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回故地

老舊的燈在泛著黴味的屋子裏閃爍著,發黃的燈芯時暗時滅,照在昏暗的屋子裏,像一間風水不好的老房子,隻是那殘破不堪的居住設施、窗外的昏暗和壓迫,讓人如坐針氈。

顧輕舟坐在一邊沉默地張望著。

遲姍姍坐在他的不遠處,在審訊警察的連聲質問中置若罔聞。

昏暗的燈光下,遲姍姍對麵坐著一個穿著軍綠色軍服,別著一枚四角星花肩章的審訊警察,筆落在紙上想要記錄著什麽,卻因遲姍姍未開口,始終未記錄。

那警察厲聲嗬斥:“快說,你去現場幹什麽,是不是殺人犯的合夥人,幫他清理犯罪現場?”

遲珊珊:“……”

遲姍姍說了不下無數遍,那群警察就像個白癡。

她眉眼一橫,白了審訊警察一眼。

一旁的顧輕舟默不作聲,望見遲珊珊氣呼呼地剜了那警察一眼,咬著牙,胸口起伏不定,似瀑布般的長發前流海打著卷,隨著口中粗喘著氣吐出的氣息而微微飄動,像個美國小孩玩的洋娃娃。

緊閉著的鐵門被砰地一聲被打開,一個和審問警察差不多官階的警察探出頭來,額角似乎能看到一道淡淡的疤痕,清咳了兩聲,恭恭敬敬地對著顧輕舟鞠了一躬,“顧先生,您可以走了。

顧輕舟沒有說話,目光流轉在審訊室中,塵灰飛揚的房間,成千上萬的細菌在空氣中亂跑,他借著帕子掩住口鼻,打量著遲姍姍的身影。

那警察似是明白了什麽,低聲開口:“一會會有人來保釋她的,顧先生不必擔心。”

顧輕舟又看了看積灰的審訊室,皺眉拍了拍西服上的灰,才抬腿要走。

遲珊珊望著他的身影,心裏嘀咕。

做作。

她轉念一想,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憑什麽他能走,我不能走?”

遲珊珊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扯住顧輕舟的西服,對來的警察高聲控訴。

顧輕舟眉頭緊擰,隻覺得渾身氣血上湧,掙開遲珊珊抓他的爪子,墨色的眸子冷冷盯著她。

遲珊珊被他看得渾身發毛,打了個激靈,默默縮回手。

顧輕舟渾身繃緊,鬆開的衣角被他用帕子刻意撫平,拂淨灰塵,才鬆開眉頭。

遲珊珊不屑地哼了一聲,越發覺得這人從頭到腳透著矯情二字。

“他是局長留美回來的侄子,怎麽可能是殺人犯?”那審訊的警察輕蔑一笑,低聲解釋,“你也是局長的侄子,你也可以不用審,直接走人。”

那警察對審訊警察的話置若罔聞,伸手向顧輕舟作出一個請的姿勢。

顧輕舟隨著走出了門,隨後將門落鎖,離開遲姍姍的視野。

遲姍姍:“……”

這上海城裏,她還沒聽說過警察局局長曹岩有個留美回來,姓顧的侄子。

難道不是隻有一個紈絝公子哥袁宇?

……

顧輕舟被刀疤臉警察一路引出審訊室,七拐八拐,卻離出警局的門越來越遠。

刀疤臉覺察到顧輕舟的想法,解釋道:“顧先生,是廳長想見見您。”

顧輕舟先是一愣,瞬即挑挑眉,示意刀疤臉引路。

刀疤臉口中所說的局長是上海城現任局長曹岩,也是顧輕舟父親的摯友和師弟。

當年,他因父親的死陷入愧疚不安的情緒中封閉自己,是曹岩安慰他,把他送到美國一邊治病一邊學習,才得以讓他留學歸國,達到今時今日的成就。

曹岩的辦公室很近,沒走多遠,刀疤臉抬手敲上一扇棗紅色大門。

門裏傳來一聲低沉的男聲:“進來。”

顧輕舟應聲走入局長辦公室,率先看到的是紅木書桌麵上堆放約有半人高的文件合同,書櫃裏擺放整齊的資料,紅木書桌上早已安排好的熱茶,壺嘴裏冒著絲絲熱氣。

嫋嫋煙霧盤旋於半空,默然散去,曹岩的輪廓被勾勒的略有模糊。

曹岩正背坐在椅子上,後腦勺背向他,花白了鬢角,頭頂禿了一半,額頭在歲月的打磨下留下淺淡的紋路。

聽見腳步聲,曹岩轉過身來,唇角勾起淡淡的笑,“輕舟,坐吧。”

曹岩張羅著,站起身來,在早已備好的兩隻白色咖啡杯裏添上深棕色的**。

堂堂警察局長端茶倒水,好不氣派。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濃鬱香醇的咖啡味,杯沿飄起一縷熱氣,在曹岩的辦公室彎彎繞繞。

這屋子裏的擺設改動有些大,再沒了父親在世時的那番景象。

當初放著金絲邊座鍾的地方換作立櫃,擺滿了檔案,他最喜歡的洗冤錄也不在紅棗色的書櫃上,不知如今身在何處,倒是一張相片還能勾起顧輕舟的回憶。

那是顧輕舟父親顧鸞的遺像。

從顧鸞去世後就放在那裏,到如今十年如一日,遺像前是攀上綠鏽的銀銅香爐,插著三根香,檀香味的香灰落滿香爐。

曹岩的這間辦公室奢華的像是卓風租住的法租界別墅書房,書櫃、黑啡色真皮沙發一應俱全,隻有遺像和香爐自相矛盾。

曹岩頭上略微有些白發,健康的古銅肌膚,活脫像個洋人那邊的電影明星,未掐滅的煙頭碾在金絲白瓷煙灰缸裏,他的聲線低沉,略帶喑啞,“輕舟,什麽時候從美國回來了,也不來看看曹叔叔?要不是你進了警察廳,我都不知道你回來了,”

他的金絲煙灰缸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未掐滅的煙頭正燃著幾絲煙圈。

“我從洋人朋友那邊弄來的那個什麽……好像叫什麽啡,是個洋玩意,你應該喝過,你嚐嚐有沒有在美國時的味道?”

“還不錯,”顧輕舟接過曹岩手裏的茶杯,小呷一口,找個借口解釋他的問題,“今日之事,多謝叔叔了,我也是跟著朋友突發奇想地回國,美國飛中國路途遙遠,身體疲累,所以沒能拜訪叔叔。”

曹岩端坐在深啡色皮質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摩挲著杯壁,微微頷首。

“輕舟,叔叔當初送你去美國,你這一走就是六年,現在過得怎麽樣?”

顧輕舟抿唇淺笑,“還不錯,修了個心理學雙學位,也算學有小成,幫叔叔手下的警察抓個凶手,做個心理學畫像不成問題。”

“心理學和犯罪心理學畫像……”曹岩爽朗的笑了起來,微微搖頭,語重心長道,“你剛回國,很多事都不太懂,有事記得和我說,我是你父親去世後,唯一最親近的人,不是嗎……”

顧輕舟溫文爾雅的端坐在沙發裏,小酌著咖啡杯裏的棕色**,目光落在咖啡上,漫不經心地搖晃著杯子,目光定定地朝曹岩望去。

良久,他才擠出一句:“叔叔說的對,喝久了咖啡,也是時候該換杯茶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