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夜幽靈

1

淩晨2點多的時候,忽然起風了,天空中又下起毛毛細雨,夜裏本來氣溫就低,再加上這涼風冷雨,天地間就有了些許寒意。

坑坑窪窪的城關路上,本來就已經積了不少雨水,這時就顯得更加濕滑。街道上風雨迷濛,行人車輛絕跡,連過街老鼠也瑟瑟縮縮地躲了起來,街道兩邊寫著“拆”字的空樓,顯得死一般沉寂。

城關路179號,是轟動全城的毒指甲連環殺人案中,第二個死者楊如誠的住處。在其斜對麵,越過街道不遠的地方,有一幢爛尾樓,一條小土路從旁邊經過,四周全是長得比人還高的雜樹和雜草,八層高的爛尾樓聳立在那裏,黑夜裏看去,就如同一座黑黢黢的鬼樓。

在爛尾樓一樓的角落裏,睡著一個衣衫襤褸披頭散發的女瘋子,女瘋子把爛尾樓裏能找到的破棉被爛衣服全都撿來,蓋在了身上。冷風從四麵八方的牆洞中吹進來,女瘋子冷得瑟瑟發抖,全身蜷縮,把那張又黑又臭的破棉被裹得緊緊的,抖索好久,才漸漸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手電光照過來,一條黑色的人影,有如夜雨中的幽靈,緩緩走進爛尾樓。幽靈身上穿著一件黑色雨衣,戴著一頂長簷防雨帽,帽簷拉得低低的,幾乎遮去大半個臉,再加上腳上的一雙雨靴,全身上下被包裹得嚴嚴實實,不但看不清相貌,就連男女性別,也讓人瞧不出來。

幽靈手裏提著一個黑色皮袋,在門口止住腳步,手電在屋裏掃一圈,很快就看見了睡在角落裏的那個女瘋子。

幽靈朝女瘋子走去。女瘋子正在熟睡之中,完全沒有覺察到有生人靠近。

幽靈走到女瘋子身邊,蹲下,把髒兮兮的破棉被揭開一角,女瘋子兩隻黑乎乎的手掌就露了出來。

幽靈從皮袋裏拿出一把小刷子,伸進一個瓶子中,從瓶中蘸上一些不知名的**,然後輕輕地在女瘋子十個手指甲上塗抹著。

忽然間,天空響起一聲驚雷,一道赤白閃電如同一把利劍,將漆黑沉寂的蒼穹劃破。女瘋子仿佛受驚一般,渾身一顫,睡夢中嘟囔了一句不知道是哪一省的方言,然後又把頭埋在一堆亂糟糟的幹草中,睡著了。

幽靈再次拿起刷子,小心翼翼地在她十個手指頭上刷了一遍,然後替女瘋子蓋好被子,提著袋子,走出了爛尾樓。

那詭異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蒼茫夜雨中。

就在這時,另一條人影從爛尾樓的窗戶邊跳出來,他手裏拿著一台高清紅外攝錄機,已將那幽靈的一舉一動,全部拍攝下來。

20分鍾後,這個身披黑色雨衣的神秘幽靈,又出現在了青雲巷。

在那樁轟動全城的毒指甲連環殺人案中,第一個死於毒指甲下的死者何慶國,就住在青雲巷。何慶國生前走過的最後一條路,就是青雲巷。

從青雲巷的巷口走進來不遠,有一個公共廁所。公廁外麵堆滿了垃圾,平時就已是汙水橫流,臭氣熏人,此時被雨水一淋,烏黑的臭水從垃圾堆下汩汩流出,更是將半條巷子都染黑了。

幽靈在垃圾堆邊站定,四下裏看看,巷子兩邊舊樓的窗戶裏,都是黑漆漆的,沒有一戶人家亮著燈。巷子裏除了風雨之聲,再也聽不到一絲其他聲音,仿佛整條巷子都已經在睡夢中靜靜死去。

幽靈趴在垃圾堆裏,將一袋一袋的垃圾翻開,似乎是在垃圾堆中尋找什麽。但他將小山似的垃圾堆翻開一大半,也沒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東西,正有些失望,忽聽身側傳來一個聲音:“你、你在幹什麽?”

聲音不大,但在這寂靜的雨夜和詭異的環境中聽來,卻不啻一道驚雷,連那幽靈也嚇了一跳,扭頭看時,隻見一個渾身泥水的女瘋子,正靠牆坐在公廁台階上一塊勉強能避雨的地方。她的眼睛被黑油油濕淋淋的頭發遮擋著,不知道是睜開的,還是閉上的,不知道是睡著的,還是醒著的。

“你是在找我嗎?”女瘋子又問了一句,“我平時都是睡在垃圾中的,今天為了躲雨才……”

幽靈這才確定她不是在說夢話,她是醒著的。幽靈轉身朝她走去,女瘋子忽然驚恐起來,渾身顫抖,抱成一團,張嘴欲叫。幽靈急忙將一根手指豎在唇邊,“噓”一聲,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女瘋子瞪大一雙驚恐的眼睛望著對方,果然不再出聲。

幽靈走近她,從包裏拿出一個麵包遞過去。不知道已經餓了多少天的女瘋子立即兩眼放光,伸手搶過麵包,張嘴就咬起來。幽靈這才發現,這女瘋子年齡應該不大,雖然滿臉汙穢,但眉目周正,如果把臉洗幹淨,應該頗有幾分姿色。

幽靈在她麵前蹲下,拿起她的一隻手,放在自己膝蓋上。女瘋子正大口吃著麵包,任由對方擺弄著自己的手指。幽靈又拿出那把小刷子,蘸上藥水,在她的手指甲上塗刷起來。女瘋子嘻嘻笑著,並不反抗……

又過了30分鍾,幽靈出現在郊區高速公路的路基下。

高速公路從小河上穿過,公路下麵,幹涸的河道裏,建有幾個涵洞。這裏沒有路燈,四野黑暗低沉,偶爾有一輛汽車從高速公路上經過,兩束燈光射向無邊無際的遠方,涵洞也被映照得忽明忽暗。

幽靈沿著河道往涵洞的方向走去。遠遠的,傳來了一個女人唱歌的聲音,仔細一聽,唱的竟是一首搖籃曲:

月兒明風兒靜

樹葉兒遮窗欞啊

蛐蛐兒叫錚錚

好比那琴弦兒聲呀

琴聲兒輕

調兒動聽

搖籃輕擺動啊

娘的寶寶閉上眼睛

睡了那個睡在夢中

……

幽靈呆了一下,抬起手電筒,往前麵照了照。隻見涵洞門口,坐著一個披頭散發目光呆滯的女人,懷裏抱著一個爛枕頭,那如泣如訴的歌聲,正是從她嘴裏傳出來的。

女人空洞的目光望向黑暗的夜空,仿佛正沉浸在某種痛苦悲傷的回憶中,那幽靈的到來,根本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幽靈四下裏看看,其他幾個涵洞裏還睡了幾個人,正發出含糊不清的夢囈。

幽靈走到女瘋子身邊,拿出那把小刷子,在她十個手指著上輕輕刷著……

15分鍾後,幽靈回到市區,出現在一家水果店的後門口,那裏的地麵上扔了不少已經腐爛的水果,一個身上裹滿各種顏色的塑料袋的女瘋子,正在貪婪地撿吃著地上的爛水果。幽靈靠近女瘋子,拿出了自己的刷子……

2

清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晚的細雨,終於徹底停了,被雨水洗滌過的大地,顯得空氣清新,格外幹淨。

但文麗卻感覺自己有點暈暈乎乎。仿佛剛一合上眼睛就被鬧鍾叫醒了似的,爬起床的時候,還在不住地打著嗬欠。

她吃過早餐,騎上自己的摩托車,往單位開去。摩托車開得並不快,她似乎在想著自己的心事,半路上,她猶豫好久,終於停車,拿出手機撥通了金一田的電話。

“喂,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跟你商量。”她問,“你現在在哪裏?”

金一田在電話裏說:“我在醫院。”

“醫院?”文麗吃了一驚,“你生病了嗎?”

“不是,我在醫院辦一件重要的事情。”金一田有點急促地說,“有時間我再打電話給你。”

文麗還想說什麽,電話裏傳來嘟嘟嘟的聲音,對方已經掛斷電話。

“這家夥,到底搞什麽鬼,又沒有生病,卻一大早去了醫院,不會是騙我的吧?”文麗嘟囔一句,重新啟動摩托車。

金一田沒有騙她,接到她的電話的時候,他確實在市人民醫院門口。

他在等一個人,他在等市人民醫院的副院長嚴中蘇。

大約8點多的時候,一輛白色的奔馳車停在醫院辦公區的專用停車場裏,一個五十來歲、頭頂禿成了“地中海”的男人走下車。此人就是副院長嚴中蘇。

嚴中蘇鎖好車門,抬頭看見金一田,顯得有些驚喜:“金作家,你怎麽來了?”他一邊握著金一田的手,一邊把他拉進自己的辦公室。

這位嚴副院長工作之餘,喜歡寫點打油詩,加入了市作家協會,在一次采風活動中認識了金一田。大約在一年多前,金一田曾幫他解決過一件極為棘手的事。

那時,嚴副院長通過手機聊天軟件,跟一個比他年輕二十多歲的女人好上了,但就在兩人相約去酒店開房的時候,那個女人的丈夫突然破門闖入,捉奸在床,還拍了兩人的裸照,向嚴中蘇勒索500萬元,否則就要在網上曝光這件事。

當時嚴中蘇還隻是醫院辦公室主任,正是院方宣布提拔他為副院長的考察階段,如果這事曝光,不但他個人的前途毀了,他家裏那個娘家頗有勢力的老婆,估計也不會跟他過了。遇上這種事,他既不能報警,又拿不出那麽多錢,絕望中想起了在文學采風活動中認識的一個叫金一田的作家,好像在其名片上還印著一個私家偵探的頭銜,於是就向金一田求助。

後來金一田調查到,那一對男女,根本就不是什麽正經夫妻,而是一對騙子,專門設套,由長得頗有幾分姿色的女人在聊天軟件上勾引一些當官的或是有錢的男人出來開房,然後由男人拍裸照勒索錢財。

金一田掌握並拍攝下這一對騙子男女的作案證據後,直接找到他們,給他們兩個選擇,第一,由他把這些犯罪證據交給警方;第二,讓他們把嚴中蘇的照片刪掉,並且保證以後不再為難嚴中蘇,他就當做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那對男女自然選擇了後者,果然從那以後,再也沒有騷擾過嚴中蘇。

嚴中蘇對金一田大為感激,拿出10萬元酬金謝他。金一田當然知道他之所以給自己這麽多錢,其實是怕自己把這件事泄露出去,這錢有點“封口費”的意思。

金一田隻拿了其中的三萬元,其他錢原款退回,這三萬元是二人當初約定的酬金。金一田對他說:“色字頭上一把刀,隻要你不再犯同樣的錯誤,我保證不會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嚴中蘇對他的敬重,又增加了一層。

為了讓這位嚴副院長放心,這一年多時間,金一田甚至都沒有主動給他打過電話。這次忽然找上門來,嚴中蘇對他很是熱情,端茶倒水,嗬嗬直笑:“今天是什麽風把大作家吹到我這裏來了?”

金一田說:“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幫忙。”

嚴中蘇說:“有什麽事,盡管說。”

“我想查找一份曾在這裏住院治療過的患者的病曆。”

嚴中蘇怔了一下,麵露難色:“這個……患者的病曆在醫院屬於保密檔案,外單位人員想要查看我們醫院的病曆檔案,必須得有單位介紹信,並經我們醫院質管科批準後方可調閱……”

金一田笑笑說:“如果我有單位介紹信,就不用來找你幫忙了。你放心,我隻是想在那份病曆檔案中查找一些線索,絕不會拿來幹壞事。”

“那好吧,我也相信你不是幹壞事的人。我想辦法把你帶進檔案室,但是是有條件的,第一,裏麵的檔案不能帶出來,第二不能複印,隻能在檔案室查閱。”

“好的。”

“那你想看誰的病曆檔案?”

“秦穎,一個當時在讀高三的女孩兒,應該是去年8月或9月間在這裏住院治療,後來在醫院病死了。”

嚴中蘇“哦”了一聲,沒有再多問,帶著他乘電梯上到5樓,一出電梯,金一田就看見了檔案室的招牌,兩個戴眼鏡的中年婦女正在門口的登記處忙著整理一箱一箱的檔案資料。

嚴中蘇走過去,跟兩個女人說了幾句,起初兩個女人都在搖頭,還一個勁地拿眼睛往金一田身上瞅,後來不知道嚴中蘇說了一句什麽,兩個女人都笑了,在他身上打一下,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嚴中蘇回頭朝金一田招招手,兩人一起走進檔案室。

檔案室大約有三四百平方米,裏麵擺滿了高高的檔案架,兩排架子之間隻留著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通道,八層高的檔案架上,密密麻麻地擺放著一個個牛皮紙檔案盒,盒脊標簽上注明了患者姓名及入院時間等。

嚴中蘇帶著金一田,先找到擺放去年病曆檔案的地方,再找到8月和9月的檔案,然後問金一田當時患者住在什麽科室?

金一田說:“她是因為精神病入院的。”

嚴中蘇說:“那應該是精神病科。”

他踩在小矮凳上,把精神病科去年8、9兩個月的病曆檔案查找了一遍,並沒有看到有名叫秦穎的患者資料。

“你是不是記錯了?”他問。

金一田搔搔頭皮:“應該不會記錯的。”他又自己動手找了一遍,確實沒有。

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最後兩人挽起衣袖,把所有科室去年8、9月的病曆檔案都查找一遍,最後終於找到了一個盒脊上寫著秦穎名字的檔案盒,但擺放位置卻在婦科。

金一田拍拍檔案盒上的灰塵,打開,拿出裏麵一張手寫的病曆紙,看了一下,卻發現上麵寫明的患者入院原因竟是懷孕九周及患有嚴重性病,後麵還具體寫明了性病名稱。

金一田看著病曆呆了半晌,擦擦眼睛說:“這裏光線太暗,看不太清楚,能不能開一下燈?”

嚴中蘇說:“可以。”轉身走過一排檔案架,去尋找電燈開關。

金一田趁機掏出手機,將病曆拍攝下來。待嚴中蘇開燈走回來,他又裝模作樣地看了一下病曆,然後扣好檔案盒,物歸原處。

3

文麗低頭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是早上8點半,早已過了上班時間。

李鳴站在辦公室門口笑她:“麗姐,當警察這麽多年,這可是你頭一回上班遲到啊。”他們的上班時間是早上8點。

文麗拍打著褲腿邊的泥水說:“大街上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我騎摩托車不小心滑倒了,還好沒受傷,隻是把衣服弄髒了,也耽誤了不少時間。”

“這個不能怪下雨路滑,隻能怪你一邊開車一邊還在想心事,注意力不集中,結果一不留神,就連人帶車躺在大街上了。”

文麗一愣:“你怎麽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了,而且我還知道你開車的時候,心裏在想誰呢。”

“想誰?”

“還能有誰,當然是那位金大作家呀!”

李鳴哈哈一笑,作好了被文麗追打的準備。誰知文麗隻是淡然一笑,低頭走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李鳴不覺有些奇怪,平常日子跟她開這種玩笑,少不了要被她在背上不輕不重捶上幾拳。

這一次,文麗卻完全沒有反應。上班路上,她將車開得很慢,心裏確實是在想著金一田,但卻不是李鳴說的這種“想”,而是在等他打電話過來。但是一直到她走進單位大門,金一田也沒有複電話給她。

李鳴還想逗她幾句,忽然聽見身邊的同事咳嗽了一聲,回頭看時,隻見秦漢川拿著一疊資料,沉著臉,從後麵辦公室走出來。他急忙收住臉上的笑容,挺直了身子。辦公室裏的空氣忽然變得嚴肅和凝重起來。

秦漢川把資料丟到一張辦公桌上,說:“這是法醫老曹傳過來的屍檢報告,昨晚他們加了一晚上的班,屍檢報告顯示,昨晚倒斃在衣鋪街鐵橋下的那個少女,確係被她自己的手指抓傷後中毒死亡,她手指上確實塗有眼鏡蛇毒液。”

這個屍檢結果,早已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所以大夥聽到法醫的結論,並不感到吃驚。

秦漢川向大家講了這個案子中的幾個重點,然後說:“現在我們懷疑,這個女孩的死,很可能跟咱們市裏的某位市領導有關。原因是,這個女孩死亡前一段時間,曾被黑社會人員賣進夜總會當小姐,而她接待的第一個客人,就是咱們這位市領導。但是在市領導帶她出台之後,她就忽然失蹤了。所以我們現在有理由把這女孩的死,跟這位市領導聯係起來。但是市領導那裏,不是咱們想查就能查的,這條線索該怎麽查下去,還得等我跟大隊長和局領導匯報之後,才能決定。在此之前,大家認真做好自己的分內工作就行了。”

他把頭轉向文麗,“這個女孩是江北市人,文麗你負責聯係死者家屬,同時跟進一下,看她老家方麵有沒有什麽線索。”

接到任務後,大家都起身說“是”,隻有文麗顯得有些猶豫,說:“師父,我昨晚跟你說的事……”

秦漢川這才記起來,“哦”了一聲:“對了,昨晚文麗跟我說了她對這個案子的看法。她由昨晚那個少女的死,把毒指甲和女瘋子聯係起來了,她說何慶國、楊如誠及乞丐爛鼻頭的死亡現場或住處附近,都曾有女瘋子出沒過的痕跡,所以她懷疑是不是有人在這些女瘋子手指上塗上了眼鏡蛇毒液,然後控製她們去殺人……”

“控製瘋子去殺人?”大家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秦漢川說:“雖然我覺得命案附近有女瘋子出現,巧合的因素比較大,但既然文麗提出來了,咱們還是得查一下,畢竟這也是一個偵查方向。李鳴,你帶兩個人,再請老曹從法醫中心派兩個化驗員,分做兩組,把城區及近郊能找到的女瘋子,都把她們的手指甲化驗一下,看看她們的手指甲上是否塗有蛇毒液。”

大家接到任務,就分頭忙開了。

文麗聯係到汪小璐的奶奶程老太太,當她把這個噩耗告訴對方時,程老太太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文麗重複了兩遍,電話那頭才忽然傳來老人家一聲撕心裂肺的慘號。

10點多的時候,李鳴打電話回重案二組,說兩個小組已經找到青雲巷等幾個地點數名女瘋子,經檢測,沒有在她們的手指甲上發現塗抹過眼鏡蛇毒液的痕跡,目前他們正在全城範圍內繼續查找女瘋子。

接電話的人是文麗,她把這個情況向秦漢川報告後,秦漢川想了一下說:“這已經證明你的推理並不能成立,女瘋子的手指甲上並沒有發現毒液,你打電話把李鳴他們叫回來,不要再浪費時間了,還有好多事等著他們去做呢。”

下午的時候,李鳴他們回到重案二組,第一件事就是跑進洗手間,用洗手液把兩隻手洗了好幾遍。

李鳴一邊用紙巾擦著手,一邊走進辦公室說:“麗姐,可真有你的,你老人家一句話,我們兄弟幾個就跟全市的女瘋子打了一上午的交道,你聞聞我這一身,全是從她們身上沾染的臭氣。”

文麗聽出了他話語中的抱怨和嘲諷之意,卻沒有心思理會他。她把頭埋在電腦前,看似在查閱資料,其實鼠標根本就沒有移動過。她深眉緊鎖,麵色凝重,似乎正在想著心事。

一部手機在她手裏,已經握得發燙,卻仍然不肯放下,生怕錯過一個電話,不,準確的說,是生怕錯過金一田打來的電話。但是金一田這家夥,不知道到底在搞什麽鬼,說好忙完就複電話給她,卻一直沒有打過來,要知道她心裏正思考著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切地想找他商量啊!

她打開手機屏幕,想再次撥打金一田的電話,但想一想,還是忍住了。

正在這時,忽然聽見外麵走廊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抬頭看時,卻是刑偵大隊的大隊長夏劍鋒快步走進來。他後麵還跟著一個人,居然就是金一田。

文麗吃了一驚,不由得站起身,眼睛直盯著金一田,仿佛在問你怎麽來了,而且還是跟大隊長一起?到底什麽情況?

金一田卻朝她淡淡一笑,笑容裏似乎大有深意。

夏劍鋒拍了一下手掌說:“各位同事,大家都過來一下!”

重案二組的人聽到大隊長的聲音,都放下手裏的活,圍了過來。

秦漢川也從後麵辦公室走出來,看到金一田和大隊長在一起,不由一愣,問:“夏隊,這是怎麽回事?”

夏劍鋒說:“這位金作家,是咱們市局分管宣傳工作的黎副局長在省作協學習時的同學,上午黎局把他引見給了我,想必大家對他都不陌生吧?”

重案二組的人一邊點頭,一邊拿眼睛看著文麗。

李鳴說:“他是麗姐的男朋友,以前來過我們這裏,而且他寫的書,我也讀過幾本。”

夏劍鋒說:“既然大家都認識,那就好辦了。我聽他談了一些對咱們市裏正鬧得沸沸揚揚的毒指甲連環殺人案的看法,覺得頗有些見地。雖然他不是我們警方內部的人,但正是因為身份的原因,使得他能夠跳出咱們警方的慣性思維,從他自己的角度看待案情,思考案情。我想讓大夥聽聽他的推理,也算是給咱們一點借鑒吧。”

秦漢川“哦”了一聲,抬眼看著金一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抱著手肘坐下來,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夏劍鋒環視大家一眼,見重案二組的人都到齊了,就扭頭對金一田說:“金作家,你說說吧。”

“這個嘛,諸位,不好意思,在下班門弄斧了。我對這個案子的了解,全部都來自於新聞報導、我自己能搜集到的警方內部消息及自己的調查,有說得不對的地方,請大家批評指正。”

金一田還從來沒有在這麽多警察麵前談論過某個案子,還有一點怯場的感覺,略帶卑謙地看了大家一眼,搓著手說,“要不,咱們就從昨晚那樁命案說起吧。昨天,也即5月5日晚上死亡的那個女孩兒名叫汪小璐,今年隻有17歲,是江北市人,衣鋪街上的人說,她變成一個瘋子,瘋瘋癲癲在那一帶遊**,已經有一個多月時間……”

秦漢川咳嗽一聲,打斷他的話說:“這個咱們都已經知道了,你揀要緊的說吧。”

金一田尷尬一笑:“那好吧,我寫小說寫習慣了,講故事前得先來一大段鋪墊,既然大家不喜歡聽,那咱們就直接進入正題吧。昨天晚上,汪小璐在衣鋪街鐵橋下麵倒斃之後,被一個送煤工發現,於是報警。送煤工報警的具體時間,我已請夏隊長查過,根據警方值班記錄顯示,是昨天晚上8點零3分。值班員經過請示值班領導後,立即打電話通知重案二組秦漢川秦探長趕赴命案現場,值班員給秦探長打電話的時間,是晚上8點零8分。據秦探長自己說,當時他正開著自己的車在衣鋪街辦事,接到值班員的出警電話後,立即就趕到了現場。我們都知道,衣鋪街不長,而且街道也比較寬敞,基本不會出現堵車的現象,無論從衣鋪街哪個路段開車到鐵橋下麵,我想時間都不會超過10分鍾。”

大家聽後紛紛點頭,覺得他的話,在理論上是成立的。

金一田看看秦漢川:“也就是說秦探長接警後,最遲在8點18分就已經到了現場。”

秦漢川點頭說:“是的。因為值班員跟我說,報警人隻是看到有個女瘋子倒在鐵橋下麵,臉上和脖子上有血色爪痕,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死了。所以我到現場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前確認其是否死亡。在確認她已經死亡之後,我才給文麗打電話,並叫她通知李鳴和法醫趕過去。”

金一田說:“巧合的是,文麗接到你的電話時,正跟我在一起吃飯。當時我看了一下時間,是8點37分。這個時間點,可以從文麗的手機已接電話中查證。也就是說,秦探長到達命案現場之後,至少過了將近20分鍾,才給文麗打電話。我想以秦探長的辦案經驗,不可能要對死者進行20分鍾的檢查,才能確定其已經死亡吧?”

秦漢川濃眉微皺,盯著他問:“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我沒有特別針對誰的意思,隻是就事論事,就目前已經掌握的證據,作出合理推斷。”金一田說,“現在我有理由相信,秦探長到達命案現場發現汪小璐已經死亡後,曾移動過她的屍體,至少曾將她的兩隻手向前扯動,使其手掌伸出人行道,然後開車將其手掌碾碎,並在雨水中將車輪上的血跡洗盡。秦探長花了十幾分鍾做完這件事,才打電話給文麗,通知警方後續力量趕到現場。”

“看你說得好像跟親眼所見一樣,”李鳴冷笑道,“你有證據嗎?有目擊證人嗎?”

“當時天下著大雨,鐵橋周圍許多店鋪都已經打烊,街人很少有行人車輛經過,再加上鐵橋下麵沒有路燈,汪小璐倒斃之處光線昏暗,所以秦探長做這件事的時候,他確信自己沒有被人看見,而事實上,我確實沒有找到目擊證人。”

李鳴在鼻孔裏“哼”了一聲:“這麽說,這一切都是你的臆測囉?”

金一田扭頭望向大隊長夏劍鋒,眼中帶著詢問之意,夏劍鋒點點頭:“你想說什麽,就直說吧,不要有什麽顧忌。”

金一田說:“好的。今天上午,我已經請夏隊長讓刑偵大隊的痕檢員比對過,死者汪小璐手掌上被碾壓過的車輪痕跡,與秦探長的那輛比亞迪S6的輪胎痕跡,是相吻合的。”

此言一出,眾皆愕然。

4

按照金一田的分析,秦漢川之所以這麽做,是不想讓警方知道汪小璐是被她自己抓死的,更不想讓警方知道汪小璐這個女瘋子的手指甲上塗有眼鏡蛇毒,所以他才要將汪小璐的十個手指頭徹底碾碎,毀滅證據。他所做的一切,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阻止正在全力調查毒指甲連環殺人案的警方,把毒指甲跟女瘋子這個特殊群體聯係起來,因為一旦警方把毒指甲跟女瘋子聯係在一起,並著手開始調查,那麽他的殺人陰謀,就很有可能會敗露。

“但是秦探長沒有想到的是,他匆忙中把車從汪小璐的手指上碾過,並沒有完全把她的十個手指頭碾碎,”金一田說,“不知道算不算是老天開眼,居然讓我在汪小璐被碾的十個手指上,找到了半片沒有被碾碎的指甲。後來法醫證明,這半片指甲上塗有致命的眼鏡蛇毒液,而且經過比對,法醫也確認,汪小璐正是被自己的手指甲抓傷後中毒身亡的。”

秦漢川對他的推理顯然並不認同,盯著他道:“金大作家,你這到底是在編故事,還是在寫小說呢?”

“我既不是編故事,也不是寫小說。”金一田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毫無畏懼地與他對視著,“我所說的每一句話,作出的每一個推理和判斷,都有堅實的證據作基礎。我說的都是真實的事實。”

秦漢川額角青筋跳動,怒極而笑:“那好吧,我倒要聽聽,在你嘴裏,我這個一直在積極破案的重案二組的組長,怎麽就變成了那個懷揣殺人陰謀的凶手?”

眾人都睜大眼睛看著金一田,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揚,每個人心裏都覺得,這家夥與其說在分析案情,還不如說是根據這樁毒指甲連環殺人案,在虛構一部嘩眾取寵的偵破小說,警方帶隊破案的大探長,絕對的正麵人物,最後居然變成了躲在幕後的殺人真凶。這樣的故事,多吸人眼球啊。再說現在的推理偵破小說都是這個套路啊,最不可能犯罪的人,才是最後的凶手,那個看上去像老好人一樣的正麵人物,最後被偵探查出來,居然是小說中最大的反派。

從眾人義憤填膺的表情中,金一田看得出,自己已經犯了眾怒,如果接下來不能自圓其說,給眾人一個令人信服的答案,那麽他今天很可能就會被秦漢川這一幫身手矯健的手下揍成殘廢。

但是這緊張對峙的局麵,反而更加激起他的鬥誌,他挺了挺腰杆,清清嗓子,以更加嚴謹和慎重的語氣說:“秦探長為什麽這麽怕警方知道汪小璐是被她自己的毒指甲抓死的呢?為什麽這麽怕警方把這樁毒指甲連環殺人案跟‘女瘋子’這個詞聯係起來呢?那是因為,汪小璐手指甲上的眼鏡蛇毒,就是他塗抹上去的。而且不單隻有汪小璐,他還把市區內所有能找得到的女瘋子的手指甲上,都塗上了這種致命的毒液。他這麽做的目的,就是要把全市的女瘋子,都變成他的殺人工具,去幫助他殺死他想要殺的人。”

話音未落,旁邊已經有人發出譏諷的笑聲。

李鳴仰起下巴,挑釁似的說:“你這話,實在是太自相矛盾了,既然是瘋子,那又怎麽可能受人控製,去幫助凶手謀殺既定目標呢?如果我們探長有這個神通,那他就不是警察,而是巫師了!”

他身邊的人聽了,都忍不住哄笑起來。

李鳴有些得意,受了鼓勵似的接著說:“而且每一樁命案發生之後,我們都對死者的人際關係作過詳細調查,死的這幾個人中,除了歐陽昭,其他的人根本和咱們探長扯不上半點關係,探長為什麽要如此煞費心機的謀殺他們?麻煩給我個理由先。”

金一田轉過臉來看著他:“首先我承認,你說得完全正確,這樁連環命案中的五個死者,除了歐陽昭是秦探長前妻的現任丈夫之外,其餘四人,與秦探長並不相識,甚至跟你說的一樣,他們之間完全扯不上半點關係。其次,秦探長沒有辦法操控那些女瘋子具體去殺哪一個人,但是他卻能控製她們去殺死哪一類人。”

李鳴搔搔後腦勺:“大作家,我完全被你弄糊塗了。”

金一田微微一笑:“這個問題,其實已經涉及到凶手的作案動機,請容我稍後再述,現在還是先由我來把凶手的作案過程細述一遍,也好讓諸位心裏有個底。”

首先,凶手通過某種特殊途徑,弄到了劇毒的眼鏡蛇毒液,然後,他就開始一步一步實施自己的計劃。

白天,凶手像個普通人一樣,上班下班,工作和生活,完全讓人看不出異常,但到了晚上,他就像個幽靈一樣,帶著這種致命的毒液,穿梭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甚至是近郊,每發現一個女瘋子,他就以給吃的,或送衣物為誘餌,使女瘋子對其放鬆警惕,然後趁機在女瘋子手指甲上塗抹毒液。當然,眼鏡蛇毒液在空氣中,能保持毒性的時間不會太長,所以凶手經常要在晚間出門重複同樣的工作。就這樣,凶手將一個個女瘋子,變成了他的殺人工具,或者說,變成了他的複仇工具。

但是,當凶手在最近一次給衣鋪街的女瘋子汪小璐塗抹毒液之後,卻出現了意外狀況。汪小璐因為用毒指甲給自己抓癢,結果抓破皮膚,致使自己中毒身亡。因為報警人在報警時說,女死者臉上和脖子上有血爪痕,懷疑跟最近的毒指甲連環命案有關,所以這樁命案,最終由一直跟進這個係列案的重案二組出警。

凶手在接到值班員的通知後,立即感覺到情況不妙,他並沒有立即通知其他同事趕赴現場,而是單獨一人,先行到達現場,看到死者汪小璐手指甲內有皮屑和血跡,知道其是被自己抓傷中毒而死,為了阻止警方把凶手跟女瘋子聯係起來,他隻好冒險處理好現場,直到讓人瞧不出痕跡,才電話通知同事文麗等趕到現場。

但是讓凶手沒有想到的是,他匆忙中把現場處理得並不徹底,有人在汪小璐被碾碎的手指上找到了半片殘存的指甲,而且法醫經過檢驗確認了兩點,第一,指甲上塗有眼鏡蛇毒液,第二,汪小璐身上的毒爪痕,是她自己抓上去的。

很快,文麗根據這條線索,把毒指甲殺人凶手跟女瘋子聯係起來了。她向身為重案二組組長的秦漢川提議連夜檢查全市女瘋子的手指甲,但被秦漢川以時間太晚為由,拒絕了。秦漢川說,隻能等第二天早上再派人手跟進這條線索。

“是的,”李鳴聽到這裏,說,“秦探長今天上午確實叫我帶人把全市女瘋子的手指甲都仔細檢查了一遍,根本沒有你所說的什麽毒指甲出現。”

金一田說:“你們今天當然不可能在那些女瘋子的手指甲上檢驗出蛇毒,因為凶手昨天晚上,已經冒雨把他所有塗抹過毒液的女瘋子的手指甲,都用消毒水清洗了一遍,而這也正是他昨晚拒絕接受文麗提議的原因,凶手就是想趁後半夜的時間消滅罪證,這樣一來,就算警方聯想到了女瘋子跟凶手之間的關係,也找不到絲毫實證了。”

說到這裏,他的目光朝文麗望了過去。文麗也正默默地看著他,眼神顯得有些不安,好像既希望他說出真相,卻又害怕真相曝光。她由始至終,一言未發。

“金作家,我不得不佩服你作為一個作家超乎常人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沉默許久的秦漢川終於冷冷地回敬了一句。

金一田搖頭說:“秦探長,你錯了,我說的這些,並非出自我的想象,更不是虛構出來的,這裏我的推理。”

“既然是推理,就得講究證據,那麽我請問,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我昨晚把女瘋子手上的指甲都清洗過了?”

金一田仿佛早就知道他會有此一問,微微一笑說:“俗話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正是因為我昨晚已經對凶手起了疑心,所以在離開鐵橋案發現場之後,一直在跟蹤他,而且用高清紅外攝錄機,將他夜半出沒於街巷清洗女瘋子手指上毒液的過程,全都拍攝了下來。”

視頻中的光線有點暗,但勉強還能看清楚畫麵。

雨夜,一幢孤零零的爛尾樓前,出現了一個身穿雨衣頭戴雨帽的幽靈般的人影。隻見那幽靈走進爛尾樓,找到一個正蜷縮著睡在角落裏的女瘋子,拿出一把刷子,蘸上一些清洗液,在那女瘋子的十個手指甲上,仔細地洗刷著。突然間,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天地間一片慘白,幽靈無意間回頭看向外麵,就像電影裏的特寫鏡頭,借著閃電的強光,幽靈的臉被攝錄機準確而清楚地捕捉到了。

每個人都認得這張臉啊,那正是重案二組的探長秦漢川。

視頻還在繼續,接下來,幽靈又出現在青雲路的公廁前、郊外高速公路下的涵洞邊……

視頻播放完後,辦公室裏忽然安靜下來,沒有人說話,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秦漢川望過去,臉上帶著懷疑與驚懼的表情。本來站在秦漢川身邊的李鳴,不由自主地往旁邊移開了兩步。辦公室裏的氣氛,一下就變得凝重起來。

隻有文麗還站在師父身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5

金一田又順手在平板電腦裏點開幾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拍攝的是一個房間的全景,灰蒙蒙的玻璃窗,老舊的桌子下放著幾張凳子,窗戶下邊放著一張黑漆書桌,書桌上胡亂地扔著幾本書,還放有杯子、相框和一個小玻璃瓶。

第二張照片,拍攝的是書桌近景,可以清楚地看到書桌上的書籍封麵,相框裏的照片,茶杯的顏色和小玻璃瓶裏裝著的一些粉末狀的東西。

第三張照片,拍的是茶杯旁邊那個小玻璃瓶的特寫,透明的玻璃瓶裏,裝著少許淡黃色的粉末,瓶口用木塞子緊緊塞住。

文麗柳眉一皺,她已經看出來了,照片中拍攝的,正是秦漢川家的客廳。

金一田指著第一張照片問:“秦探長,這個地方,你應該不會陌生吧?”

秦漢川點點頭,說:“這是我家客廳,你是什麽時候拍到的?”

金一田說:“你不在家的時候,我溜進去,拍了一些我需要的照片。當然,我不是警察,所以進屋前沒有申請搜查證,不敬之處,請多原諒。”

“這第二照片裏,拍的是什麽?”他指了指第二張照片。

秦漢川說:“那是我的書桌。”

金一田指著第三張照片中的小玻璃瓶:“這個是放在你書桌上的,沒錯吧?”

秦漢川說:“是的,現在還放在那裏。”

金一田追問道:“能告訴我們,這瓶子裏裝的淡黃色粉末,是什麽嗎?”

秦漢川看了他一眼,猶豫一下,說:“那是蛇毒幹粉。”

“是什麽蛇毒幹粉?”

“眼鏡蛇毒幹粉!”

眾人一時間沒有聽明白,都將不解的目光望向金一田。

說到這裏,他特意停頓一下,扭過頭來看著秦漢川:“秦探長,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你說得很對。”秦漢川的頭慢慢低下去,聲音也低了下去。

“好吧,現在,開始說這個案子的重點,那就是凶手的作案動機。”

金一田環視大家一眼,見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屏氣凝神,等待著他往下說,他不禁有點小小地得意,故意賣個關子,咳嗽一聲,朝文麗眨眨眼睛:“師姐,你看我說得嗓子都快冒煙了,能給我倒杯水嗎?”

文麗點點頭,轉身從飲水機裏接了一杯溫水給他。

金一田喝了口水,潤潤嗓子,接著說:“現在,我們來分析一下凶手的作案動機,從表麵上看,咱們秦探長好像跟那些女瘋子完全扯不上關係,對吧?”

眾人點頭。

金一田話鋒一轉:“不,你們大家都錯了,其實秦探長跟女瘋子是有關聯的。請大家不要忘記,秦探長有個女兒叫秦穎,去年因為高考壓力太大,精神崩潰,變成了瘋子,離家出走三個月,而且秦穎在離家出走期間染上重病,回家後沒過多久就在醫院不治身亡。”

眾人低頭一想,能讓秦漢川和“女瘋子”這個詞扯上關係的,也隻有這件事了。可是大家都一臉茫然,這跟眼下這個案子,又有什麽關係呢?

金一田說:“今天早上,我已經去人民醫院查看過秦穎當初住院的病曆檔案,那上麵寫著她住院的原因是,懷孕兩個月,及染上了致命性病。”

此言一出,眾皆愕然。

秦漢川的家庭情況,大家都了解,一直以為他女兒是因為失蹤期間身染重病,回家後不治身亡,卻做夢也沒有想到,其中竟然還有這麽一段隱情。那孩子精神失常之後,離家出走三個月,回來時卻已經懷孕兩個月,並且染上性病,這說明她在離家出走期間,曾遭人強奸,而且很可能不止一次啊!

金一田的話,就像一把匕首,突然插進秦漢川的心髒。他向後一個踉蹌,貼著背後的牆壁,慢慢地滑了下去。

“那些人,根本不是人,是畜生啊……他們連一個精神失常的小姑娘都不放過,他們是畜生啊……”

秦漢川拚命扯著自己的頭發,那聲音,幾乎是從喉嚨裏低吼出來的。

文麗叫聲“師父”,紅著眼圈,將他扶到座椅上。

金一田看了秦漢川一眼,等到他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才開始接著自己的推斷往下說。

自從心愛的女兒出事之後,秦漢川雖然表麵上接受了這個不幸的事實,但心底裏卻暗暗發誓,一定要為女兒報仇,誰欺侮過他女兒,一定要付出代價。

雖然他是個警察,也作過詳盡調查,可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加上女兒已經過世,不可能親口告訴他欺侮她的人是誰,所以他也沒有辦法查出具體是誰傷害過自己的女兒。

可是,難道就真的這麽輕易放過那些畜生嗎?他在心裏問自己。

不,絕不可能!他下定決心,絕不能放過那幫畜生,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他們,一定要他們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

可是怎樣才能找到那些畜生呢?

他尋思著,要想通過目前所掌握的有限的線索去尋找具體罪犯,是十分困難的,但是他想,那些畜生既然能欺侮小穎,也肯定會去欺侮別的女瘋子,他雖然找不到具體的人,但卻可以找到“那一類人”,那些專門欺侮女瘋子的人。隻要找到“那一類人”,將他們通通殺死,小穎的仇自然也就報了。

於是,一個利用街上的女瘋子瘋狂複仇的計劃,就在他心裏悄然形成。

他想辦法弄到了致命的蛇毒,然後利用晚上的時間,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甚至是近郊,去尋找那些流落街頭的女瘋子,每找到一個女瘋子,他就把毒夜塗擦在她們的手指甲上。如果那些畜生想侵害她們,她們在反抗時,肯定會用指甲將對方抓傷,這樣一來,凡是侵犯過女瘋子的畜生,都逃不脫中毒身亡的下場。

在這一係列命案中,第一個死者,住在青雲巷的何慶國,就是因為那天深夜回家途中,在公廁門口看到那個有著幾分姿色的女瘋子而起了色心,把她拖進廁所,或者拉到某個黑暗的地方,將其強奸。女瘋子在反抗的過程中,用指甲將何慶國抓傷,但何慶國當時並沒有在意,結果回家不久,就毒發身亡。何慶國的妻子姚伊燕曾說,案發當晚丈夫酒後回家時,褲子拉鏈敞開著,當時她以為是他酒後尿多,憋不住,在大街上撒尿了,其實不是何慶國小便後忘了拉褲子拉鏈,應該是他強奸女瘋子之後,慌亂間忘記整理衣褲了。

第二個死者,農資公司退休職工楊如誠,也是因為在爛尾樓內強奸女瘋子,被其抓傷之後,死在家中。

“至於這個係列案中的最後一個死者汪小璐,她的死亡,對於凶手來說,則純屬意外。”金一田說,“但正是因為這個意外的出現,徹底打亂了凶手的計劃,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引起文麗的懷疑,也引起了我的懷疑。當然,我曾受人之托,尋找汪小璐的下落,後來她中毒倒斃在鐵橋下麵,我最初的目的,是想查明她的死因,好向我的委托人交待。但隨著調查的深入,我才發現她的死亡,並不是一個孤立的案子,一路調查下來,最終查到了秦探長這裏。”

“那歐陽昭的死,是不是也跟秦探長有關呢?”

問這句話的,是一直抱著胳膊站在旁邊,一邊傾聽一邊凝神沉思的大隊長夏劍鋒。

“當然,歐陽昭之死,跟他也有莫大的關係。”

金一田點點頭,朝文麗那邊望了一眼,“大家都知道,文麗是我女朋友,可是我卻發現她心裏喜歡的人,好像並不是我,而是像父兄一樣關心她的師父,所以我心裏一直有個解不開的疙瘩。我一直都在留意秦探長和他前妻姬萍萍之間的關係,很希望能找到他們之間舊情未斷尚有來往的證據,然後拿去給文麗看,讓她對師父死心。結果有一天,我還真發現秦探長跟姬萍萍在鐵橋旁邊的老樹咖啡屋約會,於是就拿著相機一路跟拍,結果卻發現他們並不是在約會,而是在商量一件極其隱秘的事。後來姬萍萍還拿出一個U盤交給秦探長,秦探長在咖啡屋的電腦上打開,原來那U盤裏裝的是他們的女兒秦穎生前所寫的電子日記。我用長焦鏡頭拍到了電腦顯示器上的日記內容,看過秦穎生前寫下的最後一篇日記,我才知道,原來這孩子之所以會精神崩潰,變成一個瘋子,並不是因為高考壓力太大,而是……而是因為,她曾被繼父歐陽昭……強奸……”

他從平板電腦裏打開一張照片,照片拍攝的正是老樹咖啡屋內的情景,秦漢川和姬萍萍坐在電腦前,那照片的像素非常高,放大之後,電腦屏幕上的日記內容,竟能清楚地看到……

大家誰也沒有想到,秦穎那小姑娘變成瘋子離家出走的真正原因,竟然跟她那個禽獸繼父有關。每個人的頭,都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大家的心都感覺到一陣隱痛。

金一田打開下一張照片,卻是他跟蹤偷拍到的,夜幕中秦漢川潛伏在假山上,舉起手槍向洋樓玻璃窗內的歐陽昭瞄準的照片。

夏劍鋒想起了那天晚上秦漢川申請配槍的事,暗自點頭,證實金一田此言不假。

秦漢川雖然沒有開槍,但並不等於停止了向歐陽昭複仇的腳步。他隻是在等待時機,等待一個既能殺死歐陽昭替女兒報仇,又不會讓人懷疑到自己身上的最佳時機。

後來的一天晚上,他跟蹤到歐陽昭開著自己的白色寶馬去太平坊小區幽會情人馮雨欣,於是在其深夜歸家的路上,攔住他的車,假意有事相商,坐進他的車內,離開時,偷偷將一隻爪子上塗抹了眼鏡蛇毒液的黑貓放在了寶馬車上。他知道歐陽昭有恐貓症,也曾看見歐陽昭用腳踢那隻野貓並險些被野貓抓傷。他知道歐陽昭看到黑貓後,肯定會有過激行為,也很有可能會被那隻凶狠的野貓抓傷。

金一田剛說到這裏,秦漢川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

“如果不是歐陽昭那個畜生,小穎就不會變成瘋子,也就不會死。我不殺他,你們說還有天理嗎?”秦漢川的麵容痛苦地扭曲著,雙拳緊攥,如同一隻瀕死的野獸,聲音嘶啞地低吼道,“還有那些欺侮過小穎的畜生,我雖然是個刑警,卻隻能讓他們逍遙法外,沒有辦法將他們送進刑場,我不甘心啊,既然法律沒有辦法懲罰他們,那就隻能靠我自己動手了……”

他這一番話,無異於親口承認了金一田對他的指控。

誰也沒有想到,這些日子帶領大家東奔西走全力偵辦這個案子的重案二組組長秦漢川,居然就是這個震驚全城的毒指甲殺人案的幕後真凶。而這個案子背後的故事,卻又讓人感覺到無比的辛酸與悲憤!

案子雖然破了,但大家的心情卻輕鬆不起來,誰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夏劍鋒親手給秦漢川上了銬子,與另一名刑警一起,將他帶了下去。

就在這時,沉寂的辦公室裏,忽然傳出“叭”的一聲脆響。

文麗走到金一田麵前,眼裏含著淚光,咬著牙,重重打了他一記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