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螳螂捕蟬2

5

朱政的死,幾乎完全打亂了秦漢川已經擬定的偵查計劃,同時也令案情變得更加複雜。

他原本以為,隻要找到朱政,所有謎團就會迎刃而解,誰知最後找到的,竟然是朱政已經發臭的屍體。從現場情況來看,朱政當然不會是畏罪自殺,很明顯,他是被人殺死的。

那麽,是誰殺了他?

如果從利害關係來考慮,朱政的死,自然對姚伊燕最有利,因為姚伊燕想要把毒殺丈夫的全部罪責都推到朱政身上,如果她在撒謊,一旦朱政被警方找到,她的謊言便會被戳穿。朱政一死,死無對證,對她來說,是極其有利。所以她早就策劃好一切,在毒殺丈夫之後,又殺死情夫,然後還裝模作樣地四處打聽他的去向。

如果真是這樣,姚伊燕這個女人,就未免太可怕了!

“我不同意這個觀點。”案情分析會上,文麗大聲反駁,“第一,假如何慶國真是死於姚伊燕之手,請問她殺夫的目的是什麽?不就是為了跟年輕帥氣的情夫朱政在一起嗎?試問在這種情況下,她怎麽可能為了逃脫殺夫罪責,轉而向自己深愛的情夫下毒手?請記住,姚伊燕隻是個普通女人,並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殺人魔王。第二,殺死朱政的匕首,幾乎是齊柄刺入其胸口,我很懷疑一個像姚伊燕這樣的弱女子,能有這麽大的力氣。我覺得,殺死朱政的,不是姚伊燕,而是另有其人,而且凶手顯然是一個男人。”

秦漢川說:“我同意文麗的觀點。第一,現在初步推測,殺死朱政的凶手,應該是一個男人;第二,朱政之死,是否一定跟何慶國命案有關,目前還不能下結論,也許他是因為別的原因,被一個與何慶國案毫無關聯之人所殺,也說不定。”

文麗問:“那接下來,我們的偵查方向是什麽?”

“何慶國的案子,目前還找不到突破口,現在重點要把朱政的死因調查清楚,如果把這個謎團解開,說不定就能給何慶國的案子提供新的線索。”

案情分析會即將結束時,法醫中心有消息傳過來,根據屍檢情況來看,朱政的死亡時間範圍縮小到了3月11日晚間到12日淩晨之間。

李鳴看著屍檢報告說:“如果朱政12日淩晨之前就已經死亡,為什麽他的手機在12日白天還能打通,而13日卻顯示已經關機?”

秦漢川說:“這個並不矛盾。他的手機一直揣在口袋裏,被殺時手機處於開機狀態,所以姚伊燕給他發QQ信息時,他仍然QQ在線,給他打電話也能接通,隻是沒有回複而已。到了13日,手機電池耗盡,自動關機,所以手機再也無法打通。”

秦漢川布置完工作任務,文麗就立即投入到了緊張的偵查工作當中。

她來到看守所,想找姚伊燕了解3月11日下午,她與朱政最後一次約會的情況。

姚伊燕還沒有從朱政被殺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目光呆滯,一直望著提訊室的小窗發呆。

文麗走近她身邊,叫了兩遍她的名字,她才回過神來。

姚伊燕說:“3月11日,朱政從時裝店離開時,是傍晚7點。”

經過仔細詢問,文麗基本掌握了朱政3月11日下午的行蹤。

3月11日下午,朱政提前兩個小時下班,來到時裝店跟姚伊燕幽會。兩人幽會完後,朱政離開的時間是晚上7點。

姚伊燕之所以把這個時間點記得如此準確,是因為當時她枕著朱政的胸膛睡著了,醒來之後她看了一下手機,正好是下午7時。她穿衣起床,準備下樓開檔。朱政則說有點累,想回出租屋好好睡一覺。他在這個時候騎上自己的摩托車離開。

文麗騎著自己的女裝摩托車,把從伊燕時裝店到南嶽山村之間的這段路,來回走了兩遍,經過仔細測算,最後得出結論,騎摩托車走完這段路,一般情況下,大約需要20至30分鍾時間。也就是說,朱政大約在當晚7點30左右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經過查看姚伊燕的QQ聊天記錄發現,她在11日晚9點10分和9點50分,分別兩次給朱政發信息,第一次信息內容是:“親愛的,你回到家了沒有?”第二次內容是:“你到家了沒有?你的挎包掉在我這裏了,什麽時候過來拿呢?”當時朱政的QQ顯示在線,但沒有回信息。晚上10點,姚伊燕撥打他的手機,手機能夠接通,但是無人接聽。

姚伊燕說,當時兩人正處在熱戀之中,這種QQ無回複、手機不接聽的情況,以往很少發生。

文麗想,是不是可以確定,在姚伊燕發QQ信息的時候,朱政就已經被殺,所以無法回信息呢?

朱政晚上7點半回到出租屋,並且把摩托車停在了樓梯間,晚上9點10分已經被害。

從晚上7點30分至9點10分,這段時間內,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文麗把自己的摩托車停在老趙家的樓下,站在二樓朱政的出租屋門口,一邊再次打量著屋裏的情形,一邊在腦海裏思索著。

這時正是傍晚時分,西天綴滿鮮豔的彩霞,斜陽餘暉返照山光水色,村前的山底湖湖麵如同一匹正在飄動的紅色綢緞。

夕陽照進二樓走廊,把文麗孤單的身影拉得老長。她正在頭腦裏梳理著案情,忽然發現腳下的地板上多了一條影子,抬頭一看,原來是隔壁房間的門不知何時已經打開,一個女人從屋裏走出來。

文麗想起老趙說過的,朱政的隔壁房間住了一對夫妻,想必就是這女人和她丈夫了。

女人大約四十來歲年紀,衣著很樸素,手裏抓著一把沒有擇完的韭菜,看樣子正準備做飯。看見文麗,女人吃了一驚,很警惕地上下打量著她。

文麗衝她點點頭,打招呼說:“大嫂,我是警察。”順手把證件掏出來給她看了。

女人顯然已經知道隔壁鄰居被殺的事,聽說對方是警察,也並不覺得意外。

文麗說:“我是來調查朱政被害的案子的。請問您認識朱政嗎?”

女人點頭說:“認識啊,左右鄰居,哪有不認識的。”

“這個月11號晚上,你見到過他嗎?”

女人一臉茫然,搖搖頭:“不記得了。”

這也難怪,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冷不丁問她是否記得一個星期前發生的事或見過的人,人家能答得上來才怪。

女人走進自己屋裏,正要關門,忽然又把門打開:“我想起來了,11號那天晚上是吧?我見過朱政的。”

文麗不由精神一振:“真的?什麽時候,在哪裏?”

“我每天下午6點下班,但那天有個同事拉肚子,我幫她頂了一個半小時的班,回到家時,正好是8點。經過隔壁門口時,看見他家的門沒有關緊,還留著一條縫隙,我往屋裏瞄了一眼,屋裏亮著燈,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朱政,另一個男人背對著門口,看不清樣貌。”

“當時他們在屋裏幹什麽?”

“在說話吧,那個男人好像急著找朱政解決什麽事情,因為我聽見他說‘我和我老婆都在樓下等你,事情怎麽解決,你看著辦吧’。”

“後來呢?”

“我進屋換鞋的時候,聽見了隔壁鎖門的聲音,應該是兩個人一起出去了。”

“你怎麽確定是兩人一起出去了?你看見了嗎?”

“那倒沒有。但我聽到了朱政關了房門後,掏鑰匙鎖房門外麵的掛鎖的聲音,如果隻是客人出去,朱政當然不用鎖外麵的掛鎖。”

文麗點點頭,表示認同,然後再次確認:“你能確定當時確實是晚上8點嗎?”

女人說:“我從工廠下班是晚上7點半,走回家大約半個小時,回到家裏應該是8點左右,不過當時我沒有看表確認,估計前後相差不會超過5分鍾吧。”

“很感謝您給我們提供線索,這個情況對於我們非常重要。”

文麗將女人反映的情況,詳細記錄在筆記本上。

女人忽然問:“我當時看到的那個男人,該不會就是殺死朱政的凶手吧?”

文麗說:“這個我們還需要詳細調查核實,相信很快就能抓到凶手。”

文麗還想多問幾句,女人臉上忽然露出害怕的神情,急匆匆進了屋,“砰”一聲關上了房門。

文麗知道她心裏的想法,她是害怕假如那個男人就是凶手,知道她向警方提供了線索,可能會來找她的麻煩。

她本來想敲門進去安慰她幾句,但一想,還是算了,也許隻有盡快抓到凶手,才是讓她打消恐懼的最好辦法。

下樓後,她敲開一樓老趙家的門,問他11日晚上8點多的時候,是否看見朱政同一個男人出門?

老趙搖頭說:“沒有看見,為了防盜,我家大門整天都是關著的,外麵樓梯間有人上樓下樓,我根本不知道。”

文麗又問了旁邊幾家村民,都說沒有注意到當時的情景。

6

“我和我老婆都在樓下等你,事情怎麽解決,你看著辦吧。你確定她聽到的是這句話?”

早上,當秦漢川聽文麗匯報完昨天的調查結果之後,盯著她這麽追問了一句。

文麗看著自己的筆記本,點頭說:“可以確定。”

秦漢川從座椅上站起,踱到辦公室窗前,思索片刻,忽然回過頭:“從這句話裏,你能捕捉到什麽信息?”

“有一對夫妻,因為某件事,跟朱政發生了糾紛。11日晚上8點,這對夫妻來找朱政解決問題。女人在樓下等,男人上樓去叫朱政。朱政下樓後,對方夫妻二人以某種理由將他騙至村後樹林,趁其不備,將其殺害。”

“那一邊,老婆毒殺親夫的案子還沒破,這一邊又冒出一對夫妻,你看這樁案子,真是越來越複雜了啊!”秦漢川揉了一下額頭,感歎著。

“我問過姚伊燕,她並不知道朱政與其他人有什麽足以致命的糾紛。”

“她不知道,並不等於沒有。”

文麗試探著問師父:“那我今天再去調查一下朱政的人際關係?”

秦漢川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點一下頭,表示這也是一個偵查方向。

文麗帶著偵查員李鳴,再次來到朱政工作過的康群藥材銷售公司。陳老板一見二人,臉色明顯比上次難看許多。

文麗知道,店裏員工被殺,就已經讓他夠頭疼了,如果不斷有身穿製服的警察進入他的公司,肯定會影響店裏的生意。

她隻好假裝沒有看見他臉上的怠慢之色,說:“陳老板,打擾了!我們這次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朱政的人際關係,看看他平時都和一些什麽人來往。”

陳老板打個嗬欠說:“人際關係啊,這個我可不太了解,店裏員工這麽多,我不可能連這種小事都管,是吧?不過我看他跟店裏其他員工相處好像還是蠻融洽的。”

“平時他有因為金錢或其他方麵的原因,跟別人產生過糾紛嗎?”

陳老板說:“這我可不清楚。”招手叫來幾個平時和朱政關係比較好的店員,把文麗的話複述了一遍,店員們都搖頭說:“好像沒有聽他說起過。”

見問不出什麽,文麗隻得作罷。

剛回到車裏,秦漢川打電話過來,說要再去朱政被殺的現場看看。文麗說:“好的,我們在南嶽山村老趙家門口匯合。”

她和李鳴趕到南嶽山村,秦漢川早已經到了,他正站在老趙家樓下,仰頭望著二樓朱政的房間,不知道在想什麽。

村民們都出去勞作了,老趙家也沒有人,村裏偶爾傳來幾聲狗叫,越發顯得安靜。

“11日晚上8點左右,一對神秘夫婦把朱政從二樓叫下,說是要解決他們之間的某個糾紛,也許對方下樓後說,要找個沒人的安靜之處好好談談,於是三人走進了那片樹林。”

秦漢川這一番話,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文麗和李鳴說的。文麗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接著他的話題往下說。

那片堆滿荒墳氣氛陰森的樹林,就在村子後麵。老趙家旁邊的那條土路,是通向樹林的唯一途徑。

秦漢川帶著文麗和李鳴,緩步走在土路上。

土路上雜草叢生,可見平時少有行人。

沿著土路走出約三百米遠,左邊有一個用圍牆圍起來的甲魚養殖場,右手邊就是那片神秘的樹林。

三人走進樹林,站在朱政陳屍之處。屍體早已被運走,但樹林裏似乎還能聞到那股讓人惡心的屍臭。

文麗看著師父的背影,心裏充滿疑惑,這一片樹林早已被警方仔細搜查過,她不知道師父再次來到這裏是為了什麽?

“我總覺得,咱們似乎遺漏了什麽!”

秦漢川沒有回頭,卻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沿著土路走回去的時候,秦漢川皺起眉頭說:“是什麽樣的糾紛,能讓人產生這麽大的仇恨,到了非要動手殺人的地步?三人從老趙的樓房裏走出來,殺人之後,那對神秘夫妻再從這裏離去,難道就沒有一個目擊證人?”

文麗說:“我在村裏走訪過,村民們都睡得比較早,當時村道上已經沒有人,確實找不到目擊證人。”

秦漢川突然停住腳步。文麗跟在後邊,走得太快,差點一頭撞到他身上。

“怎麽了,師父?”

“我好像知道咱們遺漏什麽了!”

“什麽?”文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秦漢川指著路邊一堵近兩米高的磚牆:“這是什麽?”

“這是圍牆,裏麵是甲魚養殖場。”

“養殖場為什麽要砌圍牆?”

“防止甲魚爬出來啊。”

“不,”秦漢川搖頭,“甲魚能爬這麽高嗎?如果單純隻是防止甲魚逃出來,根本用不著把圍牆砌得比人還高。”

李鳴插了一句:“是為了防止有人進去偷甲魚吧?”

秦漢川笑了:“李鳴說得有道理,現在甲魚價格這麽高,如果有人進去偷甲魚,場主可就損失慘重了。”

他沿著圍牆看了看,“不過我看這個養殖場規模不小,防盜設施不應該如此簡單和單一啊。”

文麗腦海中靈光一閃:“師父,你的意思是說,場主應該在這周邊安裝了其他防盜設備,比如說,監控探頭?”

她終於明白秦漢川說“警方遺漏了什麽”的意思。

“也是哦。”李鳴也明白過來,“這麽大個養殖場,為了防盜,肯定裝有監控攝像頭。這條小路緊貼著養殖場圍牆,肯定也在攝像頭的監控範圍內。”

秦漢川說:“找找看。”

三人沿著圍牆,睜大眼睛,一路尋過去。圍牆頂上,長滿了青苔,偶爾生出幾棵雜草,並沒有看到類似監控探頭之類的東西。

三人頓感失望。

走到圍牆拐角處時,李鳴忽然“咦”了一聲。

兩道圍牆的夾角處,長著一棵大楊樹,垂下的枝條,像一個罩子,正好將整個牆角籠罩住。就在風吹樹枝的搖擺中,一個黑漆漆的東西悄悄探出頭來。

正是一個監控探頭!隻因為被樹蔭籠罩,所以不仔細尋找,還真瞧不見。

鏡頭正對著圍牆,如果有人從圍牆上攀爬過去偷東西,肯定能被拍到,從擺放角度來看,圍牆下麵的小路肯定也在鏡頭之內。

李鳴踮著腳認真瞧了瞧:“這家夥,估計有些年頭了,老天保佑,但願它還沒有罷工。”

文麗不禁興奮起來。這條土路是進出樹林的必經之道,假如攝像頭拍到與朱政一起走進樹林的那對神秘夫妻的身影,那這個案子就真是峰回路轉了。

秦漢川在牆角處拐個彎,往養殖場大門走去。

來到大門口,文麗不禁啞然失笑,這個養殖場的名字,居然叫做“亞太水產養殖集團有限公司”。

李鳴笑道:“連‘亞太’都寫進招牌裏了,看來這家養殖場還真是大有來頭啊。”

“年輕人,你想多了,‘亞太’是我們老板的名字!”

聽到腳步聲,從養殖場內走出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迷彩服,手裏提著一杆旱煙槍,警惕地打量著這三個不速之客。

秦漢川上前說:“大爺,我們是公安局的。我想問一下,你們養殖場圍牆上的攝像頭,還在工作嗎?”

老頭說:“那玩藝,一直都管用啊。”

秦漢川說:“我們想調看一下裏麵的視頻資料。”

老頭說:“外麵那些錄像的機器連接的電腦,都在老板的辦公室。你們要看視頻,得等老板過來。”

“老板什麽時候過來?”

“我是這兒的保安,這個場子由我看著,老板很放心,他十天半月也難得來一次。”

這可真是急驚風遇上了慢郎中!

秦漢川皺皺眉頭,走進養殖場,大門裏邊有三間紅磚砌成的小房間。

“哪一間是你們老板的辦公室?”

“這間。”老頭朝中間那扇房門指了指。

秦漢川望望李鳴:“開門!”

老頭急了:“老板不在家,你們可不能……”

話音未落,李鳴就已經用一根細鐵絲打開了房門,老頭驚得半天合不攏嘴。

“你把你們老板的電話號碼告訴我,我們會向他解釋清楚的。”秦漢川對保安老頭說。

老板的辦公室不大,布置得很簡陋,估計老板也沒有真的在這裏辦公過。

桌子上放著一台電腦,主機是開著的,顯示屏被劃分成四塊,分別實時顯示著養殖場外四個方向監控探頭所拍攝到的畫麵。

李鳴快速敲擊著鍵盤,在電腦D盤裏找到了樹林小路那邊的攝像頭所拍攝到的視頻曆史存檔。

秦漢川站在顯示器前:“看11日的視頻。”

李鳴移動鼠標,找了一下:“還好,沒有被自動清除。”

他調出3月11日的視頻文件,點開,鏡頭是從遠離村莊的一端拍攝的,正對著那堵圍牆的牆脊,幾片楊樹葉子掛在鏡頭前,圍牆下麵的小路,也在視頻裏顯示出來。

秦漢川拍拍李鳴的肩膀:“從晚上8點看起。”

李鳴把視頻播放指針拖到晚上8點這個時間點上,視頻畫麵突然暗淡下來,牆影、小路和遠處的房子,影影綽綽,都像是被定格在了夜色中。

畫麵一直靜止著。

8點過7分,兩條人影,從小路靠近村莊的那一頭,走進鏡頭。小路上沒有路燈,光線昏暗,隻能隱約看出,那是兩個男人,一個走在前麵,一個走在後麵,走在後麵的男人個子略高,穿白色衣服。

文麗說:“我記得姚伊燕說過,朱政身高1.78米,11日那天穿白色外套。”

她指指視頻上那個白色人影,“這個應該就是朱政。”

兩條人影由遠而近,大約在圍牆中段拐下小路,走進了路邊的樹林,身影在鏡頭中消失。

視頻畫麵又靜默了十幾分鍾。8點24分,與朱政同時走進樹林的那個男人的背影進入了鏡頭,沿著小路往村莊的方向走去。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鏡頭裏,都沒有看見朱政從樹林裏走出來。李鳴把播放指針不斷往後拖,卻再也沒有看見朱政的身影。也就是說,朱政再也沒有走出樹林。

秦漢川說:“很顯然,朱政已經在樹林裏被殺害,最後走出來的那個男人,就是凶手。”

文麗說:“不對啊,來找朱政的,不是說,是一對神秘夫妻嗎?為什麽除了朱政外,我們隻看到一個男人?”

“是不是那個男人的老婆,提前進入了樹林等著呢?”秦漢川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李鳴又調看了晚上8點之前的畫麵,並沒有看到一個女人進入樹林。也就是說,那天晚上來找朱政的,並不是先前警方所偵查到的一對神秘夫妻,而是隻有一個男人。但這個男人明明對朱政說“我和我老婆都在樓下等你,事情怎麽解決,你看著辦吧”,這是為什麽?難道這個男人在騙朱政?還是說,真的有一個女人等在樓下,但並沒有跟兩人一起從小路走進樹林?

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秦漢川幾乎把臉湊到了顯示屏上,可是畫麵光線太暗,根本看不清那個男人的相貌。

“能不能把來麵調清晰一點?”

李鳴鼓搗半天,出了一頭大汗,不好意思地搖頭說:“我沒招了,在這台電腦上,隻能弄出這個效果了。”

文麗一臉苦笑:“好不容易有點線索,卻根本看不清頭像,這也太折磨人了。”

“我把視頻拷貝下來,帶回局裏請技術科的人幫忙弄一下,看能不能把畫麵清晰度調高一點。”

李鳴插上U盤,把這個視頻文件複製下來。

7

“探長,不好意思,這段視頻的清晰度,我沒辦法再調高了。”

秦漢川在技術科待了兩個小時,等來的是計算機技術員一臉的抱歉。

那個漂亮的女技術員一邊敲著電腦鍵盤一邊補充說:“這段視頻並不是用紅外線攝像頭拍攝的,加上當時光線太暗,想要把整段視頻的清晰度調高,難度很大。我試了幾種方法,好像都沒有什麽效果。”

秦漢川一臉失望:“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真的很困難。不過我在犯罪嫌疑人離鏡頭最近的時候,捕捉到一張他的臉部特寫,視頻截圖後,我用專業軟件把圖像修補了一下,圖片的清晰度提高了不少,應該勉強能看清了。”

她把彩色打印機剛剛吐出的一張照片拿秦漢川。

那是一張大頭照,一張大臉幾乎填滿了整張A4紙,無論背景,還是頭像,都是黑乎乎的,秦漢川看了半天,才勉強從紙上辨別出一個男人的臉部輪廓。

他不由皺起了眉頭。照片上這張模糊的臉,他可以確定,自己並不認識,但是卻又隱隱覺得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他把文麗叫過來,讓她看照片。

文麗拿起照片就走。“我好像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她說。

“誰?”

“不過我不能確認是不是他。”

文麗拿著照片,直奔看守所,秦漢川一臉疑惑地跟在她後麵。來到看守所,即時提訊正在睡覺的姚伊燕,文麗把照片遞到她麵前。

姚伊燕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這不是我丈夫嗎?”

“你確定?”

“我自己的老公,難道還能認錯嗎?”

秦漢川道:“我早就應該想到是他了。”

姚伊燕有些吃驚:“這照片,到底是怎麽回事?”

文麗看她一眼,說:“我們現在懷疑,殺死朱政的凶手,就是你丈夫何慶國。”

“這、這怎麽可能?”姚伊燕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那天下午,他跟他同事出去喝酒,一直喝到晚上10點才帶著滿身酒氣回家……”

秦漢川掉頭走出提訊室,文麗急忙跟上來。

秦漢川邊走邊說:“你和李鳴,馬上到市技工學校,調查何慶國11日下午的行蹤。”

何慶國死前,曾在市技工學校食堂做臨時工。

文麗和李鳴來到技工學校,先找到學校保衛科。保衛科長聽他們道明來意,直接把他們帶到學校食堂,這時已經接近學生用餐時間,食堂的幾名員工都在忙碌著。

文麗說:“非常抱歉,耽誤大家一點時間,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我們想調查一下,這個月的11號下午,或者晚上,誰請何慶國去喝酒了?”

食堂裏的幾個員工麵麵相覷,最後一致搖頭:“沒有人請他喝酒啊。”

廚師老錢想了一下說:“11號那天啊,我記起來了,那天下午,何慶國說自己肚子痛,要去看醫生,跟我請假提前三個小時下班走了,走的時候,應該是下午3點左右吧。對了,他的自行車還放在車棚裏呢,當時我看見他是走到學校門口坐‘摩的’走的。”

李鳴問:“您還記得他坐的那輛摩托車的車牌號嗎?”

老錢看他一眼:“年輕人,你真會說笑,隻隨便瞟一眼,你就能記住一個星期前看到的一輛摩托車的車牌號呀?”

年輕的李鳴被他嗆得臉色發紅。老錢說:“不過把摩托車停在學校門口拉生意的摩托佬反正就是那麽幾個,你們去問一下,興許能問到點什麽。”

學校大門外邊,果然停著四五輛營運摩托車,車把上都掛著兩個摩托帽,幾個司機正圍坐在牆根下一邊打撲克牌,一邊等著生意上門。

文麗湊過去,蹲在圈子邊說:“幾位大哥,我想向你們打聽個事。”

她掏出手機,打開一張由姚伊燕提供的何慶國的清晰照片給他們看。

“照片上的這個男人,這個月11號下午3點左右,在學校門口叫了一輛‘摩的’。我想打聽一下,當時載他的,是不是你們中的一位?”

幾個“摩的”司機抬頭看了照片,其中一個說:“我認得他,他好像就在這個學校裏邊上班,是吧?”

忽然一個光頭摩托佬拍著腦袋站起來:“11號那天啊,我好像載過他,對,就是他,時間應該是下午,具體幾點鍾記不得了,就是在這學校門口上的車。”

文麗問:“他在哪裏下車?”

光頭說:“在青雲巷。”

“青雲巷什麽地方?”

“巷子口吧。我記得當時剛從建設西路拐進青雲巷,他就叫我停車了。”

“青雲巷?何慶國的家不是住在那裏嗎?”李鳴說,“難道他既沒有去喝酒,也沒有去醫院,而是直接回家了?”

“才下午3點多,遠遠沒有到下班時間,他回家幹什麽呢?他自己有自行車,卻沒有騎,走到學校外麵坐‘摩的’,卻在離自己家那麽遠的巷子口就下了車。這是為什麽呢?”

李鳴說:“如果他肚子痛,生病了,想回家休息,為什麽不直接坐‘摩的’到自己家門口,卻在老遠的地方下車?我怎麽覺得他好像有點鬼鬼祟祟的樣子啊?”

“那麽,這個時候,他老婆姚伊燕正在幹什麽呢?”

離開學校的時候,文麗這麽問了一句。

李鳴撇撇嘴:“明知故問,姚伊燕這時候,不正是在跟朱政幽會嗎?”

話至此處,兩人腦海裏同時蹦出一個詞。

“捉奸?”

丈夫先打電話給老婆說自己晚上不回家吃飯,讓老婆放心大膽地在家裏跟情夫幽會,然後提前下班,從天而降,將一對狗男女捉奸在床,這不正是電視劇裏常演的橋段嗎?

回到重案二組,秦漢川聽了兩人的推斷,搖頭說:“如果他想回家捉奸,為什麽姚伊燕跟朱政在家幽會的時候,他沒有出現?”

文麗眨眨眼睛,回答不上來。

秦漢川說:“很顯然,他這麽做,是另有目的,那一定是一個比捉奸在床更讓他解氣和解恨的目的。”

他在辦公桌上攤開一張城區地圖。

“你們看,這裏是青雲巷,姚伊燕的時裝店大概在這個位置。這是東西走向的建設路,這是南北走向的城區主幹道繡林大道,兩條大街在地圖上組成了一個‘十’字,中間這一豎是繡林大道,這一橫是建設路,左邊這半橫,是建設西路,右邊這半橫,是建設東路。青雲巷連接的是建設西路。‘十’字交叉的中心點,是一個交通大轉盤。”

文麗看看李鳴,李鳴也正在看她,兩人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了一絲疑惑。這都什麽時候了,這位大探長居然還在對著地圖給他倆普及地理知識。

“咱們再來看看從姚伊燕的時裝店,到朱政位於南嶽山村的出租屋的路線。出了青雲巷,沿著建設西路向東,從大轉盤這裏橫過繡林大道,繼續往東,就是建設東路。沿建設東路往東走大約5公裏,就可以看見南嶽山了。朱政居住的南嶽山村,就在南嶽山下。”

秦漢川用鉛筆在“十”字中心,也就是建設路和繡林大道交叉的交通轉盤上,畫了一個圈,“我記得這裏好像裝有一個交通監控攝像頭。文麗,你馬上聯係交警大隊,請他們把11日晚上7點以後至深夜12點之間,這個攝像頭拍攝到的視頻資料發過來。我想看看朱政與姚伊燕幽會完後,騎摩托車回家,經過這裏是什麽時間?還有,他回家途中,何慶國有沒有乘坐‘摩的’在後麵跟蹤他?”

文麗有些興奮:“師父,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何慶國殺人的經過了?”

秦漢川丟下鉛筆說:“何慶國之死,朱政之死,這兩宗命案的前後經過,我心裏已然有數。但有些細節,尚需求證。”

交警大隊的視頻文件很快就發過來了。

文麗和李鳴坐在電腦前,把視頻認真看了一遍。

果如秦漢川所料,朱政騎摩托車經過交通轉盤的時間是晚上7點13分,而就在他身後,何慶國乘坐一輛營運摩托,一直在暗中跟蹤他。兩輛摩托車先後駛上了建設東路,往南嶽山方向行去。

秦漢川聽完文麗的報告,並不覺得意外,隻是淡淡地追問了一句:“然後呢?”

“然後?”文麗怔住了。

秦漢川皺起眉頭,瞧了她一眼:“你再認真看看,後麵應該還有更重要的線索。”

文麗隻得又坐回電腦前,把視頻重新看了一遍,果然有新的發現。

夜裏8點52分,何慶國再次進入監控視頻鏡頭,這次他沒有坐“摩的”,而是步行。他從建設東路走過來,走到交通轉盤處,進入了建設西路路口的一家小酒館。大約20分鍾後,9點15分,他從小酒館裏走出來,從神態上看,應該喝了不少酒。

文麗以為他回來時肯定也會乘坐“摩的”,所以第一次看視頻時,一直盯著過往的摩托車,竟然沒有注意到步行的行人。

她把這個新發現告訴秦漢川,秦漢川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很好,與我想象中的基本一致,這也更進一步證明我的推理沒有錯。”

“你的推理?”

“這個案子已經破了。”秦漢川起身說,“李鳴,你去把重案二組的其他同事叫過來,我跟大家說說我的推理,有什麽遺漏的地方,再請大家補充。”

何慶國是個性格沉悶,謹小懦弱之人,但是再軟懦的男人,也不會心甘情願讓老婆給自己戴上一頂恥辱的“綠帽子”。

他顯然早就知道妻子姚伊燕紅杏出牆,而且還知道妻子經常趁他不在家的時候,把“那個男人”約到家裏來鬼混。當然,他可能並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也不知道對方住在哪裏。

何慶國不想跟妻子離婚,又不甘心長期戴著這頂綠帽子,要想讓妻子重新回到自己身邊,他覺得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那個男人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可以想見,一向謹小慎微的何慶國,為了實施這個計劃,肯定潛心謀劃了好久。

3月11日這天下午,他打電話給他老婆姚伊燕,說有同事請自己出去喝酒,晚上他不回家吃晚飯。他知道正跟那個男人打得火熱的姚伊燕,肯定不會錯過這次絕好的機會,肯定會像往常一樣把那個男人約到家裏來幽會。

何慶國當然沒有真的跟同事出去喝酒,他提前下班,乘坐“摩的”回到青雲巷,在自家門口潛伏下來。

果然,他很快就看見一個騎摩托車的年輕男人進了自己家門,姚伊燕很快就拉下了一樓卷簾門。

晚上7點,幽會完畢的朱政騎上自己的摩托車,從青雲路離去。何慶國叫了一輛“摩的”,悄悄跟在他後麵。7點13分,兩人先後經過交通轉盤,駛向建設東路。

通過暗中跟蹤,何慶國摸清了朱政的住址。

晚上8點左右,天完全黑下來,南嶽山村的村道上已經看不到行人。

何慶國敲開朱政的房門,向他表明身份,並約他下樓談談。他知道,如果隻說是自己想找他談談,對方一定會有所警惕,並有可能拒絕。所以他說,我老婆也在樓下,咱們三個人一起當麵解決問題。

朱政跟著他下樓,何慶國說這事要是被鄰居村人聽了傳出去可不好,我老婆在村後樹林裏等我們。於是朱政跟他一起沿著小路走進樹林。這時養殖場的監控探頭拍到了兩人的身影,時間是夜裏8點過7分左右。

一走進樹林,何慶國就突然掏出匕首,猛然紮進了朱政胸口。

朱政猝不及防,來不及掙紮,就倒地身亡。

何慶國一擊得手,擦幹淨匕首手柄指紋,清理完現場,然後沿著小路離開樹林。

他在村子裏不方便叫“摩的”,於是決定步行回家。

從南嶽山村到交通轉盤,他步行了大約半個小時,於夜裏8點52分出現在交通監控攝像頭的鏡頭內。

他跟姚伊燕說晚上出去喝酒了,所以不能身上不沾一點酒氣回家,於是他走進了建設西路路口一家小酒館。在這裏大約喝了20分鍾酒,然後帶著一些酒意離開。晚上10點,他回到自己家裏。

秦漢川在大家麵前說完自己的推斷,然後補充說:“姚伊燕曾經說過,這天晚上他老公回到家裏,她總感覺他與平時好像有點不一樣,表現得最明顯的是,平時吵架,何慶國從來都是低眉順眼,逆來順受,從不敢回嘴,而這一次,不但對她不依不饒,而且還動手打了她一記耳光。你們說這是為什麽?”

文麗想了一下說:“我想應該是他覺得自己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掉了‘那個男人’,所以他有恃無恐,麵對姚伊燕時,膽子忽然變大了。”

秦漢川點點頭:“但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何慶國一定做夢也沒有想到,就在他在謀劃徹底鏟除‘那個男人’的同時,朱政為了長久跟自己愛上的這個女人在一起,也在謀劃著徹底搬走這塊阻攔自己和情人奔向幸福之路的絆腳石。也就是在這一天,他悄悄地在姚伊燕的指甲尖上塗上蛇毒。他知道姚伊燕每次跟自己幽會之後,都會找何慶國吵架,每次吵架都會動手將對方抓傷。結果完全如他所料,何慶國回家半個小時後,就死在了老婆的毒爪之下。”

“關於誰是毒殺何慶國的真凶這一點,我有疑議。”文麗說,“何慶國死於他老婆姚伊燕的毒爪之下,這一點沒錯。但是我覺得有三種可能的情況會導致這一結果發生。第一,姚伊燕為了達到擺脫自己與何慶國之間的婚姻的目的,在情夫朱政並不知情的情況下,獨自一人策劃和實施了殺夫計劃;第二,姚伊燕與朱政二人合謀;第三,才是師父您推斷的這種情況,朱政利用姚伊燕的指甲殺人,但姚伊燕並不知情。您憑什麽認定,是朱政一人策劃和實施了謀殺何慶國的計劃,而不是兩人合謀呢?”

“很好,我喜歡大膽提問的孩子。”秦漢川朝她點點頭,眼含嘉許之意。

大家都笑起來。

秦漢川掃了大家一眼,接著說:“有一個細節,我不知道你們是否還記得。何慶國去找朱政的時候,為了叫他下樓,他對朱政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和我老婆都在樓下等你,事情怎麽解決,你看著辦吧。朱政聽到這句話後,就真的跟他下樓了。請你們想一想,如果朱政與姚伊燕已經合謀,並且正在實施殺夫計劃,這說明兩人的感情,已經到了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這個時候,何慶國騙朱政說,我老婆也來了,要跟你徹底解決關係,你說朱政會輕易相信嗎?”

“這就對了。”

“那為什麽不是第一種可能,姚伊燕自己動手殺夫呢?”

秦漢川說:“我排除這個可能,是基於以下幾點考慮。首先,像這種毒性劇烈的蛇毒,不是普通藥店能買到的,必須從專門銷售渠道購買。姚伊燕隻是一個賣衣服的,家裏沒有電腦,不會上網,隻會拿著手機跟別人QQ聊天,她想搞到這種毒藥應該很不容易;第二,正因如此,她如果有心殺夫,完全可以找到比使用蛇毒更簡便的方法;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如果丈夫死於她的毒爪之下,警方首先懷疑的就是她。她幾乎沒有脫罪的可能。如果你是她,你會用這麽笨的法子去殺人嗎?”

文麗搖頭說:“我應該不會。”

秦漢川笑了:“姚伊燕不見得比你蠢,你不會做的事情,她肯定不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