係在一起,古董碎,就是丁老財碎。後來經隱示者的人物描述後,丁老財出現了,並在我們眼前碎成一塊一塊,如同瓷器。”

“說至此,吳聞,你應該猜到誰是隱示者了吧?”黎斯語氣漸冷。

吳聞一道犀利的目光掃了過去,盯著他說:“隱示者就是你——福小生!”

福小生依舊笑嘻嘻的,仿佛吳聞說的根本不是他一樣,童百泉、牛嫂、邢郎中等人呆若木雞,愣愣看向福小生。福小生望了黎斯一會兒,揉了揉自個肉乎乎的臉頰說:“真不好玩,能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猜出答案的嗎?”

“從你告訴我秘密後,我就冷靜了,有時候眼見不為實,需要的是直覺。直覺告訴我,自從我進入古潭村後,就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推著往前走,這隻手似隱非隱,讓我聯想到了老死頭跟我提過的‘隱示術’,讓我有了懷疑。而讓我肯定答案的是這個東西。”黎斯從懷裏摸出了一朵枯萎的碎星花,花刺上猶沾著血,黎斯望著花道:“我不小心被花刺破了手指,流了血,但卻無論如何聞不到血腥味,隻有花香。”

“因為要突出碎星花的隱示作用,所以賦予了它強烈的排他性,也就是在它旁邊聞不到別的氣味,沒想到你竟然憑這個微不足道的瑕疵窺得了隱示真相。”福小生似純真幼童般微笑。

“在我確定十之八九處在一個精妙隱示局裏後,就思考誰是‘隱示者’。”黎斯放慢了語氣,“你很自然地跳了出來,從一開始的丁、孫案你就頻頻露出馬腳,不由得我不抓住你。”

“還有指派你帶我們去見丁、孫的福大寶明明是最有嫌疑的一個人,但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個人懷疑過福大寶,對於他的評價也一樣:福大寶是古潭村的鐵匠,最老實巴交的好人,說他是殺人疑犯,沒人會信。恐怕,這也是隱示的功勞吧。”

“我怕麻煩,所以排除了這個嫌疑者。”

“不過我困惑於輪回迷境中時,恰恰是你給了我走出來的隱示,就是那句‘叔叔,你有沒有抓錯過壞人呢’,幫我滌**開輪回迷境,讓我一步步走了出來。”黎斯認真地看著福小生,“你為什麽這麽做?”

福小生也看著黎斯:“你輕易死掉了,那麽這個精心設計的局就失去了意義,太可惜了。”

“我相信你說的。”

“至於時光輪回之秘,其實並非真的是時光倒轉,而是你給了周圍人以特殊隱示讓他們忘記了之前的事,記憶回到了九月二號,不停重複那一天做過的事。所以隻是重複,並非輪回。”黎斯解出了時光輪回之謎,福小生點頭:“他說的沒錯,你是一個聰明人,隻要不被心魘所惑,展示出來的能力是驚人的。”

“他說,他是誰?”黎斯眉頭一挑,從福小生的話中聽出了玄機。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先解開隱示局吧。”福小生帶著笑容說,“奇門遁甲、鬼神迷局,無論多麽神奇的局境都存在立、破兩點,立即死,破即生。若入局者沉溺於假象中,那麽你就是死相;反之,若你找到了破點,那麽就是生相,局境可破。”

“隻是有些可惜……好了,你該把答案說出來了。”

童百泉、童傑、牛嫂,還有吳聞,此刻都變成了木偶般一動不動,黎斯問:“隱示者,童百泉他們是真實存在的嗎?”

福小生神秘地說:“這是一個秘密,答案我不能告訴你。”

“你的時間不多了。”

“好,古潭村丁有財、孫寡婦的凶案,因為丁、孫二人並不存在,所以凶手也是不存在的,這就是真相!”黎斯大聲道出破局之關鍵,霎時他仿佛頭如重擊,周邊的空間天搖地動。黎斯最後聽到的一句話是福小生說的,他略帶感慨道:“答案你隻找到了一半……”

轟!世界在黎斯眼中塌陷,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