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邪惡黑貓1

1

回到重案二組,秦漢川向組員們傳達了局領導的指示精神。文麗和李鳴他們一聽這案子驚動了市領導,而且已經成了上麵重點督辦的案子,頓時感到肩上的壓力又重了許多。可是一想到這案子,已經死了三個人,目前案情卻並沒有什麽大的進展,不由又覺得有些氣餒。現在最讓人擔心的是,案子破不了,誰也不敢擔保以後還會不會有人死在那神秘的毒指甲之下。如果凶手有恃無恐,接連作案,肯定會在全市引起更大的恐慌。

秦漢川仿佛看穿了大家的心思,他知道作為重案二組的組長,現在不是說喪氣話的時候。他掃了大家一眼,說:“這三個案子的偵查工作,目前都進入了死胡同,這一點,我承認。但我想說的是,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天衣無縫的案子。”

文麗說:“話雖如此,可是目前已經接連死了三個人,三個案子好像約好了一樣,咱們查到一定程度之後,就失去了偵查方向,陷入絕境,這無論如何都不是偶然啊。”

秦漢川說:“案子查不下去,並不是沒有線索,這麽大的案子,三個活生生的人被人用毒指甲抓死,再厲害的凶手,都會留下蛛絲馬跡。現在警方查不到,隻能說明咱們做的工作還不夠細致,還不夠深入。”

李鳴問:“那接下來咱們的偵查工作,該怎樣展開?”

秦漢川抱著兩個胳膊肘,在辦公室來回踱幾步,凝神想了一下說:“我想咱們在調查的過程中,一定遺漏了什麽,所以導致咱們從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既然這個案子沒辦法往前查了,那咱們就往後退吧。”

“往後退?”大家都愣住了。

“是的,退回去,退到最初的起點。從現在開始,咱們把這三宗命案的所有卷宗都拿出來,從第一個死者何慶國家裏著火開始查起,把所有線索和細節,都重新梳理一遍。以往的辦案經驗告訴我,最重要的線索,往往就隱藏在那些警方視而不見的細節裏。”

大家聽後,都暗自點頭。既然已經失去前進的方向,退回去重新梳理已經掌握的情況,重新審視案情,重新尋找突破口,肯定比硬著頭皮繼續做無用功要好得多。

秦漢川剛給組員們布置完任務,手機就響了,掏出手機一看,打來電話的,居然是前妻姬萍萍。他怔了一下,按下了掛斷鍵。但手機鈴聲很快又再次響起。他猶豫一下,還是接通了電話。

“喂,是我。”電話裏,姬萍萍的聲音顯得有些低沉。

“有事嗎?”秦漢川一直走到外麵走廊,才開始說話。

“漢川,我想見見你。”

秦漢川回頭看了辦公室裏忙碌的同事一眼,搖頭說:“我在上班,沒有時間出去。”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

秦漢川一怔,問:“什麽事?”

“電話裏不方便說。”姬萍萍仿佛是在壓著嗓子說話,“我在衣鋪街鐵橋邊的老樹咖啡屋等你,你一定要來。”

“我現在沒時……”秦漢川還沒有來得及拒絕,電話裏就傳來了嘟嘟嘟的聲音,姬萍萍已經掛斷電話。秦漢川握著手機站在走廊,半晌沒有回過神來。自從女兒出事之後,這是姬萍萍第一次主動給他打電話。

“怎麽了,師父?”文麗從後麵走過來。她看見秦漢川的臉色有些凝重。

“剛才,姬萍萍給我打電話,約我到衣鋪街老樹咖啡屋見麵,說是有重要事情找我。”秦漢川看了文麗一眼,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在商業步行街,她當著姬萍萍的麵親吻自己的場景。

“她有說,是什麽事情嗎?”

“她說電話裏不方便說。我估計她是在家裏給我打電話,可能她丈夫也在家裏。”

文麗說:“那你趕緊去吧。”

秦漢川麵露為難之色:“我這裏還有一堆事呢。”

文麗笑了:“沒事,這裏不是還有我們嗎?”

秦漢川想了一下說:“那好吧,我過去看看,馬上回來。”

衣鋪街是繡林城一條老街,街道的一邊靠近長江大堤,在衣鋪街與江堤之間,有一座鋼鐵橋相連,當地人把這座橋叫做“鐵橋”。老樹咖啡屋就在鐵橋旁邊,這是去年才開始營業的一家連鎖咖啡店。

秦漢川把車停在鐵橋下麵,拉上夾克外套拉鏈,走進咖啡屋。現在正是上班時間,咖啡屋裏的客人並不多,他一眼就看見了姬萍萍。姬萍萍坐在臨街靠窗的位置,身上穿著一件玫紅色毛呢短外套,臉上化著淡妝,卻掩飾不住滿臉的憂鬱與憔悴。

秦漢川在她麵前坐下,問:“萍萍,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姬萍萍問:“你知道秦穎有寫日記的習慣嗎?”

秦漢川說:“我知道,我聽穎穎說過。可是她出事之後,我們並沒有找到她的日記本。”

“前幾天,我到她房裏收拾她的電腦,才發現她的日記不是寫在日記本上的,她寫的是電子日記,是在電腦文檔裏寫的。她的電子日記設了密碼,我試了很多次都打不開,最後用你的生日組成六位數密碼試了一下,居然打開了。”

秦漢川皺起眉頭說:“孩子雖然已經不在了,但我們做大人的還是應該尊重她的隱私,不能隨便去看孩子的日記。”

“這個我知道。”姬萍萍說,“但這個並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我看了秦穎精神崩潰前最後一天的日記,發現了一些事情。我把她的日記用U盤拷貝了一份,這家咖啡屋有電腦供客人使用,你自己去看看吧。”

她說話時,聲音竟然有些顫抖,顯然是在極力壓抑心中的某種情緒。這讓秦漢川有些疑惑,難道女兒的日記裏還隱藏著什麽驚天秘密?

姬萍萍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個U盤遞給他。秦漢川接過U盤起身問服務員,哪裏有電腦?服務員朝服務台那邊指了一下說:“就在那邊。”

秦漢川走過去一看,服務台旁邊的一張長桌上,果然擺放著五六台電腦,有兩個年輕顧客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在上網,另外的電腦都空著。

他坐過去,打開一台電腦,插上U盤。U盤裏果然有一個電子日記的文檔,點開時提示要輸入密碼,秦漢川輸入自己的生日後,文檔果然打開了。他看了一下前麵的日記,都是記錄著女兒花季年齡裏的一些快樂與憂傷,尤其是與他在一起時的快樂場景,女兒記錄得特別詳細。

“看最後一篇吧。”姬萍萍在後麵說。

秦漢川移動鼠標,把日記翻到最後一頁。這是去年5月16日的日記,正是秦穎精神失常前一天寫的。

5月16日星期四雨

已是深夜,下好大的雨,老媽在學校值班沒有回家。我躺在**,剛迷迷糊糊睡著,忽然感覺到有人把手伸進了我的睡衣,睜開眼睛,床前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人,不是老媽,是一個男人。我聽到粗重的呼吸聲,還聞到了濃重的酒氣。我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惡魔般的男人就撲到**,扯開了我的睡衣。我張嘴欲叫,嘴巴卻被一隻大手捂住,我拚命掙紮,惡魔卻像山一樣壓下來。沒有燈光,我睜大眼睛,終於看清了惡魔的臉,竟然是他……極度的驚嚇和鑽心的疼痛,讓我暈厥過去。等我清醒過來,惡魔已經消失,身上隻剩下鮮紅的血跡,還有刺骨的痛。我多麽希望這一切隻是一場惡夢啊,可是不是。爸爸媽媽,你們在哪兒啊?老天爺啊,就讓我這個被玷汙了的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吧。

姬萍萍說:“那天晚上,我在學校女生宿舍樓值班,晚上下大雨,就沒有回家,在宿舍住了一晚。那天夜裏,家裏隻有秦穎和……”

秦漢川明白過來:“隻有穎穎和歐陽昭是不是?”

姬萍萍默默地點頭:“那天晚上,他是去陪幾個同學喝酒後回來的。你也知道,自從生了秦穎,我就落下病根,沒辦法過夫妻生活,以前他就經常出去鬼混,我都忍了,誰叫我自己身體這麽差,不中用呢。隻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把魔爪伸向了秦穎……”

“這個畜生,那也是他女兒呀!”秦漢川的心髒猛然抽搐起來,雙手攥緊拳頭,猛烈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他恨自己為什麽在女兒最需要自己的時候,沒有在她身邊陪伴她,保護她。

姬萍萍渾身輕顫,流著淚說:“我也是看了這篇日記,才知道秦穎根本不是因為高考壓力太大而精神崩潰的,她完全是因為、因為被那個畜生……才會精神失常,才會離家出走,才會變成瘋子在外麵被人欺侮,染上重病,才會死的呀!”

“這個畜生,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秦漢川猛然從椅子上站起,怒目圓睜,額角青筋隨著急促的呼吸一鼓一脹,“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姬萍萍擔憂地說:“事情已經過去快一年了,秦穎也已經不在了,你們警察也不可能僅憑一篇電子日記就可以抓他坐牢吧?”

“不,逮捕他,讓他坐牢,太便宜他了。”秦漢川在電腦前來回走動,極度的憤怒和心痛,使他雙手抖索,渾身發顫,“這個畜生,我要親手宰了他!我一定要親手宰了他!”

“你想怎麽辦?”姬萍萍用柔弱無助的眼神望著他。

秦漢川右手拳頭重重打在左手掌心裏,忽然看到咖啡屋的人都在望著自己,這才意識到這裏是公共場合。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稍微冷靜下來,壓低聲音說:“萍萍,你先回去,在那個畜生麵前要不動聲色,不要讓他察覺到你已經知道真相,否則你會有危險。至於怎麽對付他,我自有辦法。你放心,他害死了咱們的女兒,我一定要為穎穎報仇!”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從他緊咬的牙幫裏迸出來的。

姬萍萍看著他充滿殺氣的堅毅眼神,已隱然明白他的想法。她說:“你自己也要小心。”

“我會的!”秦漢川點點頭。

姬萍萍沒再說話,拿著自己的手提包,默默地走了。

看見她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屋門口,秦漢川才重新坐下,刪除掉電腦裏的痕跡,然後關掉電腦,結賬離開。

也許是憤怒的情緒使他失去了作為一個老刑警應有的警覺,咖啡屋的角落裏坐著一個戴鴨舌帽的年輕人,手裏拿著一台長焦相機,借著兩盆假花的掩護,一直在朝秦漢川和姬萍萍偷拍,甚至連電腦屏幕上顯示出的秦穎日記中的文字,也被他清清楚楚地拍下來了。但秦漢川卻一點也沒有察覺到。

秦漢川離開後,這個鴨舌帽青年也急忙結賬走人,開車跟在秦漢川身後。

2

秦漢川回到刑偵大隊,已經是下午5點多,重案二組的人正準備下班,見他回來,都愣了一下。文麗站起身問:“師父,萍萍姐找你有什麽事?”

秦漢川不想把女兒的事告訴她,就隨口撒了個謊:“也沒什麽,就是因為上次在步行街搶包包的事,跟我道個歉。”

文麗“哦”了一聲,心裏並不相信。因為姬萍萍給秦漢川打電話的時候,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馬上見他,道歉這種事,怎麽說也算不上重要的事,更不是非得馬上完成的緊急事情。她知道師父有事瞞著自己,但看見師父臉色鐵青,並不願意多說,她也不敢再問。

秦漢川看了大家一眼說:“都辛苦了,你們先下班吧。”

文麗他們答應一聲,都收拾好辦公桌上的東西,下班了。

等他們離開之後,秦漢川回到自己辦公室,關上門,填寫了一張配槍申請表格,拿去找大隊長夏劍鋒簽字。

夏劍鋒問:“晚上還有任務啊?”

秦漢川說:“查到了一點犯罪嫌疑人的線索,晚上想跟他正麵接觸一下,為了以防萬一,還是配槍安全一點。”

刑警出去執行任務,配槍是常有的事。夏劍鋒沒有再問,就在申請表格上簽了字。

市局早就出台了相關規定,所有警用槍支全部收到槍庫統一管理,隻有工作需要用槍時,才能由警察本人提出申請,科所隊長簽字,最後還要主管副局長或局長簽字,才能到槍庫領槍。完成任務後,必須立即將配槍歸還至槍庫。

秦漢川請局長簽字後,來到槍庫,順利地領到了配槍。那是一枝5.8毫米口徑的92式手槍,共配發了十顆子彈。秦漢川極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平靜如常,在領槍登記表上簽字後,他就把槍插在了腰間的槍套上。

回到家,他走進廚房,難得地打開煤氣,給自己做了一頓晚飯。吃飯的時候,他從櫃子裏拿出一瓶珍藏多年的白酒,自己給自己倒上一杯,可是把酒杯舉到嘴邊時,他又放下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裏的配槍。公安部“五條禁令”中明確規定,嚴禁攜帶槍支飲酒。作為一個有著近二十年警齡的老刑警,他腦子裏這根弦繃得緊緊的,帶槍不飲酒,這幾乎已經成了一種條件反射。

他歎口氣,把杯子裏的酒又倒進瓶子。雖然他這次攜槍是另有目的,但飲酒誤事,這酒還是不喝的好。

他把配槍連同槍套一起摘下來,放在桌子上,一邊吃飯,一邊看著對麵書桌上女兒和他的合照。照片中的女兒,正是花季年華,趴在他的肩頭,笑得多開心啊。

“穎穎,你離家出走,受人欺侮,爸爸沒有辦法找到那些欺侮你的人,給你報仇,爸爸感到很內疚。雖然爸爸是個警察,但有很多事,警察也無能為力。”他對著照片裏的女兒說,“但這一回,對那個害死你的畜生,爸爸必須出手了,要不然,爸爸真的會內疚一輩子!”

吃完晚飯,天色尚早。他在桌子上鋪了一件衣服,把槍械拆開,開始擦槍,把一個個零件都擦得鋥光發亮後,再重新組裝好。又把彈匣裏的十顆子彈,一顆一顆退出來,擦一遍,再一顆一顆填進彈匣。5.8毫米口徑的92式手槍彈匣容彈量為20發,但局裏配槍時統一隻裝填10發子彈。

“10發子彈,太多了。”他把彈匣推進套筒座,向著窗外虛瞄一下,“對付那個畜生,我隻需要一發子彈就已足夠!”

在擬定這個計劃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會有些緊張,甚至會有些慌亂,但是當真正握住手槍,把手指扣在扳機上的那一刹那,他才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的平靜,甚至是冷靜。

是的,他要用這把手槍,親手把複仇的子彈,射進那個害死女兒的畜生的心髒!

夜裏9點多,秦漢川的手機“叮”的響了一聲。他拿起手機一看,是一條短信,內容隻有一句話:他已經回家了。發信人,正是姬萍萍。

秦漢川驀地從沙發上跳起,把手槍連同槍套一起掛在腰帶上,然後在外麵穿上一件印有某某純淨水公司字樣的藍色工裝,再戴上一頂藍色的鴨舌帽,從茶幾下麵拎出一個裝滿水的純淨水桶往肩上一扛,就儼然成了一個標準的送水工人。

他的那輛黑色的比亞迪S6就停在樓下。他把純淨水桶放進車尾箱,把小車開上了門前的城關路,再掉轉車頭,往金盆山小區開去。

金盆山小區位於中山街與沿江路之間,距離長江大堤不遠。這是一個高檔別墅小區,居住的都是本地富豪。小區安保措施做得很嚴密,四周圍牆上布滿了監控攝像頭,內有保安24小時值班。

秦漢川決定今晚動手之後,就跟姬萍萍約好,隻要歐陽昭一回家,就立即短信通知他。剩下的事,都交給他來做。他把車停在與金盆山小區一街之隔的芙蓉賓館門口,扛著水桶步行到金盆山小區大門處。守門的保安攔住他問:“幹什麽的?”

秦漢川拉了拉帽簷,盡量不讓門口的監控探頭拍到自己的臉,甕聲甕氣地說:“送水的,送到705。”

門衛室裏走出來一個保安,對守門的保安說:“剛才705的女業主打電話過來,說如果有人給他們送水,就放他進來。”

守門的保安點點頭,朝秦漢川揮揮手:“那你進去吧。”

秦漢川低著頭往裏走,直到走出保安的視野,才敢抬頭看一下周圍的環境。有錢人住的高檔小區,跟一般的居民小區就是不一樣,小區裏清一色的三層西式洋樓顯得既豪華,又氣派。洋樓間的樓距很大,其間點綴著一些假山噴泉和花草樹木,像一個大公園似的。

秦漢川在路燈下,把洋樓一排排看過去,終於在第7排中間,找到了705棟的門牌號。姬萍萍在電話裏告訴過他,她和歐陽昭就住在這裏。他圍著705別墅轉了一圈,發現別墅後麵有一座假山,路燈照不到,也沒有監控探頭。他心想,真是天助我也。

他把水桶藏在假山下,剛直起腰,就聽得後麵傳來一聲輕響,把他嚇了一跳,以為有人跟著自己,轉頭一瞧,小區的花間小道上空****的,並未看見人影。

他喘口氣,攀著石頭爬上假山,在一片青藤裏隱藏起來,聽聽四周沒有響動,才悄悄探出頭,往705別墅裏看去。隻見那別墅一樓正亮著燈,他居高臨下,從打開一小半的鋁合金窗戶裏,把屋裏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窗戶裏邊,似乎是一個小廳,廳裏擺著沙發、桌子,姬萍萍拿著一碟魚骨頭,正蹲在地上喂一隻黑貓。一個穿白色睡袍的男人走進來,正是歐陽昭。看見那隻黑貓,歐陽昭似乎吃了一驚,繼而暴怒,衝上前踢了那黑貓一腳,碟子裏的魚骨被踢翻在地,黑貓在地上打個滾,伸出前爪要去抓他。歐陽昭又是一腳,這一腳踢得更重,黑貓飛出好遠,慘叫一聲,跳上窗台,從防盜窗的縫隙間鑽出來,逃走了。

屋裏很快傳出姬萍萍與歐陽昭的爭吵聲。歐陽昭大聲道:“你發神經了嗎?明明知道我不喜歡貓,還把貓弄到家裏來!”

姬萍萍委屈地說:“對不起,這隻貓在小區裏流浪,我看它好可憐,所以領回來弄點魚骨給它吃……”

“吃個屁啊!”歐陽昭凶狠地說,“你沒看到它剛才要抓我嗎?我告訴你,要是再讓我看見它,非捏死它不可!”

姬萍萍還想說什麽,張張嘴,卻又忍住,眼神有意無意地朝秦漢川隱身的假山這邊望了望,默默地蹲下身,去撿被打翻在地的魚骨。歐陽昭則坐在沙發上,隨手拿起一張報紙,翹著二郎腿,悠閑地看起來。當然,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就在這個時候,一隻黑洞洞的槍口,已經悄悄對準他。

秦漢川趴在假山上,雙手端著槍,槍口對準窗戶裏邊歐陽昭的胸口,瞄了一會,又往上抬高少許,把準星對準歐陽昭的眉心。

他計算了一下槍口與目標的距離。從假山到705別墅後牆窗戶,大約20米。從窗戶到屋裏的歐陽昭,大約5米,兩人間的直線距離,不會超過25米。92式警用手槍的有效射程是50米,目標正在他射程之內。

他趴在石頭上,把身子挪動一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將槍口重新瞄準歐陽昭的眉心,右手食指緩緩搭在扳機上。每年局裏實彈射擊考核,他都是前三名,他對自己的槍法很有信心。

雖然從謀劃這次複仇行動,到申請配槍,再到化裝潛入金盆山小區,他都一直很冷靜,但是,當他真正麵對傷害女兒的仇人、當歐陽昭真正出現在他手槍的準星裏時,他還是禁不住有些緊張,甚至是膽怯。他幹了近二十年刑警,期間無數次攜槍執行任務,也曾多次開槍擊斃或擊傷罪犯,但從來沒有哪一次舉槍,讓他有過膽怯的感覺。

他調勻自己的呼吸,在衣服上擦幹手心裏的汗水,第三次握槍瞄準,牙齒一咬,正準備扣動扳機,忽然感覺到胸前有一個什麽東西,把胸口硌得發痛,伸手在工裝口袋裏掏了一下,卻是他換衣服時,隨手塞進上衣口袋的警徽。

摸著警徽,他的手就像被烙鐵燙了一下,心也像被燙了一下,猛地一跳。他忽然明白自己剛才為什麽會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膽怯的感覺了,那並不僅僅是因為害怕被人發現,更重要的,是因為一種敬畏,對自己手中這枝警槍的敬畏,對自己警察身份的敬畏。如果自己在這個時候扣動扳機,那自己與那些被自己親手抓獲或者擊斃的罪犯,又有什麽區別?以前每次拔槍,都是為了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都是為了跟犯罪分子作鬥爭,射出的都是正義的子彈,而這一次,卻僅僅是一次瘋狂地複仇。

如果穎穎還活著,她會希望自己一向崇拜的警察爸爸,成為一個一怒拔槍的殺人凶手嗎?一想到女兒,他那被複仇的熊熊火焰燃燒掉的理智,就漸漸恢複了。

他看著自己手裏的槍,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公安係統的“五條禁令”明確規定,民警違反規定使用槍支致人死亡,或者持槍犯罪的,對所在單位直接領導、主要領導予以撤職;情節惡劣、後果嚴重的,上一級單位分管領導、主要領導引咎辭職或者予以撤職。

為了給女兒報仇,他自己倒是豁出去了,可是隻要槍聲一響,在自己的配槍申請上簽字的大隊長和局長,甚至更高一級的領導,都要因此受到連累。他於心何忍呢?

就在他猶豫之間,屋裏的情形又有了變化。歐陽昭已經看完一張報紙,隨手丟到一邊,打著嗬欠說了一句什麽,就沿著樓梯往二樓走去。很快,他的身影,就從秦漢川的視野中消失了。

姬萍萍又朝窗外假山這邊望一眼,眼睛裏透出失望的表情。歐陽昭仿佛在樓上叫了她一聲,她一邊答應著,一邊關燈,上樓去了。

秦漢川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把槍插回槍套,從假山上爬下來,先機警地四下瞧瞧,見周圍沒有人,這才從石頭下搬出純淨水桶,將裏麵的水倒掉,把空桶拎在手裏,從小區大門走出來。

他回到車上,才發現自己身上,早已被汗水濕透。

回到家裏,秦漢川竟不敢去看書桌上女兒的照片。

那個被女兒在日記中叫做惡魔的人,那個害死女兒的畜生就在他麵前,而他最終卻沒有開槍。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對,還是錯?

剛脫下那件厚厚的藍色工衣,正準備去洗澡,手機響了,是姬萍萍打來的。

“你為什麽不開槍?”姬萍萍在電話裏質問。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早已猜到,或者是已經發現他就埋伏在屋後的假山上。他猶豫一下,說:“我剛想開槍,他就起身上樓了。”

“他在一樓廳裏足足坐了十分鍾,如果你要開槍,他現在早就死了!”姬萍萍的電話裏傳來馬桶抽水的聲音。她應該是躲在洗手間裏給他打電話。

秦漢川把槍從皮帶上取下,鎖進保險箱。“萍萍,我是警察,我不能那麽做。”他歎口氣說。

“可是你也是秦穎的父親,你女兒是被那個畜生害死的,你知道嗎?”盡管姬萍萍在電話裏一直壓抑著自己的聲音和情緒,但秦漢川還是從她的話語中聽出了哽咽的聲音,“我一直以為秦穎是因為學習上的事被我逼瘋的,這一年來,我一直被深深的自責和愧疚折磨著,你要知道,我比你更愛女兒,我對她要求嚴格,是希望她將來能有出息。可實際上,她是被那畜生害死的。因為我自己的身體不爭氣,以前他在外麵鬼混,我都忍了。可是我做夢也想不到,他竟然會把魔爪伸向秦穎,她還隻是個孩子,雖然不是他親生的,可那也是她女兒啊……他是害死秦穎的凶手,漢川,我們絕不能放過他!”

“我知道。相信我,我一定會親手抓住那個畜生,替穎穎報仇!”

“你怎麽抓他?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所有的證據都不存在了,警察不會因為一篇寫在電腦裏的日記就去抓他。”

秦漢川點點頭,女兒已經不在了,現在要想找到證據指證那個畜生,隻怕並不容易。他想了一下,說:“我聽說他以前在家鄉開汽車修理店時,並沒有賺到錢,他實際上是靠走私汽車起家的……無論用哪種方法,我一定要親手把他送進牢房!”

“沒用的,以前也有人因為這件事查過他,最後還不是被他擺平了?”姬萍萍歎口氣說,“秦穎精神失常離家出走被人欺侮身染重病,我求你為她報仇,你說你是警察,不能胡亂抓人。孩子被那個畜生禍害,我原本指望你能替她討回公道,可是你卻臨陣退縮,白白放過那個畜生。唉,既然連你這個親生父親都不能替她報仇,那我也不能再指望別人了。”

“我不是不想為穎穎討回公道,可是就算要討回公道,那也得使用正確的方式啊。我想穎穎在另一個世界,也不想看見她爸爸成為一個殺人凶手吧……”秦漢川說到這裏,電話那邊隱隱傳來歐陽昭的說話聲,想來是姬萍萍躲在洗手間打電話,讓歐陽昭起了疑心。

果然,隻聽姬萍萍在電話裏急促地說:“他來了,我先掛了。”電話裏很快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秦漢川握著手機坐在沙發上,好久沒有起身。

他隱隱有些擔心,如果歐陽昭知道姬萍萍已經知道真相,如果歐陽昭對她起了疑心,萍萍會不會有危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