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案：非常盜

我的外曾祖父，曾在天津開了半輩子當鋪，後來時局動**，為避兵災，隻好結束營生，回到老家——位於湘鄂之邊的繡林城，在繡林山下置了一座宅子，安身養老。打從開當鋪的時候起，外曾祖父就沾染上了一個雅好，就是愛好收藏文玩古董，不管是名家字畫，金銀玉器，還是古書碑帖，錢幣璽印，都在他收藏之列。

外曾祖父尤其喜歡收藏瓷器，無論是拙樸大方的古陶，奪翠如玉的青瓷，還是類銀似雪的白瓷，絢爛奪目的彩瓷，他都有收藏。在他的眾多藏品中，有一件鎮宅之寶，是一件鈷藍釉白龍紋梅瓶。這件瓷器產自元代，釉色肥潤純正，瓶身碩大粗壯，藍釉為地，留白裝飾，俗稱反青花，實為元代青花瓷器中的極品。繡林洋教堂裏曾有個傳教士要出十萬大洋購買，被外曾祖父婉言謝絕。

說起這件青花瓷的來曆，卻並不那麽光彩。二十多年前，外曾祖父開的當鋪裏，來了一個名叫鄺達的被貶京官。他把這件鈷藍釉白龍紋梅瓶低價當給了當鋪。不久後，這個京官得病死了，他妻子拿著當票來贖當。外曾祖父欺她一個婦道人家，沒有多少眼力勁，就拿出一件早就準備好的高仿品讓她贖了回去。而那件真品，自然就成了外曾祖父的私人珍藏。

回到繡林老家後，外曾祖父專門在書房裏添置了一隻帶鎖的樟木箱子，用來收藏這件鈷藍釉白龍紋梅瓶。

因為開過當鋪，見多識廣，而且愛好收藏，眼光獨到，外曾祖父很快就被繡林古玩界推舉為收藏協會會長，常有同好請他去鑒賞古玩，辨別真偽。外曾祖父覺得這是大家對他的尊重，所以也很樂意做這樣的事。

這一天，又有一個叫廣爾東的人，差人送來請帖，說自己近日購得兩件瓷器，想請外曾祖父到他府上幫忙鑒定鑒定，看看是不是真品。並且約定第二天派馬車來接。這個廣爾東，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生意人，因為愛好收藏，最近加入了收藏協會，與外曾祖父也算有過一麵之緣。所以，外曾祖父很爽快地答應了。

翌日一早，廣爾東果然派了一輛馬車來接外曾祖父。廣爾東住在繡林城外的南口鎮，距離內城約有二十多裏路程，馬車一路上緊趕慢趕，也走了一個多小時。

等到馬車停下來，外曾祖父一下車，便看見一座高大的宅院矗立在眼前，青磚黛瓦，蕭牆粉壁，廣亮大門，飛簷翹角，上額枋嵌鑲四塊花磚，上麵雕著梅蘭竹菊，顯得富貴雅致。

廣爾東早已在門口迎候。他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穿著一件華麗織錦長衫，腰間係著漢玉墜子，手裏搖著一柄檀香扇，風姿秀逸，神態瀟灑。見到外曾祖父，他忙一拱手，深深行了一禮。在門口寒暄幾句，就把外曾祖父往屋裏請。

進得門樓，便是一處天井。天井中疊石造景，花木扶疏，丁香、海棠、山桃花爭奇鬥豔。靠東麵有個方形水池，池中悠閑地浮著幾條金魚，周圍是石雕欄杆，上麵擺著些盆栽花木。小小天井，宛如一個微縮的園林。

待進了書房，外曾祖父又不覺眼前一亮。書房裏，靠東邊是一排書架，上麵排滿了線裝書，西麵擺著一個紫檀木雕花文玩架，上麵擺著些銅器和瓷器。南北兩麵牆上，則懸掛著數幅字畫，其中竟有一幅文徵明的晚年代表作《古木寒泉圖》。外曾祖父走近去看了，隻見這畫構圖奇特，設色濃麗，線條遒勁，古香古色，竟是文徵明的真跡。不由對這位廣公子刮目相看。

喝了一陣茶，廣爾東就小心翼翼地拿出兩件瓷器，放在書桌上，請外曾祖父幫忙鑒定。

外曾祖父戴上老花鏡看了。第一件，是一件青花梅瓶，通高一尺二寸，小口外撇，短頸豐肩，胎白體重，施白釉，以青花紋飾繪“王羲之愛蘭圖”，底部有“永樂年製”的款識。第二件，則是隻青花瑞果紋大碗，碗外壁以青花繪桃子、石榴、柿子、葡萄等六組瑞果玟，外口沿落“大明宣德年製”一行六字楷書款。

外曾祖父瞧了半晌，說：“這一件青花梅瓶，胎體輕薄，釉麵光潤，色彩青翠豔麗，人物形象生動，整體紋飾層次分明，繁而不亂，倒是一件明永樂青花真品。隻是這件青花瑞果紋大碗嘛……”

廣爾東問：“如何？”

外曾祖父眯著眼睛又看了一會，才說：“這隻青花瑞果紋大碗，雖然看上去胎質縝密堅硬，白釉微微閃青，釉光瑩潤如玉，但我觀其‘大明宣德年製’六字款識周圍胎釉有異常變化，顯然這六個字是從別的瓷器上挖補過來鑲嵌進去的。如果老夫沒有看走眼，這應該是一件近代仿製品，收藏價值不大。”

廣爾東聽後，哈哈一笑說：“這兩件瓷器，是我從古玩店裏淘來的，雖然各花了五千大洋，但兩件之中，總算有一件真品，這一萬塊大洋，也算花得並不冤枉了。”

外曾祖父見這年輕人如此大方，五千大洋買回一件贗品，卻如此輕描淡寫，一笑置之，不禁心下暗自驚歎。又拿起那隻永樂青花梅瓶看了半晌，忽然道：“關於這件永樂青花梅瓶，卻還有個說法。”

廣爾東不由來了興趣，說：“哦，什麽說法？”

外曾祖父侃侃而談，說道：“據說當年明朝永樂皇帝為了附庸風雅，曾令窯匠燒製一套‘四愛梅瓶’。這套梅瓶共有四隻，瓶體上依次用青花繪出王羲之愛蘭，陶淵明愛菊，周茂叔愛蓮，林和靖愛梅、鶴等四種圖案。你這隻永樂青花王羲之愛蘭梅瓶，便是其中之一。單就這一隻梅瓶，便已價值不菲，如果能收齊整套‘四愛梅瓶’，那就更是無價之寶了。”

廣爾東聽得嘖嘖稱奇，忍不住問：“不知其他三件梅瓶，如今在什麽地方？”

外曾祖父哈哈一笑，說：“實不相瞞，就在老夫府上。”

廣爾東一怔，說：“原來老先生已經捷足先登。”想了一下，又說，“一套四件，您已得其三，剩下這一件，在下收藏著，也沒什麽意義，不如就此送給老先生，正好湊齊這套‘四愛梅瓶’，豈不妙哉？”

外曾祖父突然受此大禮，不由吃了一驚，說：“這如何使得？”

廣爾東大方一笑，將那件永樂青花王羲之愛蘭梅瓶推到外曾祖父麵前說：“無妨，就請老先生收下。在下隻想交了您這位朋友，往後請教您的時間還多著呢。聽說您府上收藏有一隻元鈷藍釉白龍紋梅瓶，堪稱稀世之珍，在下倒是想開開眼界。”

外曾祖父見他是真心相贈，便不再推辭，滿心高興地說：“好說好說，歡迎賢契到寒舍參觀指教切磋交流。”

外曾祖父回到家後，第二天便給廣爾東發了一張帖子，請他到家裏來賞寶。

廣爾東接到請帖，就坐著馬車來了。

外曾祖父十分客氣地把他請進書房，帶他參觀自己的藏品，最後又從抽屜裏拿出一把鑰匙，打開樟木箱子，將那件鈷藍釉白龍紋梅瓶拿出來，擺在書桌上，讓他欣賞。

廣爾東細細一看，隻見那梅瓶釉色肥潤純正，瓶身碩大粗壯，正是元代梅瓶的典型式樣。所刻白龍方頭細頸，利爪長鬣，凶猛靈動，潛藏殺機，觀之驚心動魄，美不勝收，果然是元青花中的極品，不由讚歎不已。

自從有了這次愉快的交往，外曾祖父就對這年輕人心生好感，這一老一少，交往就漸漸多起來。廣爾東每每購得新的藏品，必派馬車來請外曾祖父過府幫忙鑒定。而外曾祖父有時從古玩店裏淘得一兩件寶貝，也必請廣爾東過來欣賞。這一來二去，兩人就成了過往密切的忘年之交。

外曾祖父與廣爾東交往了半年多時間，一轉眼，就到了冬天。

這一天，天氣奇冷，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外曾祖父正躲在家裏烤火吃茶，忽然接到廣爾東派人送來的帖子，說自己偶然間購得一件唐三彩，也不知是真是假，特地派馬車來請外曾祖父過去瞧瞧。

唐三彩是一種盛行於唐代的陶器，以黃、白、綠為基本釉色，以造型生動逼真、色澤豔麗和富有生活氣息而著稱。後世瓷器藏家無不以能收藏到一件真正的唐三彩為榮。外曾祖父聽說廣爾東買回一件唐三彩，頓時來了興趣，也顧不得天寒地凍，當即就坐上了早已候在門口的馬車。

車夫倒是侍候得周到，等他鑽進車廂後，立即將前麵的車簾布用夾子夾住，又將兩邊卷起的小窗簾放下，整個車廂被關得嚴嚴實實，透不進一點風兒。一甩鞭子，將馬車調轉頭，就朝城外駛去。那雪下得正緊，不多時，就將一路留下的車轍痕跡掩蓋。

外曾祖父坐在車裏，感覺到馬車駛出了城門，駛上了城外的通衢大道，知道下雪天路不好走，馬車一時半會到不了南口，就坐在車裏蓋著一張毯子，閉目養神，打起盹來。

也不知迷糊了多久，隻聽得車夫“籲——”的一聲，馬車停了下來。

外曾祖父下了車，才知道車夫怕外麵雪大，自己行路不方便，竟在大門前的台階上墊了幾塊石頭，直接將馬車趕進了院子裏。天井中，那個小水池早已結冰，幾尾金魚潛在水裏，也不動彈。周圍的花木早已凋謝，唯有幾株紅梅鬥雪怒放，繁花壓枝，香韻滿庭。

當傭人將外曾祖父領進書房時，廣爾東正踩在凳子上，拿著一個雞毛撣子，在輕輕拂拭著牆上那幅《古木寒泉圖》上麵的灰塵。書房的窗子關著，燒著一爐炭火，房子裏異常溫暖。見到外曾祖父，廣爾東忙下來拱手行禮，親自泡了杯熱茶端到外曾祖父手裏。

外曾祖父喝了口茶，就有些急不可待地說：“聽說賢契購得一件唐三彩，快拿來給老夫瞧瞧。”

廣爾東便從書桌下搬出一個箱子，從裏麵拿出一件色彩絢麗的唐三彩馬，輕輕放在桌子上。

外曾祖父細看那馬，足有半米來高，低首直立於長方形踏板上，兩耳直豎，雙目微閉，剪鬃縛尾，神態恭順。

廣爾東有些得意地說：“我看這馬，馬身施白釉地，間飾綠、黃等彩釉，釉色均勻，絢麗多姿，而且造型優美，神態逼真，應該不是贗品，所以就買下了。您看……”

外曾祖父瞧了他一眼，又低頭認真看了好一會，才皺起眉頭，搖搖頭道：“我看並不盡然。據老夫所知，真正的唐三彩，各種人俑的頭部和足部，動物俑的足部及其底盤，均露胎不施釉。你看這馬卻施了滿釉，實乃畫蛇添足。而且唐三彩真品上釉方法為刷、淋、點，不注重滿釉，講究自然流淌的藝術效果，而這馬顯然是用的噴釉，釉色雖然均勻豔麗，卻缺少自然流淌的瀟灑感。依老夫看來，這應是一件清末仿品，絕非真正的唐三彩。”

廣爾東不禁悵然若失,一笑而道：“雖是仿品，卻還不是贗品，多少也還有點收藏價值吧。”

外曾祖父點點頭說：“這馬體魄雄壯威武，姿態矯健，釉色絢麗多姿，能仿到如此程度，也算是一件藝術品了。”

廣爾東哈哈一笑，道：“我將這馬留給子孫後代，說不定過得幾百年後，倒成了一件珍品呢。”看看牆上的自鳴鍾，見已時近中午，便留外曾祖父吃了午飯再走。

他站起來搓著手說：“早上有人在長江上釣得一尾鰣魚，足有兩斤多重，讓我給買下了。待我親自下廚，做一味紅燒鰣魚，請老先生嚐嚐我的手藝。”說罷請外曾祖父坐下烤火吃茶，自己係上圍巾，親自下廚去了。

約莫過了二十來分鍾，廣爾東就用托盤端了幾樣酒菜上來，其中果然有一道紅燒鰣魚，魚皮金黃，香氣撲鼻。外曾祖父舉箸一嚐，隻覺口感軟嫩，肉味鮮美，不由笑道：“想不到賢契還有如此手藝，倒是叫人佩服。”

吃過午飯，已是下午時分。外曾祖父又喝了一會兒龍井茶，就起身告辭。

外麵風雪依舊，那雪非但沒有停住，反而越下越大。馬車仍舊停在院子裏，外曾祖父上了馬車，車夫十分細心，為了不讓凜冽的寒風吹進車廂，仍舊將車簾布夾得嚴嚴實實。然後趕著馬車出了院子，沿著大路，冒著漫天風雪，一路疾馳而去。

外曾祖父又在車上打了一會兒盹，一個小時後，馬車就在家門口停下了。外曾祖父剛下車把車夫打發走，就見我的曾祖母迎了出來，說：“恭喜老爺，這回可要出大名了。”

外曾祖父聽得一怔，說：“平白無故，出什麽大名？”

曾祖母不高興地說：“瞧你，這麽一點事，還想瞞著我。今天你去廣爾東家，不是有記者采訪你了麽？中午你還讓廣爾東把記者帶到家裏來，給你收藏的那些破銅爛碗拍了照片，說是要跟你的照片一起登在報紙上呢。”

外曾祖父越聽越糊塗，曾祖母忙給他解釋說：“今天上午，你出去之後，約莫十二點鍾光景，廣爾東就領了一個帶照相機的記者來，說那記者剛在他家裏采訪過你，要把你的事跡登報，還叫我拿鑰匙打開你書房的那隻樟木箱子，拿出那件什麽鈷藍釉白龍紋梅瓶，讓記者拍張照片。我見他跟你關係那麽好，知道一定是你叫他來的，所以就……”

外曾祖父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說：“哦，竟有這樣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心中已隱隱覺出有些不對勁，急忙奔進書房，打開那隻樟木箱子，一看那件鈷藍釉白龍紋梅瓶還在，就不由得鬆了口氣，但仔細一看，隻見那梅瓶胎質粗鬆，釉色僵硬，竟是一件仿品。這才知道這件鈷藍釉白龍紋梅瓶已經被人掉包，不由啊的一聲，驚得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

他突然醒悟過來，顧不得喘口氣，急忙跑到大街上，叫了一輛馬車，就往南口鎮上趕。

來到廣家大宅，一路闖進去，看見廣爾東正背著雙手，站在院子裏的水池邊賞梅，不由鬆了口氣，說：“賢契，你知道那件鈷藍釉白龍紋梅瓶是老夫的**，又豈能開這樣的玩笑？”

廣爾東見他去而複返，不由一怔，說：“老人家，您這是何意？我跟您開什麽玩笑了？”

外曾祖父就把曾祖母的話，向他複述了一遍。廣爾東一聽，當即就變了臉色，說：“老人家，今天上午，直到下午您離開我家，我都一直陪在您身邊，未曾離開過，如何能去您家盜取那件鈷藍釉白龍紋梅瓶？莫非我有分身之術？”

外曾祖父這時已漸漸冷靜下來，一想也對，廣爾東今天上午一直在陪自己，雖然去廚房燒菜時離開過一小會兒，但那也隻不過二十分鍾左右的時間，絕不可能走完需要兩個小時才能往返的路程去到自己家裏。

廣爾東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就說：“老人家，看來是有人冒我之名，盜走了您的鈷藍釉白龍紋梅瓶。我陪您去縣警察局報警吧，也許還有機會把寶物追回來。”

警方接到報警後，起初懷疑是廣爾東搞的鬼，但事發當時，他確實一直陪在外曾祖父身邊，這一點外曾祖父也可以證明，所以很快就洗清了嫌疑。案子調查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沒一點線索，最後竟然成了一件懸案，不了了之。

自從發生這起盜竊案之後，廣爾東覺得那件鈷藍釉白龍紋梅瓶雖然不是自己盜走的，但這事卻是因自己而起，心裏覺得十分過意不去，加上外曾祖父從此後就對他冷淡了許多，所以兩人之間，便漸漸斷了往來。

寶物被盜，外曾祖父仿佛丟了魂似的，大病了一場，病好之後，頭發胡子全白了，人也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連走路都要拄著一根拐杖。

過了大半年時間，外曾祖父才漸漸緩過神來。有一天，他拄著拐杖，從宅院後門出來，沿著山腳下的一條石頭路散步。不知不覺間，就走出了兩三裏路遠，忽然感覺到口渴，轉過一個山角，看見路邊有間大宅子，就敲開宅門，進去討口水喝。

接待他的是一位老眼昏花的老嫗。外曾祖父喝了茶，隨意地在院子裏打量了幾眼，忽然覺得這院子似乎有些眼熟。帶著心頭疑問，就和老嫗聊了句。

老嫗告訴他，自己夫家姓宋，本是大戶人家，可是十幾年前丈夫兒子相繼病逝，隻留下了她和這座老宅子。

她無意中還向外曾祖父說起了一件這樣奇怪的事。

大約半年多前，有個年輕人忽然找上門，高價租下了這座宅子，還在宅子裏大搞裝修，把天井裏挖了個水池，養了幾條金魚，又在周圍栽了許多花草，把整個院子搞得跟園林似的，裏麵的房間，也都一間一間重新裝潢過。可是這年輕人並沒有在這裏住幾天，離開後又馬上派人把水池填平，恢複了宅子裏的原狀。

外曾祖父心頭一震，似乎明白了什麽，指著天井的東麵說：“那年輕人挖的水池，是不是在這個位置？”

老嫗說：“可不就是。”

外曾祖父一拍大腿，心裏就明白了，敢情這廣爾東置了兩處一模一樣的宅子，他在那個大雪天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城外南口鎮廣爾東的家，而是這間臨時租置的宅院。那輛馬車載著他出城之後，兜了一圈，卻又駛了回來。難怪車夫要把車簾布遮得嚴嚴實實，可不就是為了不讓自己看清路途情形。難怪馬車要直接駛進院子裏，為的就是怕自己在宅子外麵下車瞧出破綻。如此一來，這座宅子離自己的家，也就兩裏來遠，坐馬車二十分鍾內，完全可以打個來回。也就是說，廣爾東完全可以趁著下廚燒菜的那一會兒時間，跑到外曾祖父家裏，以記者拍照為由，趁曾祖母不注意，想辦法掉包那隻鈷藍釉白龍紋梅瓶。

外曾祖父想明白之後，顧不得向那老嫗道謝，立即租了一輛馬車，往南口鎮趕去。

來到鎮子上一看，廣爾東的宅子裏早已人去房空。找人一打聽，才知道這處宅子，也是廣爾東臨時租下的，好幾個月前就已經退了租。再一問，竟誰也不知道這位廣爾東廣公子的來曆，更不知道他離開繡林城後，去了什麽地方。

“廣爾東，廣爾東！”

外曾祖父咬著牙念著這個名字，仿佛要把他這個人都吃進嘴裏，咬碎似的。忽然意念一動，想道：廣爾東，“爾”即“耳”，也即“阝”，一個“廣”字加一個“阝”，豈不正好是個“鄺”字？難道這個廣爾東，竟是鈷藍釉白龍紋梅瓶的真正主人鄺達的後人？

外曾祖父這樣一想，頭上的冷汗就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