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答案

為什麽得到了同樣的答案,會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意思?

或許,這世間本來就有很多事情無法解釋,也沒有什麽必然的道理。

當某個事情的發展並不那麽順從自己的心意時,我能做的隻有爭取,向著自己想要的結果砥礪前行。

所以,我決定跟在圓通和李小謙身後,他們去哪,我就去哪。

出家人慈悲為懷。我相信,當我遇到強人攔路時,圓通一定不會坐視不理。更何況,前麵有一個穿著得體的白麵書生,隻要盜匪不瞎,肯定不會衝著我這麽一個衣衫襤褸的人下手。

亂世當前,盜匪強人是這個時代的主流。尤其是這種蒼茫古道上,攔路搶劫的漢子,絕對不止一波。

果然,沒走出多遠,我們又遇到了三個持刀的漢子。一個滿臉胡子,胸口有毛;一個又高又瘦,麵無血色;另一個矮得像八九歲的小孩,如果不是嘴上的兩撇胡子,我真的以為他就是個娃娃。

有毛的漢子高大魁梧,滿臉橫肉,顯然是他們的老大。我當山賊多年,深知,當老大的好處就是,分贓時要拿大頭。就算這個團夥再怎麽窮,當老大的也吃穿不愁。所以,天庭飽滿的人一定吃得最多,一定就是老大。

正如我猜測的那樣,那個有毛的漢子表現出了與另外兩人完全不一樣的積極。他站在中央,向前一步,後麵的兩人便跟進一步並露出一副為有毛者之命是從的態度。然而,這三個漢子攔住的並不是我們,而是我們前方的一輛馬車。

有毛的漢子大喊一聲:“爺爺一聲吼,娘們兒跟我走,爺們兒都別動,馬車我牽走!”

這話一說完,我頓時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對那麽有毛的漢子竟起了敬佩之心。如此言簡意賅、直抒胸懷的號子還是頭一次聽到。回想起自己做山賊的時候,翻來覆去都是一句“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此處過,留下買路財”。毫無新意。

無論什麽朝代,口號都是極為振奮人心的。一個響亮的口號不僅可以體現一個團夥的訴求,還可以起到震懾對手的作用。

淳化四年,四川青城的茶販子王小波喊了一個號子。“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均之”。意思就是要領著大家一起分錢。號子一出,十天就聚了好幾萬人,隨後在朝廷上引起軒然大波。

雖然沒過兩年,王小波就被一箭射死了。但是這個口號仍然在坊間流傳,被許多貧苦百姓追思。

顯然,有毛的漢子所喊的口號也很響亮。馬車上咕咕嚕嚕地滾下兩個精瘦的男人,一個老頭,五十幾歲;一個漢子,二十來歲。看上去,像一對父子或者翁婿。二人渾身發抖,結結巴巴的說著什麽,也聽不清楚。

矮胖的漢子走上前去撩開馬車的布簾,車廂裏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三個劫匪同時眼前一亮,紛紛向著馬車奔去。

圓通緩緩走到馬車前,說:“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我不知道他此時說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隻見有毛的漢子打量了我們三人一眼,一臉不屑的表情,說:“強人有義,不劫貧賤之人。”

他說的大義凜然,讓我不禁佩服。如果馬維進當年能有他這般覺悟,相必八矛師父也不會做了刀下亡魂。

圓通說:“貧賤者是人,富貴者也是人,還請施主高抬貴手。”

有毛的漢子雙眼瞪得溜圓,滿臉的毛似乎要豎起來一般,他說:“要你這老禿驢多管閑事?!”說完,他揮舞著長刀就向我們撲來。

圓通不緊不慢地從地上撿起三枚石子,“嗖”的一聲,一枚石子彈出,打在那漢子的胸毛上,有毛的漢子頓時化作石頭一般,一動不動。接著,他又不緊不慢地向另外兩名劫匪扔了兩枚石子,也同樣打在了他們的胸口上,那兩名劫匪也被點住了。

我突然對點穴功夫起來極大的興趣。我分明記得,方才圓通點的是我後頸,這次卻點了那三人的胸口。難道這點穴的功夫就是隨便往身上哪個地方一戳,對方就登時變成一根木頭嗎?

那兩名男子從馬車上接下一個女子。那女子十六七歲的模樣,一身淺色榴花衣裳,鵝蛋臉,白裏透紅,柳葉眉毛下一雙明眸裏還閃著瑩瑩的淚光。甚是好看。

年紀大的男人說:“多謝大師相救。”

圓通說:“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年紀大的男人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足足有二十兩,說:“我夫妻二人從臨安府到溫州省親,不料返回途中遇到歹人,幸虧大師出手相救,不勝感激,奉上薄禮,以表謝意,還請大師不要推辭。”

這倆人竟是夫妻。

我頓時生出一種汗血寶馬配了賴驢的惋惜之感。看著那女子年輕貌美的模樣,心中難免嘖嘖可惜。

圓通看了李小謙一眼,李小謙心領神會,上前接過銀錠,嘿嘿一笑,說:“先生不用這麽客氣,大師乃是方外之人,不受俗物,我就替他收下了,前路漫漫,我會給大師多買些素飯,替先生表達謝意。”

圓通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年紀大的男子說:“在下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圓通說:“請講。”

年紀大的男子說:“這一路吉凶難卜,強人頗多,我看大師武功高強,神通廣大,懇請與大師同行,以獲庇佑。”

圓通笑了笑,說:“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年紀大的男子說:“多謝大師。”

說著,幾個人上了馬車,李小謙和那名年輕的男子坐在外麵,圓通、年紀大的男子和那名女子則進了車廂。

我剛想上車。圓通卻伸出半個腦袋,說:“小施主上車須得主家應允,否則無禮。”

李小謙說:“沒錯,你要先問問先生同意不同意。”他說完就向車廂裏使了一個眼色。

我說:“你上車也沒有經過他允許。”

李小謙說:“我和大師同行,大師上車,我自然也要跟著上車。”

我想說,我也與大師同行。但話到了嘴邊,卻沒說出來。因為我不知道圓通到底有沒有同意我和他同行。

那個女子突然說:“大師慈悲為懷,不會置你不顧,你上車吧。”

我看了一眼圓通,隻見他點了點頭,說:“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我頓時明白過來,原來圓通每次說話的時候都有動作。無論他說什麽,點頭就是同意,搖頭就是不同意。

為什麽得到了同樣的答案,會是兩個不同的結果?

直到此時我才明白,因為我得到的答案,本來就與別人不同。

很多時候,我們關注的總是顯而易見的皮表,然而那些顯而易見的東西往往沒有什麽意義。真正有意義的,卻是隱含著你不經意間的一個動作,一個表情,這才是事物的本質。