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誤會

曹岩沒明白他的話裏在影射著什麽,就聽顧輕舟繼續問。

“我爹的案子還封存在檔案室裏?”

曹岩被他的話問得一愣,“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根深蒂固地覺得你父親去世是你的問題?我早就和你說過,你爹的事與你無關,你何苦不放過你自己。”

他緩緩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踱步到顧輕舟身邊,借著身高優勢,輕拍著他的肩膀,以做寬慰。

“案子早在你離開上海半年後就已經結案了,就連最後檢查你父親的大夫都說你父親是死於中毒,毒藥還放在一邊,現場也沒有任何其他線索,才被判定為自殺,這麽多年過去了,沒有任何現象表明你爸是被人殺害的。”

“我留洋一去就是六年,那時我無暇顧及,但我學了六年的心理學,我不相信一個人會在自己什麽都沒發生的情況下忽然留下一封遺書就服毒自殺。”顧輕舟目光凜冽。

“心理學……”曹岩微微蹙眉,將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手腕在他肩膀上用力,勸道,“它真的準嗎?”

顧輕舟窺見曹岩眼中的不信任,怒意在胸腹中燃燒,複又克製下來,長籲一口氣:“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可心髒處久久難平的悸動不會騙人。

那兩封信寫的很是真切,似乎對顧輕舟的父親十分了解。

曹岩緩步走到辦公桌旁,在抽屜裏抽出一份文件,寬慰他道:“這是你父親的案子當年的記錄,我交給你,你也剛剛從美國回來,多在家休息,少勞累為好,你要是想看便看看。”

顧輕舟點頭稱好,伸手接過卷宗,似是想起什麽,問道:“叔叔,宋記典當行的那樁殺人案,我希望能借用我心理側寫師的身份助您一臂之力。”

曹岩笑了笑,擺手道,“現在的上海城,沒什麽人知道心理學,警察局更別說了,查案子是要講證據的,光是那套心理學,恐怕難以服眾。”

他溫熱的手掌觸及顧輕舟微涼的手背,曹岩的手掌厚實,指關節布滿粗糙的老繭,是常年玩槍留下的。

顧輕舟凝思片刻,終是點點頭,多聊幾句,便找借口轉身離開。

路過警察廳的大辦公廳,周圍的警察似乎都因為午休跑出去吃飯了,顧輕舟緩步走過書桌,桌子擺著的檔案名令他停止了步伐,眼前一亮。

上麵寫著幾個字。

——案件報告,檔案編號19330326

就是今天。

顧輕舟翻開一看,正是宋記典當行那樁案子的分析報告和照片資料。

有這份法醫報告,他也不需要令曹岩同意他參與查案,私下調查也未嚐不可,他總能查出那封信的主人究竟要說些什麽。

顧輕舟將法醫報告塞進曹岩給的那份檔案裏,踏出警察廳,竟覺仿若隔世。

父親那樁案子的檔案上,父親的黑白相片,熟悉的信紙字跡,都讓他魂牽夢縈,日夜掛心。

這糾纏了他許久的愧疚和疑慮,幕後真相還未可知,他不相信以父親的性格會貪贓枉法。

服毒自殺留下一紙認罪書更是無稽之談。

他父親,一個活在世上,頂天立地的男人;一個將上海治理成一派祥和的前警察局局長,死因蹊蹺,死前遭人詬病,死後的謾罵更有甚之。

突如其來有一封想要揭露真相的信,勾起他心裏所有的疑惑,他又豈能不信?

走出警察局,天際暮夜沉沉,點點燈火泛著淡黃的光。

顧輕舟長舒一口氣,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股淡淡的玉蘭香傳來,硬物便直接撞在他的脊背上。

對方悶哼了一聲。

顧輕舟這才偏過頭去。

隻見是一身宮廷風洋裝的女人抬起頭來,正是遲姍姍。

遲姍姍愣怔一下,倒退一步,敷衍地道了聲歉,聲音低沉似是在呢喃,在顧輕舟的臉上掃視而過,但興致缺缺中透著股不屑的意味。

“你走慢點!”

遲姍姍出來不久,身後有傳來一陣腳跟鞋的聲音,嬌弱柔美的女人聲音鑽入顧輕舟耳中。

那聲線與遲姍姍截然不同。

女人走出大門,可見是個氣質型美女,五官平平無奇,倒是湊在一起,沉魚落雁四字便可見一斑,一身女士西裝顯得沉穩又不做作,深紅色張揚又不突兀,別有一番風情,脖子上還掛著個相機。

“這就是你說的顧先生?”

女人瞥見遲姍姍難看的臉色,與她相互交換了個眼色,看她興致缺缺,便開始妄加揣測。

遲姍姍沒有否認,沒有理她,自顧自往前走。

女人反而頓住腳步,大方地把手伸到顧輕舟麵前,“我是上海日報社的記者溫逐月,很高興認識你。”

她臉頰掛著一對甜甜的酒窩,露出對雪白的虎牙。

“你一個記者,認識他有什麽用?”遲姍姍嗔怪道。

溫逐月輕哼一聲,“這你就不懂了吧,多個朋友多條路,這樣我就在上海城多一個線人。”

顧輕舟遲疑幾秒,最終還是放棄與溫逐月握手的打算,晃了晃骨節分明的手腕:“顧輕舟,抱歉,我有潔癖。”

他長指微彎,腕骨突出,在燈火下皮膚白的幾乎透明。

溫逐月不甚在意地聳聳肩,表示十分理解,收回手來,不見半點尷尬的意思。

遲姍姍卻不屑地發出切的一聲。

見她如此這般,顧輕舟隻覺眼前這人有點難伺候,望著遲姍姍的眉眼,為今天她出麵做證的事低聲道謝。

燈火之下,遲姍姍眯著眼睛對他搖搖頭,眼尾微彎,臉上露出一副令人倍感親切的盈盈笑意,口氣卻陰陽怪氣,“顧先生不必客氣,今日倒是我榮幸之至了。”

顧輕舟被她說的腦袋一懵。

遲姍姍步履輕緩,朝夜色走去。

溫逐月跟在她身邊,不知所雲:“你這又是說什麽呢?”

“人可以從後麵踩門檻,但一生隻能走一次。”

遲姍姍的嗓音洪亮,黑乎乎的街道上,隱約能看見她高挺的鼻峰,弧度平緩又柔和,分毫不像她的氣勢。

簡直是咄咄逼人。

顧輕舟立在原地,心緒難平,手早已緊攥成拳。

“喂。”

身後有人突然出聲。

顧輕舟放開拳頭,方覺手心刺痛,一片紅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