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紀府命案
鴻運三十三年,二月初九。黎斯來到明嶺縣的第三日。
他再次拜訪紀府,紀梁還是沒有露麵,但見到了紀府老夫人。
老夫人身邊還有位五十歲上下年紀的婦人,家丁婢女都尊稱她容媽。容媽專門負責照顧老夫人的飲食起居。
司徒博將賑濟災民的請求跟老夫人說了說,老夫人很同情受苦的災民:“當初我也是老家發災,活不下去了才逃難來到了明嶺縣。多虧了好心人施粥送衣,才沒讓我們餓死。”
“現在,應該是償還的時候了。”老夫人說,“我一定勸服紀梁捐出糧食。”
“老夫人深明大義,我代替災民道聲謝謝了。”司徒博拱手感謝。
老夫人吃了一會兒茶點,就回房休息了,吩咐容媽陪客。
紀府宅大院深,樓台亭榭別具匠心,黎斯提議在紀府內轉一轉。容媽便陪著黎斯三人在紀府內遊轉,黎斯詢問紀家人的情況,容媽簡短地介紹了下。
紀家有老夫人,少爺紀梁,還有少奶奶寧素琴。
除此外,黎斯還打聽出紀梁附庸風雅,專門在府中請了畫師。
請來的畫師名叫陸千波。
“陸千波……”
黎斯想起前次來紀府,在花廳同少奶奶寧素琴忘我作畫的男子,十有八九是畫師陸千波。
黎斯信步而來,走到紀府南院。南院有兩間高牆大屋,剛一靠近,大屋裏就傳出了激烈的狗吠聲,而後一個男人怒氣衝衝從大屋裏跳出來:“誰啊,不知道南院不能隨便進啊!是不是皮緊了欠收拾!”
“好張狂的東西!”吳聞握拳想過去,被黎斯悄悄攔下。
容媽趕忙過去,同這人低聲交談了幾句。
黎斯隔著十步距離打量這男人,男人生著一雙針縫眼,幾乎瞧不見的眼珠子偶爾射出凶光。容媽交代後,男人望了黎斯這邊兩眼,晃了晃大腦袋回到大屋裏。
“這人誰啊?這麽霸道!”司徒博好歹是一縣之長,被個凶惡漢子這般呼喝,他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呀,大人們啊,你們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容媽指著大屋說,“他是少爺花錢雇來養護家犬的,叫陳二狗。整個人也是一個狗脾氣,就喜歡沒事汪汪叫。”
“養狗的,哼!”司徒博不屑地冷哼。
黎斯再轉了一會兒,便告辭了容媽,離開了紀府。
黎斯剛離開紀府沒多久,少夫人寧素琴便偷偷潛入北廂房,輕聲呼喚。
一個頎長黑影撲了上來,從後麵抱住了她。
“莫要這樣,會有人經過。”寧素琴反抗,但聲若遊絲。
“哼,怕什麽。那該死的紀梁並不在府裏,說不準又去狗井看狗了。在他眼裏,如花嬌妻尚不如一頭畜生。”黑影露出麵容,劍眉星目,正是紀府畫師陸千波。
寧素琴嚶嚶哭泣,陸千波翻開她衣袖,衣袖下的手腕有青色瘀傷。陸千波怒眉道:“那渾蛋又打你了?”
寧素琴無言訴說,隻能輕輕點頭。
“可惡,早晚有一天,我定然會讓他付出代價。素琴,你放心,我不會棄你。”陸千波信誓旦旦道。
“我信你。隻求這無情日子,有個結束才好。”說著,又是嚶嚶一陣哭泣。
陸千波將寧素琴緊抱,往裏麵床榻走去。
返回明嶺縣衙的途中,司徒博眼睛眨巴眨巴問:“黎大人,不知聖上派來勘察政務的秘使都到了哪裏?”
“嗬嗬,司徒大人放心好了。”黎斯笑笑道,“明嶺縣這邊隻有我一個人,隻要我認可了司徒大人是兢兢業業在為聖上辦差,就沒什麽不妥。”
“那就好,那就好,一切仰仗黎大人了。”
“司徒大人先回吧,我跟吳聞還有個人想去見一見。”黎斯同司徒博分開,來到了落花村。
落花村村頭不知何時來了一個雜耍班子,雜耍內容還比較豐富,有快板書、腰鼓舞、玩雜技、敲鑼擊小鼓耍猴的、支張台子變戲法的等等,天南地北各地的拿手活都還有點。
裏麵要數說快板評書的黑臉漢子,還有黃紗遮臉的腰鼓舞女的表演最為精彩,不時引得落花村村民鼓掌叫好。
吳聞在人群裏尋摸了兩遍,都沒有發現夏九嬰的影子。
“他不會在這裏,這裏也不會有他的位置。”黎斯帶著少有的悲憤之情,目光沿雜耍班台望向遠方,“是他,夏九嬰。”
吳聞順著黎斯視線眺望,在北邊山坡頂,有一個瘦弱的身影,淩亂的長發伴隨破衣飛舞,除了夏九嬰不會再是第二個人。
這個少年,這個令恐怖的黑絲豹都膽戰心驚的少年,這個本應無所畏懼的少年,他卻畏懼從山坡上走下去,害怕走到人群裏。或許非是他的人們無法體會,同類鄙夷仇視的目光遠遠比那些野獸妖魔可怕。
他隻能站在遠遠的地方,黑暗裏、角落裏,躲避這些目光。
申時末,天色暗了下來,黎斯意外發現在夏九嬰的破草屋旁,有兩個身影徘徊著。
一個是雜耍班說評說的黑臉漢子,一個是黃紗遮臉的舞女。兩人形色怪異地望向破草屋內,似是想找夏九嬰。隻是夏九嬰並不在草屋裏,兩個人鬼鬼祟祟不多時也離開了。
“莫不是想偷東西?”吳聞疑惑道。
“吳聞,盯緊了雜耍班子。過兩日悄悄請班頭回來,我有事找他。”黎斯交代吳聞,吳聞點點頭。
亥時過半,紀梁揉著太陽穴從狗井走出來。
黃麻子跟在後麵抱怨道:“自從夏九嬰震懾黑絲豹贏了一大筆錢後,已經連著三天都沒什麽人下銀子買賭了。少爺,該怎麽辦啊?”
“哼,普通的玩法吊不起這幫賭棍的興致了,想要挖出他們手裏的錢,還得再想想別的法子。”紀梁搖折扇輕拍手心,俊美的臉孔因為黑暗而變得陰沉冷酷。
“要不,再讓夏九嬰上場。”黃麻子出主意說,紀梁微搖頭:“上了一次的當,他們不會輕易再上第二次。”
“明天再說吧,太晚了,你回狗井吧。”紀梁吩咐,黃麻子打著哈哈轉回了山海樓。紀梁慢悠悠走回紀府。
紀府高院就在百步外,紀梁突覺得背後冷颼颼的,像有雙眼睛看著自己。他移過視線,模糊的月光裏,遠巷的盡頭,匍匐著一個瘦長的黑影,紀梁吞了口唾沫,腳下飛快地衝向紀府。
紀梁重重砸響了紀府大門,背後那股子冷意更加深刻,仿佛一塊寒冰貼在脊梁骨上。紀梁忍不住大喊:“開門,快點開門!管家,門房……來人啊,開門!”
紀府內有了動靜,紀梁心緒剛有平複,但他突然發現有一個快若閃電的影子瞬間將自己籠罩住了……紀梁猛地回頭看,隻看到一張血盆大口!
“啊!”
容媽最先聽到動靜,拉開紀府大門,一個鮮血淋漓的人就趴在門邊,怒睜雙目,不是紀梁又是哪個?
“天啊,少爺……來人啊!殺人啦!”
二月十號一早,黎斯被司徒博砸門叫醒了。司徒博滿頭冷汗:“不好了,紀府少爺被人殺了。”
“啊!”黎斯吃了一驚。
辰時,黎斯、吳聞和司徒博都來到了紀府。仵作正在檢查屍身,紀梁伏身在大門邊,脖頸處有四個明顯的齒印,血液從傷口噴濺而出。紀梁眼眶崩裂,血絲布滿眼球,後背有一大塊圓弧形紫紅色瘀痕。
黎斯進入紀府,紀府一家上下已經亂成一鍋粥,紀府老夫人在得知兒子噩耗後也昏死了過去,至今還沒醒轉過來。容媽寸步未離地守著她。
黎斯吩咐丫鬟叫來了容媽,容媽來了:“大人,您找我?”
“是。”黎斯讓容媽先喝口茶,然後問說:“是你第一個發現了死者紀梁?”
容媽眼圈變紅:“是,半夜我起來小解,隱約聽到有人砸門。我打開門,竟然是少爺死在了門口!”
“你發現紀梁的屍首後,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或可疑的事?”黎斯繼續問。
容媽搖頭道:“我沒留意,當時滿腦子裏都是少爺了,哪還容得看其他東西?”
“唔。”黎斯頓了頓,“紀梁回家前,紀府其他人是否都還在府中?”
“應該都在吧。沒瞧見有誰出門。”容媽說。
打發走了容媽。黎斯三人剛走出正堂,吳聞遠遠瞧見兩個貼在一起的影子乍地分開。黎斯早看了個明白,貼一起的兩個人分別是紀府少奶奶寧素琴,還有畫師陸千波。
“這倆人鬼鬼祟祟的,甚是可疑啊,黎大哥。”吳聞小聲嘀咕。
“早晚有盤問二人的時候,先回縣衙。”黎斯說。
縣衙黑屋子。
黎斯等候了一個時辰,仵作和徒弟開門出來了。
“死者的致命死因是左脖頸處的咬痕,這一口準確咬斷了血脈,導致血液大量噴灑,失血過多而亡。除此外,死者後背有被撞擊留下的圓弧形瘀痕。”仵作判斷道。
“還有別的線索嗎?”
“有,大人。我用銀針驗過傷口深度,紀梁脖頸四個齒痕傷口,每一個傷口深約一寸有餘。而成年人牙長不足半寸,這顯然不是人咬出的齒痕。”仵作疑慮地說。
“不是人咬的齒痕,那是什麽咬的……狗?”司徒博刹那想到了鬥狗,於是說。
“也不然。再凶猛的鬥狗牙長也隻有半寸,撕咬不到這個深度。”黎斯說,仵作也讚同道:“黎大人說的沒錯。”
“不是人,也不是狗,那究竟是什麽咬死了紀梁?!”司徒博背負雙手,急躁地來回踱步。
“狼!”黎斯突然張口說。
司徒博停下來:“狼?對,是狼。”
仵作也點頭:“野狼的獠牙尖銳,狼牙長度也有一寸左右,跟紀梁傷口剛好吻合。”
“傷口雖對得上,但事仍有蹊蹺。”吳聞側著腦袋說,“要知道野狼這種動物生活在密林間,有強烈的領地意識。它們不會輕易離開領地範圍,更別說跑到幾十裏外的縣城裏,咬死一個人了。”
“那紀梁的死到底怎麽解釋呢?”
“紀梁是否被狼咬死,還需要再細細思量。”黎斯瞥向黑屋子,“起碼還需要更多的線索,來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