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理導師

周梟遲遲沒有開口。

“好,下一問題。”周銘淵也不勉強,“為什麽不告訴你阿娘?”

蕭淺覺得現在場麵上的氣氛壓抑得她快喘過不過氣了。

“……”

“出去作甚?”

“……知道自己錯哪了嗎?”

蕭淺最怕的就是周梟一言不發的站在原地,而他的沉默,又恰好更加激怒了周銘淵,周銘淵周身的氣息更加陰沉,憤怒和冷漠都寫在臉上。

周梟低垂著的眼睛裏含著淚水,直到忍不住,淚珠才順著臉頰滑下,周梟扣著手,任由著眼淚滑到地上。

其實……

他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他也很想跟阿耶認錯,可是每次他做好心裏建設想要開口的時候,阿耶的下一個問題就拋了出來。

打碎了他所有的勇氣。

但他又好像故意的一樣,故意等著阿耶問他,故意激怒阿耶,故意給自己一個不認錯的理由,為自己的懦弱找理由,好像看著阿耶生氣,自己心裏就痛快了一樣……

他害怕受到批評,也害怕阿耶的冷漠。

父子之間的氣息變得劍拔弩張。

誰也不肯說話。

“淮郎……要不我來問他吧。”

蕭淺說完自己都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她走過去拉著周銘淵的袖子,臉上露出笑容:“你應該還有公事要處理吧?”

周銘淵:“……”

他今天公事已經處理完了。

不過現在他繼續在這裏,除了跟周梟關係更加僵硬外沒有任何用,他看著雙手都在顫抖的兒子,有些無奈。

順著蕭淺給的台階,他“嗯”了一聲。

聞言,蕭淺拉著他就往門外走去,他身後梓楊睜大了眼睛,仔細地看著周銘淵的臉色。

哦,郎君好像沒有生氣。

“那你應該要去扶雲殿或者雲容院吧?”

周銘淵垂眸看著蕭淺臉上燦爛的笑容和期待的目光,他還沒說話,就被蕭淺推了出去。

周銘淵:“……”

蕭淺開心地招呼著身後的梓楊:“梓楊梓楊!你也快去幫淮郎吧!”

等到梓楊出去,蕭淺毫不留情地一下關上了門。

周銘淵、梓楊:“……”

這好像是他的書房吧?

梓楊:“……郎君?”

周銘淵搖搖頭,往雲容院的方向走了。

“紅杏,”隨著周銘淵的離開,書房裏的氛圍明顯明媚了不少,蕭淺招呼著紅杏,“你去廚房,端一盤玉露團來。”

紅杏福身,出去後把門關好。

現在書房裏麵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蕭淺走了過去,看到周梟小心翼翼地抹著眼淚,心裏歎一口氣,她環顧四周,感覺書房有點太大了,她看了看屏風後麵,有個小小的空間。

簡直是安全感十足。

她從屏風後麵探頭:“梟郎,過來?”

周梟小聲地啜泣著,沒有回應她。

蕭淺抿著唇,走了過去,她蹲下身子跟周梟平視,她伸手揉搓著周梟軟乎乎的臉蛋笑眯眯地開口。

“好啦,這裏就咱們兩個,我們進去好不好?”

周梟眨著有些酸澀的眼睛,跟著蕭淺走了過去。

隻見蕭淺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嫌棄地上髒,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坐這裏來。”

周梟抿直了嘴角走了過去。

他坐在蕭淺旁邊,雙手抱著自己的小短腿,腦袋埋在自己的膝蓋裏。

蕭淺看著周梟蔫噠噠的樣子,有些頭疼,她撐著身子挪了過去,跟周梟同一個姿勢,她小聲說:“還在生你阿耶的氣呀?”

周梟動了動,腦袋埋得更深了。

“你跟我聊聊天唄。”

周梟扭過頭看了一眼蕭淺,吸了吸鼻子,“你……你為何要冒著被阿耶懲罰的風險,幫我求情?”

在周梟看來,剛才阿耶沒生氣已經奇跡了。

蕭淺眸子一眯,伸手捏住周梟的臉蛋,佯裝生氣:“好呀,原來你還知道我是冒著風險替你求情的?”頓了頓,蕭淺繼續道:“那你說說,你又為什麽冒著被你阿耶懲罰的風險偷偷跑出去?嗯?”

周梟動了動嘴巴。

蕭淺抽回雙手,改為托著下巴,眯著眼睛威脅他:“快說!不然等會你最喜歡的玉露團就都是我的!”

周梟:“……”

阿娘不會真的以為這樣可以威脅他吧?

“我……我怕阿娘你不同意我去那裏。”

蕭淺仔細地想了想:“你為什麽會覺得我不讓你去?”

周梟這次沒說話。

“如果他是壞人怎麽辦?”

他自然是那個講故事的人。

周梟瞪大了眼睛,臉漲得通紅,他著急地反駁道:“他……他不是壞人……”像是怕蕭淺不信,他還補充道,“他很好的……”

突然,他噤了聲,小心翼翼地看著蕭淺:“阿娘……你相信我嗎?”

蕭淺歪著腦袋笑笑:“相信。不過……”

她隻要一想到後世那些千奇百怪的詐騙方法就覺得心驚,忍不住多說幾句。

“梟郎,你該慶幸的是那個叔叔是真心對你們好,如果他有一點異心,那你們兩個的下場就會很慘,你身邊隻有一個金渙,而程冀身邊一個侍衛都沒有,哪怕金渙再厲害,可他也是人,被鈍器敲擊,被利器刺傷都有可能保護不了你們。

“屆時,沒有了金渙的保護,你跟程冀會這麽樣?且不說你們隻是五六歲的孩子,就是算我這樣——不,就算是你阿耶那樣已經加冠的郎君,都不一定能反抗。

“輕則被買了成為奴隸,重則被一些居心叵測的人當成試驗品。這個世界上雖然好人確實比壞人多,但是我們在外最重要的就是保護好自己。”

周梟似乎被蕭淺的話嚇到了,呆呆地看著蕭淺,他之前很少出門,一直都在王府中讀書習武。

他對外麵的世界充滿好奇。

蕭淺摸了摸周梟的小腦袋:“梟郎,無論什麽時候,一定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明白嗎?無論去哪裏,都要跟家裏的長輩報備,而且絕對、不可以隻帶一個侍衛。”

“嗯。”

周梟點點頭。

蕭淺欣慰地笑了笑。

“好吧,那咱們進行下一個話題。”

周梟側目望過來,大大的眼睛裏倒映著蕭淺的影子。

她道:“剛剛為什麽不說話?”

周梟沒想到蕭淺問的關於他阿耶的問題,他再次抱緊了自己的雙腿。

蕭淺感覺到了周梟的排斥。

她的聲音變得很小,嗓音變得格外溫柔,像是空氣裏的微風一樣安撫著周梟。

“你是在生你阿耶的氣,對嗎?”

周梟動了動。

“可是這件事確實是梟郎做錯了呀。”

“我以前是不是說過,隻要做錯了事情就要道歉,就要改正?”

“可是阿耶從來都沒有跟我道歉……”周梟的小奶音帶著哭腔,他的聲音好小,小得差點蕭淺都沒聽見。

蕭淺換了個位置,伸手環住周梟。

這個姿勢讓周梟很有安全感,被蕭淺身上淡淡的花香環繞著。

“……或許是因為你阿耶太笨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所以覺得不需要跟你道歉。”

周梟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怎麽可能……”

在他心目中,周銘淵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

蕭淺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那個不善言辭的父親。

她突然覺得有些燥熱,眼睛是止不住的熱意,她別過頭不去看周梟,眨眨眼壓下自己的眼淚。

“他們……”

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點哭腔,蕭淺深呼吸,讓自己的聲線變得清晰。

“他也是第一次當阿耶,當然會犯錯。既然他做錯了,那梟郎是不是該幫他指出來並加以改正?”

周梟不明白:“可他是阿耶呀?”

“阿耶怎麽了?”

蕭淺聲調提高了:“他的確生你養你,但是不代表因為他對你有養育之恩,你就要一輩子把自己的姿態放到下一等吧?

“父子之間,也可以像朋友一樣相處。”

其實蕭淺以前也不懂這些,她自己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忽然開始真心實意的愛護自己的父母了。

以前不是不愛,而是不懂如何去愛。

而她的父母,對她和她姐姐的說教慢慢減少,取而代之的無盡的擔憂,以及……兒女不在身邊的寂寞。

他們學著添加一些搞怪的表情包,會在放假的時候拿給她看,盡管不好笑,但她還是會笑著挽住他們的胳膊。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們手機上的字體越來越大,纏繞在青絲中的白發越來越多。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們和她之間的話題越來越少,好像除了學習以外,沒有其他的內容。

他們忽然從網上學到一個新的詞匯,驚奇地跟他們的子女分享,卻沒想到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詞了,他們好像被這個時代扔下了,他們的子女也遠遠走在前麵。

嘴裏說著他們聽不懂的專有名詞,說著他們聽不懂的洋文,他們有些茫然,努力裝作聽懂的樣子,臉上卻隻是尷尬的笑容。

蕭淺現在覺得幼時那些父母的責備和說教都離她好遠,遠得她現在隻記得跟父親單薄的聊天記錄。

轉賬。

以及父親那一句“錢夠嗎?不夠找我要。”

還有一句“好,乖,努力學習。”

他們之間的話好少好少。

蕭淺覺得好像越長大,她越學會了怎麽跟父母撒嬌。

她覺得有些好笑。

明明小時候她不喜歡跟父母撒嬌,可是長大了她卻喜歡了,或許不是她喜歡,而是父母喜歡。

蕭淺知道父母喜歡她粘著他們,就好像現在他們還被需要一樣,他們會笑著說她沒大沒小,都快二十了還粘著他們,笑著說她這個樣子以後怎麽辦,笑著寵溺她。

而蕭淺,喜歡父母臉上欣喜的表情。

蕭淺突然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仰起頭,眨了眨已經有些酸澀的眼睛,她心裏唾棄自己,安慰別人還能把自己弄哭,她也是第一人了。

“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他唄,要是以後他還做了錯事,你就告訴他,我不喜歡那樣。”

“真的可以嗎?”

“怎麽不可以?我是你的誰?”

蕭淺低頭看著周梟。

“阿娘。”

“那你看我不是有時候也跟你撒嬌嗎?”

周梟:“……”

周梟無奈:“那是你自己的性格原因吧?”

他實在是想象不出來自己那個高大雄偉的阿耶跟他撒嬌的模樣,他打了個寒戰,把那些畫麵趕出腦中。

而且從小學習儒家經典的周梟,是絕對做不出跟父親提意見這種事的。

蕭淺也想到了這點,她道:“如果他惹你生氣了,你就跟我說,我去質問他!”

周梟:“……”

蕭淺繼續說:“那說了這麽多,你是不是該好好跟你阿耶說說?”

眼看周梟又要把腦袋埋到膝蓋裏,她連忙說道:“事情的經過我可以幫你說,但是你也應該跟你阿耶道個歉,對吧?”

“可是我不知道怎麽跟阿耶道歉。”

蕭淺歪著頭想了想:“你不是在練字嗎?給他寫‘對不起’的一堆大字送給他唄。”

周梟:“……你還不如不建議呢。”

蕭淺惱怒了:“我的建議怎麽了?這個建議難道不好嗎?”頓了頓,她繼續說:“看來等會紅杏端來的玉露團隻能由我品嚐了。”

周梟:“……”

他眨巴眨巴大眼睛,仰著頭看著蕭淺:“阿娘的建議最好啦!”

這句話簡直戳中了蕭淺的心巴。

她驕傲地仰著腦袋,臉上還露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好吧,我允許你吃兩個玉露團。”

周梟不禁感慨,隻要順著毛擼,阿娘真的很好哄,不過他可沒有寫一堆大字送給周銘淵,而是認認真真寫了一封道歉信。

“開頭就寫‘親愛的阿耶’。”

“不要!”

蕭淺仔細想了想:“那就寫‘敬愛的阿耶’,既表達了對他的喜歡,又表達了對他的尊敬。”

周梟冷漠著一張小臉,低頭蘸墨認真書寫。

蕭淺正想湊過去看看小家夥寫得如何,就被周梟趕了回去。

“……哼。我才不稀罕看你寫小學生作文呢。”

周梟很想翻個白眼,但是覺得這樣有些許不雅觀,他看著蕭淺時不時往這邊瞟過來的目光,一時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