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理陰影

遲姍姍趕忙扶住他的身子。

顧輕舟似乎難以維係自己的體重,盡數壓在她的身上,令她隱隱有些喘不過氣來。

遲姍姍咬牙低聲喊:“顧輕舟,給小爺挺住。”

顧輕舟聽得一清二楚,身體如一灘軟泥不可控製,胸口的心髒如擂鼓般混亂。

遲姍姍猛喘幾聲氣,半托半拽帶著顧輕舟走上門口的幾節小台階。

顧輕舟靠在一個溫暖的肩膀上,台階泛起陣陣陰冷,如同坐在一塊冰上。

一把聲線撞進他無盡的昏黑,略帶顫栗:“你沒事吧?”

顧輕舟輕晃著腦袋,耳鳴目眩又一次將他吞噬。

一隻溫熱的手輕撫過他的脊背,如孩童般睡覺般輕拍著,安撫他的內心。

“門好像被他從外麵鎖住了……”

遲姍姍哀歎。

一扇厚重的大鐵門隔絕了地窖和室外,微風順著鐵門下的縫隙吹進昏黑的地窖。

那溫暖撫著他的震**不安的心,冷風卻讓顧輕舟的唇齒不斷打顫。

黑暗,無助。

似乎讓他又回到了那個不堪回首的日子。

那溫暖的手撫著他的背心,顧輕舟的唇齒顫了顫,顫抖著的聲線從他的口中溢出,用盡他全身的力氣。

“跟我,聊聊天吧……”

他聽見耳畔遲姍姍清脆的聲音緩緩說著什麽,意識卻愈走愈遠。

明明他是尾隨著遲姍姍一路追著上次那個鬼鬼祟祟的男人,隻是剛入了地窖,一陣窒息感就奪走了他所有的感官,昏昏暗暗的燈光,似乎讓他又回到了那個不堪回首的日子。

傾盆大雨,悶雷在天空中炸裂。

他奪門而出,雨點砸在他的身上如穿膛子彈,沉悶的痛著。

顧輕舟和父親議論學業的事,顧鸞每一個舉動都在抵觸著他的想法,法醫學三個字點燃了顧鸞心裏的火氣。

火藥味四射,最終不歡而散。

這場賭氣,以冷戰結束,再沒能重修於好。

他的父親在那場雨夜裏死了,就歪倒在皮質座椅上,雙目無神,但又緊盯著他,最後的遺體告別,他都沒能看上一眼,再看見就已經是一個冰冷的墓碑了。

那日正逢上海城的陰雨日子,一場暴雨連綿,下了兩天。

顧輕舟賭氣地連夜跑去了宋致家,直到第二日一早聽到賣報童嘴裏叫嚷著的號外,才知曉顧鸞昨夜已死於非命。

……

顧輕舟的心髒似乎被重錘狠狠鑿過,連帶著腦仁都嗡嗡作響。腦海裏一片空白,記憶又重回昨日,雷雨中的黑暗與陰沉的窒息感席卷著他的內心,懸掛在地窖天花板上的燈芯猛烈的閃爍著,森冷的寒意從四麵八方朝他湧來。

“跟我走吧。”

一個修長的黑色人影從一個陰暗的角落裏站起身來,看不見臉。血順著他的七竅一點點滴落在雨水中,淡粉色的血水滴落在地,在昏黑中幻化作黑色,滴滴答答,掉落個不停。

“你是誰……”

“顧輕舟,你這個忤逆之子,跟我下地獄吧。”

低沉且陰冷的聲音又一次在他的耳畔嘶吼,似乎蓋過震耳欲聾的雷鳴。

“你……”

顧輕舟清楚的知道眼前這人是誰。

氣質、聲音,都異乎尋常的熟悉。

他倏忽間喘不過氣來,心髒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一陣觸電般的酥麻“噌”地一下從脊背,直奔他的頭頂,半邊身子徒然失去知覺,他掙紮著身體想要避開,卻如同陷入泥淖,難以挪動半分。

“我要殺了你!”那人的唇角露出陰冷一笑,一步步朝他走來,突然伸出那雙沾滿鮮血的手,手裏沾滿了令人作嘔的鐵鏽味。

刹那間鎖住顧輕舟的喉嚨。

“不,爹……”

那隻手遏製住了他喉嚨裏所有的氧氣,心怦怦亂跳,虛弱的聲線從喉嚨裏擠出,那張麵孔在他的眼前越發明朗。

影影綽綽下,變成那個穿著深灰色軍服,烏黑的劍眉下,眸中暗藏著如鷹般銳利的眼神,陰陰地笑著。

他眼前昏花一片,直泛白光,無力掙紮地垂下手來。

模糊的視野中,依稀可見顧鸞的眸光裏閃過一絲得意。

呼吸刹那停滯,胸口大幅度起伏卻無法進氣。

他閉上眼睛,在最後一絲意識中隱約聽見遲姍姍擔憂的驚呼聲,無數雙鉗製的手將他盡數拖進萬丈深淵。

“顧輕舟,顧輕舟……”

清脆的驚呼聲傳來,一隻溫熱的手搖晃著他。

顧輕舟的意識逐步蘇醒,嘔吐感瞬間湧向喉嚨,又被強行壓製下去。

那道細微的光芒劃破他的黑暗,灼燒的觸覺一哄而起,人影在他的眸前來回搖曳著。

顧輕舟輕喘著氣息,費力地睜開眼睛。

“你的故事,講完了?”

光芒微弱的地窖裏泛著酒香味,交雜著一股潮濕的黴味。

他這才回過味來,種種凶險,竟都是幻覺,他仍存在於人世間,依然在這民國二十一年。

遲姍姍氣結,顧輕舟嘴上說著和他聊聊天,那人意識昏沉,在她的念叨聲中還能昏睡過去,說起了夢話,“我看你根本就沒聽,胡言亂語地說什麽呢?”

“沒事……”

顧輕舟放開急按胸口上的手,撫幹額頭上的濕汗。

“還說沒事,你盜汗越來越厲害了,有毛病就去看看醫生,幹嘛老是晾著?”

遲姍姍溫熱的手觸碰到他手上一層濕冷的汗漬,關切道。

顧輕舟沒說話,撐起身來,身影微晃。

遲姍姍扶著他,伸手拉過顧輕舟的手腕,看了看表:“門在外麵鎖住了,現在天色已晚,隻能等明天喊人開門了。”

她忽而神色微變,不安道:“你……撐得住嗎?”

顧輕舟微微頷首,蒼白的唇抿在一起,心裏亂作一團。

地窖裏的窒息感依舊在他心裏十足的強烈,連同燈光也似乎變得越來越昏暗了,不知何時,又會被那股莫名的感覺重新拉回那個昏暗且令人窒息的噩夢裏。

他心裏不住的打著鼓,在遲姍姍麵前卻不能言明。

距離上次和卓風心理診療不過兩天,這種虛弱無力感步步緊逼,動不動就要纏上他。

思緒混亂,典當行的案子和粉蝶的案子總是在他心頭纏繞,哪怕是身體不受控製,腦子也在不停轉動。

越是意識不夠清晰,腦袋越不停歇,這是顧輕舟的習慣。

“罪犯都有重返犯罪現場的習慣,這個粉蝶的案子和宋記典當行的案子,他們雖然隻有絲巾相似,但他們凶手的畫像一致。”

“比如,能夠清晰的選擇拋屍地點,像典當行案子,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人,足以看到這個凶手身上的小心謹慎,甚至是性格上的扭曲,他有一定的強迫症,把現場清理幹幹淨淨,甚至是把死者的衣服整理好……”

顧輕舟粗喘著氣,緩緩說道。

“閉嘴,你好好歇息。”遲姍姍用手堵住他的嘴,打斷他。

顧輕舟臉色依舊不佳,甚至有種久纏病榻的錯覺,他臉色近乎透明。

疲憊的雙眼打架,顧輕舟卻不肯合眼。

遲姍姍低聲問:“睡會?”

顧輕舟搖搖頭,假若他真的睡去,他怕夢裏恐怕就又是那場奪人性命的噩夢。

他的父親在夢裏,一心想要掐死他,這個夢一做就是六年,每一個細節,他都能記得一清二楚。

哪怕醒來時是一場夢,亦或是一個幻覺,仍覺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