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半片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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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林豐田4S店坐落在解放路尾端,距離高速公路入口不到一公裏,這裏原本是一片荒地,後來進行新城區規劃時,把這裏劃進了新城區建設範圍,幾年前被歐陽昭等人買下,在這裏建成了一家繡林市最具規模的汽車4S店。這幾年來,一直經營得不錯。

秦漢川以調查歐陽昭的死因為由,到4S店去過兩次,看得出4S店的運作,並沒有因為老總的去世而受到影響。據員工們反映,歐陽昭除了脾氣有點暴躁,其他方麵還算不錯。當問及四個股東之間的關係時,被提問的員工都支支吾吾,不敢多言。秦漢川覺得這裏麵肯定有什麽問題。

他第三次來到4S店時,稍微化了一下裝,在嘴唇上貼了兩撇胡子,以免被上次見過他的員工認出來。這一次,他是以顧客的身份到店裏來的。他在單位裏借了同事的一輛豐田小車,開到4S店做保養。

為他服務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技術員,頭上戴著一頂油膩膩的鴨舌帽,更換機油、清洗噴油嘴、四輪定位等,一件一件做下來,技術嫻熟,有條不紊,一看就知道是店裏的老師傅。小車保養做完,也正好到了下班時間,秦漢川說開了這麽多年的車,還沒有見過這麽敬業的師傅,想請他到對麵的小餐館喝一杯。技術員欣然答應,洗了手,換下工作服,就跟著他一起走進了門口的小餐廳。

技術員姓孟,大夥都叫他孟師傅,是這家4S店維修技術班的班長。孟師傅是四川遂寧人,老婆孩子都在老家,他一個人在這邊打工已有好幾個年頭,平時下班回到出租屋,難得有個人陪他說話。這回秦漢川請他喝酒,三杯下肚,話匣子就打開了。

秦漢川借機問了一些4S店的情況,他都說了。秦漢川又給他倒了一杯酒,用十分隨意的語氣問他:“聽說你們店裏四個股東之間,關係並不怎麽好啊?”

孟師傅喝了一口酒說:“是的,主要還是大老板和二老板之間矛盾比較大。”

秦漢川當然知道他口中的大老板,就是指店裏最大的股東歐陽昭,二老板就是第二大股東廖奔馳。他吃了一口菜,又問了一句:“他們之間有什麽矛盾啊?”

孟師傅噴著酒氣說:“唉,還不都是因為錢。二老板嫌大老板給他的分紅太少,聯合另外兩個股東找大老板鬧。大老板不肯讓步,說你要是嫌少,就撤資退股吧。現在店裏生意這麽紅火,這個時候撤資,那不是自斷財路嗎?所以二老板打死也不肯退股。兩人表麵和氣,暗地裏鬧騰得可厲害了。不過這個情況,一般員工看不出來,我在店裏大小也是個管理員,所以多少知道點情況。你可千萬別說出去,說出去也行,可千萬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孟師傅說完,自己哈哈地笑起來,好像知道老板間的這個秘密是很有麵子的事。

秦漢川接著問:“那對於大老板之死,你們公司的人怎麽看?”

孟師傅說:“大老板死後,最大的受益者,當然就是二老板了。”

“哦,為什麽這麽說?”

“你想啊,大老板的老婆是個老師,不會做生意,肯定會撤資的,就算她不肯,她一個女人又怎麽鬥得過身為商場老手的二老板?二老板肯定會用些手段逼她退股,或者是減持股份,這樣一來,二老板就成了最大的股東,成了店裏的大老板,這間4S店就是他說了算了。”

“這話也有些道理。”秦漢川裝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別管他了,來,喝酒喝酒!”

第二天早上,秦漢川在重案二組辦公室跟文麗和李鳴碰了一下頭,把自己掌握的情況說了。

文麗說:“如此看來,這個廖奔馳還真有殺人動機。”

李鳴卻帶著幾分沮喪的神情說:“可是咱們怎麽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找不到呢?”這幾天,他和文麗一起,一直在調查廖奔馳作案的證據,但是沒有一點收獲。

首先,那天晚上,歐陽昭和廖奔馳一起去接見客戶,地點無外乎是酒店、會所或娛樂場所,可是他們把所有類似的場所都問了個遍,並沒有找到4月24日晚上接待過他們的地方。

其次,他們將與繡林豐田4S店有業務往來的客戶都仔細排查了一遍,沒有找到當晚他們接待的那個客戶。

第三,他們詳細詢問過4月24日晚在金盆山小區門口值班的保安,夜班保安並沒有注意到那天晚上,歐陽昭回來的時候,是否在距離小區門口不遠的地方停過車並有人從車上下來。

總之一句話,那天晚上,歐陽昭和廖奔馳兩個人的行蹤,完全沒有可供查找的痕跡。

秦漢川望著文麗:“難道你的情報有錯?”

文麗說:“我反複詢問過廖奔馳的老婆蔡盈,我相信我的情報不會有錯,而且她深夜打給歐陽昭的那通電話還有錄音,我也聽過。歐陽昭確實在電話裏說自己跟廖奔馳在一起。歐陽昭沒有必要對蔡盈撒謊吧?”

“可是那天晚上,歐陽昭和廖奔馳,再加上客戶,至少是三個人,無論在哪裏消費,在什麽地方談生意,都不可能不留下一絲痕跡吧?”李鳴對此提出疑議。

文麗也有點迷惑了,拿眼睛望著秦漢川:“師父,您說這條線索,咱們還有沒有必要跟下去?”

秦漢川說:“既然該調查的都已經調查過了,再查下去,估計也難有新發現。我看還是調整一下偵查方向,另尋突破口吧。”

“那你覺得咱們應該從哪裏入手,才有可能打破僵局?”

秦漢川踱到窗前,看著窗外一棵隨風搖動的梧桐樹,想了一下說:“既然已經陷入僵局,那咱們隻有使出最後一招了。”

“你是說正麵接觸廖奔馳?”

秦漢川回過頭來:“是的,你們倆也跟我一起去,咱們去探探他的口風。”

他帶著文麗和李鳴,來到繡林豐田4S店,在銷售大廳的旁邊,有一棟氣派的辦公大樓,一樓大廳裏,漂亮的前台小姐正在接電話。待她接完電話,秦漢川說:“我們想找一下廖奔馳。”

前台小姐說:“請問你們跟廖總預約過嗎?”

“沒有。”

“不好意思,如果沒有預約的話,你們不能進去。”

秦漢川朝她亮了一下證件:“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想找他了解一些情況。”

前台小姐怔了一下,拿起電話說:“那我打個電話給廖總。”

秦漢川按住電話說:“不用了,你隻要告訴我們他的辦公室在哪裏就行了。”

前台小姐說:“在四樓,電梯右邊第一間就是。”

秦漢川說了聲謝謝,與文麗李鳴一起,乘電梯上了四樓,找到右手邊第一間辦公室,正要敲門,門卻開了,屋裏站著一個麵皮白淨個子瘦小的中年男人,對方顯然已經接到前台小姐的來電,對三個警察的到來並不感到吃驚。他伸出手與秦漢川輕輕握了一下:“三位警官好,我是廖奔馳。”

把秦漢川三人讓到沙發上坐下之後,他又說,“不知三位到此,有何貴幹?”

秦漢川見他長著一張寡白窄長的臉,目光一直閃爍不定,一看就知道是個精於算計之人,也不跟他繞圈子,開門見山地問:“歐陽昭出事的前一晚,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

廖奔馳一怔,眼睛閃了兩下:“是的。”

秦漢川又問:“那晚午夜12點左右,是你替他開車,把他載回小區門口的,對吧?”

廖奔馳抬眼望著他,臉上現出吃驚的表情,仿佛在說,這也被你們查到了?他點點頭說:“確實如此,這有什麽問題嗎?”

秦漢川說:“歐陽昭是被一隻爪子上塗了毒液的黑貓抓傷後中毒身亡的,這一點,相信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是的,我已經聽說了。”

文麗盯著他說:“我們懷疑,那隻毒貓,是最後接觸過歐陽昭小車的人放在他車上的。而從我們警方調查的情況來看,那天晚上替他開車的人,就是最後接觸過他小車的人。”

廖奔馳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你們懷疑我是殺人凶手?”見三個警察盯著他並不說話,他有點坐不住了,站起身說,“你們搞錯了對象吧?我怎麽會是殺人凶手?”

秦漢川冷冷地說:“那你告訴我們,那天晚上,你和歐陽昭到底在哪裏,會見什麽客戶?你有沒有殺人,我們需要進一步去調查。”

“不行,這個不能告訴你們,這屬於商業秘密,你們懂不懂?”廖奔馳說話的聲音有些尖利,肢體動作也很誇張,用當下時髦的話說,就是給人的感覺有點“娘”,“我隻能告訴你們,我沒有殺人,歐陽昭絕不是我殺的!”

文麗冷笑道:“如果你不肯說,你就沒有辦法洗清你身上的嫌疑,你現在是警方的重點懷疑對象。”

“你們越說越離譜了,我還成重點懷疑對象了?我問你們,你們憑什麽懷疑我?歐陽昭是我的生意合夥人,我為什麽要殺他?”

秦漢川也站起身來,眼睛直視著他:“你要殺他,那是因為你們之間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你覺得他給你的分紅太少,而他則要逼你撤資退股。作為生意合夥人,還有比這更大的矛盾嗎?你隻有除掉他,才能當上最大的股東,才能成為這家4S店的實際掌權者,也隻有這樣,你才能賺更多的錢。”

廖奔馳忽然笑起來:“警官,看來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此話怎講?”

“我因為分紅的事,跟歐陽昭鬧過矛盾,這不假,但這並非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商場上有句話,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久的利益。在做生意這件事上,歐陽昭確實很有手段,比我們其他三個股東要高明許多。以前有人舉報我們公司涉嫌買賣走私汽車,歐陽昭居然走通了市裏一位副市長的關係,除了送錢送卡,就連這位副市長去夜總會找小姐,也全由咱們買單。結果這事大事化小,很快就過去了。這說明什麽?說明他會鑽營,會做生意。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我們這間4S店主要就是靠他一個人撐起來的。他一死,我們店裏的生意至少要垮掉一半。就算我當上第一大股東,也無力回天,對於我個人來說,也不可能比他活著時賺的錢多。你說,我是希望他活著,還是希望他死?”

秦漢川沒想到這幾個股東之間,還有一層這樣的利害關係。他說:“既然你這麽說,那你就更無需擔心什麽了,隻要把你們那天晚上在什麽地方,見了什麽客戶,一一說清楚,就可以洗清你身上的嫌疑了。”

“我說了,這是商業秘密。”

文麗起身說:“師父,我看他就是做賊心虛,要不先把他銬回局裏再說。”

秦漢川沒有作聲,隻是拿眼睛直盯著廖奔馳。

廖奔馳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眼睛不住閃爍,顯然是在心裏暗暗權衡,半晌,他才歎口氣說:“好吧,我說實話,但我有一個要求,你們得答應我,這事不能泄露出去,更不能讓我老婆知道。”

秦漢川點頭說:“你放心,我們隻關心與案子有關的事,如果你真能證明自己與案子無關,我們會替你保密的。”

廖奔馳坐在沙發上,說:“其實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沒有和歐陽昭在一起,而是在一家會所裏玩,我在那家會所有一個相好的,我一直玩到半夜才回家。”

“你老婆怎麽會說你跟歐陽昭在一起?而且她給歐陽昭打電話時,歐陽昭也親口承認了這點。”

“唉,你們不知道,我老婆是出了名的母老虎,而且她娘家勢力也大,我得罪不起,我不能讓她知道這件事,所以出門的時候就騙她說是跟大老板一起出去會見客戶。我早就跟歐陽昭約定好了,如果我老婆打電話向他查崗,就讓他說我是跟他在一起。當然,歐陽昭在外麵也有相好的,而且還不止一個,有時候他那個當教師的老婆也會打電話過問一下,需要我幫他圓謊。我們這算是相互幫忙吧。我一直和那個相好的待在一起,直到半夜時分,才回到家,所以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沒有見過歐陽昭,更沒有替他開過車。”

秦漢川和文麗、李鳴三人對望一眼,都覺得這家夥不像在說謊。

文麗問:“你去的是哪家會所?你那個相好的是誰?我們需要核實情況。”

廖奔馳猶豫好久,才低聲說:“那家會所很隱蔽,在文華街後麵的一個高檔居民小區裏,我那個相好的名叫程龍,外號叫阿龍。”

“阿龍?”秦漢川三人都愣住了,“原來你那相好的,是個男人?”

廖奔馳滿臉羞赧,神情忸怩:“你們可千萬不要告訴我老婆啊!”

三個警察徹底無語了。

2

文麗和李鳴來到文華街,找到廖奔馳所說的那家隱藏在居民小區裏的“男同”會所,經過調查,廖奔馳所言屬實。4月24日晚上,自8點至午夜,他一直在這間會所。他離開的時間,是午夜12點20分左右,這時歐陽昭已經回家,他的寶馬車也早已鎖進車庫。所以廖奔馳並沒有機會把那隻毒貓放進歐陽昭的小車。

兩人回到重案二組辦公室,把情況向秦漢川匯報之後,李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著氣說:“這個廖奔馳,害得我們白白浪費了幾天時間。”

文麗看了他一眼說:“其實也不能說是浪費咱們的時間,至少通過這幾天對廖奔馳的調查,讓另一條原本若隱若現的線索,已經變得明朗起來。”

“什麽線索?”

“那個客戶。”

李鳴以拳擊掌:“對呀,如果廖奔馳那天晚上沒有跟歐陽昭在一起,那麽就是歐陽昭獨自一人會見了那個客戶。如此一來,那個客戶的嫌疑,就很大了。”

不過他很快就皺起眉頭,“我們已經把全市所有的酒店、娛樂場所等相關地方都查了一遍,但是並沒有找到當晚接待過歐陽昭和他客戶的場所。生意場上接待客戶談生意,不外乎就在這些地方吧,現在的酒店都安裝了監控探頭,怎麽會完全找不到痕跡?”

“我想那天晚上,歐陽昭也許有可能並不是出去會見客戶,而是去辦其他事情了,所以你們在常規酒店找不到接待過他的線索。比如說他像廖奔馳一樣,出去會情人了,隻不過他的情人,肯定是女人。他的活動軌跡並不在酒店,而是金屋藏嬌,你們自然找不到線索。”秦漢川思索著說,“我上次詢問他老婆姬萍萍的時候,她曾告訴我,當天晚上,歐陽昭離家出門的時候,確實是告訴她自己約了客戶在外麵見麵談生意,但作為一個敏感的女人,她卻懷疑他是出去跟情人鬼混,而且還說歐陽昭在外麵包養了一個女人。”

“會情人?這倒是很有可能。”文麗看看師父,眼裏有些小小的不滿,仿佛在責怪他這麽重要的線索怎麽現在才說出來。

秦漢川苦笑道:“當時我以為這隻是出自一個女人的幻想與猜疑,而且後來查到廖奔馳跟歐陽昭一起去見客戶,我就更沒把姬萍萍對丈夫的猜疑當回事了。現在廖奔馳這裏水落石出,姬萍萍提供的歐陽昭情人的這條線索,才又重新回到我的腦海裏。”

“如果真是如此,那麽這個情人,就很可能是當天晚上最後一個接觸過歐陽昭小車的人,那她就很值得懷疑了。”李鳴分析道。

文麗點點頭:“現在,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調查清楚,歐陽昭的這個情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她是誰,住在什麽地方。”

李鳴說:“我覺得咱們如果去問問他老婆,可能會有更多線索。”

秦漢川說:“那好吧,我打個電話給她。”

文麗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的難處,就說:“師父,還是我親自去一趟吧,畢竟女人跟女人好說話一點,尤其是這種事情。”

秦漢川感激地看她一眼,點點頭說:“也好,辛苦你了。”

下午的時候,文麗回到重案二組,向秦漢川匯報說,中午她已經找姬萍萍詳細談過,其實姬萍萍早就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麵有女人,而且不止一個,比較固定的一個女人叫馮雨欣,歐陽昭在太平坊小區買了一個套間,將她包養在那裏。

秦漢川說:“走,咱們馬上去會會這個女人。”

文麗和李鳴跟著他跳上警車。

太平坊小區在青龍咀菜市場前麵不遠,警車在太平坊大道拐個彎,就駛進了小區。按姬萍萍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這個叫馮雨欣的女人。

這女人大約二十多歲紀年,個子不高,皮膚白皙,一頭波浪卷發,顯得很洋氣地樣子。看到三個警察,她睜大眼睛,臉上現出緊張的神情。

秦漢川看看文麗,示意由她來問話。

文麗問那女人:“你叫馮雨欣是嗎?歐陽昭跟你是什麽關係?”

對方點點頭:“我就是馮雨欣,他、他是我男朋友。”說這話時,她聲音極低,臉紅紅的,看來她也知道把別人老公說成自己男朋友,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他最近出事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聽人說是出了車禍。”

“不,他是被別人藏在他車上的一隻貓抓傷後,中毒死亡的,那隻貓的爪子上,被人塗上了致命的毒液。我們懷疑4月24日晚上,最後一個接觸過他小車的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馮雨欣“哦”了一聲,睜大眼睛看著他們,靜靜地等待文麗繼續往下說。

文麗問:“4月24日晚上,歐陽昭在你這裏吧?”

“是的,大約晚上9點左右過來的,不到12點就走了。”

“那天晚上,你有沒有坐過他的車?”

“沒有。”

“有沒有靠近過他的車?”

“也沒有。他來的時候,為了不引人注意,一般都會把車停在小區外麵的收費停車場,步行進來。那晚他來了之後,我一直在樓上陪著他,根本沒有下去過,更沒有去過停車場。”

秦漢川說:“既然是收費停車場,應該裝有防盜監控探頭。小李,你馬上去停車場查一下,有消息打電話過來,我們在這裏等著。”

李鳴領命而去。

大約一刻鍾後,他打來電話,說在停車場調看了當晚的監控視頻,視頻顯示那天晚上8點54分,歐陽昭把自己的白色寶馬停在了停車場,開離的時間是晚上11點46分。期間小車一直停在停車場內,沒有任何人靠近過。

秦漢川和文麗都深感意外,如此一來,馮雨欣的嫌疑也被排除了。

離開的時候,馮雨欣把他們送到門口,問:“他真是被人害死的嗎?你們能抓到凶手嗎?”

文麗說:“我們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一定能抓到凶手。”

馮雨欣眼圈一紅,就流下淚來:“人家都說我是為了錢才跟他在一起,其實,我是真心愛他的……”

文麗看著她可憐又可悲的樣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麽,隻能在心裏暗暗歎息。

走出太平坊小區時,天上陰雲密布,天色忽然暗下來,秦漢川帶著文麗和李鳴剛回到市局門口,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那雨就瓢潑似的下起來。

文麗遠遠地就看見市局大門外邊停著一輛銀灰色的東風標致,車旁站著一個人,撐著傘站在大雨中,似乎是在等人。雨下得太大,文麗看不真切,隻覺得有點眼熟,旁邊的秦漢川忽然嗬嗬笑起來。等警車駛到門邊時,文麗才明白師父為什麽會笑她,原來那個撐著傘站在雨中的家夥,正是金一田。

秦漢川看看表,笑著說:“快到下班時間了,你先下班吧,別讓人家在雨中久等。”

文麗臉色微紅,跳下車,一低頭,鑽進了金一田的傘下,等秦漢川的警車開進大門之後,她才問金一田:“這麽大的雨,傻站在這裏幹嘛呢?”

金一田瞧著她道:“等你啊。”

文麗捋一捋耳朵邊被雨水打濕的頭發,問:“等我幹什麽?”

“好幾天沒見師姐,想你了唄!”金一田打開車門說,“上車吧,你媽出差去了,你回到家也沒有現成的飯吃,還是我請你吃晚飯吧。”

文麗坐進車裏,有點意外:“你怎麽知道我媽出差了?”

金一田一邊發動汽車,一邊說:“你媽打電話告訴我的,她還要我這幾天好好照顧你。”

“你們倒是相處得不錯啊。”

“那是必須的。”

吃飯的時候,金一田叫了一瓶白酒。文麗這才覺察到他今天似乎有點異常,平時工作時間,他是從不飲酒的,而且今天從見麵到現在,他臉上那招牌式的笑容,一次也沒有出現過。他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凝重。

“你怎麽了?”她不由詫異地問,“發生什麽事了?”

金一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灌進喉嚨,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正要喝下,卻被文麗一手按住。文麗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金一田歎口氣:“那個失蹤少女汪小璐的下落,我已經查到了。”

“那就好。”

“不過已經太遲了,”金一田的聲音有些低沉,“她已經死了!”

“死了?”文麗吃了一驚,“上次不是說,她被一個有錢的客人帶到外麵時已經趁機逃走了嗎?”

“不,是那個客人對皇朝夜總會的人撒了謊,汪小璐被那個客人殺死了。”金一田臉上現出悲憤之色,“你知道那個帶她到外麵出台的客人是誰嗎?”

文麗搖搖頭,忽然想起上次他跟她媽媽說想采訪申副市長的事,心中一動:“難道是申副市長?”

金一田點點頭:“正是這個畜生。”

3

自從金一田上次跟文麗一起,大鬧皇朝夜總會之後,他又喬裝潛入夜總會數次,暗中搜尋失蹤少女汪小璐,最後確認她已經不在夜總會。他又托人找夜總會的保安打聽過,保安說他們夜總會對小姐管理非常嚴格,對那些新入行或者未經訓服的新人,哪怕是上廁所,都會有專人陪伴和看守,今年以來,他們夜總會從未發生過什麽小姐跳窗逃走的事件。

也就是說,那個禿頭總經理說汪小璐從二樓窗戶逃走的話,是個謊言。禿頭總經理為什麽要撒謊?汪小璐到底是怎樣離開皇朝夜總會的?離開之後,她又去了哪裏?金一田發誓要揭開這個謎底。

他覺得那個體態肥胖的媽咪既然是夜總會所有小姐的直接管理人,肯定也是汪小璐去向的知情者。他決定從這個媽咪身上打開缺口。

他打聽到那個媽咪的老家,在江西農村,家裏有丈夫和兩個上中學的孩子,家裏人並不知道她在外麵幹這個營生,她對家裏人說,她在大城市當白領。於是就用手機拍下她在夜總會跟客人鬼混的視頻鏡頭,放給她看,告訴她,如果不把汪小璐的下落說出來,他就把這段視頻發到江西給她丈夫看。

媽咪害怕了,就對他說了實話。原來汪小璐並不是從夜總會跳窗逃走的。在她被賣進夜總會不久,一個有著特殊嗜好的客人看中了她的處子之身,花了一筆不菲的“**費”,準備開車帶她去繡林山打“野戰”。不想剛把車開到半山腰的水泥路上,汪小璐趁客人拐彎減速之機,突然打開車門,從車上跳下去,逃走了。因為這件事,後來這位客人還跑回來找過夜總會的麻煩。

金一田問這個客人是誰?

那個媽咪起初不肯說,但禁不住他的逼迫,最後告訴他,這個客人,其實就是申副市長。申副市長手眼通天,不但自己開豪車住豪宅,就連到夜總會找小姐,也不用自己掏錢,早有求他辦事的人在他會員金卡裏充滿了錢,他想玩多少小姐都沒有問題。別看這個申副市長已經五十多歲,肥得像一頭豬,可是人家“性”趣很好,不但三天兩頭跑夜總會,而且他有兩個特別的嗜好,一個是喜歡玩處女,二個是喜歡帶小姐去外麵打野戰。

為了查證媽咪的話,金一田特意去了一趟繡林山。繡林山在城區東北近郊,一條盤山公路從山腳曲曲折折通向山頂。在半山腰處,有一個水庫,是城區居民的飲用水源。為了防止有人破壞水庫和汙染水源,水庫管理處在水庫邊安裝了一個監控探頭。

金一田給看管水庫的管理員塞了兩條香煙,管理員就把他帶進了管理處,讓他自由調看監控視頻。通過查看視頻金一田發現,3月16日,在汪小璐被賣進皇朝夜總會的第五天,晚上10點多的時候,一輛掛著政府公務車牌照的黑色奧迪從水庫邊的水泥路上經過,當小車從水庫邊的路燈下駛過時,透過前擋風玻璃,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駕駛小車的,正是經常在電視裏露麵的申副市長,他身邊副駕駛位上坐著一個少女,正是失蹤多時的汪小璐。

大約一個小時後,申副市長又將黑色奧迪開下了山,但這一回可以清楚地看到,車裏隻有他一個人。如果媽咪說的話是真的,那就是說申副市長開車下山的時候,汪小璐已經跳車逃走了。但金一田查看了申副市長離開後的所有視頻,並沒有發現汪小璐從視頻中經過的鏡頭。要知道繡林山山勢險峻,那條盤山公路是上山下山的唯一通道,如果汪小璐想要逃走,不可能不走這條路。但是金一田一直沒有看見她在山路上出現。

金一田這才意識到申副市長對夜總會的人說了謊,汪小璐根本就沒有自行逃走,她並沒有下山。那天晚上,在繡林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汪小璐到底在哪裏?這個問題,隻有申副市長才知道答案。

“所以你才以采訪為借口,請我媽幫忙把你引見給申副市長?”文麗問金一田。

金一田點點頭說:“是的,我一個平頭老百姓,想見申副市長有點困難,隻好在你媽這裏想辦法了。”

金一田是在一天傍晚快要下班的時候,在申副市長的辦公室見到申副市長的。當時辦公室隻有他跟申副市長兩個人。申副市長根本沒有拿正眼瞧他,一邊看表一邊收拾辦公桌上的東西說:“金作家是吧?我給你10分鍾時間,你想采訪些什麽?”

“既然申副市長這麽忙,那我就不浪費時間了。”金一田把失蹤少女汪小璐的照片放到申副市長的辦公桌上,“我想請申副市長告訴我,照片上的這個女孩,去了哪裏?”

申副市長一愣,這才抬起頭來,上下打量他一眼,然後才把目光緩緩落到麵前的照片上,隻看一眼,他的臉色就變了,不過他很快就寧定下來,在大班椅上坐下,身子往後一靠,說:“這女孩是誰啊?長得倒挺漂亮的,可惜我不認識。”

金一田走近一步,盯著他道:“這個女孩名叫汪小璐,江北市人,上個月11日被黑社會的人賣進皇朝夜總會當小姐,上個月16日晚上,她被一個客人帶到繡林山上打野戰,然後就失蹤了。”

申副市長雙手抱肘,冷冷地問:“這跟我有什麽關係嗎?”

“據我所知,那個帶她出台致她失蹤的人,就是申副市長。”

“放肆!有你這麽說話的嗎?”申副市長一拍桌子,把茶杯都震得跳起來,“我堂堂一個副市長,而且還是市委常委,怎麽會做這種事?”

金一田知道他是外強中幹色厲內荏,就拿出手機,把錄在手機裏的皇朝夜總會媽咪指證申副市長的話,播放給他聽,然後又把存在手機裏的繡林山水庫監控探頭拍到申副市長跟汪小璐一起坐在車裏的視頻截圖,翻出來給他看。

“你想怎麽樣?”申副市長的聲音低了下去,目光卻變得凶狠起來,“信不信我弄死你?”

金一田說:“我是一個寫小說的,而且還是一個業餘私家偵探,我受人之托,尋找這個女孩的下落,死要見屍,活要見人。你隻要告訴我這女孩的下落,我立馬就走,隻要你說的是真話,我保證以後絕不再為難你。但如果你想耍花招,那我告訴你,你所有的犯罪證據,我都有備份,並且已經保存在電子郵箱裏,隻要我24小時之內不登錄郵箱,這段錄音和照片,就會自動發送到省市及中央三級紀委的舉報郵箱。”

申副市長驀地從大班椅上站起,惡狠狠地瞪著他,臉上竟然露出一股可怕的殺氣。金一田就站在辦公桌對麵,毫無畏懼地與他對視著。過了半響,申副市長終於低下頭,一屁股坐下去:“你真的隻是想知道她的下落?”

“是的。我受人之托,必須忠人之事。”

“好吧,那我告訴你,那女孩,已經死了。”

“什麽?已經死了?”金一田渾身一震。

申副市長點頭說:“是的。繡林山的山頂有個亭子,那裏是全城最高的地方,站在上麵可以俯看到全市燈火和夜景。我喜歡把女人帶到那裏去玩。那天晚上,我把這個女孩帶到那個亭子裏,不想她性格剛烈,拚死反抗,還踹了我下身一腳。我惱羞成怒,就用力推了她一把,沒想到她竟站立不穩,身子一仰,就摔下山崖。那山崖有幾十米高,摔下去還有活命嗎?我叫了幾聲,沒有回音,知道她已經死了,心裏有些害怕,就趕緊開車下山。又怕夜總會找我要人,所以幹脆反咬一口,說他們的小姐不守規矩,半路跳車逃走了……”

“你這畜生,原來她已經被你殺死了!”金一田忍不住心中悲憤之情,猛地跳到辦公桌上,一把揪住申副市長的衣襟,怒目圓瞪,眼睛裏殺機閃動。

申副市長嚇得臉色蒼白:“你、你想幹什麽?咱們可是說好了的,隻要我說實話,你就不再找我的麻煩。”

“畜生,你去死吧!”

金一田忍無可忍,從來不使用暴力的他,破天荒頭一次揮起拳頭,“砰”的一拳,打在申副市長臉上。申副市長頓時滿臉開花,鼻血長流。

金一田將他推倒在大班椅上,憤恨而去。

他驅車來到繡林山山頂,山頂上果然有一個涼亭,涼亭下麵是陡峭的山崖。他用繩子把自己係在涼亭石柱上,沿著崖壁慢慢滑下,崖壁上的青藤雜草中,並沒有看到汪小璐的屍體。來到山崖底下時,卻看見石頭上流著一大攤淩亂的血跡,早已風幹發黑。不遠處,幾條長得跟餓狼似的野狗,正瞪著饑餓貪婪的眼睛朝他虎視眈眈。不要說從山崖上摔下的一具屍體,就是一個大活人在這裏多待一會,隻怕也會被這幾條餓狗拖去吃掉。

“這個結果,你跟你的委托人,江北市的那個程老太太說了沒有?”文麗聽金一田說完,沉默半晌,有點擔心地問。

“還沒有,這樣一個結果,我都不知道怎樣開口跟她說。”金一田把一杯酒狠狠倒進喉嚨,仿佛要把心頭憤怒之火澆滅。

“申副市長的犯罪證據,你都保存好了嗎?”

“這個當然,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有錄音。”

“那你打算怎麽辦?”文麗盯著他問,“把他的犯罪證據交給紀委嗎?”

金一田搖搖頭:“打擊罪犯,那是你們警察的工作。我隻是一個私家偵探,隻對我的委托人負責,所謂無利不起早,沒有人委托我去辦的事,我肯定不會折本去做。”

文麗盯著他氣憤地道:“難道你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我答應過申副市長,隻要他說真話,把我想知道的真相告訴我,我就不再為難他。”金一田說,“我之所以保存那些證據,是為自身安全著想。如果他以後不報複我,我自然不會動用那些證據,如果他想跟我玩陰的,那我也得給自己留一手。不過有句俗話說得好,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現在政府部門反腐力度這麽大,像他這麽不知收斂的人,丟官坐牢隻是遲早的事。”

4

金一田還要給自己倒酒,卻發現酒瓶已經被文麗藏起來了。他苦笑一聲,說:“這還沒結婚呢,怎麽就開始管起我來了?”

“去你的,誰愛管你了?”文麗笑道,“我是怕你喝多了,沒法把車開回去。”話未說完,手機響了。

金一田臉都綠了:“不要告訴我,又是你師父的電話!”

文麗看了一下,還真是師父的電話,朝金一田抱歉一笑,走到一邊接聽。

秦漢川在電話裏說,剛才刑偵大隊值班室接到群眾電話報警,說是在衣鋪街鐵橋下麵,發現一個女瘋子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女瘋子脖子和臉上都有血爪痕,報警人懷疑是不是跟最近鬧得人心惶惶的毒爪殺人魔王有關。正好秦漢川開車在衣鋪街辦事,所以就先行趕過去了。他叫文麗立即趕到案發現場跟他匯合,並通知李鳴帶痕檢員及法醫也一起趕過去。

“不帶這麽玩的!”金一田苦著臉說,“怎麽每次我跟你在一起,就有案子發生?”

文麗說:“這隻是你的錯覺,其實你沒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發生的案子更多。”

金一田起身結賬,說:“走吧,我開車送你過去。”

文麗看看他,說:“還是算了,你現在開車那是酒駕,我有駕照,還是我來開吧。”

金一田隻得坐在了副駕駛位上,文麗一邊給李鳴打電話,一邊啟動小車,直奔衣鋪街。

天上還淅淅瀝瀝下著小雨,街上行人稀少。

文麗開著金一田的東風標致,趕到衣鋪街,已經是晚上8點50分。在連接著衣鋪街和長江大堤的鐵橋下邊,停著一輛黑色小車,文麗看看車牌,認得正是師父的車。

她跳下車,看見秦漢川正站在鐵橋靠近長江大堤的那一頭,那裏因為有鐵橋擋著,正好被雨水淋不到。

秦漢川麵前的水泥地麵上側躺著一個女人,年紀應該不大,身上穿著一條已經看不清顏色的裙子,赤腳,滿身汙泥,身體蜷縮,兩手向前伸著,汙穢的臉上和脖頸處,都有明顯的新鮮爪痕。

文麗走過去問師父什麽情況?

秦漢川搖搖頭說:“已經死了。看上去死因跟前幾起命案差不多。我問過周圍的人,她是個瘋子,已經在這一帶流浪一個多月了。”

文麗走近女人的屍體看了看,那女人的兩隻手掌,因為伸出了人行道,不知什麽時候被過往車輛碾壓得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形狀了。

金一田也湊過來,往那女人臉上瞧了瞧,忽然“呀”的一聲,驚叫起來。

文麗問:“怎麽了?”

金一田掏出失蹤少女汪小璐的照片放在屍體邊:“這、這不是汪小璐嗎?”

秦漢川和文麗蹲下身,認真看了看,死者雖然蓬頭垢麵,但還是能看得出來,正是照片上的少女。

金一田想了一下,說:“想必她是被申副市長推下山崖後,並沒有死,但頭部被石頭磕到,受了傷,加上驚嚇過度,導致精神失常,變成了一個瘋子,最後流浪到了這裏……”

文麗點點頭:“應該是這樣的。”

秦漢川皺起眉頭問:“你們認識這女孩?”

文麗看看金一田,見他正衝自己微微點頭,於是就把金一田受人委托調查失蹤少女汪小璐的事,說了出來。

秦漢川聽完,麵色愈加凝重,看著地上的屍體沉思著說:“難道這少女的死,竟然跟申副市長有關?”

文麗說:“並非沒有這個可能,畢竟這少女活在世上,萬一清醒過來,就成了對他威脅最大的人。他本來以為這少女跌落山崖摔死了,誰知卻在偶然間發現她還活著,自然要對她下毒手……”

“不要碰屍體,”秦漢川陰沉著臉說,“在痕檢員和法醫到來之前,無關人員不要去碰屍體,以免破壞現場,給警方勘查工作帶來麻煩。”他特意把“無關人員”這四個字說得特別重,金一田自然聽得出他的意思,什麽也沒說,點點頭,退到離屍體數米遠的地方。

不大一會兒,兩輛警車和一輛法醫車鳴著警笛疾馳而至,李鳴跳下車,後麵跟著重案二組的人和法醫曹超,現場勘查工作隨即展開。

屍體倒地的地方,是在江堤這一端的鐵橋下,距離街上的店鋪比較遠,加上從下午到現在一直在下雨,街上行人稀少,所以注意到這女瘋子的人不多。文麗在四周走訪了一下,都說不知道這女人是什麽時候倒地死亡的。這女瘋子經常在這一帶遊**,有時也會躺在大街上睡覺,所以她倒在鐵橋下,人家都以為她又在那裏睡著了,並未多加注意。如果不是警車開過來,大夥根本不知道這裏死人了。

打電話報警的人也找到了,是長江大堤上一家蜂窩煤廠的送煤工。送煤工說,晚上8點左右,他送完一車煤,正拉著板車冒雨回來,經過鐵橋下麵時,發現這個女人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他知道這個女人是個瘋子,以為她在睡覺,也沒有多留意,但經過她身邊時,一眼瞥見她脖子上臉上都有一條條血色爪痕,忽然想起傳說中的毒爪殺人魔王,心裏一害怕,就掏出手機報了警。

等刑警盤問完報警的送煤工後,金一田擠上前,問他:“你發現這個女人躺在這裏的時候,她就是現在這個姿勢嗎?兩隻手是向前伸著的嗎?”

送煤工回頭看了屍體一眼,搖頭說:“這個我記不清了。”

金一田問:“那你發現屍體的時候,她的兩隻手,有沒有被汽車碾壞?”

送煤工又搖頭,說:“這個,應該沒有,如果當時看見她的手被碾成這樣,我就會知道肯定是出事了,就不會猶豫那麽久才打電話報警。你看她的手都伸到車道上了,應該是後來被過往車輛碾壓成這樣的吧。”

法醫老曹忙了一陣,一邊脫手套一邊向秦漢川報告,從死者身上的爪痕中檢出了眼鏡蛇毒液,死因與前幾起命案相同,都是蛇毒進入血液循環係統後,致其心力衰竭而死。死亡時間,大約在晚上6點至7點之間。眼鏡蛇毒進入人體血液循環係統後,致人死亡的時間,一般在一個小時之內。由此可以推測出,這女孩被毒爪抓傷的時間,應該在今天下午5點至6點之間。

最後老曹說:“目前我能從屍體上了解到的信息,就是這些了。”

李鳴去問了一下,回來報告說,周圍幾家商鋪的人,都說沒有注意這事。因為下午5點至6點之間,正是天降大雨的時候,街上行人都被大雨淋頭,東奔西跑,亂成一團,哪裏還有心思留意到一個女瘋子的動靜。

秦漢川點點頭說:“那倒也是,凶手選在這個時間段作案,看來是有預謀的。如果選在平常時刻作案,大白天無緣無故把一個女瘋子抓傷,一定會引起路人懷疑。選擇在天降大雨街上行人正亂紛紛避雨時作案,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

文麗在現場忙了一陣,忽然想起金一田,回頭看時,隻見他正坐在警戒線外一家關了門的手機維修店門前的台階上,呆呆地看著現場忙碌的警察。文麗知道他在等自己下班,心裏覺得有些溫暖,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喘口氣說:“已經好晚了,你不用等我,先回去吧,我這裏還不知道要忙到什麽時候呢。”

金一田忽然站起來,眼睛沒有看她,卻一直盯著警戒線內躺著的那具屍體。

“有一個疑點,你們警方注意到了嗎?”他說。

“什麽疑點?”文麗怔了一下。

金一田說:“汪小璐的手啊。”

“她的手怎麽了?”

“被車輪碾碎了。”

“是啊,她臨死之時,把手伸出了人行道,所以才被過往車輛碾壓成這樣的。”

“你沒有看到嗎,她的屍體是蜷縮著的,這說明她臨死之前,一定正在經受痛苦地抽搐,那她死的時候,雙手應該是捂著胸口,或者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總之,應該是跟身體貼在一起,而不是這麽詭異地向前伸展著。還有,她的手掌剛剛伸出人行道一點點,一般正常行駛的車輛根本不可能碾壓到她的手掌,除非有人故意開車從她手上碾過。”

“你的意思是說,她死的時候,手本來是貼近身體放著的,死後有人故意把她的手拉伸越過人行道,然後再開車碾過?”

“我就是這個意思。”

“人家為什麽要這麽做?”

“個中原因,我已經想到了,但現在不能說。”

文麗笑了:“故弄玄虛吧你!”

金一田說:“你能不能帶我去見一下法醫,我有幾句話想要問他。”

“不行。”文麗搖搖頭。她回頭看看正在現場忙碌的秦漢川,感覺師父今天火氣有點大,剛剛已經說了無關人員不能進入案發現場,如果再帶金一田去見法醫,她怕師父會當場發火。

金一田說:“那也沒關係。你幫我去問一下法醫,眼鏡蛇毒液塗到指甲上之後,怎樣才能完全清洗幹淨?”

文麗不知道他葫蘆裏賣什麽藥,但還是點點頭,說:“我過去問問。”

“哦,我明白了。”金一田聽完文麗複述法醫的話後,點點頭說,“你最好叫法醫化驗一下死者的手指甲。”

文麗說:“你這話說了等於沒說,死者十個手指全被碾碎了,哪裏還能找得到指甲。”

金一田往秦漢川那邊看了看,把手伸進牛仔褲口袋,掏出一小團紙巾,打開,裏麵竟然包著半片染著血跡的手指甲。

“這個,是我剛到現場時,蹲在屍體邊趁你和你師父沒注意,從屍體上拿到的,是汪小璐的手指甲。你拿去給法醫,他們法醫車有設備,應該很快就能檢測出來。”

“你這是破壞現場,知道嗎?”文麗瞪了他一眼,但還是從他手裏接過那片用紙巾包著的手指甲,拿去交給老曹,隻說是自己在汪小璐的屍體上提取到的。

5

深夜11點多的時候,雨終於停了,大街上路燈昏暗,冷冷清清,已經看不到一個行人。鐵橋下麵命案現場的勘查工作,也已經接近尾聲。

秦漢川把重案二組的人叫到一起,沉著臉說:“從3月11日何慶國被毒指甲抓傷致死,到3月27日楊如誠同樣命喪毒爪,從4月17日青龍咀菜市場乞丐爛鼻頭毒發身亡,到4月25日歐陽昭死於染毒的貓爪,再到現在這個名叫汪小璐的少女死於眼鏡蛇毒,一共死了多少人?已經死了五個人了!都是中的同一種蛇毒,作案手法大同小異,老百姓已被這毒爪殺人魔王鬧得人心惶惶,謠言四起,市領導也一連作了幾次重要指示,務求盡快破案,還咱們繡林人民一個安定和諧的生活環境。這案子,要是在下一個受害人出現之前破不了,那咱們身上的警服也不用穿了,都回家抱孩子去!”

組長的話,讓大家都沉默了。這一樁看似沒有關聯,實際上卻又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連環殺人案,加上躺在鐵橋下麵的這個姑娘,已經有五個人死於那神秘的毒爪之下,而重案組忙了近兩個月時間,居然沒有一點突破,隻能看著被害人一個一個的增加,警方的偵破工作卻完全沒有頭緒。這可是重案二組自成立以來,從來沒有過的事,也是讓全體組員都感覺到奇恥大辱的事。

秦漢川掃了大家一眼,緩和一下語氣說:“現在汪小璐這個案子,目前咱們掌握了一些線索,具體情況,由文麗來給大家講一下。”

文麗就站出來,把金一田受程老太太之托追查失蹤少女汪小璐下落的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李鳴首先發言:“這案子,該不會跟咱們申副市長有關吧?”

秦漢川不置可否,隻是問所有人:“大家覺得呢?”

李鳴又說:“當然,人家一個副市長,不可能親自動手殺人滅口,但雇凶殺人,我覺得還是很有可能的。”

文麗也覺得有道理:“師父,要不咱們就從申副市長這裏查起?”

秦漢川點點頭說:“這隻能作為咱們目前的一個偵查方向。不過申副市長是市委常委,在咱們繡林市位高權重,不是咱們想查就能查的,我必須得先向隊長和局長匯報,看看領導具體怎麽安排。在上麵沒有明確的命令下來之前,對申副市長的懷疑,大家誰也不許傳出去。明天上班後,文麗負責通知死者家屬,其他同誌先做一下外圍的走訪排查工作,等上麵有了明確指示,咱們再進一步行動。”

“老秦,有新情況!”

法醫老曹忽然從法醫車上跳下來,“剛才文麗給了半片從死者身上提取到的手指甲給我,我拿到法醫車上快速化驗和檢測了一下,發現這指甲上塗有眼鏡蛇毒液,而且經過初步比對,死者身上的爪痕,與其自身指甲寬度一致,且在指甲內側發現粘有少量她臉上的皮膚組織,所以最後我的結論是,她是被自己的指甲抓傷致死的。”

“什麽?”重案二組的人一聽,都呆住了。

李鳴難以置信地說:“難道她是自殺?”

“不,不可能是自殺。”說這話的,是金一田。

不知什麽時候,他已走到大家身後,“瘋子是不可能弄到蛇毒的,更不可能把如此劇毒的眼鏡蛇毒液塗到自己手指甲上,是有人把蛇毒塗到了她的指甲上,因為她身上有跳蚤,很癢,自己伸手去抓,結果抓破了皮膚,中了蛇毒。而且我知道,凶手在她倒地死亡之後,曾在現場出現過。”

秦漢川問:“何以見得?”

“汪小璐是抽搐而死,死時全身蜷曲,按常理,她的兩隻手也應該會蜷曲著縮在胸前,或者抱住自己,曹法醫,是不是這樣?”

法醫老曹點頭說:“一般來說,是這樣的,她的兩隻手應該貼近身體軀幹才是正常的。”

金一田說:“但我們看到死者時,她的兩隻手是向前伸展著的,這說明了什麽?隻能說明,她死亡之後,有人動過她的屍體,把她的手臂向前拉伸,使她的手掌伸出了人行道。”

李鳴問:“凶手為什麽要這麽做?”

“很簡單,凶手想要開車從她手掌上碾過,將死者的兩隻手掌壓碎,這本來是一個會引起警方懷疑的動作,但如果凶手將死者手掌拉伸到人行道外邊的機動車道上,就會給人一種錯覺,覺得死者的手掌是因為伸出人行道而被往來車輛碾壓的。”

李鳴仍然沒有弄明白:“那麽凶手這麽做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因為凶手不想讓警察知道這女孩的手指上塗有蛇毒,也不想讓警察知道她是自己抓死自己的。要達到這個目的,其實還有一個更簡單的辦法,就是洗幹淨死者指甲上的蛇毒,但是要想將這種劇毒的蛇毒液徹底清洗幹淨,必須去藥店買專門的清洗液,凶手沒有時間去藥店買這些工具,倉促之間,隻好想出了這個將死者十指碾碎,讓警方無法從她手指上找到痕跡的辦法。不過不巧的是,汪小璐的十個手指頭並未完全被碾碎,我還是從她血肉模糊的手指上找到了半片殘存的指甲,這就是文麗交給曹法醫化驗的那半片指甲。”

“不,應該不止這麽簡單。如果凶手的真實目的是想殺死汪小璐,那麽他的目的已經達到,至於她是被自己抓死的,還是被別人抓死的,這個對凶手並無多大影響。凶手之所以冒這麽大風險,做出這麽一個不合乎常理的舉動,肯定有重要原因。據我推測,如果他計劃成功的話,一定會在警察麵前隱瞞掉什麽重要線索。”

“那到底是什麽線索?”

金一田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建議警方明天重點走訪一下鐵橋周圍的商家店鋪,因為凶手既要拉伸屍體雙手,又要開車碾壓,我估計最少也得好幾分鍾甚至更長時間,才能完成,所以很有可能會被周圍的人看見。”

文麗看看師父,隻見秦漢川的臉繃得緊緊的,她不由有些緊張,害怕師父會責怪金一田多事。但是很快,秦漢川的臉色就緩和下來,拍拍金一田的肩膀說:“好的,多謝金作家提醒,我們明天一定重點走訪周圍群眾,希望能找到目擊證人。”

深夜12點,現場勘查工作結束,鐵橋下麵的警戒線都撤了,汪小璐的屍體被抬上法醫車,送到法醫中心進行屍檢。兩輛警車相繼離開。

秦漢川站在鐵橋下,看著警車消失在路燈昏暗的街道上,半晌才回過頭,看了文麗一眼,目光沉鬱,似有所思,但最後什麽也沒有說,開著自己的小車,默默地走了。

大街上一下子安靜下來。

文麗扭過頭,看見金一田站在鐵橋下麵,站在剛剛警方用警戒線圍住的地方,目光不住地在汪小璐的屍體剛剛躺過的地方搜索著。那裏靠近江堤,頭頂是鐵橋,雨水淋不到,成了整條大街上唯一一塊幹燥的地方。

文麗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別找了,大偵探,重案二組的人可不是吃素的,現場能找到的線索,早被他們搜集走了。”

金一田歎口氣說:“怕隻怕有人故意隱瞞線索啊!”

文麗笑道:“你放心好了,咱們幹刑警的,這點專業素養還是有的,除非沒有發現線索,一旦發現什麽蛛絲馬跡,肯定不會隱瞞不報的,畢竟這案子要是再破不了,咱們也臉上無光啊。”

“但願如此。”金一田瞧了她一眼,“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文麗鑽進他的小車,在副駕駛位上坐下。金一田發動小車,緩緩駛出衣鋪街。

因為剛剛下過雨的緣故,大街上到處都是濕漉漉的,看不到行人,也很少有車輛。

金一田把車開得很慢。文麗扭頭看他,見他一直雙唇緊閉,深眉緊鎖,往日那一副笑嘻嘻的輕鬆表情不見了,換成了一張深沉凝重的臉,她知道這位大偵探在想事情,雖然她很累,想早點回家洗個熱水澡,然後舒舒服服地躺在**,但卻沒有開口催促他加快車速。

“我還是在想那個問題啊。”

“哪個問題?”

“凶手為什麽要冒著有可能被目擊者看到的風險,開車將汪小璐的手指碾碎。反正凶手要殺的人已經死了,是被別人抓死的,還是被汪小璐自己抓死的,這個有什麽特別重要的區別嗎?”

金一田的話,好像突然撥動了文麗腦子裏的哪一根弦。“凶手,女瘋子,毒指甲……”她柳眉微皺,嘴裏反複念叨著這幾個詞,當她念到第五遍的時候,忽然眉頭一挑,把踩到地上的一隻腳又縮回車裏,“我好像明白凶手想要向警方隱瞞什麽了!”

“隱瞞什麽?”

“凶手就是想阻止警方看到汪小璐的屍體後,聯想到‘指甲塗滿眼鏡蛇毒液的女瘋子’。”

“這又是為什麽?”

“因為……”文麗思索著說,“因為殺死何慶國、楊如誠和乞丐爛鼻頭等人的,就是指甲上塗有蛇毒的女瘋子啊。”

“哦?”

文麗說:“在調查這幾宗命案的時候,我發現,何慶國臨死之前,曾經過他家附近的一個公共廁所,而那個公廁外麵的垃圾堆裏,就住著一個女瘋子;第二個死者楊如誠臨死前去散步的小路邊有一幢爛尾樓,種種跡象顯示,那爛尾樓裏曾經也住過一個女瘋子;第三個死者是個乞丐,他住在郊區高速公路下的涵洞裏,那裏同樣也住著一個成天抱著假孩子唱搖籃曲的女瘋子。隻有歐陽昭的死,是個例外。”

“你的意思是說,凶手在這幾個女瘋子手指甲上塗上眼鏡蛇毒液,然後通過她們的毒指甲,最終殺了這幾個人?”

“是的。凶手一定也在汪小璐的手指甲上塗上了蛇毒,本意是想把她也變成一個殺人工具,可是汪小璐因為抓癢,把自己的皮膚抓破了,最後中毒身亡。這個結果,一定大出凶手意料。警察和法醫一到現場,就會知道女瘋子指甲染毒的事,也很有可能會聯想到前幾起命案現場附近都有女瘋子出沒的事,這樣一來,凶手的殺人計劃很可能就會曝光,所以凶手在倉促間找不到適合的清洗劑來徹底清洗掉汪小璐指甲上的毒液的情況下,隻好冒著偌大的風險,將汪小璐的十個手指頭毀掉,阻止警方將這幾起命案往女瘋子身上去聯想。”

“好吧,我承認你的推理存在一定的合理性。但其中也有一個致命的漏洞,那就是,瘋子不比常人,是不可能聽從指揮的,那麽凶手又是怎樣操控幾個瘋子去殺死自己想要殺害的目標人物的呢?”

“也許凶手壓根就沒有想過要操控這些瘋子。這是一個沒有特定作案凶手、沒有特定目標人物的隨機性殺人案。凶手在全城所有女瘋子指甲上都塗滿毒液,瘋子抓到誰就活該誰倒黴,抓到誰誰就得死,這幾個人運氣不好,剛好碰上了。”

文麗搖頭說:“不,凶手的作案動機我還沒有想到,不過想來應該不會如此簡單。”

金一田想了一下,說:“想要驗證你這個推斷是否正確,其實很簡單,隻要你們警察帶上法醫,把流落到全城各個角落的女瘋子的手指甲都檢查一遍,不就知道了?”

“有道理,那我現在給師父打電話。”

文麗興奮起來,掏出手機,撥通了秦漢川的號碼,把自己剛才的推理在電話裏說了一遍。

秦漢川說:“你的推斷很有道理。你是想現在叫重案二組的兄弟們出發,分頭去大街上找女瘋子嗎?”

文麗說:“當然是越快越好。”

秦漢川沉默了一下,說:“剛剛李鳴給我打電話,說兄弟們都各自回家休息了,這會兒隻怕所有人都已經躺到**睡覺了。要不這樣吧,你先回家休息,明天一早上班,咱們再召集人手分頭行動,把這件事查清楚。”

“哦,”文麗怔了一下,隻好說,“那好吧,明天見,師父。”

她掛斷電話,把秦漢川的話向金一田複述了一遍。

金一田點點頭說:“你師父說得有道理,你們的人已經累了一個晚上,為了你心血**想到的一個點子,把所有人從**叫起來有點說不過去。明天查就明天查吧,反正這些瘋子也跑不了。”

“可是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啊。”

“你師父沒有迅速采納你的建議,你就覺得不對勁了?”

文麗說:“不是因為這件事。我隻是覺得今晚師父好像有點不對勁,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我好像又說不上來。”

金一田笑了,說:“我看是你自己有點不對勁吧,為了破這案子,都快變成神經病了,對什麽事情都產生了懷疑。好了,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覺,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文麗看他一眼,好像還想說什麽,猶豫一下,還是沒有說出來,點點頭,推開車門,下車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