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寡居老漢2

3

文麗把涉嫌買賣地下六合彩的這一對男女交給治安大隊,正想坐下來喘口氣,手機響了,一接,是她老媽打來的。

文立英在電話裏說:“丫頭,我在繡林大酒店訂了一個餐房,晚上下班後,你把你的男朋友帶過來,咱們一起吃頓飯。”

“媽!”文麗猛然站起,聲音高了八度,把旁邊幾個同事嚇了一跳,“媽,我前天才跟你說這事,你今天就急著要見人家,這都什麽節奏啊?”

“你都27歲了,你看看你的同學,哪個不是早就結了婚,已經生兒育女了?就你還單著!”文立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這回好不容易找到個男朋友,你不著急,我這當媽的可是替你著急啊。你把人家叫過來,讓老媽替你把把關,如果成的話,就趕緊把這事情定了。你都奔三十的人了,耽誤不起了。”

“可是我……”

文麗想起了金一田,本想說我跟人家都還沒有正式開始呢,可是文立英打斷她的話說:“就這樣定了,我已經訂餐,繡林大酒店1208房,下班後我在那裏等你們。如果沒把人帶過來,你今晚也別回家了!”說完,就掛斷電話。

文立英在文體局做辦公室主任,即便跟女兒說話,用的也是跟下屬說話的一慣語氣,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這都什麽事啊!”文麗握著手機,氣呼呼嘟起嘴巴。

“醜媳婦總得見公婆,哦,不,俊女婿總得見丈母娘,你擔個什麽心呀?再說你媽這人挺好,不會為難你那個作家男朋友的。”李鳴從後麵走過來,語帶酸意地說。

“小李子,你竟敢偷聽我的電話?”文麗擺出大姐大的威風,作勢要打。

“你打電話聲音那麽大,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一樣,全辦公室的人都聽到了,還用得著偷聽嗎?”李鳴跳起來,抱頭就跑,正好一頭撞在剛剛進門的秦漢川身上。

“什麽情況?”秦漢川手裏拿著一個文件袋,“這都打起來了啊?”

李鳴一臉誇張的表情:“老大,麗姐今天要帶上次來過咱們辦公室的那個作家男朋友去見她媽,心情大好,所以想動手揍人。”

秦漢川知道這小子偷偷喜歡文麗好久了,拍拍他的肩膀說:“小李子,你沒戲了,你師姐喜歡的不是你這種類型。”把手裏的文件袋拍到他胸口,“去,把這個給我複印一份。”

文麗看著師父離去的背影,心裏竟有些莫名的委屈:人家的心思,難道你就明白了?

快下班的時候,文麗給金一田打電話。

“什麽,你媽要見我?”金一田在電話裏顯得很忙的樣子,“你看我正在查失蹤少女的案子,沒時間呢。”

文麗氣乎乎的:“你少給我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把我們的事跟我媽說了,她想正式見見她的未來女婿。”

金一田嘻嘻笑道:“你早說嘛,未來丈母娘召見,我再忙也得去啊!”

下班後,文麗來到繡林大酒店,金一田已經在門口等著她。

金一田今天一改常態,身著西裝皮鞋,還係了一條紅色領帶。文麗一見,就笑了:“我覺得你還是牛仔褲配波鞋看上去比較順眼。”

金一田說:“其實我也這麽覺得,不過今天這次會麵,關係到我倆的終身幸福,所以還是穿得鄭重一點為好。”

“什麽叫我倆的終身幸福?”文麗推他一下,笑起來,“這事跟我沒關係。”

兩人乘電梯來到12樓,找到1208房。文立英早已經到了,正坐在沙發上看新聞聯播。

“文主任!”

“金作家!”

“哎喲,你好你好!”

金一田跟文立英握握手,順勢在她麵前坐下。

文麗完全暈菜了。

金一田解釋說:“前一陣,文體局搞了一次文化藝術節,其中有一項活動是作家簽名售書,我有幸在被邀請之列。當時主持這個活動的,就是文主任。所以我們算是有過一麵之緣。”

文立英說:“豈止是一麵之緣,應該是一見如故。”

文麗不由暗暗鬆口氣。她知道老媽一直待在機關,又是國家幹部,眼光極為挑剔,她看得上眼的,不是國家公務員,就是高幹子弟。老媽覺得,隻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自己的寶貝女兒。而金一田一無公職,二無單位,連一份靠譜的正式工作也沒有,就是一個自由撰稿人加私家偵探。文麗本以為老媽會有點瞧不起他,想不到兩人一見麵,竟跟老朋友似的,完全把她晾在了一邊。這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金作家,真想不到你還會看手相。”文立英欽佩地說,“我這人,一向不相信手相麵相之說,不過你上次給我看一下,說得還真準呢。”

文麗這才知道,上次簽名售書活動上,金一田還給老媽看過手相。

金一田說:“看手相,並非就是搞迷信活動。手相學是前人從實踐中總結出來的一門學問,它以現象、事實為依據。手掌的形狀、紋路、氣色可以反映人的身體健康狀況,也可以顯示人的心理、性格和命運趨勢。所以我說,手相學,其實也是一門科學。”

文立英伸出手說:“那請你再幫我瞧瞧。”

金一田湊上前,拉住她的手指尖,仔細瞧一下:“哎喲,您前一陣,應該生過病,或者住過院吧?不過還好,時間不長,大概一個禮拜就恢複過來了。”

文立英母女倆都怔住了。上個月文立英確實生過一場病,在醫院住了六七天才出院。“你是怎麽看出來的?”文立英把自己的手掌橫過來翻過去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征兆。

金一田指著她手掌說:“這條線,叫做生命紋,您看您這生命紋起了島紋,這說明您不久前曾生過病,或者住過院,島紋大小,代表病情輕重與住院時間長短。”

文麗有點不相信:“你是瞎猜的吧?那你看看,我媽是因為什麽病住院的?”

金一田笑笑說:“你看,小指下麵這條紋,在手相學中叫做健康紋,文主任的健康紋斷斷續續,這說明她腸胃消化不良。這次住院,應該與此有關。”

文麗怔在那裏,半天說不出話來。她媽上次住院,就是因為腸胃炎。

吃飯的時候,文麗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金一田:“想不到你還會算命看手相這一套啊。”

金一田頓作謙遜狀:“不敢不敢,略懂略懂。”

文麗“噗哧”一笑,差點把嘴裏的飯噴出來。

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就想起吳宇森的電影《赤壁》中的一個片斷。當諸葛亮為周瑜家一匹難產的母馬接生之後,周瑜問諸葛亮:“你懂為馬接生?”諸葛亮羽扇綸巾,故作謙虛淡定地道:“略懂略懂。”那神態,倒是跟金一田有幾分相似。

她忍住笑說:“早知道你有這特異功能,那咱們做警察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此話怎講?”

“哪裏出了案子,請你老人家掐指一算,就知道罪犯在哪裏,還要咱們刑警幹什麽呀。”

金一田說:“這話雖然有點刺耳,但其實你隻要細細一想,這看手相算命,跟破案其實也是相通的。”

“怎麽個相通法?”

“都是透過表象看本質啊。”

文麗一想,這話居然也有些道理。

金一田放下筷子說:“比如說,你們現在正在查的楊如誠命案……”

文麗有些意外:“這案子好像還沒有上報紙啊,你這麽快就知道了?”

金一田說:“我早就說過了,我在公安局可不是隻有你這一個朋友,隻要是我想知道的消息,沒有查不到的。”

“那確實,連我們單位的門衛,都成了你的粉絲。”文麗說,“你倒說說看,這個案子怎麽樣?”

她心裏想,這案子該查的我們都查了個遍,我就不信你還有什麽新招。

金一田說:“我估計楊老頭兒子楊暉這邊,你們都已經調查過了吧?”

文麗說:“調查過了,第一,他沒有作案時間,第二,他沒有作案動機。他們父子,雖然關係不算親熱,但也沒有到父子反目的地步。所以他的嫌疑基本被排除了。”

金一田看她一眼,說:“我覺得你們警方,就是喜歡自以為是,凡事都喜歡過早下結論。其實這個案子,我一直在關注,我給你提供一條偵查思路,做不做就是你的事了。”

警察在這個案子中所作的努力,都被他說得一無是處,文麗雖然心中不服,卻也不得不承認,他說得並非沒有道理,要不然案情不會到了現在仍然毫無進展。她白他一眼:“好吧,大偵探,你有什麽思路,我願聞其詳。”

“楊老頭還有三個女兒對不對?”

“對,不過案發時,這三個女兒都在千裏之外,絕無作案的可能。”

金一田不理會她的話,隻顧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我聽說這一次,她們都回來了。”

“回來給父親辦喪事,理所當然。”

“我覺得,如果你們去問問楊暉的三個姐姐,也許會有意外收獲。”金一田往文麗碗裏夾了一塊她最喜歡吃的水煮魚片,“也許她們看自己的弟弟與弟媳,比你們看得更透徹。”

“哪有一邊吃飯,一邊討論案情的?休息時間,不準談工作!”

文立英笑著給金一田夾了一塊雞肉。看得出,她對女兒的這個男朋友還是挺滿意的。

4

第二天早上,文麗把金一田的想法,跟師父說了。

秦漢川眼神一跳,點點頭說:“嗯,他這個想法,確實有些道理,算是找準了咱們警方偵查工作的盲點。我們原本以為,楊暉的三個姐姐,案發時都在千裏之外,且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回娘家,知道的情況有限,所以一直忽視了她們。文麗,你和李鳴,馬上去見見楊老頭這三個女兒。”

楊如誠的三個女兒從外地回來後,一直住在一個親戚家裏。文麗見到這三姐妹時,看見三人都是眼圈紅腫,麵帶悲傷,看來是為父親的離世傷心慟哭過。

文麗問了一些三姐妹的基本情況,未發現有什麽可疑之處,隻是隱約感覺到這三個姐姐,與弟弟楊暉兩口子的關係,似乎並不太好。

“我們不是對弟弟有意見,”大姐說,“我們是看不慣他老婆的做派。”

文麗“哦”一聲,問:“為什麽呢?”

大姐說:“我爸每月隻有一千來塊的退休工資,有時生個小病,看一次醫生,一個月的退休金就不夠花了。他想找兒子要點錢救救急,我那個弟媳總是橫眉怒目,分毫不給。我這弟弟是個老實人,凡事都聽老婆的。唉,我爸可以說白養了一個兒子,到死也沒有享過兒子一點福。”

大姐開了個頭,二姐三姐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每一句話,都是數落弟媳的霸道和不孝,以及弟弟的軟弱無能。

從三姐妹瑣碎的抱怨中,文麗掌握了一條重要線索。

大概就在楊如誠出事的前幾天,他曾打電話向三個女兒訴苦。

原來現在物價越來越高,而楊如誠的退休工資卻一直沒有漲過,兒子又不肯在經濟上接濟他,所以老人家的生活壓力越來越大。就在不久前,楊如誠在報紙上看到新聞,說政府現在推出了一個以房養老的政策,隻要他把自己的房產抵押給保險公司,就可以每月獲得一筆不菲的養老金,等自己過世後,房子歸保險公司所有。

楊如誠仔細算了一下,覺得這種養老方式很劃算,經過一番谘詢之後,他動心了,決定跟保險公司簽合同。但他兒子兒媳知道後,極力反對,潑辣的兒媳婦甚至還跑到他家裏來鬧。

大姐說:“我弟弟兩口子開水果店,賺了不少錢,但他們就是不想買房子。他們的如意算盤是,等我爸百年歸天之後,老頭子這套房產就是他們的了,現在買房,純屬浪費。但是如果我爸以房養老,把房產抵押給保險公司,那以後他們就得不到這套房子了。所以我弟弟兩口子就極力阻撓。但是我爸鐵了心,為了解決自己的養老問題,以房養老是最好的辦法了,所以他還是決定跟保險公司簽合同。可是就在他打電話給我們,說準備簽合同的第二天,他就出事了。”

文麗明白了這三姐妹的潛台詞:“所以你們懷疑,你父親的死,跟你弟弟有關,是吧?”

大姐說:“我弟弟膽子小,還不至於做出這種遭天譴的事。”

“那你們是懷疑他老婆?”

三姐妹一齊點頭:“這個女人,既霸道又狠毒,沒有一點孝心,為了阻止我爸把房子抵押給保險公司,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和李鳴回到警車上後,文麗打電話把這邊偵查到的情況,跟師父說了。

“想不到還真被金一田給說中了。”秦漢川難得地用讚許的語氣說,“看來這作家的思維,還真跟咱們警察不一樣。”

文麗問:“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秦漢川想了一下,說:“既然這樣,那你們就正麵跟楊暉的老婆接觸一下,摸摸她的底。”

“好的,我們這就去楊暉的水果店看看。”

“你和小李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如果楊暉的老婆真是殺人凶手,那她就是個危險人物,不排除她有狗急跳牆,負隅頑抗的可能。”

“好的,我們知道了。”

文麗記得楊暉說過,他的水果店就開在繡林大道中段,繡林小學旁邊。

她把警車沿著繡林大道一路開過去,果然在繡林小學旁邊看見了一家水果店,店名就叫做楊暉水果店。兩爿小小的門麵合在一起,門口的水果攤幾乎占據了大半個人行道。已近中午,店裏的生意顯得有些冷清。

文麗和李鳴走進店時,楊暉一家四口正坐在擺滿水果的屋子裏,就著一張小方桌吃午飯。文麗跟他打個招呼,楊暉認得這兩位是負責偵查他父親命案的刑警,急忙起身問:“是不是我父親的案子破了”

“有一點進展,但現在仍在調查之中。”文麗說話的時候,拿眼睛瞧了瞧在桌子上吃飯的那個女人。那個女人長著一張刀條臉,顴骨很高,給人一種陰冷淩厲的感覺。

楊暉忙向她介紹說:“這個是我老婆,她叫餘豔。”

文麗說:“我們想找你老婆問一點情況。”

楊暉愣了一下,感覺很意外,疑惑地看她一眼:“好的。”向老婆招招手,他老婆餘豔放下筷子走過來,盯著文麗警惕地問:“有什麽事?”

楊暉說:“他們是公安局的,在查我爸的案子,想找你問點事。”

餘豔陰沉著臉:“什麽事?”

文麗想將他們夫妻倆分開問話,四下裏看看,朝門外指了一下:“我們去那邊說話。”

餘豔跟著他們走到屋外,站在旁邊小學的圍牆下。文麗直截了當地問:“我們想知道3月27號,也就是你公公遇害的那天晚上,7點至9點之間,你在哪裏?”

餘豔翻翻眼睛:“那天晚上,我一直跟我老公一起,都在店裏看檔啊。”

文麗問:“一直沒有離開過?”

餘豔搖頭:“沒有,一天忙到黑,哪有時間離開?”

文麗換了個話題:“對你公公的死,你有什麽看法?”

餘豔咂咂嘴巴:“他雖然不討人喜歡,但畢竟是我公公,他死得這麽慘,我們當然希望警察能早點抓住凶手。”

文麗又問了幾句,這個女人都回答得很謹慎,但並沒有什麽漏洞。

問過餘豔,文麗又讓李鳴把楊暉叫過來。

“記得你報警的那一天,你隻說27日晚,你父親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正在水果店裏忙碌,當時好像並沒有說,你老婆也在店裏跟你一起忙碌。”

楊暉說:“當時你們也沒有問啊。你們隻問我在哪裏,我當然隻說我自己的事。”

他雖然說得理直氣壯,但眼中卻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慌亂。文麗瞧在眼裏,心中越發起疑。從楊暉兩公婆的神態上看,二人明顯在撒謊。但她手裏並沒有充分的證據反駁對方,所以隻好作罷。

回到局裏,文麗把情況向師父作了詳細匯報。秦漢川聽後,沉吟著說:“如此說來,這個餘豔的嫌疑,就很大了。咱們一定要想辦法搞清楚她不在場的證明是否真的能夠成立。”

文麗點點頭說:“我和小李初步走訪了一下,楊暉水果店的一邊是繡林小學的圍牆,另一邊挨著一家打字店,打字店的人每天6點準時關門下班,所以不可能知道隔壁水果店晚上7點之後的事。水果店對麵是一家網吧,每天營業到午夜12點,可是網吧裏進進出出的那些小青年,是不可能注意到隔著一條幾十米寬的馬路對麵,這家小水果店的情況的,所以也完全問不到什麽。”

秦漢川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想了一下說:“除了向鄰近店鋪打聽,也許咱們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找到那天晚上光顧過楊暉水果店的顧客。”

“這個我也想過,可是人家來買水果,又沒有實名登記,去問楊暉夫婦,估計他們也不會說實話。”

秦漢川說:“那倒也是。”

李鳴說:“如果從現在開始,咱們暗中潛伏在水果店旁邊,凡是看見有人從楊暉水果店裏買水果出來的,都上前問一下,看看他們有沒有在案發當日晚上來這家店買過水果。如果運氣好,也許能找到一兩個回頭客。”

“這個辦法雖然笨了些,但也可以試一試,總比現在沒有一點辦法好。”秦漢川點點頭說,“我看這樣吧,我再安排兩個人,讓他們白天在楊暉水果店外蹲守,文麗和小李,你們兩個負責晚上。因為在晚上同一個時間段,相同顧客重複到店裏買水果的可能性比較大,所以你們倆負責這個重點時間段。希望能有所收獲。”

他叫過兩名組員,交待幾句,讓他們著便裝,到楊暉水果店外麵守著。兩人領命而去。

兩名刑警在水果店外守了一個下午,大約看到有二三十個顧客到楊暉水果店買水果,兩人在沒有驚動楊暉夫婦的情況下,分別上前詢問這些人,都說沒有在案發之日來這裏買過水果。

晚飯後,輪到文麗和李鳴值守。

兩人分別在水果店兩頭百餘米外找個地方隱蔽起來,暗中觀察著楊暉水果店的動靜。晚上水果店的生意,果然比白天好多了。楊暉和餘豔夫妻倆都在店裏,楊暉負責招呼客人,餘豔則坐在一張桌子後麵,負責稱重和收錢。凡是從店裏提著水果出來的顧客,文麗或李鳴都上前問了,並沒有收獲。

晚上7點多的時候,一個戴眼鏡的年輕女孩從水果店提著一袋蘋果朝文麗這邊走來,待她走出楊暉夫婦的視線,文麗迅速迎上去,向女孩亮一下證件,然後問女孩,四天前,也即3月27號星期六晚上,有沒有在楊暉水果店買過水果?

女孩怔了一下,說買過。她在附近一家酒店上班,因為聽說吃蘋果能美容,所以經常在下班路上順道在這家水果店裏買點蘋果。

文麗問她是否記得周六在這裏買水果,是晚上幾點鍾?

女孩想一下說大概是晚上7點10分左右。因為她每天晚上7點下班,從酒店走過來,大概十分鍾的樣子,所以到水果店應該是7點10分左右。

文麗問:“當時水果店的老板娘在不在?”

女孩很果斷地搖頭:“不在。我平時經常光顧,跟店主夫妻都有點熟,當時隻看見老板一個人在店裏忙著,我還順口問了一句老板娘不在啊?老板當時很忙,好像沒有聽見我說話,也沒有理我。”

文麗心中一喜:果然還是被我打聽到了。忙掏出筆記本,把這個線索記錄下來,並留下了女孩的電話號碼,以備日後需要聯係時使用。

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李鳴打來電話,他也向一個老太太打聽到,3月27日晚上8點多,這位老太太在楊暉水果店買水果時,店裏確實隻有楊暉一個人在招呼顧客。老太太還記得,當時水果店裏還擺著一張小桌子,店主的兩個孩子都在桌子上做作業,就是不見老板娘餘豔。

有了這兩個顧客的證詞,完全已經能夠推翻餘豔不在場的證明了。

5

“不,光有這兩個人的證詞,隻能揭穿楊暉夫妻倆的謊言,但還不足以推翻餘豔案發時不在場的證明。”

第二天早上,文麗和李鳴興衝衝地向秦漢川報告新情況,沒想到秦漢川聽後卻搖頭說,“這兩個人的證詞,隻能證明這二人在買水果時,餘豔沒有在水果店,並不能直接證明餘豔在那個時間段內,一直都不在,更不能證明案發時她一定就在現場。如果你們去問餘豔,她完全可以說那兩個人來買水果時,她剛好上廁所去了。如果能找到目擊證人,證實在案發的時間段內,餘豔曾在案發現場出現過,那才是最具說服力的證據。”

文麗和李鳴對望一眼,頓覺泄氣。

秦漢川看看他倆,笑笑說:“不過你們掌握的情況,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旁證。其實昨天晚上,我也沒有閑著。我又到城關路179號案發現場附近轉了一圈,終於找到了一些線索。”

“什麽線索?”

“我找到了一個目擊證人,能夠證明餘豔在案發當晚7點半左右,確實在那附近出現過。”

楊如誠住處兩邊的居民樓,都已經被房產開發商買下,牆壁上被噴上了大大的“拆”字,樓房裏早已搬空,顯得空****的。3月27日晚上,天剛黑下來,餘豔躲在一幢空樓裏,一直暗中觀察著公公住處的動靜。晚上7點半左右,楊如誠下樓扔垃圾,餘豔立即從空樓裏跳出來。

她原本以為沒有人看見自己,但她一定做夢也想不到,這棟樓裏還住著一個不願搬遷的單身老頭。老頭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

秦漢川找到的目擊證人,正是這個老頭。當他把文麗從手機裏發給他的餘豔的照片,拿給這個老頭看時,老頭一眼就將餘豔認了出來。他確認那天晚上,餘豔一直躲在這棟空樓裏,而楊如誠剛提著垃圾走出樓梯間,她就跟了上去。至於後來發生過什麽事,老頭並未多加關注。

文麗說:“後麵發生的事,雖然沒有目擊者,但已經不難推測出來了。當餘豔跟蹤其公公走到爛尾樓附近的小土路時,眼見四下無人,就突然躥上前,用毒指甲將楊如誠抓傷,然後倉惶逃走。楊如誠應該看見了她的身影,知道是自己的兒媳抓傷自己的,雖然氣憤,但並沒有過多追究。他回到家,洗完澡,8點半左右,出現了中毒症狀,他自己並不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狀況,於是打電話向兒子求救。可惜的是,楊暉沒有接到他的電話,最後……”

李鳴問:“那麽楊暉在這起命案中扮演了什麽角色呢?他會是餘豔的同夥嗎?或者說,這起弑父命案,是他們夫妻倆合謀製造的嗎?”

“我不這麽認為。”秦漢川搖頭說,“楊暉在案發後第二天早上報案,當時我仔細觀察過他臉上的表情,他對這件事情的反應,不像是偽裝出來的。所以我推測,殺死楊老頭這件事,餘豔事前沒有跟丈夫商量,應該是她一個人策劃和實施的,楊暉在看到父親屍體報案之前,並不知情。但事情發生之後,估計楊暉從蛛絲馬跡中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為了保住妻子,當警察前來調查時,他隻好違心地和妻子一起作偽證,在警察麵前撒謊,說案發當晚妻子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一直在水果店裏。”

文麗問:“那餘豔又是怎樣搞到致命蛇毒的呢?而且還與先前將何慶國致於死地的蛇毒相同,作案手法也一模一樣。這僅僅是巧合,還是說,這種致命的眼鏡蛇毒,已經像菜市場的大白菜一樣,隨便一個家庭主婦都能買到?”

秦漢川皺眉說:“你的疑問,也是我目前一直沒有解開的謎團。也許隻有等抓到餘豔以後,才能從她的供詞中找到答案。”

文麗問:“師父的意思是,現在就要拘捕餘豔?”

“是的。”

“那楊暉呢?要不要一起刑拘?”

“要的。但是他家裏有兩個孩子,最好能聯係到他家親戚,把孩子接過去住一段時間。”

文麗點點頭:“我知道了,師父。”

楊暉和餘豔夫妻二人被帶到公安局後,為防二人串供,文麗將二人分別羈押在了兩個不同的房間裏。

審訊工作隨即展開,首先接受審訊的是餘豔。

“知道我們為什麽拘捕你嗎?”秦漢川上下打量著這個女犯罪嫌疑人,足足看了她一分鍾,才用他一貫威嚴的聲音發問。

“不知道。”餘豔也在抬頭看他,然後又瞧瞧坐在他旁邊的文麗,搖搖頭,故作鎮靜,一臉茫然,又重複了一句,“我不知道。”

文麗按捺不住,提高聲音說:“餘豔,我再問你一次,3月27日你公公遇害的當天晚上,7點至9點之間,你到底在哪裏?”

“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嗎,那天晚上,我們水果店的生意很好,忙得不可開交,我和我老公都在家裏看檔,哪兒也沒有去。”餘豔故意用一種不耐煩的語氣說。

文麗說:“我們詢問過兩位當晚在你們水果店買過水果的顧客,他們說當時店內隻有你丈夫一個人,並沒有看見你,你怎麽解釋?”

“是麽?他們是什麽時候到店裏買水果的?也許我當時上廁所去了。”餘豔神情微變,但很快鎮定下來,“那天晚上生意那麽好,我和我老公一直忙到夜裏10點才收檔,真的哪兒也沒有去。”

秦漢川一直冷眼瞧著,她臉上絲微的表情變化,都逃不過他鷹隼般的眼睛:“當天晚上7點半左右,有人看見你鬼鬼祟祟躲在你公公住處旁邊一棟空置的舊樓裏,一直等到你公公提著垃圾走下樓,你才從舊樓裏跳出來,急急忙忙追上前。”

“這、這不可能。”餘豔終於再也坐不住,身子在審訊椅上大幅度晃動著,“一定是看錯了。”

秦漢川冷峻地道:“不,沒有看錯。你一定想不到,你藏身的那棟樓房,看似空****,實際上卻還住著一個沒有搬遷的住戶。人家可是將你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我把當時的目擊證人叫到這裏辨認一下?”

餘豔臉色蒼白,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我、我記錯了,那天晚上,我確實去過那裏,隻不過是碰巧路過,我、我可什麽都沒有做。”

文麗說:“你跟蹤你公公到一條無人的小路上,然後用毒指甲將其抓傷,致使其回家之後毒發身亡。還說什麽也沒有做?”

“不,我沒有殺人,我公公不是我殺的……”餘豔忽然哭起來,“我也沒有跟蹤他,我隻是看到他下樓走遠後,就走進他住的那棟樓,悄悄爬上四樓,用鑰匙打開他的家門……”

“你怎麽會有你公公的大門鑰匙?”

“是我以前趁他不注意,從他家裏拿去偷偷配製的。”

“你去你公公家幹什麽?”

“我、我去他家,是想偷他的房產證。他要把房子抵押給保險公司,搞什麽以房養老,等他死後,這房子就是保險公司的了。你說天底下哪有這樣當爹的?兒子一家四口沒有房子住,他有房子卻不肯留給兒孫。我們勸了他幾回,他就是不聽,眼看著他就要跟保險公司簽合同了,我心裏一著急,就隻好想了這個辦法。我知道他每天吃完晚飯都要出去散步,一時半會不會回來,所以這時候下手,一定不會被他發現。他沒有房產證,自然就沒辦法把房子抵押出去了。”

“那你偷到你公公的房產證沒有?”

“他的房產證就放在臥室的衣櫃裏,我翻了一會兒,就找到了,然後拿著房產證馬上溜了出來。下樓的時候,為了不驚動左右鄰居,我一直踮著腳走路。拿到這個房產證,我就直接回家了。”

據餘豔交待,那天晚上,她回到家,已是將近9點。她怕楊暉反對她去偷公公的房產證,所以這事一直瞞著他,楊暉對此並不知情。第二天,楊暉發現父親死在家裏,立即報警。回到家後,發現妻子神色異常,一問才知前一天晚上她竟然去過父親家裏。這要是被警方知道了,還不是重點懷疑對象?他怕警察會把她當成毒殺父親的凶手抓起來,隻好與妻子統一口徑,在警察上門問起的時候,一口咬定餘豔案發當晚一直在水果店跟自己一起看檔。

文麗皺起眉頭,盯著她問:“你說的都是真話?”

餘豔低著頭,用衣袖抹著鼻涕眼淚說:“我說的都是真話。”

文麗沒料到這場審訊,竟是這麽個結果,雖然心有不甘,可是看餘豔這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又不像在說謊。她看看旁邊的秦漢川,仿佛在說:師父,您看呢?

秦漢川揮揮手,叫人把餘豔帶出審訊室,然後對文麗笑笑說:“別急,咱們再聽聽她丈夫怎麽說。”

楊暉被帶進審訊室後,秦漢川還沒有開口問話,他反倒先問了一句:“秦警官,你們是不是懷疑我老婆是毒殺我父親的凶手?”

秦漢川聞言,不禁與文麗對望了一眼,兩人都在心裏想,這倒是一個老實男人。秦漢川瞧著他問:“你為什麽這麽問?”

“昨天警察來問我的時候,我沒有說真話。”楊暉說,“其實案發當晚,我老婆去過我父親家裏,雖然她說沒有被人發現,但是我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樣的事,隻要警察詳細調查,肯定會露出馬腳。”

秦漢川點頭說:“你說得很對。我們確實調查到你老婆案發當日到過現場。我們有理由對她產生懷疑。”

楊暉為妻子辯白道:“你們懷疑她是應該的,可是她真的不是殺人凶手。”

秦漢川問:“你怎麽知道她不是凶手?”

楊暉歎口氣說:“我了解我老婆的性格,她雖然有些潑辣蠻橫,但殺人犯法的事,她還是不敢做的。”

秦漢川看著他說:“你老婆是不是凶手,我們警方自有判斷,你要做的,就是實話實說。”

楊暉認真地說:“警官,我說的就是真話。”

經過審訊,楊暉交待的情況,與餘豔的口供基本一致。楊如誠死後,夫妻二人怕牽連到自己,趁著給父親辦理身後事經常進出父親家的機會,又把房產證放了回去,後來還把父親家的大門也給換了,加固了防盜鎖。

“我覺得他們夫妻倆這一回好像不是在撒謊。”審訊結束後,文麗對師父說,“難道咱們抓錯人了?”

秦漢川一麵走出審訊室,一麵說:“不要著急,再等等。”

“再等等?”文麗加快腳步跟上來,“等什麽?”

秦漢川回頭看她一眼,笑而不答。

剛回到辦公室,他的手機就響了。一接聽,是李鳴打來的。秦漢川讓李鳴帶人去搜查楊暉和餘豔的水果店及住處,看能否找到蛇毒的痕跡。李鳴回電說,已經仔細搜查過,沒有找到與蛇毒有關的任何痕跡。

秦漢川剛把李鳴的搜查結果告訴文麗,辦公室的電話又響了。文麗搶先抓起電話,法醫中心的曹超在電話裏說,他們已經將餘豔的指甲和楊如誠身上的毒爪痕進行比對,最後確認,楊如誠身上的爪痕,不是餘豔留下的。

文麗看看師父,秦漢川顯然已從電話裏聽到了老曹的聲音。師徒二人對望一眼,都顯得有些失望。

如此一來,楊暉夫婦身上的嫌疑,就基本被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