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失蹤少女1

1

枕頭下麵的手機,忽然大叫起來。

文麗從睡夢中驚醒,連眼睛也沒有睜開,把手臂伸到枕頭下,狠狠地按掉手機鬧鍾。

這段時間,因為調查何慶國和朱政的命案,她忙得團團轉,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現在案子終於告破,好不容易逮到一個不用加班的周末,她真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睡眠全都補回來。

她在**翻個身,正要迷迷糊糊再次進入夢鄉,手機又叫起來。

平時有任務時,她怕自己早上起不來,一般都會在手機裏設置兩三次鬧鍾,也許是昨晚忘記取消鬧鍾了,這會兒手機就沒完沒了地吵起來。

她這回連動都懶得動,把頭捂進被子,任憑手機叫著。

半分鍾後,手機終於消停。她也在被子裏捂頭蓋臉地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又被一陣叮咚叮咚的聲音驚醒,把頭從被窩裏伸出來,側耳一聽,原來是有人在外麵按門鈴。

這是誰啊?大清早就來擾人清夢,還讓不讓人活了?她在嘴裏嘀咕了一句。

文麗出生在一個單親家庭,母親在一家事業單位上班,這段時間正在省城學習。現在這個家裏,就隻有她一個人。

她不想起床,還想再睡一會,就任由門鈴響著,以為響幾聲沒人開門,外麵的人就會知趣地停下來。

誰知外麵的人好像知道家裏一定有人,也好像故意跟她過不去,門鈴足足響了三分鍾,還沒有停止的跡象。

文麗不由有些惱火,睡意徹底被趕跑了,歎口氣,穿衣下床,皺著眉頭去開門。

一片陽光打在她臉上,晃得她那雙還沒有睡醒的眼睛隱隱生疼。

她用手遮一下眼睛才看清楚,門口站著的,居然是金一田。

她有些意外,朝他望望:“你怎麽知道我家住在這裏?”

以前金一田找她,都會給她電話,兩人一般約在外麵碰頭。

金一田眨眨眼睛說:“姐姐,我可是大名鼎鼎的私家偵探,連這點小事都偵查不到,那我還怎麽混啊?”

“那你也不能大清早的,跑來擾人清夢啊!我正在睡覺呢,估計要是遲點起床,我們家的門鈴都要被你按壞了。”

“拜托,這都上午9點多了,太陽都曬屁股了,還是大清早啊?”

文麗抬頭看一下,確實已經日上三竿,隻好苦笑道:“這段時間,一直在忙案子,好不容易逮上個周末,人家想好好睡一覺嘛。”

“前幾天給你打電話,你不接,發短信也不回,就知道你肯定是在忙著查案子。今天好不容易打聽到這個案子破了,早上給你打電話,兩次都沒人聽,你這不是逼我上門來找你嗎?”

文麗這才知道早上手機響了兩次,並不是鬧鍾,而是他打電話過來,不由一臉歉然,說:“不好意思,我太睏了,沒有看手機。哎,對了,我好像沒有跟你說過案子的事啊,你怎麽知道這案子已經破了?”

“這個,我自有我的渠道。”金一田說,“你雖然是我在警方的重要線人,但也不是唯一的消息來源。要是沒有兩把刷子,我這超級私家偵探也沒辦法開展工作啊。”

文麗披散著頭發,把身子往門框上一靠:“好吧,大偵探,這回找我,又想打探什麽消息?”

“NO,NO,NO,”金一田搖搖頭,嘻嘻笑道,“我是專程給師姐送門票來的。”

文麗往他手裏瞧瞧,他手裏果然捏著兩張淺綠色的像演唱會門票之類的紙片。

“本小姐對那些明星的演唱會,可不感興趣。”

“省運會跆拳道比賽,在咱們繡林市體育館舉行,今天上午將進行女子跆拳道各級別的決賽。這兩張決賽門票,是我托朋友好不容易才搞到的。既然師姐不感興趣,那我隻好拿去送人了。”金一田轉身欲走。

“哎,等等,原來是跆拳道決賽門票,你早說嘛,我去!”文麗從他手裏搶過門票,“幾點開始比賽?”

“上午9點半。”

“時間快到了,你在客廳坐一下,我去換件衣服,盥洗一下,馬上就出發。”

念大學時,文麗就是學校跆拳道社團的會員,還得過校運會跆拳道比賽羽量級冠軍,到刑偵大隊工作後,她又加入了警隊的跆拳道協會,經常去拳館練習。去年她參加了跆拳道晉級考試,現在是黑帶四段。

她平時沒有什麽別的愛好,就是喜歡觀看跆拳道比賽,但凡體育館有這類比賽,或者體育頻道有跆拳道比賽直播,隻要有時間,她都會觀看。

兩人來到體育館,女子跆拳道比賽已經開始。

體育館中央,12米見方的賽場上,紅藍兩名羽量級的女運動員正打得難分難解,場中不時傳出參賽運動員響亮的叫聲。

也許因為今天是周末,人們都比較有空閑,看台上幾乎已經坐滿觀眾。看來金一田為了拿到這兩張緊俏的入場券,確實花了不少心思。

兩人拿著入場券,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這時,場上兩名運動員已經苦戰到了第三局。

紅方選手叫聲響亮,氣勢頗盛,明顯占據上風。隻見她突然一個淩厲的前踢,蹬向對方腹部。藍方用X手型格擋,左側肘一抬,順勢反擊對方下巴。紅方早已料到對方會防守反擊,右手外臂輕輕將對方手肘撥開,右手直拳疾如閃電,直擊藍方心窩。藍方招架不及,心口吃拳,痛得當場彎下腰去。

文麗緊張得差點叫出聲來,說:“藍方要輸了!”

金一田笑笑說:“我看不見得。”

“這有什麽不見得的?紅方已經占了上風,正壓著藍方打,可以說是穩操勝券啊。”

金一田悠然道:“不到比賽最後一秒針,誰也不敢說誰能穩操勝券。”

話音未落,場中戰況果然有了變化。

藍方右腳後拉,左手刀橫切對方人中。紅方見對方動作緩慢,出招無力,根本沒有將其放在眼裏,身子往右略閃,左手橫肘擊向對方下巴。

金一田說:“糟了,藍方手刀隻是誘敵深入的佯攻。”

一言甫畢,藍方大喝一聲,猛然騰空躍起,一記飛身旋踢,正中對方脖頸。紅方瞬間倒地,裁判員立即上前拉開藍方,並開始讀秒。十秒鍾內,紅方掙紮數次,終究沒能站起。

裁判員舉起藍方手臂,宣布其為KO勝利者。

文麗深感意外,看了金一田一眼:“你是怎麽看出來藍方會獲勝的?”

“對於跆拳道,你是內行,所謂內行看門道,你看的是雙方攻擊的力量和速度,外行看熱鬧,我看的是兩人臉上的表情。紅方麵色凝重,雖然看上去占了上風,但體力透支,似是強弩之末。藍方剛才被擊中心窩時,看似受到重創,但臉上痛苦的表情太過誇張,明顯是裝出來的。其實在對方拳鋒觸及她身體的那一瞬間,她已經迅速彎腰避開。藍方一直在佯裝示弱,保存實力,顯然是想在比賽的最後時刻發出致命一擊。”

文麗“噗哧”一笑:“我看你就是瞎猜的吧?不過算你運氣好,被你猜中了。”

“這也被你看出來了?”金一田一臉嘻笑,“真不愧是毒眼女神探!”

按比賽規則,本屆省運會女子跆拳道比賽,共分為雛量級、羽量級、輕量級、中乙級、中量級和重量級等六個級別,今天舉行的是各級別冠亞軍決賽,算得上是一場精英賽,每一場比賽都打得難分難解,異常精彩。

文麗看得心跳加速,緊張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像自己在台上比賽一樣。

觀看完比賽,兩人走出體育館時,已經是中午11點多了。

金一田問她肚子餓了沒有?文麗點頭說:“你這一提醒,我還真感覺有點餓了。”早上出門太匆忙,她在家裏抓了一塊麵包,就跳上了金一田的車,現在肚子裏早就唱起了空城計。

金一田說:“那我請你吃飯吧。”四下裏瞧瞧,看見街邊有家餐館,就領著她走了進去。

餐館不大,但收拾得挺幹淨,店裏坐著幾個顧客,一對穿校服的中學生模樣的少年男女坐在角落裏喁喁細語,不時傳出親昵的笑聲。

金一田不由大發感慨:“我直到上大學,才開始暗戀一個人,而且一直到畢業,也不敢表白。現在的孩子,中學還沒畢業,就開始戀愛了,真是時代的進步啊。”

“你就少在這裏對兩個中學生羨慕嫉妒恨了,”文麗喝口茶說,“還是趕緊說正事吧。”

“什麽正事?”

“你今天,又是送票上門,請我看跆拳道比賽,又是請我吃飯,禮下之人必有所求,說吧,又有什麽事想找我幫忙?”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金一田摸摸自己的耳朵,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是誰啊?毒眼女神探,連你這點小心眼都瞧不出來,那我這刑警不白當了?”文麗放下茶杯,正色道,“不過交情歸交情,我要聲明的是,凡是涉及警方機密的事,本小姐一律無可奉告。”

金一田的態度忽然殷勤起來,起身為她將杯子裏的茶倒滿。

“其實也沒有什麽,我隻是聽說,你們剛剛破的這個案子,就是青雲路服裝店那個老板娘的老公和情人的命案,好像案情很複雜,結果很出人意料。我尋思著,這應該是很好的小說素材。所以想找你了解一下案情。”

“在警方那裏,你不是還有其他消息渠道嗎?幹嗎非要來問我?”

金一田嘻嘻笑道:“師姐,我那是騙你的,其實我所有的消息都是從報紙和網絡上得到的。不過媒體新聞都寫得很簡單,我需要的是細節,越詳盡越好。”

“那好吧,”文麗看著麵前一桌子香噴噴的好菜,忍不住先抓起了筷子,“看在你今天的招待還算周到的分上,我就跟你說說這個案子,反正案子已經破了,也不用再保密了。首先,這個案子是個典型的封閉式連環案。”

“什麽叫封閉式連環案?”

“就是A殺了B,B又用事先設計好的計謀,將A殺死。A是殺死B的凶手,B也是殺死A的凶手,案情就像一個封閉的圓圈,從A點出發到B點,又從B點回到A點……”

2

周一早上,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秦漢川都要把重案二組六名組員召集到一起,開個短會,總結上周工作,順便布置本周工作任務。

可是今天這個周會,秦漢川卻開得有點狼狽。

他剛把文麗、李鳴等幾名組員叫到一起,想總結一下上周何慶國和朱政的案子,忽然腹中墜痛,咕嚕咕嚕直響,他趕緊捂著肚子跑進廁所。結果這一個短會開下來,他老人家居然上了三趟廁所。

文麗見他臉色蒼白,額頭上冒出虛汗,不由擔心地問:“師父,是不是生病了?”

秦漢川笑笑說:“沒事,拉肚子而已。”

文麗趕緊從自己抽屜裏拿了兩片瀉痢停給他,又倒了一杯溫開水送到他手裏。

秦漢川吃了藥,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忽然跳起來,又往廁所跑去。

等他回來,文麗說:“師父,要不我陪你去看看醫生吧!”

秦漢川擺手說:“謝了,你忙你的,估計是我這肚子跟我鬧脾氣了,等忙完手裏的活,我下班回家的時候,順道去醫院瞧瞧。”

下午的時候,秦漢川沒有來上班。文麗隱隱有些擔心,給師父打了個電話,秦漢川在電話裏嗬嗬直笑:“拉肚子,小事情,我正在醫院檢查,你別擔心。”

傍晚下班,文麗收到金一田發來的短信,說是要請她吃飯。文麗回複說自己今晚有事,去不了。她其實是放心不下師父,想趁著下班有點時間,去他家裏看看。

秦漢川住在城南城關路一幢筒子樓裏。筒子樓是以前公安係統分給職工的福利房,已有二十多年樓齡。當時公安局的機關大樓就在城關路。後來公安局搬到了城東開發新區,在建寧大道旁邊新建了一幢十分氣派的辦公大樓。建寧大道與東方大道、繡林大道並稱為繡林市三條城區主幹道,那裏交通便利,辦公條件自然要比城關路這邊的老公安局好得多。原來跟秦漢川一起住在筒子樓的同事,基本上都已經買了商品房,搬出了筒子樓,隻剩下兩三戶還住在這裏。

文麗在水果店買了些水果,提在手裏,沿著筒子樓黑暗逼仄的樓梯爬上四樓,看見秦漢川家裏亮著燈,知道師父已經回來了,就上前敲了敲門。

秦漢川在屋裏問:“哪位啊?”

文麗說:“師父,是我,文麗。”

等了一會,門開了,秦漢川穿著背心,趿著拖鞋,手裏拿著毛巾正在擦頭發上的水珠。看樣子剛剛洗完澡。

秦漢川辦案的時候,一絲不苟,雷厲風行,可是生活中,卻是一個十分隨和,不拘小節之人。他穿著一條齊膝的休閑短褲,一邊擦著頭發一邊把文麗讓進屋裏。

文麗將水果放在桌子上,一轉身,腳下踢到了一隻空礦泉水瓶子,一陣劈叭亂響。

秦漢川有點不好意思:“最近一直在忙案子,屋裏也沒時間收拾,有時沒工夫燒開水,就在樓下便利店裏拎了幾瓶礦泉水上來應應急。”

文麗看看屋裏,到處灰蒙蒙的,茶幾上亂七八糟地堆著一些書和雜誌,鞋架上擺著好幾雙髒鞋子,桌子底下還放著兩個空飯盒。典型的單身漢家庭啊!文麗不由心裏一陣發酸。

她坐下後問:“師父,你今天去看醫生,醫生怎麽說?”其實她心裏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卻不敢說出來。

秦漢川輕鬆一笑:“醫生說是腸胃炎,估計是吃壞肚子了。吊了兩瓶生理鹽水,現在已經沒事了。”

文麗“哦”了一聲,說:“這就好。”

秦漢川伸手給她倒茶時,她看到了他被白色背心遮蓋的左邊肩膀,肩膀上有一個醒目的傷疤。

她不由心頭一跳。

她剛參加工作的那一年,有一次在大山裏追捕一名搶劫殺人犯,那時的文麗年輕氣盛,發現犯罪嫌疑人後,衝上前一個掃蹚腿,就把那小子放倒在地。正準備給他上銬子的時候,冷不防那小子突然掏出一把仿六四手槍,對著她猛然扣動了扳機。

“文麗,小心!”帶隊的秦漢川飛身撲上,一把推開文麗,這時槍響了,子彈射進了他左邊肩膀。文麗當場就嚇傻了。秦漢川一腳踢飛犯罪嫌疑人的手槍,麻利地給他戴上手銬,還不忘回頭安慰她說:“沒事,隻是打中了肩膀,不是致命傷!”

這個傷疤,就是那時留下的。

經過這件事後,文麗就覺得自己這條命是師父給的,因此也對師父有了一種特別親近的感覺。

畢竟家裏來了客人,秦漢川手忙腳亂地收拾著茶幾上的書籍和雜誌。把摞好的書和雜誌搬到書桌上時,不小心碰倒了書桌上的一個相框。他急忙把相框扶起,用手掌擦擦上麵的灰塵,重新擺好。

相框裏嵌著的,是一張合影。照片上的秦漢川,身著休閑裝,半蹲在公園的台階上,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從後麵趴在他肩頭,兩人臉貼著臉,對著鏡頭開心地笑著。

照片上的女孩兒,名叫秦穎,是秦漢川的女兒。

秦漢川是五年前離婚的。

他前妻名叫姬萍萍,是繡林三中一名數學老師。因為工作關係,秦漢川平時很少顧家,有時去外地辦案,一兩個月都回不了家門,家裏大小事務,都落在姬萍萍一人身上。姬萍萍生女兒的時候,他正在外地追捕一名連環命案的犯罪嫌疑人,等他辦完案子回到家,女兒已經滿月了。正是因為坐月子的時候沒有人好好照顧,姬萍萍從那時起就落下病根,一遇陰雨天就手腳麻痹,渾身疼痛,身體也越來越差。她對這個不稱職的丈夫,自然頗多怨言,連女兒平時也不願意跟他親近。

後來在一次大學同學的聚會上,姬萍萍遇見了自己大學時代的戀人歐陽昭。念大學時,歐陽昭曾跟姬萍萍熱戀過,大學畢業後兩人各奔東西,歐陽昭回了湖南農村老家,姬萍萍則回到家鄉繡林市當了一名教師,兩人從此失去聯係。想不到時隔二十年後,兩人又在同學聚會上見麵了。歐陽昭大學畢業回到老家,找不到工作,隻好重新去學了一門汽車修理技術,並且在家鄉縣城開了一家汽車修理店。經過十幾年打拚,再見姬萍萍時,他已經是身家幾千萬的繡林豐田4S店老板。

已經喪偶多年的歐陽昭,對這位昔日戀人展開了瘋狂地追求,長年得不到丈夫照顧,身心俱疲的姬萍萍,從他身上得到了丈夫不曾給過自己的關愛與慰藉,很快就與他舊情複燃。當她把一紙離婚協議書遞到丈夫麵前時,秦漢川才知道自己的婚姻已經無可挽回。雖然他心有不舍,卻也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自己不能以愛她的名義阻止她追求自己的幸福,隻好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當時隻有13歲的女兒秦穎,選擇了跟母親一起生活。

畢竟血濃於水,親情是無法割斷的,秦穎隨母親搬去跟繼父同住之後,跟生父秦漢川之間的關係,反倒變得親近起來,平時隔三差五地給父親打電話,周末的時候,隻要秦漢川有空,她就跑到這個家裏來陪父親。

有一次,市裏舉行中學生作文比賽,秦穎寫了一篇題為《我的老爸是警察》的作文參賽。她在作文中用飽含深情的筆墨,寫了父親有一次在外地執勤過程中受傷,為了不讓家人擔心,一直住在單位宿舍,直到傷情好轉才若無其事回家的故事,感動了所有評委,獲得了這次作文比賽的特等獎。父女二人應邀參加了頒獎大會。秦漢川身著整齊的製服,在頒獎台上跟頒獎嘉賓握手時,竟然顯得有些緊張。秦穎在旁邊悄悄握住他的另一隻手,給他打氣。女兒在作文中寫的,是一個真實的故事,那次受傷,秦漢川一直以為家人不知情,想不到細心的女兒早就發現了父親的“秘密”。握住女兒的手的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父親!

秦漢川十分珍惜這遲來的幸福,工作再忙,也要盡量抽出時間,爭取每個月都帶秦穎出去玩一次。書桌上的這張照片,就是秦穎17歲生日那天,他帶女兒外出遊玩時拍下的。但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那竟是女兒過的最後一個生日。

也許是身為教師的緣故,姬萍萍對女兒的學習抓得很緊,成績稍有退步,便要嚴厲批評,甚至打電話責問秦穎的班主任。她對女兒在學業如此緊張的情況下,還經常跑去跟秦漢川玩耍,也頗有微辭。甚至在進入高三之後,她還一度禁止女兒跟秦漢川見麵。這讓少女秦穎感到壓力山大,唯有悄悄打電話向父親傾訴。

秦漢川打電話給姬萍萍,提醒她不要給孩子太大的壓力,孩子成績好,能考個好大學固然重要,但孩子開心快樂,身心健康,也同樣重要。姬萍萍在電話裏冷冷地回答他,早該你管孩子的時候,你幹什麽去了?秦漢川無言以對。

去年5月,正是高考前夕,因為精神壓力太大,秦穎這孩子突然精神失常,離家出走。家裏報警,多方尋覓,均無結果。當時秦漢川正在外地辦一個大案,等他回來時,秦穎失蹤已將近三個月。他發瘋般尋找女兒,最後終於在一個橋洞裏找到了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秦穎,那一刻,已經瘋瘋癲癲的她,竟連自己的父親也不認識。

秦穎雖然被尋回,但她的精神已經完全失常,而且在失蹤期間染上重病,不久後就在醫院病逝。

在女兒的葬禮上,秦漢川生平第一次朝姬萍萍發火了。他怒斥前妻不該對女兒實行高壓政策,不該給女兒那麽大的壓力,如果不是這樣,女兒就不會精神失常變成瘋子,就不會離家出走,就不會染病而死。姬萍萍淚流滿麵,癱坐在女兒墳前,捶胸頓足,萬分自責,後悔不已。因為對女兒的死耿耿於懷,秦漢川從此與前妻形同陌路,再不往來。

文麗知道,秦穎的死,對師父打擊很大,秦漢川一直生活在深深的自責和內疚之中,他自己是個警察,卻連自己的家人都保護不了,他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失敗的父親和最沒用的警察,甚至還自暴自棄,想要離開警隊。多虧文麗細心照顧,他才漸漸從失去女兒的陰影中走出來,恢複了鐵麵神探的本色。

“屋裏太亂了,我得收拾一下,要不然真連個坐的地方也沒有了!”秦漢川搓著手,轉身去尋掃帚和拖把。

“我來收拾吧。”文麗起身說,“你都拉了一天的肚子,還是好好休息一下。”

“這、這怎麽好意思呢!”秦漢川望著屋裏滿地的雜物,使勁搔著頭皮。

“我還沒有吃晚飯呢。師父要是真的不好意思,就去樓下超市買點菜回來,等我收拾完屋裏,再煮頓飯吃,省得我回家還要做飯。”

秦漢川嗬嗬直樂:“行!”

他心裏知道,文麗是看他吃多了快餐,想給他做一頓熱乎飯吃。

晚上7點半的時候,秦漢川坐在沙發上,舒舒服服地看完一場球賽,文麗的晚飯也就做好了。

看著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屋子,再看看滿桌子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秦漢川不由感歎道:“想不到我徒弟,不但是個好警察,還是個賢妻良母,那個寫小說的家夥要是娶了你,還真是他的運氣。”

文麗知道師父還真把金一田當成她的男朋友了,想解釋幾句,想想,還是算了。

秦漢川拿起筷子,又想起什麽似的:“對了,冰箱裏還有半瓶二鍋頭,你拿出來,咱們師徒喝兩盅,好好慶祝一下。”

“慶祝什麽?”

“慶祝我徒弟終於有男朋友了啊,而且還是個作家,嗯,不錯不錯!”

文麗的臉紅了:“師父,你說什麽呢,好像我沒有人要一樣。”

“你倒不是沒有人要,是你自己眼光太高。今年都已經27歲了,要是再不找個人把自己嫁出去,就真成超齡剩女了。”

秦漢川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文麗沒有接著他的話往下說,隻是低下眉頭,默默地吃飯。她心裏說,我自己的心思,有時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師父你又怎麽會明白呢?

秦漢川的酒量並不大,但因為今晚心情好,所以多喝了兩杯。

晚飯後,等文麗收拾完碗筷,卻發現師父已經伏在桌子上睡著了。她想把他扶到**,卻又怕將他驚醒。她知道自從秦穎出事後,秦漢川就患上了失眠症,如果把他驚醒,就很難再入睡。

她隻好從臥室拿出一條毛毯,輕輕蓋在他身上,然後打開電視,一邊百無聊賴地調著台,一邊等師父睡醒。

看了一會兒電視,她竟靠在沙發上打起盹來。

不知睡了多久,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秦漢川早已醒了,正站在陽台上抽煙,原本搭在他身上的毛毯,不知何時已經蓋在她身上。文麗心裏頓時感到一陣溫暖!

她看看牆上的掛鍾,已經是夜裏10點多了。她把毛毯疊好,放在沙發上,然後起身,向師父告別。

3

雖然路燈很明亮,但深夜的城關路卻顯得有些冷清,路上少有行人,幾片樹葉被夜風吹著,在水泥路麵上打著轉兒。雖然已經是春天,夜風還是帶著絲絲寒意,文麗下意識地裹緊身上的外套,走向自己的摩托車。她的摩托車,就停在秦漢川家樓下一個路燈柱子旁邊。

剛走幾步,她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有人跟蹤!一個念頭自她腦中閃過,她緊走幾步,假裝掏摩托車鑰匙,人卻突然轉身,左手擒住身後之人一條手臂,右手虎口扼住對方咽喉,輕輕一推,就將那人摜倒在地。

“你這是抓犯人呢?”那家夥突然叫起來。

文麗嚇了一跳,定睛看時,才知道是金一田。

她放開手:“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早就在這裏等你了。晚上約你吃飯你說沒空,原來是跑到這裏看望你師父來了。你們師徒倆的關係不錯嘛!”金一田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拍打著屁股上的灰塵,一邊語帶酸意地說。

文麗臉色微紅,驀然醒悟:“原來你一直在跟蹤我?”

金一田笑嘻嘻地說:“我已經跟你說了,我沒有跟蹤你,我是看見你去了你師父家之後,一直在樓下等你出來。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呢。”

文麗問他有什麽事?

金一田告訴她,自己的信息調查公司今天接了一個尋人委托。

今天下午,金一田的調查公司來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老太太自稱姓程,江北市人。繡林市地處長江南岸,與江北市僅一江之隔,算是兩個相鄰的城市了。程老太有個孫女,叫汪小璐,今年17歲,正在讀高中二年級,是一個成績優秀性格文靜的乖乖女。可是汪小璐的父母夫妻關係一直不好,兩公婆經常吵架,有時甚至還會“武鬥”。究其原因,主要是汪小璐的父親一直懷疑老婆給自己戴了綠帽子,一直懷疑這個女兒不是自己親生的。上個月的一天,汪小璐的父親喝了酒,竟然跑到女兒的學校大吵大鬧,使汪小璐覺得很沒麵子,一氣之下,就約了她在校外交的男朋友,一起離家出走了。

汪小璐的父親是個酒鬼加賭鬼,加上他一直覺得女兒不是自己親生的,對女兒的出走,根本沒有放在心上。汪小璐的母親天天上班,工作忙碌,也沒有時間管女兒的事。最後隻能是把最疼愛孫女的程老太太給急壞了。程老太太等了幾天不見孫女回家,就去報警。江北警方立案後,尋找了一段時間,並沒有找到汪小璐的下落。

十多天前,程老太聽熟人說,曾經在長江南岸的繡林市看見過汪小璐,當時她正跟一個脖子上有文身的黃發小子在一起逛街。於是程老太太又跑到繡林市來報警,繡林警方倒是受理了老太太的報警,可是卻一直沒有消息反饋給她。

老太太既擔心又著急,吃不香睡不著,後來打聽到繡林市有一個頗有名氣的私家偵探,專門幫助別人解決這類麻煩,於是就來到金一田的信息調查公司找他,委托他幫助自己尋找失蹤的孫女。

文麗聽他說完,忍不住感歎:“現在的孩子,可真不好侍候,動不動就離家出走。以後咱們警察就不用幹別的活了,每天跑到大街上給人家找孩子就行了。”

“孩子有這種危險行為,還不是大人種下的禍根?你看看姚伊燕的兒子何小亮,還有這個叫汪小璐的小姑娘,要是家長稍微管點事兒,他們會放火燒掉自己的家?會跟外麵來曆不明的男朋友離家出走?”

不知道為什麽,文麗忽然想到了秦穎的死,也許師父不跟姬萍萍離婚,在那孩子身上就不會發生後來的悲劇。她歎口氣說:“也許你說得對,大人種下的苦果,總是讓孩子來品嚐!”

她轉過頭看著他,“你跟蹤我到這裏,又在寒風裏等我大半夜,該不會就是想告訴我你從一個老太太手裏接了一單生意吧?”

金一田臉上又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嘻笑:“當然不是。程老太太不是在繡林市報了警嗎?我想請你幫忙查一下,看看警方有沒有查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他拿出失蹤少女汪小璐的資料和照片給她看。

那是一張彩色生活照,照片上的女孩穿著藍色校服,紮著馬尾辮,站在一株開滿花的桃樹下,對著鏡頭擺出V型手勢。大眼睛,小V臉,嘴角邊長著一顆小小的青春痘,秀氣而漂亮。

文麗把失蹤少女的資料記下,又把照片用手機翻拍了一份,說:“我回去幫你查一下。”

她跨上摩托車,一踩油門,摩托車就躥上了水泥街道。

金一田忽然從後麵跳上來,坐在她身後。文麗吃了一驚:“你幹什麽?”

“我那輛破車,今天罷工,被我送到修理廠去了。現在天這麽晚,你叫我去哪裏打出租車?沒辦法,我隻好委屈一下,坐你的順風車回去了。”

金一田一臉得意的樣子,雙手一環,從後麵摟住文麗的腰。文麗叫道:“把你的手拿開!”

金一田說:“人家坐摩托車都是這樣的,後麵的人要摟住前麵人的腰,要不然沒坐穩摔下來怎麽辦?”

文麗搖頭苦笑,隻好由他去了。

第二天上班,文麗查了一下,少女汪小璐失蹤案,程老太太是一個星期前,到城區公安分局報的警。

她打電話到城區公安分局,找人問了一下,對方說失蹤少女的照片已經下發到巡警手中,讓他們在日常巡邏中留意尋找,但目前沒有線索。

重案二組用的是一個大辦公室,前麵擺著六張桌子,是幾個組員的辦公位置,後麵隔出一小間,是組長秦漢川的辦公室。文麗剛掛下電話,秦漢川就在後麵喊:“所有人都過來一下!”六名組員聽到命令,立即放下手裏的活,跑進秦漢川的辦公室。

秦漢川辦公桌前的沙發上,已經坐了一個人,約莫五十多歲年紀,光頭,戴黑色邊框近視眼鏡。文麗認得此人是法醫中心主任曹超。

秦漢川掃了大家一眼,起身說:“各位,何慶國的案子還沒完,老曹剛剛給我通報了法醫中心最新發現的一些線索,咱們還有工作要做。”

他看看曹超,“要不老曹,你先給他們介紹一下新情況。”

曹超清清嗓子,從文件夾裏拿出一份屍檢報告,說:“前段時間,我到北京參加一個法醫界的學術研討會,所以何慶國的第一次屍檢,我沒能參加。兩天前,我從北京回來,看了一下屍檢報告,對裏麵一些結論有些疑問,於是親自為死者做了第二次屍檢,果然發現第一次屍檢存在重大疏漏。死者何慶國臉上的爪痕,是他妻子姚伊燕留下的,這一點沒有錯。但他脖頸處的爪痕,根據我提取姚伊燕指甲模型比對,應該是兩個不同的人的指甲抓過後留下的痕跡,除了姚伊燕,還有另一個人在他脖子上抓過。而且兩種爪痕交錯時,姚伊燕的爪痕壓在另一人爪痕之上,這說明另一個人抓傷何慶國在前,姚伊燕抓傷他在後。現在我可以確定的是,姚伊燕的爪痕上沒有檢出眼鏡蛇的毒素,蛇毒是通過另一個人的爪痕進入死者體內的。”

重案二組的幾個人聽老曹說完,都愣住了。

如果老曹說得沒錯,那何慶國的案子,先前的偵查方向就完全錯了。何慶國在樹林裏殺死了老婆的情人朱政,但他卻極有可能不是死於朱政的毒計,更不是死於姚伊燕的毒指甲之下。殺死何慶國的,很可能另有其人。

老曹把屍檢報告給了秦漢川一份,合上文件夾說:“好了各位,你們忙,我先走了,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打電話給我,也可以去法醫中心找我。”

等老曹走後,秦漢川突然衝著愣在當場的組員們吼了一嗓子:“還愣著幹嗎?趕緊把何慶國命案的所有資料給我找出來,再重新檢查一遍!”

重案二組的人平時很少見他發火,頓時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挺一挺胸脯,說聲“是”,就分頭忙開了。

下午的時候,大家在辦公室碰頭,重新討論案情。

最先發言的是李鳴。

“我覺得吧,這第一個在何慶國脖子上留下爪痕的人,會不會就是朱政呢?在南嶽山下的樹林裏,當何慶國突然把匕首刺進朱政胸口的時候,朱政在掙紮的過程中,把他的脖子抓傷。我覺得這完全是有可能的。再說現在法醫也沒有說,除了姚伊燕之外的那個爪痕,一定是女人留下的。隻因為咱們有先入為主的心理,一聽說打架的時候用長長的指甲將對方抓傷,就想當然的認為,這一定是女人幹的活,其實如果逼急了,男人也會幹這活,對吧?”

李鳴看到有兩名男刑警點頭附和自己的觀點,不由得有些得意。

“小李這推理,太不靠譜了。”文麗仗著比李鳴大幾歲,稱呼他的時候,常常在其姓氏前麵加個“小”字,“朱政抓傷何慶國並致使其中毒,得有個先決條件,那就是,他得事先知道何慶國當晚要對他不利,所以才能事先準備好蛇毒,並將其塗擦在指甲上。可是朱政又不能未卜先知,怎麽會事先知道何慶國會來找他,會要來殺他?”

“也許朱政在開摩托車回家的過程中,發現何慶國在跟蹤自己,雖然他並不一定知道何慶國的目的,但他自己先對何慶國動了殺機,一回到家,就立即在指甲上塗上早已準備好的蛇毒,想在何慶國來找自己的時候,用毒爪對付他,卻沒有料到何慶國身上揣著匕首,竟然先對他動了手。朱政中刀之後,拚死掙紮,最終將對方抓傷。當然,也有可能是何慶國一開始並沒有殺朱政之心,是朱政先將他抓傷,把他徹底激怒,他才一咬牙,拔出匕首對準他胸口就是一刀……”

秦漢川擺手製止他們的爭論,屁股一抬,坐在李鳴的辦公桌上:“我已經問過老曹,眼鏡蛇毒進入人體血液循環係統後,會在十分鍾至半個小時內出現中毒症狀,一小時內斃命。根據我們現在掌握的情況,在案發當晚10點半左右,何慶國家起火時,何慶國就已經倒在他兒子房間門口中毒死亡,所以我推測,他被人抓傷並中毒的時間,應該在當晚9點半左右。”

現在已經查明,何慶國在樹林裏殺死朱政的時間,是當晚8點24分之前。如果真是朱政將其抓傷,那麽他應該在回家的路上就已經毒發身亡。

“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秦漢川說,“我請老曹化驗過朱政的手指甲,沒有發蛇毒殘留。基於我們現在所掌握的情況,基本可以確認,蛇毒的事,跟朱政和姚伊燕無關,用毒指甲抓傷何慶國並致其死亡的,另有其人。”

文麗抱著手肘,在自己的辦公桌前踱著步子,思考著說:“這麽說來,何慶國是在用匕首殺害朱政之後,在從南嶽山村步行回家的過程中,被人抓傷的。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好辦了。”

李鳴問:“為什麽這麽說?”

“你們想啊,你在大街上走路,別人總不至於無緣無故把你抓傷吧?肯定是何慶國在路上跟某個人發生爭執,最後被對方抓傷脖頸。既然是起了爭執,肯定鬧出了一些動靜,引起了周圍人們的注意。這樣的話,咱們想要尋找目擊者,就不會太困難。”

李鳴說:“我現在唯一疑惑的是,既然何慶國當晚是帶著爪痕回家的,為什麽他老婆姚伊燕沒有發現呢?”

“關於這一點,我今天中午已經問過姚伊燕,她說她當時確實發現丈夫脖頸處有幾道爪痕,她以為是上次吵架時留下的,所以並沒有往心裏去。現在看來,她看到的那幾道爪痕,很有可能就是致她丈夫於死地的毒爪痕。”

秦漢川在聽完大家的發言後,點點頭說:“我覺得文麗說得很有道理,何慶國殺死朱政之後,從南嶽山村回家的那一段路線,應該是咱們的重點調查範圍。”

他看了大夥一眼,開始布置任務:“我看這樣吧,文麗和李鳴,你倆辛苦一下,下午下班後不要回家,就在咱們食堂吃晚飯。你倆跟著我,咱們在何慶國案發的那個時間段,把他當晚走過的路線,再步行走一次,看看能不能找到當晚的目擊證人,或者其他線索。其他人,重點調查一下何慶國的人際關係,看看他是不是無意中得罪過某些人,從而招來殺身之禍。”

眾人齊聲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