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窪村凶案

下了一夜小雨,清早起來,黑窪村村民陳甲盤算去村頭窪地裏摸一摸泥鰍。雨後泥鰍喜歡從泥地裏鑽出來遊一遊,正是抓泥鰍的好時候。

陳甲帶著十歲大的兒子,兩個人興致勃勃來到了村頭窪地邊。陳甲剛把雙腳踩進窪地裏,兒子在另外一頭大呼起來:“爹,爹,這兒有個人趴在窪裏。”

陳甲從窪裏挪了過去,果然有個人趴在窪地裏,一動不動。陳甲認為是酒漢喝多掉進了窪地,但待到近前,嚇得張大了嘴,趴在窪地裏的男人脖頸上有幾個血糊淋拉的口子,血從口裏流出來,沁入黑泥裏。

陳甲雙腳一軟,嘭地坐在窪地裏。

“爹,咋了?”兒子也進了窪地。

陳甲大罵製止兒子:“混賬玩意,滾遠點!去,去找你村長大伯!”

兒子拍拍屁股,撒丫跑回了村裏。

黑窪村地遠難行,更是有許多窪地讓人皺眉,等黎斯等人趕到黑窪村凶案現場時,已經過了巳時。捕快把圍觀的村民攔在外麵,隻讓發現屍體的陳甲和村長進來。

黎斯首先注意到,村民為了走路不掉進窪地裏,在窪地周圍攏了一層厚厚的石沙。

仵作先行檢查屍體,片刻後,將趴著的屍體翻了個個兒。屍體正臉塗滿了黑泥,但吳聞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他:“黃麻子!”

死者乃是山海樓掌櫃,也是紀府狗井的掌櫃,黃丙水,外號黃麻子。

黃麻子脖頸的血洞讓黎斯眼中冷芒閃動,司徒博驚恐地說:“又一起鐵牙噬人的血案啊!凶手實在太殘忍了。”

“先將黃麻子送回縣衙黑屋子,待仵作檢查後,再做判斷。”黎斯下令,幾個健壯捕快將黃麻子的屍首抬上驢車,晃晃****往回去了。

陳甲將發現黃麻子屍體的過程講述了一遍,有人認出了黃麻子,告知說黃麻子一幹娘就住在黑窪村。昨夜黃麻子來看望幹娘,沒料到竟死在了黑窪村。

司徒博詢問村民是否見過一名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少年,村民都說沒見過。

黎斯將村民打發回去後,問說:“司徒大人,你是懷疑昨日未時被放走的夏九嬰?”

指認夏九嬰為殺人凶手的證據有偏差,故商議後暫將夏九嬰放回去,但並不意味著夏九嬰就完全沒有了嫌疑,放回夏九嬰後,黎斯點派了兩名機靈的捕快,暗中盯梢夏九嬰。

“昨個剛被放了,半夜就有人死了。難免不讓人揣測啊。”司徒博所言也在理,黎斯點點頭:“找盯梢的捕快問一問就知曉了。司徒大人,先回明嶺縣吧。”

再折騰了大半個時辰,眾人班師回朝,司徒博找來了盯梢夏九嬰的捕快。

“夏九嬰可離開過落花村?”司徒博迫不及待地問。

“回大人,沒有。夏九嬰昨個都在落花村裏,我跟小鄧留守了一夜。”這名捕快回說。

“他都幹嗎了?”

“先是村頭來了個雜耍班子,夏九嬰站在山坡上瞧雜耍班子表演。”捕快再說:“雜耍班子走後,夏九嬰就貓進了破草屋裏。戌時前後吃了點東西,又蹲在河邊瞅著黑壓壓的草叢,跟個木頭樁似的就那麽待了一整晚。”

“一個怪人。”司徒博搖搖頭。

司徒博安排繼續盯梢夏九嬰,然後隨黎斯來到了黑屋子。

黑屋子裏,紀梁屍體旁多了一具死屍,黃麻子。

仵作擦了擦腦門的汗珠,對司徒博稟報說:“黃麻子跟紀梁死法一樣,都是被咬斷了脖頸血脈,大量失血而亡。同樣是一寸深的傷口,凶手應該是同一人。死者靠近肋骨的部位有紫紅色瘀痕,紀梁死後也有瘀痕,隻是位置略有不同。”

黎斯問:“遺物可有發現?”

“有個可疑的地方。”仵作拿來黃麻子死時所穿的袍衣,在袍衣腰口有銅錢大小的一塊紅色汙跡。黎斯瞧了幾眼,用鼻子嗅了嗅,交給了司徒博。

“一塊汙跡而已,是不是黃麻子在窪裏沾上的。”司徒博並未發覺可疑之處。

“非也,這紅色色澤純正,絕非窪地裏的髒水。”黎斯想了想說,“這應當是作畫用的朱砂紅。”

“小人也這麽覺得。”仵作點頭。

“作畫用的朱砂紅?這黃麻子整日跟三教九流的人混跡在一起,他何來的閑情雅致去畫畫?”吳聞遲疑道,“朱砂紅有可能是凶手帶來的,殺害黃麻子時不小心沾到了袍衣上。”

“嗯,有理啊。”司徒博點頭,黎斯笑了笑說:“吳聞越來越有長進了。朱砂紅的汙跡可作為一條線索,繼續追查。”

黎斯在縣衙偏堂取來了幾個賬本,還有幾份口供筆錄。

“紀梁案:凶手佩戴鐵牙噬殺紀梁,又把殺人嫌疑推給了夏九嬰。”黎斯思慮道,“這說明兩個事實:一、凶手認識紀梁,且有仇或有瓜葛;二、凶手也認識夏九嬰,比較熟悉。”

“幾個賬本是山海樓這兩年的盈虧總賬,是我派捕快從紀梁書房取來的。”黎斯翻開賬本,有幾筆不甚明了的出入賬被紀梁用紅筆圈畫了出來。

“嗯,看來紀梁早就懷疑黃麻子貪櫃上的錢走私賬了,也許已經準備替換黃麻子。”黎斯說得意味深長。

“這般講來,黃麻子同紀梁有瓜葛,黃麻子也認識夏九嬰。”吳聞說完又立刻遙搖頭,“不對啊,黃麻子也被害了……”

“莫急,等我說完。”

黎斯又拿起口供筆錄:“這是紀府家仆的供詞,有不少人提及半年前,陳二狗同紀梁大吵過幾次,追其原因是紀梁嫌養狗花錢太多,想送進狗井當鬥狗用。陳二狗堅決不同意,兩人因此起了爭執,陳二狗甚至放出狠話,讓紀梁吃不了兜著走。”

“而不可思議的是,竟然是紀梁妥協了。不僅沒把狗送進狗井,而且還把南院撥出來給了陳二狗。”黎斯抬高了視線,“這很說不通。”

“莫非紀梁有把柄在陳二狗手裏?”司徒博狐疑道。

“這需要再調查。”

“賬本和口供將殺紀梁的嫌疑指向黃麻子、陳二狗,但黃麻子也已慘死鐵牙下,剩下的就是陳二狗了。”黎斯深吸一口氣,“接下來,我們得密切留意他的一舉一動。”

“也不可忘記了那個少年,夏九嬰。”司徒博最後說,“總覺得他不簡單。”

戌時,星光暗淡,黑虎山方向吹來的寒風鋒如刀割。河畔靜靜坐著的少年,將凝望的目光從一叢茂密的草叢間收回,爬起身,衝河麵怒吼。

“啊……啊!”少年發泄心中埋藏多年的憤恨,吼叫聲驚飛了岸邊棲息的夜鳥,溫婉平緩的河水也受驚急馳遠方。少年將頭紮進冰涼的河水裏,指望卑劣的人、無情的世間同自己隔離,永不相幹……直至不能呼吸了,少年猛地抬起了頭,寒風依舊刀子般在臉側。

少年側目,就在他睡覺的破草屋旁,隱藏著幾雙窺伺的目光,不知多久了。

“哼!”少年冷哼,臉部的肌肉因為太久沒笑過,僵硬麻木。

少年彎下身,朝黑暗裏突然躥了出去,敏捷得如同一匹狼,一匹渴望鮮血的獨狼。

“鄧子,別睡了!夏九嬰跑了!”黑暗中監視的捕快叫醒了同伴。

“追,追啊!”兩人提起官刀,哪裏還再見得著夏九嬰的影子?

夏九嬰狂奔,狂奔到胸口欲裂、心髒要跳出喉嚨,耳邊嗡鳴作響,眼前黑光一幕接著一幕出現,他也不願意停下來。隻有放空一切奔跑的時候,他才感覺自己是活著的。

“呼!”夏九嬰停下了,早已擺脫了監視自己的人。現在他身在一望無際的黑暗裏,黑虎山山崗中。

夏九嬰閉起眼睛,摸索著往一個方向走,這個山崗,他已經走過不下千遍,即便閉起眼睛也可以找到那個地方。

這是藏在黑虎山山腹的一小片密林,北邊是堅實高聳的山體,南邊是懸崖,地麵鋪滿了飛落的樹葉,樹葉密集處有一個剛被填埋不久的新坑。

夏九嬰口幹舌燥,舔了舔嘴唇邁步走了過去……

星光還是暗淡。

二月十二日,黎斯醒來後聽到的第一個消息是:陳二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